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曦黛眉蹙起,頗有惱色:“你為何非要逼我……而且我不明白,既然你已經做好了打算,那又過來參加這個臘八武道大會是什么意思,只是閑著好玩,想在人前露一把臉嗎?”
“唉,其實我是蘇姑娘拉過來的。”江晨無奈地道,“她瞧不慣陳煜——”話到半截,他突然醒悟自己好像說漏嘴了,趕忙打住,干咳兩聲,轉而道,“那個,咱們不能待太久,林姑娘,你就幫幫我吧!日后如果有什么吩咐,只要你一句話,我絕不皺一下眉頭!”
“哼!你這種無理要求,我是絕對不會答應的。”林曦說著,看到江晨苦惱的神情,語氣一轉,又道,“不過——”
她故意拖長了語調,江晨瞧見一絲希望,迫不及待地接口道:“不過什么?”
“不過看在你曾經救過我的份上,我勉為其難幫你一次……”
“太感謝了!林姑娘你真是菩薩心腸!”
“但是你得記住,我就幫你一次,抵消了以前的恩情,以后別再拿這種無理要求為難我!”林曦板著臉,淡淡地道。
“是是是,不會有下次了!”
林曦聞言臉色一冷,盯著江晨看著半晌,見他疑惑惶恐的表情,面色稍霽,繼續道:“還有,這種違心之言,我只是隨便說說,只說一次,你就當是酒后胡言,聽過之后,立即忘掉,知道了嗎?”
“嗯嗯,我曉得了。”江晨沒口子地答應。
林曦見他誠惶誠恐的樣子,嘴角微微翹起,露出一抹明艷的笑容,故作輕蔑地揮了揮手,道:“江晨,我瞧不上——”
江晨睜大眼睛,就等著她一口氣說完,然而卻被旁邊一聲冷笑打斷。
“真是無趣!”
江晨悚然一驚,幾乎立即判斷出聲音的源頭,轉身盯向巷邊的一處陰影。
“只為了追求一點力量,不去勤修苦練,卻滿心歪門邪道,不惜為難一個女子,實在是可笑。”
醇厚的聲音再度響起,一個修長黑色人影自陰影中緩緩走出,露出一張令江晨心跳漏了一拍的面孔。
——血帝尊!
血帝尊走出了藏書閣!
江晨此時已無暇懊惱心魔之誓的功虧一簣,感受到來源于血帝尊身上那一波接一波真實不虛的地獄氣息之后,他甚至連答話都沒有,第一時間挾起林曦,飛一般往小巷另一頭竄去。
“本以為你應該有些長進,沒想到變得比當初還要怯懦不堪,真是讓我失望啊!”
血帝尊的嗓音,以及那股幽暗恐怖的氣息,緊追在江晨身后,縈繞不散。
江晨幾乎感受到一道寒意就貼著自己后頸,隨時能讓自己尸首分離!
帶著林曦絕對逃不出去!
江晨當機立斷,右臂猛力一推,將林曦往前拋出,口中大喊:“跑!”
下一瞬,背脊后便有一道冷寂之峰侵入肌膚。
江晨不管不顧,筆直前沖,人倏忽間沒入虛空之后,跨越過一段距離后,再度出現在巷道墻角,然后轉過身來,手中劃出一道冷月輝光,朝血帝尊反攻過去。
林曦被一股大力挾裹著,身不由己地奔出了五六丈遠,踉蹌幾步后穩住身形,回首望去,只見蕭瑟暮影之中,江晨已經與那個渾身裹在黑袍中的不速之客交上手了。
以她的眼力根本看不出誰占上風,但短短一個照面之間,她已憑著敏銳的神識體會到那人的可怖,自知留下來只會成為江晨的拖累,便邁開腳步,向著小巷的另一個出口逃跑。
血帝尊身影一閃,就已越過了「空間傷痕」的光暈,身法之快之妙,讓人幾乎以為他是直接與那道撕裂萬物的冷月輝光對穿而過。
江晨雙掌推出,揮出漫天緋紅掌影,如同秋葉零落,蕭瑟中暗藏殺機。
血帝尊亦是雙掌迎戰,與他頃刻間便交手了上千招。
勁烈的氣機碰撞之中,血帝尊的聲音悠悠響起:“不錯,總算有點看頭了!”
