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雙雄走得近了,終于也看清江晨的面容,不由同時驚呼出聲:
“宮大俠!”
“宮前輩!”
“他怎么了?”
“他受傷了!”
“傷得重不重?”
“廢話,沒見流了這么多血!”
這兩人你一眼我一語,嗓門大得連三里外的鳥獸都能聽見,江晨就算想假裝昏迷,在這雙大嗓門的吵嚷下也不得不睜開眼睛,咳嗽了兩聲,道:“我沒事。”
黑白雙雄還想噓寒問暖,這時他們后方的一行人也走了進來。江晨感覺到好幾雙鬼祟的目光落在自己臉上,未必是不懷好意,但至少是心懷鬼胎。他敏銳地判斷出,這一行九個人,至少分成了三個團伙。
第一個團伙當然是沒心沒肺的黑白雙雄兩人,他們充當探路先鋒,趾高氣揚樂此不疲,根本沒注意到后方幾人的眉來眼去。
中間是衣衫華貴的一男兩女,看上去像是離家游玩的世家少爺。
男子高瘦身材,長方臉,弓鼻梁,雙目奕奕有神,顧盼之際自有一番飛揚氣度。江晨注意到他背負的劍匣里面隱有銳氣透出,當是一柄神兵,而此人修為也大約達到了玄罡境界,乃這群人中實力最強者。
另兩名清秀的少女與他形影不離,應該是他的隨行丫鬟。
隨后是三名精壯男子。
當先那人黝黑高個,光頭上紋著野人般的虎頭紋路,眼如鷹隼,面相兇惡,渾身透出彪悍的氣息。
另一人是個三十歲上下、一身藏青短打、外罩同色風衣的青年人,與光頭大漢保持著六七步的距離,步伐沉穩地走在后面,看上去也是個不弱的高手。
最后一人牽著一匹黃馬,江晨的注意力一下就被馬背上那具龐大的老虎尸體吸引過去,心想這莫非就是剛才那只在半山腰興風作怪的大蟲,居然剛一露臉就被人當做了戰利品馱在馬背上,也是生不逢時。
那匹黃馬馱著沉重的虎尸,走得不情不愿,牽馬的人一臉愁苦之色,看來也是費了老大力氣才把它哄上來。
等那牽馬的人走近了,江晨多打量了他幾眼,只見那人像個莊稼漢,膚色黝黑,雙手粗大,人長得不高,相貌平庸,周身上下毫無引人注目之處。
江晨剛才第一眼就本能地把他忽略過去了,正因如此,第二眼看到的時候,江晨才對這牽馬的漢子愈發留意。
等這行人陸續走進來,歇了一會兒后,最后面的一名藍衫少女才姍姍來遲。她顯得怯生生的,對所有人都露出討好的笑容,卻沒有融入這三個團伙中的任何一個。
眼看著暮色完全降臨,深山中的黑夜是相當危險的,如果沒什么必要,沒人愿意在漆黑中趕路。所以這群人就在附近砍樹劈柴,燃起了篝火。
夜色迷蒙,一層薄薄的霧氣正浮游在山間,其朦朧的氣氛,就像此時眾人關系的寫照。
在背劍貴公子的提議下,眾人圍坐在一大堆旁,吃了點干糧,表面上一派融洽地說說笑笑起來。
在這過程中,江晨一直觀察周圍。
他發現自己原以為是同伙的那三名精壯漢子其實也貌合神離,甚至還隱隱相互戒備著。
而那孤獨的藍衫少女在一陣閑談之后也似乎找到了依靠的對象,與那藏青短打的青年人坐在一起,兩人交頭接耳,有說有笑。
“宮大俠,坐這邊!”“來來來,我旁邊有個位置!”
江晨本來不打算加入這伙各懷心事的好漢之中,但架不住黑白雙雄盛情殷殷,被生拉硬拽過去,坐在了黑衣少年右邊的位置。
他一邊應對三面投過來的審視戒備的目光,一邊細心觀察其他人。
沒過多久,他就嗅到火焰中飄來一股異香,很輕很淡,卻令周圍的靈力都漸漸變得紊亂了,極可能是某種慢性毒氣。他吃了一驚,心想這伙人到底是要干什么,一上來就玩這一出戲,急忙屏住呼吸。
但在江晨視線余光之中,其他人都似乎對此沒有察覺,他便也不動聲色,只默默盯住了對面的背劍貴公子——那家伙正一邊與兩個丫鬟調笑,一邊不住地把腳下的干柴往火堆里添去。
“小紅啊,今天陪本公子走了一天,累壞了吧?”
