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走過平穩的一段路程后,突然聽到前方傳來劇烈的轟鳴。
江晨停下腳步,看見遠處叢林里樹木成片倒下,地面隨之震動搖晃,巨大的轟然聲響如同海浪一樣連成一片,由遠及近,強烈地刺激著兩人的耳膜,那等聲勢,像是兩個霸主級的妖獸殊死搏斗所帶來的動靜。
“走!”吸取魔人的教訓后,江晨一點也不想摻和陌生者的戰斗,他一把挾起林曦,就待轉身逃命。
這時一個細微的聲音混在劇烈的轟鳴中傳了過來:“那邊有人嗎,過來幫我一把……”
這個聲音……是人類?好像還是個女子?
她隔著如此遠的距離就察覺了我們的存在,修為恐怕不亞于我!
江晨略一遲疑,林曦已經從他臂彎里掙脫出來,急切叫道:“是蕓清,你快去救她!”
江晨沒有馬上動身,問道:“蕓清是誰?”
“她是我同學,來不及細說了,你快去救她!”
“那你呢?”
“我往前跑,你救出她之后,再來跟我會合。”
“好吧。”
江晨一邊猜測著那個名叫蕓清的家伙是什么來歷,一邊縱身疾行,迎著前方滾滾轟鳴的聲波,朝那求助聲傳來的方向趕去。
越往前行,地面搖晃震動的感覺越明顯,好像腳下的整片土地都活了過來,發出大夢初醒的呵欠聲。
江晨如同一縷輕煙,飛快地在林間枝杈中奔行,忽然心中警兆一閃,匆忙蹬足躍起,就見腳下一條黑影從土地里竄出來,擦著他的鞋底滑過。
“咻!”風聲再近。
江晨人在半空,右手推出一道掌風,身體借著反沖力橫移半尺,躲過了來自后方的一次襲擊。
江晨這才看清,襲擊他的是一根樹枝的藤條,如成年人手臂般粗大,生滿了倒刺,泛著微微的血光,看起來無比猙獰。
他落地之后,又是幾條粗壯的藤條卷曲地伸了過來,如蟒蛇般迅疾,尖刺扎向他周身要害。
江晨拔劍還擊,劍刃砍在藤條上面,如擊金鐵,只留下了一道寸余長的淺淺傷痕,里面滲出殷紅的血光。
“別跟它硬拼,你往北來,跟我會合!”那個求助的聲音再度響起。
她距離江晨不遠,但忽左忽右,無比飄忽,好像正飛快地變換著方位。
江晨依言往北沖去,一路上躲避著藤條的襲擊。
但隨著距離的接近,躲避越來越困難。
地面上無數根樹枝藤條鋪灑成網,在地上蜿蜒移動著,如同蟒蛇般如同翻涌。它們的移動十分靈活,速度更是快得令人心悸,好幾次都差點刺穿了江晨的皮肉。
短短五六丈的距離,江晨走得無比漫長,出了一身大汗。
周圍的樹木都成了這些藤條的掩護,江晨感覺自己在與整片森林做斗爭。
藤條從各個視線看不到的角落發動偷襲,尖刺上泛著碧幽的光澤,顯然是帶有劇毒。
萬分艱險的跋涉后,江晨一劍砍在一根橫刺過來的藤條上,借力飄過一大段距離,終于看清了前方的人影。
那是一個身穿青衣的少年,難辨雌雄,身材纖長,動作敏捷,跟江晨一樣在藤條之間跳躍著。
江晨看了一眼他的面容,無暇細觀,驚鴻一瞥間只覺得頗為俊美。
“兄弟你來得正好,繼續往北,替我引開它的注意力!”青衣少年吩咐道。
他的嗓音十分中性,既有少年男子的清朗,又帶著幾分女子的柔媚。
他渾身包裹著一團淡黃色的氣流,好像是一具半透明的盔甲,借著這層防護,他能夠安然無恙地踩在藤條身上,一拳一拳地將襲來的藤條轟開,出招間風雷涌動,發出龍吟虎嘯之聲,氣勢非凡。
但他跟江晨一樣,無法把這些藤條徹底折斷。那些被他打下去的藤條很快又恢復了原狀,繼續朝他攻來。而他只有在高空中不斷變換方位,才能避免落入羅網之中。
“還愣著干什么,快行動啊!”青衣少年的聲音有些急躁起來。
他雖然沒有受傷,但長時間處于劇烈的搏斗中,氣力已經有些不濟。
“你的計劃有個漏洞——我幫你引開火力,讓你逃出去了,那我自己又該怎么辦?”江晨一邊躲閃藤條的襲擊一邊說道。
“等我回去歇一口氣,自然會想辦法救你出來!”
