有這兩個人一前一后在身邊聒噪,江晨覺得自己耳朵里像是住進了十幾只蒼蠅似的,“嗡嗡嗡嗡”不得消停。
他抬頭看見前方枯枝上的那只白肚皮的鳥兒,心里突然有了主意。
他咳嗽幾聲,黑白雙雄的視線立即就瞄過來。
“宮前輩有什么吩咐?”
“您終于被我們感動了嗎?”
江晨肅整面容,道:“你們要拜我為師,須得先通過三關考驗。”
“什么考驗?”黑衣少年一個箭步沖到江晨面前。
白衫少年也附和:“殺人放火,只要前輩一句話……”
江晨擺了擺手,道:“不是什么難事。看到前面那只白肚皮小鳥了嗎?”
“看到了。”黑白雙雄齊聲回答。
同時受到三雙目光的注視,那只鳥兒仿佛有所警覺,一拍翅膀飛上了半空。
“第一關考驗,追到那只鳥兒,把它給我帶回來……”
江晨話沒說完,兩道身影已經同時撲出,箭一般朝前射去。
江晨朝他們的背影喊道:“記住,我要活的!”
“知道了!”
“前輩放心!”
江晨注目之下,那兩塊牛皮糖的身影沒入山林,越來越遠。
他心中暗笑,這一關考驗,他們無論如何也無法通過的。因為那只鳥兒體內已經被他埋下了一道劍氣,它注定活不到黎明!
山風吹過,篝火搖曳。
點點飄散的火星迅速地湮滅于空氣,化作塵埃飄散于眼前。
火堆旁圍著兩男三女。
對峙的兩男是場中主角。
憐香公子道:“如果是個姑娘家用這種眼神看我,我會很高興,可惜你不是。”
老黃道:“聽說你的人頭值三千兩白銀?”
“最新的價格是五千兩。”憐香公子自矜一笑,“就看你有沒有資格拿。”
老黃盯著他道:“你害怕了?”
憐香公子道:“我只是好奇,人都說‘相由心生’,長成你這種老實模樣的人居然會擅長下毒,這一點讓我很意外。”
老黃道:“你馬上就會更加意外。”
憐香公子道:“哦?”
老黃道:“我以前是個廚子,想要做出比別人好的菜,自然免不了用些特殊食材,久而久之,我便知道了很多種可以讓人很痛苦的死法。你吃下的那塊肉,是我近半年才想出來的配方,為了這道菜,已經有三十九個倒霉鬼提前見了閻王,而你是第四十個。”
“這么說我是死定了?”
“除非玉皇大帝親自下凡來救你性命。”
憐香公子微喟道:“玉皇大帝我是請不來,不過……”他的雙眼斜映柴火,閃出一團詭異的光芒,“「千手毒尊」朱蛤,能不能救我性命?”
“「千手毒尊」朱蛤?他不是已經立誓不再踏入中原一步……”
“我師父是立過這樣的誓,可我沒有。”
老黃面色一變,凜然道:“就算你師父是朱蛤,你以為憑著「千手毒尊」幾個字,真的能夠救你回天?”
憐香公子一揚手中寶劍,道:“你問我能不能,我當然說能。”
老黃道:“我卻說不能。”
憐香公子道:“只是說有何用?應該用事實來證明。”
老黃道:“那就請你把招子擦亮——”
“亮”字出口的時候,他的暗器已在手。
但他抬手的動作才至半途,就軟軟地垂了下去。
他驚駭地低頭一看,雙手小臂上赫然泛著一層慘綠色的詭異光澤。
“什么時候……”
“就在剛才說話的時候。”憐香公子垂下寶劍,眼里盡是譏誚之色,盯著老黃,道:“你在等我毒發攻心,我也一樣在等你。目前看來,我說過的話比你管用。”
老黃的面色一變再變,突然大吼一聲,從地面上撲起來,連人帶刀飛射向憐香公子。
刀光在篝火映照下,輝煌奪目,一閃即至。
老黃的一身功力就在這一刀之內!
憐香公子卻早有準備,寶劍一搖,就有一團綠色煙霧噴出,罩住老黃。
老黃慘叫一聲,連人帶刀地跌落下來,被綠煙接觸到的部位都感覺到一陣蚊咬似的刺痛,迅速向全身蔓延,緊跟著四肢都麻木起來。
他掙扎著坐起來,以刀支地,不讓坐起的身子倒下,喘息道:“你這是什么毒?”