“哼,人家腳都腫了,你也不心疼人家!”
“哪只腳腫了?快讓本公子給你揉揉!”
“討厭,這么多人看著呢……”
這貴公子倒是好享受,一只手摸著左邊丫鬟的大腿,右邊的丫鬟則依偎在他肩膀上,給他揉捏筋骨,左擁右抱,看得黑白雙雄嫉妒不已。
“遭瘟的「憐香公子」,又從哪兒拐來這兩個水靈的丫頭,真是……真是……”黑衣少年連說了兩個“真是”,也找不到合適的詞語形容,最后視線落在那右邊丫鬟的波濤洶涌之處,他找到了最能表達心情的答案,“真是傷天害理!”
白衫少年也忿忿不平:“這年頭淫賊都這么吃香了,哪天老子也不做俠客了,改行當淫賊去!”
少年道:“要是去當淫賊,咱們以前的名號肯定不能用了,得重新取個威風點的……就叫黑手白腿怎么樣?”
“什么玩意兒!”白衫少年怒道,“老子才不跟你一塊!”
“嘿嘿,老高你先別急著拆伙,要是沒有我給你望風,你一準讓人逮住送官府去……”
黑白雙雄熱火朝天地展望淫賊大業之際,江晨也從他們的談話中了解到了這富家少爺的身份。
原來此人并非出自什么鐘鳴鼎食之家,而是一個淫賊,號稱四大公子之一的「憐香公子」,手段十分了得,被他侮辱過的女子有很多都愿意死心塌地地跟隨他。據說他有幾手絕活兒,吹拉彈唱樣樣精通……
江晨這時也注意到,「憐香公子」的服飾雖然整齊華貴,上下身行頭配搭也挺講究,不過看布料的顏色,已經有些陳舊,想來是有些落魄了。
江晨又從黑白雙雄口中得知,「憐香公子」原本號稱四大公子之首,然而這半年來被新近崛起的「惜花公子」搶了風頭,竟然屈居于新人之下。又因「惜花公子」犯下的幾樁大案實在惹惱了武林正道,導致其他淫賊同道均遭其連累,日子都不太好過……
憐香公子也想不到同為四大公子之一的惜花公子此時就坐在自己對面,他注意到江晨的目光,也不以為意,只略略點頭以示友好。若非江晨嗅覺超乎常人,早聞到了火中異味,還真要被他這副斯文模樣蒙騙過去了。
兩人對望幾眼,憐香公子嘴角朝右邊努了努。江晨先是疑惑,目光一轉才發現,原來旁邊那個藍衫少女正朝自己暗送秋波,一雙妙目光彩盈盈,配上她姣好面容上羞怯的微笑,顯得十分可人。
江晨也是很少經歷這種場合,腦子一時沒轉過彎來,心想這姑娘的手都快跟她右邊那兄臺抱在一起了,還給我拋媚眼做什么?
他理所當然地沒做理會。
藍衫少女一雙水靈美目在江晨臉上掃了兩眼,見他沒有回應,不悅地撇了撇嘴,又小鳥依人地依在藏青短打的青年身上。
江晨不以為意,專心聆聽其他人閑聊,不久便大致弄明白了這伙人的目的——原來他們是為了一張據說關系到尹赤城《斗神訣》的藏寶圖,在這附近一帶山里轉悠了很久。
他聽到這里不由失笑,這都什么年代了,評書里都說爛了的藏寶圖,居然還有人信這玩意兒。怪不得這幫家伙各懷心思,勾心斗角,見面就往火里下毒呢!
