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份這波港幣下跌,嚴重到翟遠想無視都沒辦法。
走在路上,任何一間超市、商鋪門口統統圍滿了市民,所有人都對港幣失去信心,急切想要將口袋里的港幣換成日用品。
從白米蔬菜到毛巾廁紙,任何商品只要擺上貨架,瞬間被搶購一空。
即便超市貨品大幅加價超過五成,貨架上仍舊無貨可賣。
市民們得知港幣還在下跌,手里的錢又買不到貨,進一步加劇惡性循環,人潮圍在超級市場不肯散開,要等到商家馬不停蹄從碼頭各處運來新的補給提供購買,方能暫時緩解恐慌。
“死了死了死了!家里還剩兩袋新米,油鹽醬醋也只夠用到下個月,我跑了兩條街都沒買到新的。”
翟遠在外面見到了恐慌的場面,回到家里,趙美珍繼續輸出焦慮。
“阿遠,你還有多少存款,快點全部換成美金,再不去就遲了!”
剛踏進家門,趙美珍立刻將他往外推搡,嘴里跟連珠炮一樣噼啪說著:“我聽周圍的鄰居都在講,港幣馬上要變成廢紙,好彩你買了這層樓,但是現在連樓價也跌穿,算來算去還是蝕本!之前你買了那輛跑車,阿媽還罵你亂花錢,是我沒眼光了。你玲姨特意從屯門打電話過來讓我們換美金,哎呀你還傻站在這里干什么,快去銀行換錢,再遲就來不及了!”
翟遠一臉無語的望著趙美珍:“阿媽,其實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
趙美珍一怔,深吸口氣又準備繼續制造焦慮的時候,翟遠忙做了個投降的動作。
“我換過了!全部換成美金,不用你提醒!”
“換了多少?”
趙美珍拉著他的衣襟,急切出聲詢問。
“全部存款三十萬美金。”翟遠說道:“去年換的,放心絕對不會蝕本。”
趙美珍聞言,用力的咽了口唾沫,仿佛把心從嗓子眼吞了回去。
她撫著胸口長舒幾口氣,走到沙發旁后怕的癱坐下去。
“天后娘娘保佑,天后娘娘保佑,我家阿遠吉人自有天相。”
趙美珍坐了不到一分鐘,便又從沙發上站起身。
她從口袋里掏出一把港幣,有零有整,約莫一千塊左右。
攥著錢風風火火便往外闖:“不行,我要趕快出去把這些錢花掉,否則說不定明天就變成廢紙。”
翟遠忙將她攔住:“怎么只剩下這些?我上個月不是才給了你五萬塊生活費嗎?”
“那筆存款我讓瑤瑤拿去銀行換美金了嘛!”
趙美珍抬頭看了眼墻上鐘表的時間:“死靚妹!兩個多小時還沒回來,不會出意外吧?”
翟遠一聽也有點著急:“你不是吧?讓她一個小姑娘拿著幾萬塊出門?”
“那倒不是。”
趙美珍解釋道:“我讓阿超和家樂陪她一起去的,他們兩個也要換錢嘛。”
翟遠聞言這才松了口氣。
正說話的功夫,房門又被推開。
翟瑤氣喘吁吁跑回來,額頭帶汗,衣衫凌亂,肩上還扛著一個紅白藍的編織袋,抿著嘴佝僂著腰,活脫脫一個小老太太形象。
趙美珍見狀忙迎了上去,急切發問:“讓你換的美金呢?”
翟瑤舔著嘴角擺擺手,把編織袋扔在地上,拖著沉重腳步挪到冰箱前,拿了罐汽水灌了幾口,這才舒坦的長吁一口氣。
“換咩美金呀!現在銀行門口好似打仗一樣,我和超哥、樂哥他們排隊兩個小時,那條長龍反而越來越長。”
翟瑤又喝了兩口汽水,說:“現在銀行就快下班,超哥和樂哥今晚準備排通宵的隊,讓我先回來休息。”
趙美珍聞言,急得在屋里踱步打轉,不住抱怨道:“一家不行你去第二家嘛!香江哪里沒有銀行?”