“你當我是三歲小孩嗎?”
“我說真的,我可以指天發誓……”
兩人交談之中,還在空中變換位置,距離也時遠時近。
在一次錯身而過的時候,江晨忽然抓住青衣少年的肩膀,沉喝道:“跟我來!”
“你想做什么?”青衣少年被江晨帶得偏離了原本落足的方向,差一點被藤條偷襲得手。
他惱怒地拍開江晨的手腕,叫嚷道:“你要從原路沖出去?別妄想了!那妖怪狡猾得很,等獵物一上鉤就馬上封死了退路,除非找到它的本體,我覺得你應該向北……”
“你也別妄想了,我不會做那種傻事。”江晨開始朝來時的方向退去,“你不跟上來的話,我就一個人走了!”
青衣少年咬了咬牙,還是跟在了他后面:“你這小子,非要撞得頭破血流!”
江晨不再吭聲,全神防備藤條的襲擊。
藤條越來越多了!
地面、天空、草叢、甚至一些樹木的軀干里面,都探出這些蟒蛇般的怪物,像無數條蚯蚓密密麻麻地糾纏在一起,編織成網,遮蔽了江晨頭頂的陽光,投下來的巨大陰影覆蓋住了江晨所有可能的立足之處和逃跑路線,如同天穹塌陷一般,朝江晨渺小的身軀籠罩下來。
“看,沒頭沒腦的飛蛾撞到蜘蛛網上了吧!”青衣少年站在陰影的邊緣,用嘲弄的口吻感慨。
但是他眼中也同時流露出悲哀,因為江晨死后,下一個就會輪到自己……
江晨沒有理會,抬起手,一記「空間傷痕」斬出。
“噗!”
一聲干脆利落的銳響,如利刃劃開絲綢,平靜得似乎理所當然。
幕天席地的陰影被割開了一道口子,陽光從后面透出來,投在江晨身上,他面上露出淡淡的笑容,身形一閃,在缺口處的藤條網絡合攏之前,沿著「空間傷痕」開辟出的路線飛掠出去。
脫險了!
江晨長出一口氣,回過頭來,目光透過那一道正在合攏的越來越小的裂縫,看到了青衣少年驚訝、錯愕的表情,朝他招手喊道:“發什么愣,快過來!”
無數藤條蔓延翻涌,裂縫即將重新合攏。
但藤蔓組成的峰巒之后,一股風暴已醞釀成形。
“轟!”
還未完全愈合的裂縫,再一次被粗暴地撞開,伴隨著聲聲高亢的龍吟,一道金黃色的人影悍然沖出來,他兩手、兩腳各形成一股金色的龍頭勁氣,身形如電飛馳,轉瞬就追上了江晨。
“哈哈,朋友,多謝你出手相助,這五千兩銀票算是謝禮,斷后的事就繼續拜托了!”