男人們喝了一些酒,說話的嗓門就忍不住高了幾分。憐香公子在對身邊的丫鬟上下其手的同時,也給大伙兒講起了葷段子。在場的男人都被逗得哈哈大笑,黑衣少年的笑聲尤其響亮。
藍衫少女也陪著笑,但她笑著笑著就撇了一下嘴角,厭惡之色一現即收,應該是覺得這些段子并不好笑。她身邊那名藏青短打的青年在她耳邊竊竊低語,一雙手一點也不老實,幾乎伸進了她的衣衫內……
江晨坐在黑衣少年和藍衫少女之間,低頭瞧著火光,火焰映紅了他的臉膛,他眼神逐漸有些恍惚了。在這群人中,他就像一個離家出走的豪門子弟,落寞而矜持,與熱鬧的人群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內心微微嘆了口氣,思緒已飛到了西方浮屠廟內,第十一次猜測起血帝尊與浮屠眾強者交戰的結果。
無論怎么算,血帝尊應該都是勝利的一方。江晨不知道釋浮屠與姜鴻孰強孰弱,但對付浮屠教內除不動明王之外的其他人,血帝尊都應該是十拿九穩的。不過這次是兩位明王一起出動,又有眾嘍啰圍攻,血帝尊就算取勝也要花一些工夫,甚至有可能受傷……
最好的結果,是浮屠教眾能夠借助陣勢將血帝尊困住,這樣自己就暫時脫離危險了……
思緒紛飛之時,面前的火光在這個剎那,仿佛也變得有點朦朧。耳邊的高談闊論愈發遠去,江晨突然生出一種淡淡的不自在的感覺,跟那種被人從暗中窺視的緊張感又有不同,好像是被人以卜卦之術算出了方位,但危機感并不強烈。
‘是姜鴻?他會占卜?’
隨即江晨又把這個念頭掐滅了。直覺告訴他不是姜鴻,另外血帝尊的存在感也不會如此薄弱,如果是他的話,自己的緊張情緒一定會強烈到讓心臟跳出胸腔。
那么,會是誰呢?
由于仇家實在太多,江晨一時半會兒也想不出誰最有可能,但總歸得出一個結論:這個地方不便停留太久。
右邊黑衣少年忽然用胳膊戳了戳他,大聲道:“宮大俠,你也要來一塊嗎?”
“嗯?”江晨這時才察覺,周圍的氣氛變得很熱烈,大伙兒都摩拳擦掌,眼神發光地打算把馬背上的虎肉分割燒烤。除了牽馬漢子之外,其他人都對這個建議表示贊成。
江晨心里已打算暖一暖身子就繼續東行,但面對著黑衣少年的殷切目光,還是點了點頭道:“這么稀罕的美食,怎么能少了我一份呢。”
黝黑光頭的壯漢咧了咧嘴,瞧著牽馬漢子,道:“現在除了你,大伙兒都表態了,老黃你也吱個聲唄!”
牽馬漢子樸實粗糙的面 孔上又露出愁苦之色,攤了攤手,嘆氣道:“俺好不容易才把那頭老虎馱上來,就不能給俺留個念想嗎?”
藏青短打的青年揉捏著藍衫少女的小手,漫不經心地道:“老黃啊,在場的十個人,有九位都想嘗一嘗這大蟲肉,你怎么也得給大伙兒一個面子吧!”
牽馬漢子叫苦道:“白老弟你是不知道哇,俺老黃打了一輩子獵,頭一回見到這么大只老虎,還想拉回去讓鄉親們開開眼……”
白姓青年道:“老黃你想法是不錯,可就苦了你這匹馬兒,你看它被壓得多難受啊!”
憐香公子也附和:“這種喜事何必拖那么久,咱們大伙兒一同分享,也給你那匹老馬減輕負擔,豈不美哉?”
“可是……”
黑衣少年道:“反正我對這頭大蟲已經垂涎很久了。”他此時正瞇眼瞧著對面憐香公子身邊的粉嫩丫鬟,應該還有后半截話沒說出來:老子對你這兩個女人也垂涎很久了。
“趕緊的,別吊我胃口!”白衫少年道。
“奴家還沒吃過大蟲肉呢!聽說大補!”
“那本公子可要多吃一點了!”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把個牽馬的老黃說的反駁不得,干脆耷拉著腦袋不吭聲了。
既然老黃不反駁,大伙權當他已經默認,便商量著要怎么分割老虎身上的鮮肉。廢了一大堆嘴皮子,人們比劃來比劃去,爭論得很激烈,可就是沒人愿意去動真格的。
可能是顧忌到老黃沉默的目光,又怕分肉不均惹了糾紛,大家都不愿意第一個動彈。
就在場面僵持之際,江晨瞥見那白姓青年在暗處輕輕拍打了一下藍衫少女的手背,藍衫少女會意地站起來,輕聲道:“我來分肉吧。”
憐香公子拊掌道:“阿秀姑娘人這么美,廚藝也一定很精湛,大伙這下有口福了!老黃,你沒話說了吧?”
老黃一臉愁容,沉默了片刻才說道:“分吧!給我留一塊大的!”
藍衫少女點點頭,款款走到黃馬前,右手一揚抽出了腰間細劍。
她注視了馬背上的虎尸片刻,在心里比劃了一下,正要揮劍劈出,這時冷不丁聽見背后有人喊道:“慢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