濕潤的海風讓濱城成為東北地區的異類，溫度僅次于三亞。
在其他兄弟大多已經步入冰天雪地的季節，濱城卻溫暖如春。
孫粒戴著口罩，正饒有興致的看著閨女哄著比她還大一歲的小姐妹。游樂場內熙熙攘攘，但視野所及之處，自家閨女毫無疑問是最耀眼的，最吸睛的。
孫粒很清楚這是母親濾鏡的緣故，但一點兒也不妨礙她驕傲滿滿。
“嗚嗚嗚我哥哥欺負我。”小姐妹淚眼朦朧，“我吵不過。”
“為什么要吵的過呢？”朵朵皺了皺小鼻子。
“可可是，不吵怎么辦？我也打不過啊。”小姐妹委屈極了，掛著鼻涕，一抽一抽的。
見狀，朵朵從兜里拿出紙巾，幫著擤鼻涕。而小姐妹則是繼續道：
“吵也吵不過，打也打不過。哥哥還比我聰明嗚嗚嗚！”
“笨吶你應該哄的。”
“哄？”小姐妹一愣。
“對呀！男生只要哄一下，就笨笨的。”朵朵一本正經道，“你偏要跟他吵，跟他鬧，這怎么能行呢？”
“所以多哄哄他，畢竟他還是個小孩子嘛。”
孫粒在一旁聽著，臉都快笑抽了。
下一秒，一愣。
等等！朵朵這是在哪兒學的？
誰教她的？
這是她這個年紀應該掌握的技巧？
于是也顧不上看戲了，眼瞅著接近飯點兒時間，朝閨女招招手。
“朵朵，我們該回家啦！”
“好的麻麻。”
朵朵一邊應道，一邊將兜里剩余的紙巾全掏出來遞給小姐妹。
“你可以試試哄一下，到時候你哥哥就不會欺負你啦。”
“不僅不欺負，還會護著你，讓著你，聽你的話呢！”
“我要回家啦，瓊瓊姐再見。”
禮貌道別不僅是對小姐妹，還包括一旁的小姐妹父母。
然后才邁開小短腿，像只蝴蝶一般朝孫粒飛去。
孫粒張開手，正準備一把抱起。
“麻麻，不要抱，累。”
“朵朵自己走。”
“好好好，媽媽不抱。”牽起閨女的手，孫粒放慢步伐，一邊走一邊問，“朵朵，剛剛你教她的話，是誰教你的啊？”
“沒人教朵朵呀。”
“那朵朵是怎么知道的？”
“朵朵看電視知道的。”朵朵踩著歡快的步伐，解釋道，“電視上的叔叔阿姨就是這樣，叔叔平常很聰明的，但阿姨一哄，叔叔就笨笨的。”
“如果阿姨不哄，跟叔叔吵。吵完后叔叔一個人安靜的坐著，接下來反而會變的更聰明。”
“叔叔阿姨都是這樣，我們小朋友就更不用說了。”
見孫粒沒有回應，朵朵詫異的抬起頭，
“麻麻，朵朵說的不對嗎？”
“啊？對！對對對！”孫粒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她怎么也沒想到，閨女僅通過看電視便能總結出這個規律。
這.這是三歲？
要知道很多女人即便活到更年期都沒能意識到這一點！
“嗡嗡嗡”
兜里傳來的手機震動打斷了孫粒的震驚，下意識的拿出手機。
短信？號碼沒被記入聯系人名單，這誰啊？
“告訴朵朵，大王八龜明晚到濱城！”
大王八龜是誰？
等等！告訴朵朵？這人跟朵朵什么關系？
還有，這人怎么知道我帶著朵朵在濱城？
來自母親的保護欲讓孫粒瞬間于腦海中構建出多套版本的犯罪題材劇本大綱。
下意識的攥緊閨女的手，直到耳畔響起“麻麻，朵朵疼”，這才后知后覺連忙松開。
“抱歉，朵朵，是媽媽不小心。”
“沒關系，麻麻。”
“朵朵，媽媽能問你一件事兒嗎？”