青衣少年越過江晨,揚手丟來一張黃色薄紙。
江晨沒去接那張銀票。他震驚于此人驟然爆發的氣勢,竟然近乎玄罡。
但聽長笑聲中,青衣少年的氣息迅速衰弱,金色光芒也很快暗淡下去,只剩一條青色的單薄背影,腳步略顯踉蹌。
看來這次七階「玄罡」的爆發是那家伙催動潛力的極限發揮,只能維持一剎那,就被打回原形。
江晨加緊幾步,甩開藤條的追蹤,趕上青衣少年,道:“你這家伙好沒義氣,被我救了一命,卻一走了之!”
“我不是跟你道過謝了嗎?本公子急著找人,沒空跟你客套,下回再請你喝酒。”
青衣少年步伐輕盈如飛鳥,連續在枝杈上踩過,身形在樹梢之間不斷變換方位,曲折前行,速度卻不比江晨遜色。
“你盡量活到下回再見本公子的時候吧。”
這家伙說話的語氣真夠討厭的,怎么不摔下來跌死呢……江晨心里暗暗嘀咕。
他淡淡地回應:“希望下回還有人救你。”
青衣少年笑道:“本公子運氣一向很好,走到哪都有人幫忙。咦,前面有個姑娘,背影真有味道,好像我認識的一位美女……”
他口中的“美女”聽到上空的響動,抬頭看了一眼,綢緞般的長發隨風揚起,露出驚艷的半邊臉頰。
在林梢翻騰飛躍的青衣少年看見那熟悉的容顏,面露激動之色,失神時一腳踩空,口中發出“哎呀”的慘叫,從半空中摔了下來。
江晨看著前方那個手腳亂舞往下墜落的人影,疑惑地望了一眼天空,心想:莫非是哪位路過的神靈聽到了自己的祈禱,回應了自己的愿望?
“砰!”
青衣少年跌入草叢之中,隨后很快爬起來,忙亂地拍打身上的草屑和泥土,看起來狼狽極了。
不過,當他看到前方林曦的身影時,臉上立即堆滿笑容,快步迎上去,剛才的飛揚和跋扈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一臉激動地道:“阿曦,你果然在這里,我找得好苦啊!我聽說你和高晴雪在落魂鐘前打賭,本來想跟你一起來的,但家里臨時有事耽誤了幾天,莪一得空就馬上來這兒找你,謝天謝地,總算趕上你了!”
跟他激動的神色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林曦臉上平靜的表情:“我剛才聽見你的聲音,就叫江少俠去救你。你沒受傷吧?”
“哈哈,我怎么可能受傷!”青衣少年在胸膛上拍打幾下,“你看,一點事都沒有。”
林曦點點頭:“沒事就好。這一帶不太安全,我們先離開這里吧!”
江晨放緩腳步走來,猜測著林曦跟這青衣少年之間的關系,忽然眼前一暗,卻是青衣少年來到他面前,直勾勾盯著他,用一種酸溜溜的語氣道:“你是江少俠?你跟阿曦是什么關系,怎么只剩你們兩個孤男寡女在一起?其他人呢,是不是都被你趕走了?”
“嗯?”
青衣少年用奇異的眼神打量江晨,嘴里喃喃感慨:“的確是有 幾分姿色,難怪……難怪連阿曦都被你迷惑了……”
江晨未及回答,林曦清冷的聲音響起:“蕓清,不得無禮!多虧了江少俠一路護送,我才能安然無恙,你要對他放尊重些。”
青衣少年恍然大悟,朝江晨拱了拱手:“江少俠,多謝你護送我們家阿曦,請受我蘇蕓清一拜!”
