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晨看著這鬧劇般的一幕,眉頭微微皺起。
他正想拔劍,就感應到了這突兀出現的白衣人,摸不準此人的深淺,便沒有貿然出手。
白衣人的身手已超出普通的玄罡境界,但讓江晨意外的是,她竟然背對著自己,若無其事地跟那青衫劍客交談。
‘好狂妄的家伙!不把我放在眼里么……’江晨眼神銳冷,心里盤算著要不要直接一劍砍過去。
這白衣人雖然身手不凡,但竟敢把背部弱點暴露在敵人面前,簡直自取死路。真以為我會講究什么君子風度嗎?
思忖時,那白衣人轉過身,朝江晨也是一拱手:“江兄,在下給你賠不是了!”
江晨眼前一亮——好一個絕世獨立的麗人!
只見面前這女子身形修長,一襲白衫如瓊苞堆雪,盡顯綽約風姿,鳳眸瑩亮,一頭罕見的銀白色長發隨意披在肩上,唇角微微含笑,溫婉中又透出一股凜然英氣,讓人心生仰慕。
尤其她的嗓音,陰柔中帶著幾分磁性,月光水色般清透,聽入耳中感覺極為舒服。
若換成平時,江晨可能會問問她的名字,與她多聊幾句。但眼下這種局面,卻不是閑聊的時候。
江晨打量她兩眼,道:“姑娘,不管你是誰,請不要擋我的路。”
白衣女子的視線在江晨右手停留片刻,眼中閃過一縷復雜神色,道:“羲和扳指果然在你手上……”
江晨眼神一動:“你認得這枚扳指?你跟赤陽是什么關系?”
白衣女子微笑頷首:“江兄,你我雖是初次見面,其實早有緣分。只是我的身份,現在不便細說……”
“別吊我胃口,有話快說,不說就讓路。”
“有位叫杜鵑的姑娘,被我救下了,藏在一個安全的地方。”
江晨眼神一變,滿身殺氣霎時收斂了大半。
“她在哪?”
白衣女子鳳眸中流光閃動:“請跟我來。”
“稍等一會兒。”江晨按劍上前,“待我拜訪了兩位老相好,再同你去。”
他從白衣女子身邊走過,卻聽她溫聲道:“你要找的那兩位菩薩,恐怕已經不在此處。”
“哦?”江晨腳步一頓,側目看她。
白衣女子道:“兩天前,曾有三位玄罡高手在城中激戰,打了近一個時辰,兩敗俱傷,各自退走。其中就有浮屠教的兩位菩薩。現在他們去了什么地方,無人知曉。”
“三位玄罡……”江晨面上泛起一絲疑惑,仰臉眺望遠處殘破的城墻,心頭浮現出云素的音容笑貌。
是她嗎?
她為我而戰,主動找上了浮屠教的兩大高手,將他們引開了?
他靜默了兩秒,問:“那三位玄罡高手里面,有沒有一個穿翠綠衣裳的女孩子?”
“我不清楚。”白衣女子回答。
江晨瞪著她:“你既然知道其中兩個是浮屠教的菩薩,那第三個人是誰,怎會不清楚?”
白衣女子搖搖頭,抿嘴如弧月一線。任江晨如何追問,她不復多言。
“罷了。”江晨吐出一口氣,放棄了讓這頑固美人開口的想法,“帶我去見杜鵑。”
白衣女子點頭,正欲帶江晨走開,忽聽身后那幾乎被遺忘的青衫劍客喝道:“慢著!”
江晨疑惑地看著他:“有事?”
“我們的賬還沒算清,你往哪里走!”
“算賬?你哪位?我認識你嗎?”
白衣女子站到兩人中間,抬起手臂示意:“孫兄請息怒,現在不是爭吵的時候……”
青衫劍客卻不領她的情,語氣冰冷地打斷:“這魔頭殺了我師父,今日不是他死就是我亡,誰也別想阻止我!”
“孫兄,何至于此?”白衣女子眼眸里透出哀怨的神色,配上她清麗的面孔,簡直能讓世間最硬的鋼鐵融化。
沉浸在仇恨里的青衫劍客卻不理會她的哀怨,尤其在江晨接下一句漫不經心的“你師父是誰呀”之后,他心頭怒火轟的一下焚盡了理智。
“我的師父,就是三天前被你殺死的「紫衣煞神」!他雖將我逐出師門,可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今日我要你血債血償!”
“原來是紫衣煞神的棄徒!”江晨笑起來,“沒錯,你師父是我殺的,那我也送你一程,也許還能趕上一起投胎……”
沒等他說完,青衫劍客已怒不可遏地暴喝:“魔頭,納命來!”
