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曦用一種傷心欲絕的眼神看著江晨,痛苦地捂住傷口:“你竟然……真的下得了手……我可是……你的……”
她還想往外拔出劍刃,可在江晨的持握下,那劍刃就像生了根一般,不僅拔不動,反倒一點點刺得更深。
“你不該叫我‘好哥哥’,她從來不會這么叫我。”江晨淡淡地道,“何況,她身上的香味,你這個冒牌貨根本模仿不出來。”
“不……求求你……你不能殺我……不然這個村子……都會死……風雨樓不會放過你們的……”
“風雨樓?跟你有關系?”
“對對!我是風雨樓的護法長老,你們不能殺我!白鬼愁大人不會放過你們的!”
“我不管你是誰,給我老實交代,林姑娘在哪里?”江晨厲聲發問。
林曦虛弱地道:“你放了我……我就……”
這時候,江晨隱隱從遠處聽見一聲嬌呼:“江晨,快殺了它——”
江晨眉頭皺起,就看見眼前的“林曦”容貌迅速變化,鼻子往前凸出,腮幫下巴變窄變尖,獠牙伸出嘴角,變成了一種似狼似狗的東西——這不就是昨晚在他們腿邊蹭來蹭去的那條大黃狗嗎?
但與黃狗不同的是,這東西額頭還長了角,身子也越變越大,毛發褪去,露出灰白色身軀,猶如蛤蜊一般。
這妖物面露痛苦之色,神情無比猙獰,而周圍的氤氳水汽也被它的血染得通紅,凝結成實質性的觸須般的東西,往江晨身上盤絞過來。
“江晨,小心!”呼叫聲由遠及近。
血紅色的濃霧翻動著,猶如一頭巨獸的觸須,粘稠濃密,散發出血腥的寒意,將江晨整個包裹起來。
江晨輕哼一聲,周身的空間都如鏡花水月一般扭曲,迸發出清冷如月輝般的光芒,整個人仿佛變成了一輪清冷之月,將殷紅的霧氣沖散。
“死!”
江晨左手點出,又是一道撕裂萬物的冷月之輝劃開天地,所過之處,霧氣、湖水、妖魔,一切皆被分為兩半。
「空間傷痕」,勢如破竹,無可阻擋!
那妖魔應聲而裂,被劈成整齊的兩半。
紅煙四散。
那妖魔竟沒有流出任何鮮血,血和肉的輪廓就如面粉堆積而成似的,突然垮下來,散入血霧之中。
“想跑?螺旋丸!”
江晨再度伸手,掌心的空間向內塌陷,霎時形成了一個飛速旋轉的漩渦,巨大的向心力將周圍的血霧都吸納進來。
那霧氣同沸騰一般劇烈翻涌起來,好似變成了活物,拼命向外飄去,還欲垂死掙扎,卻逃不過越來越強大的吸力,最后在一聲悲鳴之后,無可奈何地卷入漩渦之中,消失不見。
江晨彈了彈手指,所有的晦暗骯臟的塵垢盡皆消散,一切重歸寧靜。
只剩下一顆紅色的珠子,躺在他手心,泛著血紅色光澤。
放眼望去,那片籠罩著村子的薄霧也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揭開了一層輕紗,又像玻璃上的灰塵被擦拭干凈,視野異常清晰明亮。
江晨的心頭也仿佛被洗滌過,某種無法形容的陰霾被抹除了,整個人精神為之一振,內心空靈喜悅。
清風吹散了迷夢,從他的身體激蕩而過,吹過湖水、屋舍、桃林,向那無盡無窮之處蕩漾開去,驚動安睡的生靈,惹得它們嘰嘰喳喳地吵鬧起來。
烏云散盡,月亮從天穹俯照大地,灑下一層清輝,千萬里明澈。
不遠處林曦的身影,在月光下也愈發明艷動人,她定定看著江晨,皎潔面龐仿佛在發光,細細打量,她眼角還有一道淺淺的淚痕。
林曦抹了抹眼睛,輕聲道:“蜃氣都被驅散了,那蜃妖應該已經死了。”
江晨走近幾步,問道:“蜃妖?”
“嗯,就是你殺的這東西。它能操縱蜃氣,制造出種種幻象,蠱惑人們把它當成神明來膜拜。可惜,它遇到你這么個不懂憐香惜玉的主,只怪它運氣不好。”
“你都看見了?”