江晨擺手:“這是我分內之事……”
青衣少年沒等他說完,已從袖中掏出一疊銀票,塞到他手中:“這一萬兩銀票,雖然少了點,也是本公子的一點心意,請你務必要收下,千萬別跟我客氣,不然就是看不起本公子……”
江晨見這青衣少年出手如此闊綽,又聽他自報名號姓蘇,心中便猜出了他的來歷——
蘇家,七大世家之一,與林家、高家并立,普通人只能仰望的高貴出身。
也難怪這位蘇公子雖然表面上慷慨有禮,但內里高高在上的倨傲之心無從遮掩,仿佛跟高小姐、林小姐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青衣少年一邊說一邊勾搭上江晨的肩膀:“江兄這一路一定很辛苦吧,多謝你了,現在有我就好了,接下來就交給本公子吧,江兄你可以好好休息了,回去的路在那邊,我和阿曦就不遠送了……”
江晨一開始還笑著客套,但越聽越覺得不對——看這架勢,蘇公子好像是要把我送走?
身后響起林曦壓抑著怒氣的嗓音:“蕓清,你說什么呢?”
青衣少年扭頭道:“阿曦,咱們也不能太麻煩人家了,江少俠已經辛苦了這么久,也該讓人家歇一歇了,接下來就交給我吧。”
他說著拍了拍江晨的肩膀:“江兄,你放心去吧,有空去圣城玩啊,到時候本公子請你喝酒……”
“蘇蕓清!”林曦憤怒地打斷他,“你在胡說八道些什么?誰讓江少俠走了?”
青衣少年露出委屈的神色:“阿曦,咱倆多久沒見面了,你對我也不熱情一點,我會很受傷的。還有,雖然江少俠對你有恩,但他畢竟是個大男人,你要注意避嫌……”
林曦不理會他,目光移到江晨臉上,眼神變得柔和,微笑道:“江少俠,這位蘇姑娘一向說話不過腦子,你別跟她一般見識。”
蘇……姑娘?
真的是個女扮男裝的雌兒?
不等江晨仔細打量那青衣少女的容貌,青衣少女已經別過臉去,口中叫道:“江少俠,你怎么能用這種色瞇瞇的眼神盯著人家!雖然你對阿曦有恩,長得也俊,我也很感謝你,可你也應該注意避嫌,我還是個未出嫁的黃花大閨女呢……”
江晨:“……”
“夠了。”林曦呵斥道,“你要是再這么污蔑江少俠,我就不理你了。”
“什么?”青衣少女臉色瞬間變得煞白,一副心碎的表情,“阿曦,我們這么多年的姐妹情義,難道還比不上一個野男人?你竟然為了他跟我說這種話,你,你實在是太讓我傷心了!”
“得了吧,蕓清,你的心思我還不知道嗎,你就見不得我跟別人好!”
“阿曦,你誤會了,我只是想保護你……”
“唉,蕓清,我理解你的好意,可你有時候管得太多了……”
江晨聽著她二人爭吵,心中一動。他忽然覺得,蘇蕓清的建議好像也不錯。
這假小子的修為雖然比不上自己,但也是六階「搬血」巔峰,危急時刻還能爆發出接近玄罡的戰力,足以護住林曦周全。
而地藏尊者的目標主要是自己,兩邊剛好可以分頭行頭……
想到此處,江晨咳嗽一聲:“林姑娘,我覺得蘇姑娘說的也有道理,既然有她照顧你,那我就……”
“不行!”林曦焦急地叫起來,“我們不能分開!”
“為什么?”江晨和蘇蕓清都朝她投來疑惑的目光。
“因為……因為……”林曦急切之間,腦中忽然靈光一閃,脫口道,“因為我們同行了這么久,身上早已沾染了各自的氣息!地藏尊者肯定不會放過我們任何一個,一起走才更安全!”
“還有這種事?”江晨將信將疑。
一旁的蘇蕓清臉色劇變:“阿曦,你說什么?你身上有他的氣息?”
林曦囁嚅道:“是啊,我們一路同行,很正常……”
“這一點也不正常!”蘇蕓清臉色泛起異樣的紅潮,捏緊拳頭,痛心疾首地道,“你怎么一點都不知道保護自己!那你的身子呢?不會也被他……”
林曦也羞紅了臉:“你別胡……”
話至半截,她忽然轉念一想,為何不干脆順勢承認下來,讓蘇蕓清認清現實呢?