“嗯！”朵朵一邊摸著自己被攥疼的右手，一邊點點頭。
“你知道大王八龜嗎？”
“知道呀，是爸爸！”
“爸爸？”孫粒一愣，“為什么爸爸是大王八龜？”
“因為千年王八萬年龜呀，朵朵希望爸爸活的長一點點，像王八龜一樣，活一萬一千年。”
“爸爸是大王八龜，朵朵是小王八龜。”
“麻麻，你也是王八龜。還有爺爺，奶奶”
掰著手指，
“咱們全家都是王八龜！”
“噗”孫粒忍不住笑出聲兒。
但來自陌生號碼短信所制造的緊張，還是讓她迅速收斂了笑意。
“朵朵，除了你之外.emmm，現在再加上麻麻，還有誰知道王八龜的事兒？”
“這么說吧，你還把‘王八龜’告訴了誰？”
“朵朵還告訴了叔叔。”
“叔叔？哪個叔叔？”
“長的特別像爸爸的叔叔！”
“像爸爸的叔叔？”一條又一條新信息涌入腦海，讓孫粒一時之間有些捋不清，“你怎么沒跟媽媽說過這個叔叔？還有，你是在哪兒認識的叔叔？等等，你怎么知道這個叔叔像爸爸？你又沒見過爸爸。”
“麻麻，朵朵見過爸爸的。”
“見過？你在哪兒見的？”孫粒的語氣愈發嚴厲，她現在強烈懷疑是不法歹徒盯上了自己閨女，并且提前踩了點兒，使用話術誘騙了閨女。
“朵朵在報紙上見的爸爸，朵朵自己找的。”
“你怎么知道你在報紙上找見的就是爸爸？朵朵，說實話！撒謊可不是個好孩子！”
溫柔的貓咪媽媽瞬間變成母老虎，突如其來的轉變讓朵朵很快委屈的淚眼朦朧。
卻固執的仰著頭，
“是爸爸！就是爸爸！”
“麻麻教過朵朵認爸爸，麻麻以為朵朵忘了，但朵朵一直都記得！”
“麻麻不跟朵朵說爸爸了，朵朵就自己找。家里有時候有報紙，有時候沒有。好多好多報紙上都沒有爸爸，朵朵要好久好久才能找到一次爸爸.”
豆大的淚水滾滾落下。
沾濕了睫毛，紅潤了眼眶，染花了臉頰。
孫粒心都碎了，連忙蹲下，一把將閨女摟進懷里。
輕輕拍打閨女后背的撫慰過程中，也在慢慢消化著方才獲取的信息線索。
朵朵知道杰誠什么模樣！
長得非常像杰誠的叔叔！
朵朵見過杰誠？
“朵朵，告訴媽媽，你是在哪兒見到的叔叔？”
“在干媽那兒。”
是的沒錯了！杰誠上次來魔都，和蔡姐談過合作！
杰誠不僅見到了朵朵，還認出了朵朵？
那也就是說.短信是杰誠發的？
孫粒顫著手從兜里再次拿出手機，點開短信，撥打電話。
“嘟嘟嘟”
“喂？”電話接通后，孫粒小心翼翼的，試探著問道。
“喂什么喂？踏馬的，明天再跟你算賬！”
熟悉的“踏馬”落進耳畔，所有緊張不安瞬間消逝一空，孫粒的心里立刻就踏實了。
然而，很快便更加緊張.不，應該是忐忑，忐忑不定！
“你怎么了？丟魂兒了？”
“沒有，媽。”
“還沒有呢？你看你在夾什么？有對著盤子外夾菜的嗎？怎么著，你想夾空氣？吃西北風？”
“媽，我今天身體有點兒不舒服，胃口不好，吃不下。”
“你愛吃不吃！只要我們家朵朵好好吃飯就可以了。”從冷言相對到輕聲細語，前后的巨大反差讓孫粒不由的翻了個白眼。
“麻麻，你是在想爸爸嗎？”
臥室里，朵朵好奇問道。
“啊？媽媽沒有，媽媽沒想，朵朵你誤會了。”從愣神中被閨女喚醒的孫粒連忙搖頭。
“麻麻，那你能跟朵朵說說爸爸嗎？朵朵想爸爸了。”
聞言，孫粒看向閨女。
映入眼簾的是一雙會說話的大眼睛。