江晨只希望林曦不要看見前半段戲,自己為了迷惑那蜃妖,而故意陪它演了一段戲,偏偏那蜃妖又變化成了林曦的模樣,此時在正主面前,未免有些尷尬。
林曦微微一笑:“我只看到了你殺它的那一劍,至于前面它是怎么叫‘好哥哥’的,我倒沒聽見。”
“那就好……”
“它身上的香水味,好聞嗎?”
“嗯……沒……”江晨本想說“沒你好聞”,但話到嘴邊方覺不妥,連忙改口,“沒太注意。”
“真的嗎?”林曦湊近幾分,貼近他的臉面,江晨甚至可以聞到如蘭的呵息,“它那么像我,幾乎可以說是一模一樣,只因它喊錯了稱呼,涂錯了香水,你就識破了它的偽裝,一劍殺了它。如果……我是說如果,哪天我換了香水,叫錯了稱呼,你會不會也會一劍殺掉我?”
“當然不會。你從來不會叫我……”
“好哥哥”林曦嬌柔地喚了一聲,然后清了 清嗓子,“是不是這樣叫的?”
江晨瞪著眼睛,沒有說話。
由真正的林曦喚出的這一聲,雖然沒有那蜃妖故意夾著嗓子的做作撩人,但嬌柔無邪,殺傷力卻愈發強大,讓人魂酥骨爽,仿佛被灌下了一壇酒那般醺然欲醉。
“你再聞聞,是不是這個香味?這下確定我是真人了吧?”林曦眨了眨眼睛,“下次我換香水的時候,一定提前告訴你,免得你殺錯了人。”
江晨尷尬地笑了笑:“當時的情景,我如果不狠心一點……”
“我知道的,當時情況危急,那蜃妖變作我的模樣哄你過去,馬上要害你性命,所以你當時只是情非得已啦,我不怪你。相反,莪還要感謝你。”林曦悠悠地道,“這蜃妖法力高強,布下的幻境能以假亂真,就算我有養魂珠在手,也沒法打破它的迷陣,多虧了你的那一劍,才把我從幻境中解救出來。”
江晨順勢轉過話題:“林姑娘,你怎么不在屋里睡覺,跑到外面來干什么?”
林曦凝眸望著他,幽幽一嘆:“我睡不著,聽著你們兩個的動靜,又出了一身汗,索性出來洗個澡,順便會會那個桃花神。”
江晨額頭冒黑線:“我跟夏容姑娘什么也沒做啊!”
林曦點點頭:“我理解的,只是暖暖被窩而已,沒什么大不了。所以我也沒怪你啊!是我自己意志不堅定,老是心猿意馬,加上又聽說了那個桃花神拿活人獻祭的罪行,心里氣不過,就想找它算賬……”
“唉,你太沖動了……”
“可不是嘛!我洗了個冷水澡之后,就冷靜下來了,可惜還是遲了,被這個蜃妖困入了幻境中,最后還是多虧了你救我出來。是我錯了,我不該沖動,請你一定要原諒我……”
江晨聽著林曦說著感謝的話、語氣卻有些不對,趕忙又換了個話題:“那片祭祀的桃花林,你進去過沒有?”
“去過了,但我被幻境迷惑,沒看到‘真相’。”說起正事,林曦的面容變得嚴肅起來,“我能感覺得到,那里有很多冤魂,都是被蜃妖殘害的活祭品。我走到那里的時候,渾身寒毛直豎,聽著那些鬼魂在我耳邊囈語,就像是走進了地獄……”
她回想起那個陰寒潮濕、腐朽幽暗、粘稠血腥的幻境,不禁打了個寒顫,心中后怕不已。
江晨沉聲道:“綺煙姑娘可能還在里面,走吧,我們過去看看!”