她馬上改口道:“沒錯,我和江少俠情投意合,已經私定終身,以后他就是我們林家的女婿,請你對他放尊重些!”
正要說話的江晨驚愕地張大了嘴巴,想說的話也卡在了喉嚨里。
我什么時候跟林姑娘私定終身了?
林曦趕緊朝江晨眨了眨眼睛,示意他配合一下。
可這種事關系到女 孩子的清白,江晨哪里敢亂說話。
林曦把心一橫,主動湊近一步,抓起江晨的一只手臂朝自己放來,口中道:“所謂‘夫唱婦隨’,無論江少俠去哪,我都會跟著他一起去,蕓清你就別妄想把我們分開了。”
“你們……你們……”極度的震驚和悲憤之下,蘇蕓清已經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眼眶也開始泛紅。
她眼神兇狠地瞪著江晨,仿佛要把江晨整個人生吞活剝了。
“江少俠,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林曦依偎在江晨身邊,柔聲說道。
“嗯……”江晨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我明白你的心意。”林曦自顧自地點頭,“沒有任何人可以拆散我們。”
說著,林曦一咬牙一狠心,攬著江晨,在江晨震驚和蘇蕓清幾乎要殺人似的眼神中,如蜻蜓點水般在他臉上淺啄了一口。
一時間,萬籟俱靜。
樹林里只剩下輕微的風聲,和林曦急促如擂鼓的心跳。
蘇蕓清身軀顫抖著,臉色慘白,仿佛斗敗了的公雞,僵在那里,連呼吸都停滯了,眼中也似乎失去了鮮活的神采。
良久,她才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用略帶沙啞的聲音道:“我明白了……”
林曦也暗暗松了一口氣,收回手掌,朝江晨遞過去一個復雜難明的眼神,又馬上不好意思地別開視線,輕咳了一聲:“那個老樹妖很可能會追上來,我們該走了。”
“噢噢。”江晨機械地點頭附和。
他伸手撫了撫臉頰,滿腦子都是剛才那突如其來的一吻。
如果做夢的那次不算的話,這應該是自己的初吻了吧?
不對,她吻的是我的側臉……
蘇蕓清垂頭喪氣地跟在兩人身后,仿佛失去了魂魄,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過了很久,她終于恢復了一點精神,喃喃自語道:“阿曦,你一定是在故意氣我……我沒那么容易倒下的……”
這么安慰自己幾句后,她憂郁痛苦的臉上又重新煥發出鮮活的生機,加快腳步,反而趕到了兩人前面。
三人離開一個多時辰后,一片灰色的霧霾從遠方滾滾侵蝕過來,肆無忌憚地吞噬著土地上的生命。
但在萬年樹妖的地盤上,死靈霧霾遭到了激烈的反抗。
千百根粗大的藤條從地底、樹叢中探出來,如同無數蛟蟒齊齊舞動,憤然刺入霧氣,與藏身于其中的死靈展開了殊死的搏斗。