濡慕，好奇，想念以及，小心翼翼的渴望。
好像一只手，瞬間握緊了孫粒的心臟。
于是心疼的抱進懷里，
“好，媽媽跟你說，你都想知道什么？”
“麻麻，爸爸是不是特別特別聰明？”
“是的！爸爸是大才子！知道什么是才子嗎？就是最棒的，最聰明的！”
“耶！我就知道！”小丫頭掙脫孫粒的懷抱，在床上興奮的蹦來跳去。
“爺爺奶奶說，麻麻是笨蛋，又說朵朵聰明。這說明爸爸肯定聰明，要不然兩個笨蛋怎么能生出聰明的朵朵呢？”
“麻麻，朵朵說的對不對？”
“咳咳咳，對。”
孫粒：（｀へ）
“麻麻，爸爸是不是總考第一？比瓊瓊姐姐的班長哥哥還厲害？”
“嗯，是的！”孫粒點點頭，“爸爸在學校里，總是第一名。爸爸不僅會畫畫，還會唱歌寫歌，其他人唱的歌兒都是爸爸寫的呢！”
“而且爸爸還會彈吉他，還會拍電影。當然，最會的就是談戀emmm，彈練吉他。”
“麻麻，你已經說過吉他了。”朵朵噘著嘴，提示道。
“啊？說過了嗎？那是媽媽說錯了，不是彈練吉他，是鋼琴。”孫粒連忙找補回來，“總之，爸爸會的可多可多了！學校的老師們可喜歡爸爸了，每當爸爸犯錯，老師們都護著爸爸。”
“爸爸也會犯錯嗎？”
“會呀！因為總有一些壞人去招惹爸爸，尤其是一個姓路的。然后爸爸生氣了，就教訓他.”
“那怎么能算爸爸犯錯呢？”朵朵打斷孫粒的話，板著臉，叉著腰。
“爸爸沒錯！錯的都是別人！”
“就算爸爸欺負人，那也應該是別人好好反省：是不是自己哪里做的還不夠好，才會讓爸爸生氣！”
孫粒：o(Д)っ！
“麻麻.”
各種問題還在繼續。
小小的腦袋瓜子里好像存著無數個有關爸爸的問題。
但三歲的身體顯然無法提供足夠的精力，隨著困意蔓延，很快便沉沉睡去。
望著閨女在夢中還吧唧著嘴，偶爾叫上一聲爸爸。
孫粒愛憐的親了一口，然后掖好被子，關上燈。
可黑暗并不能讓孫粒的心平靜下來，夜色也攜不來睡意。
“噗通噗通”
清晰的心跳聲，急促的呼吸聲，隨著身體一同被裹在被子里，與沉悶的空氣一同升溫。
終于，猛的探出腦袋。
月光朦朧，映出一張憋紅的臉。
孫粒大口喘著新鮮的空氣，煩躁的撓了撓頭發。
“唉！”
“睡不著了！”
起床，化妝。
即便現在仍是太陽高照，距離晚上還早的很。
衣服換了一套又一套，不僅自己換，還給閨女換。
直到將自己收拾的光彩照人，直到將朵朵打扮的比瓷娃娃還精致，仍不滿意。
孫粒不知道晚上該怎么面對甄杰誠。
也不知道未來該如何安排甄杰誠和朵朵父女倆的相處。
突如其來的意外打亂了她本就不太聰明的腦子，此刻孫粒能想到的，能做的，就只是硬著頭皮去順其自然。
算了！
爸媽說的對，我是笨蛋！
朵朵說的對，杰誠是大聰明！
怎么處理讓聰明人去琢磨就是了，笨蛋聽話就好，不添亂就好。
根據杰誠的反應，以及在親自前來濱城的行為，閨女未來肯定少不了父愛的。
這就足夠了！
思及此處，孫粒不再迷茫。
“爸，媽，我朋友來濱城了。我去招待，帶著朵朵一起。”
“你自個兒去不就行了？干嘛要帶著朵朵？”
“能不帶著嗎？人家指名道姓要見朵朵呢！”孫粒笑了笑，因為說的都是實話，所以格外坦然。
不聰明的腦子難得聰明一次，后續又補上一句鋪墊，