“蚊蠅。”憐香公子看著老黃迷惑的表情,解釋道,“就是夏天里最多的那種蟲子。”
“蚊蠅怎么可能如此之毒?”老黃連說話都已顯得有氣無力,一句話出口,坐起的身子已經搖搖欲墜。
“對于這種司空見慣的小蟲子,一般人都不把它們當回事,可我不一樣。莪對它們做了一點改進,然后就發現了其中的一個秘密。”
老黃等了半晌,沒聽到后文,艱難道:“什么秘密?”
“這里還有其他人,所以我不想說。”
老黃一口氣沒接上來,“叮當”一聲,連人帶刀倒下。
他仍拼命仰著臉,眼珠快要瞪出眼眶,嘴巴張得老大,似乎想說什么。
憐香公子搖搖頭,道:“人都要死了,還想要知道什么呢?我可以告訴你的是,中了蚊蠅之毒,就算你是屬貓的,有九條命,也會賠一個精光。”
老黃的一張臉已變成紫黑色,火光交映下,詭異而恐怖。他仍仰著頭,就保持著這個姿勢,毒氣攻心,再也不動了。
憐香公子吁了一口氣,道:“現在終于只剩我一個男人了,幸運的是,三位美人都還活著。”
他視線轉向藍衫少女,道:“阿秀姑娘,你說,我是個殘忍的人嗎?”
藍衫少女抱胸縮在火堆后,搖頭道:“公子殺的都是惡人,惡人有惡報,就算他們死后化作厲鬼,也不敢找公子的麻煩!”
這話說出口,她自己也不禁打了個冷顫。
她連忙張目四顧。
林中有風,火仍在畢剝飛揚。
憐香公子的影子隨著火光的閃動亂舞。
沒有鬼。
但憐香公子此時臉上的表情,卻比鬼還詭異,比鬼還可怕。
他突然轉過頭,親吻身邊的兩個丫鬟。
藍衫少女害羞地捂住眼睛,從手指縫里看到那一幕,臉蛋紅得似要滴出水來。
搖曳的火焰,晃動的影子,與此時此景倒是相得益彰。
良久,憐香公子轉過身來,隔著火焰望向藍衫少女,道:“你有什么話想說?”
藍衫少女捂著面頰,俏臉通紅地道:“好害羞……”
“我不是說這個。”憐香公子披上外衣,系好腰帶,一邊整理衣衫一邊道,“現在只剩你我二人,關于《斗神訣》,你就沒什么想問的么?”
藍衫少女茫然道:“你不是說《斗神訣》不在你身上嗎?莫非……”
憐香公子點點頭,又搖搖頭,道:“我沒有拿到完整的《斗神訣》,只有其中一篇,叫「憶無情」。”
藍衫少女微微張嘴,露出嬌憨的疑惑表情,道:“憶無情,是說要達到太上忘情的境界嗎?”
憐香公子道:“相傳尹赤城當年因愛人亡故,創出一門忘情之法,凡欲修此法者,必殺自己所愛之人方能入門,否則情深至極,必招不壽。”
藍衫少女打了個顫:“這種邪惡的功法……秘籍里面真是這么寫的嗎?”
“沒有。”憐香公子搖搖頭,“秘籍沒有提到修煉條件,可是我參詳三天,始終不得其門而入,就猜想那種傳言或許并非空穴來風。”
“你想干什么?”藍衫少女眼眸里隱隱透出恐懼之色。
“我想請你做個見證。”憐香公子拔出了寶劍,對準了地上的丫鬟,“見證這傳言是否屬實。”
“你竟然——快住手!”藍衫少女大叫。
然而都是徒勞。
憐香公子手腕一揮,紅色的血就從雪白的脖頸處噴出來。
另一名丫鬟驚恐不已,嘶聲尖叫,拼命想逃。
但等她剛剛爬起來,憐香公子就趕上去,一劍從其脊背刺入,從前胸透出來一截。
丫鬟低下頭,難以置信地看著胸前的一截劍尖,身子晃了晃,軟軟倒下了。
憐香公子抽回劍,抹了抹劍身,拭干凈血跡,道:“我好像有些感悟了。”他轉向藍衫少女,“可是還需你助我一臂之力!”
藍衫少女面上紅潮褪盡,冷冷看著他。
“我還以為你只是風流了些,殺性重了些,不失為一個可托付之人,可惜你讓我失望了。”
“哦。”憐香公子揚起下巴,略帶好奇地道,“看來你曾經對我寄予過厚望啊!如果我沒殺她們,你會愿意自薦枕席,與她們大被同眠、姐妹相稱嗎?”