一根根藤蔓穿透怨靈的虛體,扎入尸鬼的身軀,然后在哭泣聲中枯萎,衰敗,腐朽成灰黑色的爛泥。
一陣陣干澀詭異的吟唱聲在灰霧中渺渺響起,妖異至極,暗藏魔性。
在吟唱聲的牽引下,千百年來埋葬在這片土地里的尸骨紛紛破土而出,空洞的眼瞳中燃起碧幽的死靈之火,血肉腐朽殆盡,唯有白骨森森,被灰霧包裹著,不畏生死地朝萬年樹妖的主干撲去。
無窮無盡的死靈,與成百上千的藤條展開對決,激烈程度不亞于人類國度的一場戰爭。
哀嚎的陰靈,干癟的尸妖,猙獰聳立的骨獸,都前仆后繼地趕向戰場。
濃霧遮天蔽日,方圓百里內的生靈四散而逃。
遠處奇峰突起之處,一位身穿烏金鎧甲、手持黑纓槍的魁梧壯漢矗立于崖石上,黑袍在夜風中獵獵蕩揚。
他俯視下方,渾濁的霧氣無法阻擋他的視線,遙望著群魔亂舞的戰場。
“秦廣,楚江,宋帝,你們三個一起來了,倒有些難辦……”低沉的嗓音,緩緩自語。
死靈軍團踏破叢林,仗著人數優勢大占上風,藤條草木的戰線迅速被擊潰,如江河決堤,灰黑色的洪流訇然涌下,千百條藤蔓被尸鬼們踩在腳底。
骷髏沒有恐懼和憤怒的情緒,哪怕看著前方的同伴被打成碎片,自己被斬成兩截,兩邊身子仍拼命向前爬行。
萬年樹妖的領地一寸寸失守,尸鬼們攻上了它主身所在的地帶。
那里,一棵近百丈高的巨大古樹如山岳般聳立,參天的軀干遮蔽了蒼穹,尸鬼們在它面前如螞蟻般渺小,隨意一根樹枝掃下去,就將百十只尸鬼拍成碎片。
但尸鬼們奮不顧身地前行,如螞蟻似的密密麻麻地攀附到樹妖的身軀上,啃噬它的枝干和根須。
秦廣王吟唱,楚江王控魂,宋帝王操尸,三位「陰神」強者配合無間,讓萬年樹妖一步一步走向敗亡。
灰霧中傳來秦廣王傲慢的嗓音:“你這樹妖,還不速速皈依,本座留你一條老命!”
回應他的,是一根橫跨半空、轟然砸下來的巨大藤條。
聲音傳來之處,十丈范圍內的妖魔鬼怪盡被碾成一片齏粉,地面都塌陷下去一大截。
灰霧中秦廣王的聲音從另一個方位再度響起,語氣變得氣急敗壞:“不知好歹的東西,本座這就毀了你的靈根,叫你魂飛魄散!”
隨著他的話語,天空中密集的陰云開始翻騰,腐臭的氣息在天地間彌漫。
刻后,渾濁的液珠自墨云中傾瀉下來。
那是無比污濁的,「陰風鬼雨」。
陰風吹過、鬼雨滴落之處,古樹身上那一大片鮮艷欲滴的蒼翠之色,如同風干的油漆般剝落。
“在腐爛的地獄里掙扎吧!哈哈哈哈……”腥臭的狂風中,披著黑色斗篷的秦廣王開懷大笑。
就在他最為得意、精神最為松懈之時,耳邊突然聽到了一陣輕微而急促的腳步聲。
與這陣腳步聲同時傳來的,還有兵刃破空的風聲。
等秦廣王發覺情形不妙,來人已一槍結結實實地捅穿了他的后背心。
秦廣王沒有力氣轉頭,到死都沒看清這偷襲之人的模樣。
彌留之際,他聽見了兩個同伴的驚呼:
“黑熊!”
“好大膽子!觀音果然背叛了佛主!”