“朵朵說不定又要多個干親呢！”
“多個干親多份福！去吧，把朵朵照顧好，別讓她著涼感冒了。我們家朵朵又聰明又漂亮，就是招人喜歡！”
“我會照顧好朵朵的。”孫粒點點頭，“爸，媽，那我走了。”
“爺爺奶奶，再見。”不等孫粒提示，朵朵主動開口道，“朵朵帶冰糖葫蘆給爺爺奶奶吃。”
“哎呦，我的小心肝兒，讓奶奶親親”
一通你儂我儂后，祖孫情總算告一段落。望著閨女被長輩捧在手心的模樣兒，孫粒下意識的聯想到了甄杰誠。
“唉！龍生龍，鳳生鳳，杰誠的種會鉆洞！”
“這才多大一點兒啊，就會各種鉆長輩的心洞。”
“得虧是個丫頭，這要是個小子，得禍害多少姑娘啊！”
牽著朵朵的手，孫粒作別父母。
下樓，開車。
漫無目的的行駛，等待著時間一點點被消磨。
“麻麻，我們要去哪兒啊？”
“不知道！”
“啊？”朵朵滿眼問號。
“那么麻麻，咱們去見誰啊？”
“別問，待會兒你就知道了。”
逛蕩了個把小時后，眼看著天空逐漸暗淡，車終于駛向機場。
孫粒并不知道甄杰誠怎么來，她猜測大概率是搭乘飛機。
也不知道具體時間，但她查閱了京城飛往濱城的相關航班信息。
“嗡嗡嗡”
手機震動聲響起，連帶著孫粒也條件反射般一顫。
拿出手機，接通電話，
“喂？”
“我到濱城了，剛下機。是我去找你，還是.”
“不不用你找。”孫粒不光身體在顫，聲音也在顫，異樣的姿態引來朵朵好奇的目光，“我已經到機場了！”
“帶朵朵了沒？”
“帶帶了。”
“停車區域和車牌號發給我，我自己過來！”
“好。”
電話掛了，但孫粒胸口的劇烈起伏仍在繼續。
“麻麻，你怎么了？”
“沒沒怎么。”孫粒擠出笑容，編輯完信息并發送后，幫閨女解開安全帶。
一邊漫不經心的回著閨女的話，一邊目不轉睛的朝車窗外望去。
直到一個熟悉的高大身影映入眼簾。
咽了一口口水，
“朵朵，下車。”
“咦，是叔叔！”
“麻麻，好像是叔叔！”
“不是叔叔，是.算了！”孫粒摸了摸閨女的腦袋，“去吧，去迎接一下。”
“好的麻麻！”
朵朵蹬著小短腿一路小跑。
見狀，甄杰誠也邁開大長腿迎了上去，一把抱住。
“叔叔！你怎么來了？”
“來看朵朵啊！”甄杰誠笑著刮了刮小鼻子，動作很輕，非常非常輕，“不過，我不是叔叔。”
“那是什么？”朵朵疑惑道。
“是爸爸！”
“爸爸？”朵朵一愣。
“對，是爸爸！”甄杰誠點點頭，“來，叫爸爸。”
聞言，小丫頭并沒有回應，而是轉頭看向孫粒。
見媽媽點點頭后，表情肉眼可見的生動起來。
“爸爸。”斷續的，不連貫的。
“哎。”甄杰誠應道。
“爸爸？”小心翼翼的，試探著的。
“哎”
“爸爸！”欣喜的，迫不及待的。
“哎！”
“嗚嗚嗚，爸爸！”小金豆一顆接著一顆的。
“哎！哎！哎！”
甄杰誠手忙腳亂的掏著口袋，試圖找到紙巾。
華子？丟！
鑰匙？去尼瑪的！
機票？滾犢子。
屮，我紙巾呢？
于是只能伸出手擦拭，但一點兒也不敢用力，生怕擦破嬌嫩的皮膚。
惡狠狠的瞪了一眼傻愣愣站著的孫粒，
“踏馬的，還看？拿紙巾去，要濕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