林曦雖不情愿,嘴里嘀咕著幾句什么,但也跟在了后面。
兩人走入那片桃林,即使蜃妖已經伏誅,這段路途也顯得驚悚詭異——落葉和桃花瓣底下,埋藏著不知多少女子的尸骨,在蜃氣的包裹下,這些尸體并沒有腐爛,而是靜靜地躺在地上。如果掀開她們身上的落葉,可以看見她們的面龐還栩栩如生,肌膚還依舊嬌嫩,仿佛只是睡著了一般。有的甚至還睜著眼睛,只是眼眸里不再有神采,空洞而詭異地看著路上的兩位過客。
江晨和林曦的每一步都踩在尸體上,仿佛走過了一條人鋪成的路。軟不受力的感覺,讓人腳下發麻。一股股陰寒的力量從地底滲出來,冷凍著兩人的腳心。越靠近桃林深處,就越是如墜冰窟,森冷徹骨。
“這幾百年來,每年都有少女被獻祭給蜃妖,就是靠這些女孩子的犧牲,桃花村才維持了所謂的安寧。”林曦的語氣帶著冷冷的諷刺,“如果不是我們,以后幾百年,還會有這么多女孩子一個接一個被送進來,尸體會越積越多,直到整片林子都裝不下。”
“這些女孩子,身上沒有血跡,看起來并沒有遭受折辱。如果不是為了滿足邪欲,蜃妖為什么要殺害她們?”
林曦沉吟:“我猜,它是在舉行一種邪惡的儀式,以這些女孩子為祭品,來躲避劫數。”
“劫數?”
江晨腦中靈光一閃。
是了,蜃妖是上一紀元的遺民,也有成住壞空之劫。千年前世界毀滅的時候,蜃妖本也該跟著一起消亡,可它躲過了這一劫,為此一定付出了巨大的代價——這些女孩子的尸體,就是代價!
江晨嘆了口氣:“幸好,蜃妖已經死了,不能再害人了。”
他心中還有半句話沒說出來——蜃妖死后,桃花村恐怕也要不復存在了。
林曦淡淡地道:“我看得出來,你其實并不想殺它,因為你很喜歡這個村子——除了這個桃花林。如果不是因為我,你恐怕不會刺出那一劍,對吧?”
江晨嘆道:“殺都殺了,還說這些干什么。”
“如果你喜歡的話,我可以幫你,讓這個村子繼續存在。”
“你?”江晨狐疑地轉過頭去,端詳著林曦的側臉。
“蜃珠的用法,我也略懂一二。”林曦伸出手掌,“把珠子借我一用。”
“這就是蜃珠?”江晨把蜃妖死后凝結的血紅色珠子遞給林曦。
林曦拿起蜃珠,口中輕念法訣,就見一團紅色的霧氣從蜃珠中散發出來,向四面蔓延開去,將每一個角落都染上了朦朧的輕紗。
原本清晰可見的山村,又重新升起一 片薄霧,與影影綽綽的桃林連成一片,搖曳生姿。
月光也隱入了云后,如果從桃林外看去,就只能看到一片朦朧的霧氣,再也沒有半點生機。
良久,林曦睜開眼睛,吁了一口氣:“這東西還挺好用。”
江晨問:“成功了嗎?”
“嗯,幻境迷霧只能夠維持三個月左右,不過應該已經足夠了,等我回去之后,就叫人再來一趟,把這里的村民帶回人類國度。”
林曦拋玩著蜃珠,狀似不經意地問道:“這東西跟我的神通挺搭,能送給我嗎?你給那位桃花邪尊,好像也送過禮物吧?”
“你喜歡的話,就送給你了。”
“好。不過我是不會跟你說謝謝的,原因你也知道。”
江晨心里暗道,我當然知道,你說過很多遍了——將來終有一天,你會連本帶利地還給我嘛!
林曦的心情似乎好了許多,腳步也輕快起來:“走吧,去看看那位綺煙姑娘死了沒。”
兩人腳踩著綿軟的道路,走到桃林深處,很快找到了綺煙。
綺煙蜷縮在一個祭臺上,周圍有符文、香壇以及一些雜七雜八的布置,整個人好像是一個被上供的祭品,類似于冷豬頭一樣的東西。
作為祭品,三牲要拔毛煮熟,綺煙也不著衫。
不同的是,綺煙還有呼吸,只是睡著了。
“她還活著,你可以放心了。”林曦轉過頭,朝江晨眨了一下眼睛,“你有什么話想對她說,或者想做點什么,都沒人打擾。我去外面等你。”
“走吧,我們該走了。”
“怎么,不跟她來一場熱烈的告別?”
江晨沒好氣地踩了一下地面,腳下便有一具沉睡的女子被牽動:“你覺得在這種地方我會有興致嗎?別說綺煙了,就算是你——”
他意識到不妥,將后半截話咽了下去。
林曦臉上浮現紅暈,搖搖頭,喟然道:“可惜了!”