原來是觀音尊者座下的黑熊神將……這是秦廣王最后一個念頭。
當黑熊與楚江王、宋帝王激戰之時,江晨三人在山間找到了一個洞穴。
林曦站在洞前,對照地圖比劃半晌,道:“按照地圖記載,這里應該有一座靈泉,我們進去看看。”
“阿曦小心,里面可能有妖獸!”蘇蕓清連忙快走幾步搶在林曦身前,“我先過去探路,你在外面等著。”
氤氳的煙霧從洞穴深處彌漫出來,滲雜著絲絲縷縷雪銀花的味道,在崖間環繞不散。
側耳傾聽,只聽見一些蟲蛇之類的東西在草叢中竄游的沙沙響動。
這里是幾道靈脈匯聚之地,靈氣充沛,因而草木異常茂盛,再加上霧氣的遮擋,縱是蘇蕓清這樣的高手也看不清洞內景象。
蘇蕓清在洞口邊觀察了半晌,緩緩邁步入內。
她的腳步聲低不可聞,身影沒入煙霧與草木之中,好像消失了一般。
片刻之后,從里面傳來一聲驚怒的低吼,隨即勁風呼嘯,打斗聲大作,看來是被妖獸發現了。
“快去幫忙!”林曦朝江晨喊道。
江晨腳步未動:“蘇姑娘武藝高強,等閑幾頭妖獸奈何她不得。”
“哎,就怕有什么厲害家伙……”
“如果真有厲害家伙,我們在這里正好方便跑路。”
林曦被噎了一下,半晌說不出話來。
過了一會兒,蘇蕓清的身影出現在洞口,渾身濕淋淋的,衣衫有幾處破損,好在沒有受傷。
她壓低聲音說道:“阿曦,可以進去了。”
“里面是什么情況?”江晨開口問道。
蘇蕓清面對他的時候,語氣頓時冷淡許多:“有幾頭五階妖獸,已經被本公子收拾了。”
“那你怎么還鬼鬼祟祟跟做賊似的?”
“還剩一個厲害家伙在睡覺,咱們只要不鬧出太大動靜,就可以相安無事。”
“萬一那個厲害家伙突然醒了呢?為了泡個溫泉而冒險,不值得吧?”
“哼,你這臭男人懂什么!那個靈泉可不是普通的泉水,它是這片森林的靈脈匯聚之處,泡一泡對阿曦的病情很有好處!阿曦好久沒洗澡了吧?是不是渾身不舒服?”
林曦連連點頭,用哀求的眼神看著江晨。她這樣愛干凈的人,一天不洗就覺得難受。
江晨嘆了口氣:“務必小心。”
蘇蕓清愈發得意了,牽住林曦的小手,朝江晨齜牙一笑:“臭男人,你就留在外面看門吧!”
林曦回頭道:“江少俠也一起來吧。”
“他一個大男人來干什么,你就不怕他占你便宜?”
“我不怕。”
“啊?”
蘇蕓清好不容易才扳回一局的氣勢,頓時又低落幾分。
江晨想了想,也跟在兩人后面。
洞中的霧氣更加濃郁,江晨極運目力也只能看到三丈左右的范圍,還要注意草叢中的毒蟲蛇蟻,走得小心翼翼。
蘇蕓清引領著他們繞了好幾個弧線,越來越深入山腹之中。
不多時,前方出現了一片金色的水面。
這就是傳說中的靈泉了,泉水平靜如同靜止,絲毫不起波紋,亦沒有粼粼之狀,看起來就像一面金色的大鏡子。
濃郁的靈氣從煙霧繚繞的深處蔓滲出來,帶著某種草木般清新的異香,沁人心脾。
蘇蕓清轉過頭,一臉邀功的笑容:“阿曦,你可以下水了,我在這兒幫你望風!”
“辛苦你了。”
林曦回以一笑,在湖邊蹲下來,伸手試了試水溫,心里癢癢的,立即想要下水。
蘇蕓清轉過頭,視線落在江晨臉上,眼睛瞇起,語氣也變得惡劣:“小子,你還不快回避!真以為這是你能看的嗎?”
江晨不與她爭辯,扭頭走到一旁。
窸窸窣窣的聲響后,林曦走入水中,身軀慢慢浸入湖里。
隔著氤氳的霧氣,蘇蕓清聽見里面叮咚的水響,以及林曦的輕嘆,不由心癢難耐。
豫了片刻,突然下定決心,邁步向湖中走去。
“臭小子別偷看啊!阿曦是好脾氣,本公子可不是!”蘇蕓清一邊說著,一邊將外衣拋到岸邊。
“我才沒興趣。”
江晨聽著蘇蕓清腳步邁入湖里,伴著潺潺水聲,漸漸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