上回在暗紅沙丘之時,江晨正在忍受萬鬼心劫,肉身被侵蝕,憑著神念控制身軀才勉強與血帝尊交戰,沒能施展神通。而在此時此刻,他近乎處于體魄的巔峰狀態,輔以空間神通,場面又大不一樣。
「空間跳躍」飄忽不定,難以捉摸。
「空間扭曲」攻防一體,殺傷力巨大。
「空間傷痕」無堅不摧,縱使血帝尊也不敢直攖其鋒!
江晨全力施為之下,動起來如同一條滑不溜秋的泥鰍,反擊時亦帶著一往無前的暴戾氣勢,短時間內竟憑借一人之力就與血帝尊戰得難分難解,場面上看起來平分秋色。
血帝尊初次見識空間神通,暗嘆其妙之余,也不得不承認,眼前這小子與第一次見面時相比,已經有了足夠的進步,自己倘若不認真一點,一時半會兒恐怕還真拿不下他。
不過,這也并不意味著,江晨就真有本事能與兩百多年前橫壓當世的至尊劍圣相匹敵!
五千多招后,血帝尊已經適應了空間神通的節奏,展開了凌厲的圍擊。
江晨很快發現自己被限制在一個狹小的范圍內,血帝尊的拳腳從四面八方逼壓過來,化作滔天巨浪,將他趕入包圍圈的中間。
血帝尊知道江晨身法靈活,要逼迫江晨與他硬拼!
江晨之所以舍「龍皇拳」不用卻施展「飄零掌」,正是因為自知硬拼不過血帝尊,眼看被越逼越緊,無奈之下,終于使出了壓箱底的絕招——
「空間凝固」!
萬物皆歸于靜止。
唯一在動的,就是江晨的那只拳頭,正狠狠朝血帝尊面門砸去。
血帝尊冷冷一笑,周身泛起暗紅色光暈。
一輪巨大的赤色圓月自他背后冉冉升起。
「赤月降臨」!
妖異魔性的輝光侵入現世,如同一個巨大鐵球憑空擠入紙盒子里,剎時就將凝固的空間炸破。
“嗚……”江晨悶哼一聲,承受了神通被強行攻破的反噬,七竅同時迸出鮮血,身形隨后就被赤色月光完全籠罩。
短暫的掙扎后,他的意識就被無窮無盡如同浪潮般的痛苦淹沒,心中只剩下最后一個模糊的念頭:‘明明只差一點點就超凡入圣了,我卻莫名其妙死在這里……’
滿懷著不甘,江晨的意識沉沉下墜。
肉身失去了所有感覺,唯有一陣接一陣的冷寂。
天地之間,仿佛只剩下最后一點微光,如風中殘燭,在四面濃如實質般的黑暗的侵蝕下,愈來愈微弱。
他模模糊糊地感覺到,虛空中有一只巨大漆黑的怪獸暗影,正張開利齒,要將這點微光合口吞沒。
‘哼哼,來吧!’
畢竟是渡過心劫的強者,江晨此時仍能鼓起最后一點神念,不退反進,朝著那巨獸大嘴中的漆黑最深處,狠狠撞了過去……
現世中,月光消散。
血帝尊看著依舊靠墻站立的江晨,冷漠的瞳孔中閃過一絲贊賞。
“算是不錯了,可惜你不會再有成長的機會……”
江晨渾身衣衫碎裂,血跡斑斑,歪斜地倚著墻壁,眼瞳渙散,分明已經失去了意識。
血帝尊漫步走過去,抬起右手。
那是一只白凈修長的手掌,在這人世間,卻擁有著與死神等同的權威。
無人能夠阻擋。
即便失去了帝血劍,血劍圣依舊是行走在大地上的最強者。
血劍圣走到江晨身前,手掌按在他胸口,只需輕輕一推,便能叫這年輕的天之驕子就此夭折。
但是他的手掌卻遲遲按不下去。
他的視線落在江晨胸口佩戴的那塊玉佩上,凝固了良久,平靜如死水般的面容上罕見的浮現出鮮活的表情,仿佛看到了不可思議之物,剎時間神色變幻,復雜得難以言喻。
“古晨佩……”他喃喃開口,久違的思念抑制不住地洶涌而出。
就在此時,他眉心處猛地傳來針扎般的刺痛,靈臺似被重物撞擊,腦海里一聲巨大的轟鳴之后,他眼前的一切劇烈旋轉起來,越來越模糊,越來越昏暗,直到墮入無盡的漆黑之中。
不知過了多久,眼前漸漸有了光亮。
似是紅燭在搖曳。
人是躺著的,背脊靠在厚厚的綢緞上。
“呼呼……”是微風吹動帷幔的響聲。
鼻翼下,一股幽香沁入心脾。
似乎有一只柔軟的手掌,輕輕撫上他的胸膛。
柔媚的語調,仿佛要將他的心臟融化。
“帝尊……”
燭光燃燒劇烈,眼前的一切漸漸光明。
陣陣暈眩后,江晨的視線從朦朧變得清晰。
周圍的環境,看起來是那么的熟悉而親切。
“這里是?”