他身子猛地往前一縱,越過白衣女子,鞘中劍氣傾灑而出,在半空拖出一道雪白的殘影,寒冽冰霜如電一般射向江晨胸膛。
江晨目視這一劍襲近胸前,嘴邊仍噙著淡淡笑意。
一層暗褐色的光華,自他右手邊泛起。
“當!”幾乎沒有拔劍的過程,斬影劍后發先至,撞在對方劍尖上,在一聲劇烈震響之后,將那支瀲滟著霜雪的寶劍磕飛出去。
實力差距太大,結果沒有懸念。
青衫劍客握劍的右臂瞬間被 一股龐然無匹的巨力侵入,又酸又麻,短時間內動彈不得。
只一劍,勝負已分。
青衫劍客已經失去了戰力,看著眼前在視野中渲染擴散的大片暗褐色光暈,臉上不由露出絕望之色。
白衣女子發出一聲嘆息:“江兄,手下留情!”
她橫跨一步,探出手去,衣袖化為一團白影,滲入那片暗褐色光暈中。
‘不知死活!’
江晨心里冷哼,但也不想傷她,手腕一抖,斬影劍從她手臂旁繞開。
孰料這女人疾走幾步,竟張開雙臂,露出胸前空門,不要命地往他劍上撞過來。
“你就這么急著去投胎嗎?”
江晨停下去勢,朝她怒目而視。
白衣女子攔住江晨,口中叫道:“孫兄快走!”
她背后的青衫劍客忙不迭地退到十幾步外,才仿佛從噩夢中驚醒過來,驚魂甫定,駐劍站穩,劇烈喘息不止。
江晨的注意力只在白衣女子身上,瞪著她道:“你真不怕我一劍宰了你?”
白衣女子微笑道:“莪知道江兄一定會手下留情。”
“你別以為每次都能這么走運。”江晨視線投遠,望著不遠處逡巡的青衫劍客,目中浸染寒意,“我劍術尚未大成,能發不能收,如果剛才一下沒收住,你不但救不了他,還得賠上自己一條小命!”
白衣女子搖了搖頭,彎著唇角,笑容清澈明媚。
“我跟孫兄一見如故,當然不能眼睜睜看他去赴死。就算賠上我這一條性命,也要救他一救……”
“楊兄!”青衫劍客嗓音發顫,忍不住朝前邁了一步。
身為堂堂沙丘“四劍”之首,「伏龍劍客」孫飛雁,眼看佳人獨自面對強敵,他豈能臨陣脫逃。
白衣女子頭也不回地道:“孫兄,你先走一步,江兄與我有舊,不會為難我的。”
“可是……”
“孫兄,勿要啰嗦,請快快離開,過一陣子我再去找你。”
青衫劍客咬了咬牙,一跺腳,轉身飛快地跑遠。
江晨站在原地未動,待青衫劍客遠遠行開之后,才道:“這下你該放心了吧,楊姑娘?帶我去見杜鵑!”
白衣女子露出些許無奈的神色,“江兄,你看清楚了,我不是女人,請別叫我姑娘!”
江晨怔了怔,狐疑的眼神在她臉上轉了轉。
黛眉、瓊鼻、櫻唇……如此美麗的面容,難道還不是女人?
他視線下移,看到女子的脖頸,沒有喉結。
再往下移,身材好像有點單薄,但也只是太平而已,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是男人吧?
在他咄咄逼人的注視下,白衣女子臉上逐漸顯出惱色。
這家伙的眼神,未免太直接、太無禮了!
須臾,江晨收回目光,搖搖頭道:“楊姑娘,你不可能是男人。”
白衣女子面上惱意更甚,聲音轉冷,如溪流一般淅瀝動聽:“我叫楊落,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或者用其他的稱呼,但千萬別把我當女人!”
“好吧,楊姑娘。現在不談這些,我們先去見杜鵑姑娘吧!”
白衣女子橫了他一眼,板著臉上前。
江晨觀察著她的背影,仍在懷疑她的性別。
這時雪荼靡跟緊幾步,在江晨身后小聲道:“他應該真的不是女人。”
“哦,你怎么看出來的?”
“憑感覺。”
“但依我的直覺來看,她也不可能是男人……”江晨說到此處,忽然皺起眉頭,偏過半邊臉,冷哼,“總是有些蠢物,不見棺材不落淚。”
長街遠處有動靜。
前方、左方、右方、以及后方,都響起了鐵甲與地面磕碰的聲音。
“鏗,鏗,鏗……”
一抹銀色粼光,在陽光下泛著炫目的色澤,從長街的拐角處轉出來。
雪荼靡不安地左右張望,離江晨更近了幾步,道:“我們好像被包圍了。”
“嗯。”江晨拔出斬影劍,劍尖斜指前方。
楊落停下腳步,微偏著頭,小聲道:“江兄,他們是來找你的。”
“我知道。我在這邊的人緣不太好。”江晨眼線低垂,望著自己腳下,道,“把楊姑娘你牽扯進來,十分抱歉。”
“請不要叫我楊姑娘……”
交談間,整齊沉重的腳步聲逐漸靠近,一列列戴鐵盔、穿鐵甲、持精鋼重劍的精銳士兵從四面逼近,金屬碰撞的聲音愈發刺耳,將三人團團圍簇于中心。
一眼望去,至少有上千人,盔甲閃著粼光,槍兵在前,弓弩手在后,隊伍井然有序。
看到這番架勢,三人心頭都蒙上了一層陰霾。
“轟隆隆……”滾滾的車輪碾過青石板,七八輛黑黝黝的炮車被推到前列,幽深的炮口對準三人。
雪荼靡一見到這些東西,臉色變得極為難看。
楊落輕聲道:“這是攻城 時才會用到的‘武威將軍’,造價昂貴無比,一發炮彈就能擊穿城墻,輕易不會動用。江兄,他們還真是給你面子!”