江晨忽然想到一事,正容道:“這幾百年來的女孩子都慘遭毒手,為何只有綺煙一個人得以幸免?”
林曦微笑道:“能想到這一點,看來你真的沒有被欲望沖昏頭腦。剛才我使用蜃珠的時候,看到了一些過去的景象。蜃妖之所以收集這些女孩子,是為了給自己制造出一具完美的身體。它的眼光十分挑剔,不能容忍半點瑕疵。為此,它不惜耗費幾百年的時光。”
江晨皺了皺眉:“幾百年過去了,它還沒有完成嗎?”
“已經很接近成功了,綺煙就是它的得意之作,是它一點一點用最完美的部位拼湊而成,沒有半點瑕疵……”
“我去,這不就是人工整形嗎?”
“人工整形?嗯,這個詞倒是很貼切。沒錯,它耗費了幾百年的心血,就要在綺煙身上實現愿望。它已經在綺煙體內埋下種子,只要等到七月七日的那天,就會舉行儀式占據綺煙的身體,擁有它夢想中的完美之軀。”
江晨睜大眼睛,長吸了一口氣:“也就是說,蜃妖很可能以綺煙為容器,再度復活?”
林曦點點頭:“狡兔三窟,更何況是蜃妖這種活了上千年的大妖怪。它是迷霧與幻術之妖,變化萬端,肯定為自己準備了后路。想要徹底殺死它,沒那么容易。”
“你既然拿到了蜃珠,應該有辦法解決它吧?”
林曦嘴角微翹:“為了解決這個隱患,我有上中下三策,你選哪一個?”
江晨撫了撫額頭:“上策是什么?”
林曦右手往下虛劈:“殺了綺煙,永絕后患。”
江晨眼神一陣恍惚,只覺得這個場面似曾相識。
對了,當初高小姐也是這樣,嚷嚷著要在天黑之前看到宋依依的人頭。
這兩位大小姐雖然是對冤家,在殺伐果斷這方面卻是出奇相似呢!
江晨點點頭:“那就上策吧。”
林曦大為意外,一下瞪圓了眼睛:“你就這么答應了?我還沒說中策和下策呢!”
“不用說了,我選上策。”
“不是,你好歹聽一下再選吧?”
“那你說吧,中策是什么?”
“中策就是……”林曦嘴角抽了抽,本來想好了用來戲謔江晨的表情,但由于太過意外和匆忙,只顯得有些滑稽,“以你的純陽之氣,澆滅蜃妖的種子。”
江晨表情平靜:“也就是說,要我跟她,做那種事?”
林曦點點頭,生怕江晨再說一句“我選中策”,顧不得賣關子,繼續說道:“最后還有下策,我給村民們托夢,斷絕蜃妖的信仰之力,這樣就能將種子暫時壓制住,堅持一兩個月,我回去就叫家里人來解決這個麻煩。”
江晨摩挲著下巴道:“這么好的計策,為什么說是下策呢?”
林曦當然不能說:“因為我要戲弄你。”她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地道:“因為執行起來最復雜,也最不可控。不過,既然你喜歡這個計策,那么就選它了。”
次日,在晨光中 醒來的村子,發生了一樁怪事——矗立在村子中央幾百年的桃花神像,竟然出現了幾道裂縫,將祂威嚴的臉龐都劃花了。
村子里人人哀聲嘆氣,都說桃花神拋棄了他們,再也不會庇佑村子了。
可又有人站出來說,昨夜有一位仙女給她托夢,說昨天的兩位客人才是真正的桃花神,他們會在一個月后派遣神使來接應村民們前往地上天國。
光一個夏容這樣說,還不足為信,但綺煙、云薇、碧珠、含香……都站了出來,說她們做了同一個夢,都是桃花神的神諭。
村民們半信半疑,照常作息生活,半月之后,仍不見災厄發生,這才相信真正的桃花神果然還在庇佑著他們。
在村民們看不到的地方,兩位“桃花神”已經踏上了逃亡的旅途。
“有沒有后悔?”
“后悔什么?”
“綺煙,夏容,云薇,碧珠……都是美好可愛的女孩子,你本來有機會跟她們發生點什么,最后卻什么也沒發生。”
“咳,是有點后悔。”
“嗯?”
“不過也沒關系,以后還有機會。我要養精蓄銳,靜候那一天的到來。”
“你……說真的?”
“嗯,希望那天你不要再睡在我隔壁了。”
“信不信我掐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