江晨四下看了看,原來是晨曦的樹園,周圍傳來沙沙的松濤聲,一如既往,是他從小長大的地方。
“我怎么會在這里?”他腦袋一陣激靈,努力回想,剛才發生了什么事,自己好像被強敵擊成了重傷……
“小晨!”一把熟悉而充滿了磁性的嗓音,將他的神思喚回。
江晨抬起頭,看清前方那人的面龐,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大哥……是你嗎?你不是已經……”
“是我。”身前的男子微笑著點頭,“我放心不下你,所以回來看看。小晨,最近還好嗎?”
“我……我很好。只是經常會想念你。”
“都是大哥不好,怪我沒用,不能再保護你。往后的路,都得靠你自己走下去了。”
“大哥!”江晨又喚了一聲,嗓音逐漸哽咽。
男子張開雙臂,兄弟倆緊密地擁抱在一起。
華麗的劍脊,在月光下劃出赤紅色的軌跡。
血帝尊站在月色溶溶的庭院里,緩緩舞劍,姿勢說不出的從容優雅,說不出的妖異鬼魅。
劍華所指,世界分割成涇渭分明的兩半。一半仿佛 被無盡的陰影所侵蝕,幽暗朦朧;另一半則被帝血劍的光暈浸染,泛著柔和而不刺目的殷紅色,清晰異常,纖毫畢現。
劍脊一轉,陰影四散,世界由二分四,真幻倒轉。
暗紅之潮仿佛無處不在,充塞了空間,又似乎只是虛假的陰影,藏于每一寸燭光之下,靜靜地流轉蕩漾。
僅僅是劍招,便造成了近乎幻術的效果,令人仿佛置身于異空間,無論望向何方,都能清晰地望見那倒映在三千世界中的劍脊之影。
這便是「赤月劍法」!
由血帝尊使來,劍意無窮無盡,直透虛空,引得現世中光暗交錯,浟湙迷離,虛實錯亂。
一招一式,寫意風流。
“啪,啪,啪!”
庭院邊上響起清脆的鼓掌聲。
血帝尊無需回頭,就感受到身后百花公主投注的目光,不由露出一抹微笑,將帝血劍收入鞘中,轉身向百花公主走去。
“帝尊的劍法,恐怕就連天上的仙佛也得俯首稱臣吧!”百花公主看著血帝尊走近,明艷絕倫的臉上漾出動人的笑意。
“比不上百花你顛倒眾生的天仙之舞。”血帝尊伸出右臂,方才握劍的手掌這時變得無比柔和,輕輕將百花擁入懷中。
“帝尊又在取笑人家!”百花依偎著血帝尊,在他耳畔呵氣如蘭。
血帝尊笑道:“我說的是真心話。”
當然是真心話。百花在竹林中起舞的畫面,絢麗得讓人不忍目睹,亦是最致命的毒藥。
曾有多少個男子,為了一睹百花之舞,甘愿觸犯天顏……
依稀仍是舊日時光,即便午夜夢回,我也忘不了這一幕,忘不了懷中這溫軟的觸感……
血帝尊摟著百花的雙臂微微發顫,恨不得將懷里的這具嬌軀融入身體。
無論多少次重來,只要能與她相擁,莪就心滿意足。
月曉氣清,晚風穿過樹園,枝葉搖擺,簌簌聲猶如天籟。
江晨身前的男子,松開雙臂,微微后退了一步。“小晨,我得走了。”
“不!大哥等等!”江晨趕上去,拽住他的衣袖。
男子無奈笑道:“你就這么舍不得我嗎?”
江晨心緒波動,張了張嘴,卻無言語說出。
他心中勾畫過無數個與大哥重逢的場景,只是沒有想到,相見即是話別,留給他的時間竟是如此短暫!
恰在此時,男子眸光射來,反握住他的右手。
江晨吃了一驚,卻聽得男子一聲長笑。
“也罷也罷!既然你割舍不了這親情,那么我就多陪你一程吧!”
迷離。
這語調熟悉又陌生,明明是最親近的人,在此時此刻,卻笑得讓江晨暗覺有些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