雪荼靡艱難地開口:“我們……我們要不要投降?”
這些黑洞洞的炮口,令她想起了昔年所見的一幕凄慘場景,身軀不由自主地顫抖。
江晨盯著這些炮車,嘴角微微抽動,忽然一下沒忍住,笑出聲來:“有意思!”
楊落好奇地問:“哪有意思?”
“你想想看,如果混戰起來,這些炮車一起開炮的話,是我們更容易死,還是他們自己人更容易死?”
“哦……”楊落唇邊露出一絲淺笑,“那種畫面確實有意思。不過萬一被打中了的話,恐怕就不是很有趣了。”
“楊姑娘,人生不應該這么悲觀,女孩子多笑一笑,運氣會更好些。”
楊落收斂笑容,不吭聲了。
江晨把劍尖稍微抬高了些許,凝望著士兵最密集的某處,微笑道:“青墨老大,你覺得我說的那種場面是不是很有意思?”
他視線投向的位置,戴著青銅面具的青墨手持長槍,在重重士兵拱衛下冷冷地道:“我只想看到你的尸體,至于過程是否有趣,我不在乎。”
另一個方向,手握雙鞭、身材魁梧、形如巨熊、背上猶負一桿櫻槍的騎士狠狠一跺腳:“血債血償,不惜代價!”
一襲白袍、手握方天畫戟的英俊小將緩慢而堅定地點了點頭。
“那可真是遺憾……”江晨嘆了一口氣,“看來,今天是一定要拼個魚死網破了?”
“沒錯!”回答冷硬如鐵。
“可惜了,這近千條人命……”
嘆息聲猶在空氣中傳蕩,江晨忽然激射而出,掠過數十名士兵的頭頂,直撲青墨。
去勢之快,如梭如電,那上百號張弓搭箭的鐵衛,竟無一人來得及出手!
陽光下,一抹極淡極快的影子,宛若鬼魅,在眾目睽睽之下,突破數百士兵的封鎖,倏然出現在青墨面前。
青墨眼皮猛跳,盯住那條被黯淡軌跡,霍地端起了掌中大槍,醞釀著風暴般的力量,未蓄至頂點,便往半空刺出。
然而這一槍刺到了空處。
青墨暗叫不好,然而未及收勢,便驀然驚覺一抹深沉的顏色已至眼前。
原來那軌跡也只是殘影。
青墨暗嘆一聲,頸部的皮膚貼上了那奪命的冰冷,心中諸多不甘與悲憤翻騰而過。
千軍萬馬,竟攔不住那一劍!
方戰和趙正明也是死在這支魔劍之下嗎?
士兵們大驚失色,眼見主帥被擒,都不敢輕舉妄動。
“住手!”突然有聲音穿越了混亂的戰場,刺入每一個人耳中。
正圍攏過來的士兵們動作一緩。
“都住手!”喊聲重復,是出自那持戟的白袍小將薛白衣之口。
本有些猶豫的士兵聽清了他的嗓音,紛紛停下了動作。
“老薛,你亂喊什么?”巨熊騎士朝薛白衣怒目而視。
薛白衣揚起一塊沾滿血跡的布片,一雙虎目含淚,滿臉痛苦之色,用發顫的嗓音道:“是浮屠教的禿驢殺了老趙,跟姓江的無關,我們找錯人了!”
他旁邊站著一位白衣女子,正是無人看管的楊落。在眾多軍士的包圍下,誰都沒看清她什么時候來到了薛白衣身邊。
巨熊騎士怔了怔,吼道:“什么狗屁話!什么找錯人了!老趙和方戰明明都是死在姓江的手下!”
薛白衣道:“這是老趙的血書,你過來看!”
“人都已經死了,說這些還有屁用!先給老子砍他娘的,再去找浮屠教算賬!”巨熊騎士說著揮舞櫻槍朝江晨殺去,周圍的士兵也蠢蠢欲動。
“給我攔住他!”薛白衣暴喝,把手中畫戟往地面重重一戳,叫道,“戊隊戌隊聽令,分開陣勢,讓姓江的出去!”
軍令如山,戊戌兩隊士兵如潮水般分向兩邊,給江晨空出一條路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