“不是沒有這種可能。”藍衫少女咬著牙,眼里更多的是痛惜,“可你竟然為一個捕風捉影的傳言做出這種喪心病狂之事!”
“女人沒了還能再找,絕學錯過可就要悔恨終身了!”憐香公子嘿嘿冷笑,“既然你對本公子也有情意,那正好,你的性命會更有價值一些!快讓我劃開你的肚皮,我要得到你的全部!”
藍衫少女反而笑了起來。
憐香公子瞪著她道:“這時候你還笑得出來?”
藍衫少女道:“我一般很少笑,除非實在忍不住。”
“是什么這么好笑?”
“你!”藍衫少女語聲一落,她的右手已多了一支劍。
三尺長劍,劍鋒如一泓清水。
她的手腕抖了抖,朝空處刺出了一個漂亮的劍花。
憐香公子看著眼前一亮,邪笑道:“想不到你還懂些武技,正好給我開開胃。”
“你想開胃還不簡單!”
的確簡單!
素手彈在劍鋒上,藍衫少女一欺身,如一尾錦鯉似的躍過火焰,迅捷且優雅,而后 一揚手,“嗡”的一串顫鳴,漫天火星之中就多了百十道光影,圈住了一個方圓。
這一劍的威力卻并不簡單。
憐香公子正就在這方圓之內,這一劍的光影之內!
只聽他輕叱一聲,“好!”倒踩七星,腳下一連換了好幾個方位。
“你沒中毒!”這一試,他已知道藍衫少女的深淺。
“我天生體寒,不招蚊子!”藍衫少女的動人嗓音伴著劍風飄來。
“有意思。”憐香公子哼鼻笑幾聲,“難怪敢與我一較長短!”
他寶劍一挑,匹練一樣飛射向藍衫少女眉心!
藍衫少女的劍光“嗤”的刺出,身前立即迸出了一蓬火花。
“錚錚”之聲連響,兩劍半空中交擊。
憐香公子的手腕一伸一縮,劍芒一吞一吐,劍上碧色光華一明一暗,端的是詭異莫名。
他一口氣“嗤嗤嗤”連攻十余劍。
藍衫少女掌中長劍“嗡”的彈開一片劍網。
火星“噗噗噗”的幾乎同時在兩人之間一連串的爆開,恍如空中突然放了一場焰火。
人劍焰火中迷蒙!
霍地焰火陡散,人影陡分。
藍衫少女一劍平胸,姣好的面容繃得緊緊的,雙眸定定瞧著對面。
憐香公子寶劍低垂,面容似乎僵硬了一般。
勝負已分,生死已分。
藍衫少女緩緩收劍,有些惋惜地看著憐香公子七竅流血的面孔,柔聲道:“永遠不要低估一個女人的深淺。”
夜未央。
月光黯淡。
江晨獨自一人走在山間小路上,心里那絲被窺探的感覺并未隨著距離而遠去,反而越來越靠近了。
江晨覺得奇怪,不知自己是在哪露了破綻,又是誰在如此孜孜不倦地追逐自己。靈臺隱隱升起的危機感在提醒他,那個人是敵非友。
他已經極力收斂氣息,然而還是無法避免暗中的窺視。
世間的追蹤法門千萬種,一根頭發、一塊衣角、甚至一口氣息都有可能成為利用的道具,江晨不知道對方使用了什么方法,但他至少確定了一點,那就是今天晚上應該是免不了要廝殺一場了。
只要不遇到血劍圣那種恐怖級強者,對于一般的高手,他相信自己還是有一戰之力的!
江晨走到山腳不久,背后就傳來了馬蹄聲。
他回頭望去,騎在馬背上的是那個好像很容易害羞的藍衫少女,這讓他有點意外。
藍衫少女此時神情冷峻,躍馬揚鞭,在夜色中她一身鮮衣怒馬的打扮讓她多了幾分灑脫味道。她遠遠望見江晨也沒有減速,縱馬馳騁而過,好像要一路奔向遠方。
江晨驚訝地看著藍衫少女,藍衫少女也凝眸回顧,兩人擦身而過的時候,江晨瞥見藍衫少女的馬鞍上掛著一個圓圓的牛皮袋子,袋子底部有點潮濕,看那顏色似乎象是血跡。
‘追蹤我的人是她嗎?’
江晨直覺并非如此。
他注意到藍衫少女的左邊臉頰上有一滴血花,這讓她面容多了一分妖冶邪魅之美,也添了一分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