“到處都一樣嘅!有幾間華商銀行拿不出錢,被市民扔磚頭、淋火水,現在滿街都是維持秩序的差佬。”
翟瑤說的理直氣壯,又指了下地上的編織袋:“不過也不是一無所獲,我回家路上經過一間超級市場,搶到了不少好東西。”
翟遠蹲在地上拉開編織袋的拉鏈,發現里面除了糧油廁紙這些日用品,還有可樂零食之類的小食品。
我好像回到了那個屯鹽的年代!
翟遠知道,至少接下來一兩年時間,家里廚房不缺調味品了。
他皺眉露出無奈笑容,對翟瑤比了個大拇指:“難為你能把這么多東西背回來。”
翟瑤靠在冰箱門口,深以為然的點頭道:“這是我今年運動量最大的一次。”
“那我這還有幾百塊港幣怎么辦?”
趙美珍手里還攥著那把零鈔,望向翟遠,突然像是想到什么:“阿遠,你那個朋友彭家燕家里不是做糧食生意?讓她送幾袋大米過來,價高點無所謂,快點把這些錢花出去!”
翟遠一翻眼皮,幾百塊的生意去找彭家燕,實在丟不起那人啊。
不過這個電話最終還是打了過去,因為他想從彭家燕那里,做成一筆糧油以外的生意。
“喂,彭導演,在做什么?”
“你今天不要來煩我,我好忙的大佬。”
隔著聽筒,彭家燕那邊人聲陣陣,聽起來非常喧鬧。
“發生什么事啊?”
“全港的超級市場都缺貨,個個拿港幣來我家換糧油,我也被叫回家中幫手清點貨倉,真的忙到咻咻聲!總之你有事快點講,沒事我先收線。”
“有事!”翟遠拿著電話走回臥室,將房門反鎖起來免得被打擾,然后才對著聽筒說道:“我想用九一娛樂和秘密花園兩間公司,從咱爸那里借兩百萬美金。”
“嗯?”隔著聽筒,似乎都能看到彭家燕把眼珠瞪圓的表情:“你不是準備要跑路吧?”
驚訝的甚至都忽略了‘咱爸’倆字。
也無怪乎彭家燕的第一反應會是這樣。
隨著九月份這波港幣下跌潮,連鎖反應是地產、銀行、物價的全面崩盤。
非但如此,鬼佬為了把責任全部推給內地,還拼命在紐、倫、中立區拋出港幣,愈發導致香江市場混亂。
平均每個交易日下跌百分之十五,這誰頂得住?
于是又引發了大規模移民潮,移民連帶著卷走本土外匯,是鬼佬最樂意見到的。
終極目的其實只有一個:希望以此施加壓力,讓內地在談判中做出讓步。
這不是扯犢子嗎?
翟遠一個小卒子,更多的細節他不了解,但基本常識還是有的。
這波港幣下跌的趨勢不會持續太久,因為他清楚記得在后來很長的一段時間里,港幣一直是與美元掛鉤,不少香江人還以此為榮,令他印象頗深。
所以早在年初匯率價格還是6:1左右的時候,他就提前在匯豐銀行開了美金賬戶,將兩千萬港幣全部換成美金。
因此他現在戶口里的錢,并非告訴趙美珍的三十萬那般少,而是三百多萬美金。
“我想用自己的三百萬,加上抵押的兩百萬美金,收購市面上的港幣。”
翟遠握著大哥電話,沒有對彭家燕有任何隱瞞。
當然這種事也瞞不住。
然后就聽到電話那頭,彭家燕猛地爆出一句粗口。
“我丟!”
靜了片刻,彭家燕似乎走到一個僻靜角落,然后才繼續開口。
她刻意壓低聲音,兇巴巴的說:“你神經病啊?別告訴我你想救市這么偉大,幾百萬美金扔進市場連個水花都濺不起來,但是你會死的!”
“我知,但是我不信鬼佬會放任港幣下跌不理。”
“你不信有鬼用!現在已經跌到10塊,下個禮拜說不定就跌破15、20,到時候就算穩定下來,你照樣賠到跳樓!”
彭家燕用恨鐵不成鋼的語氣說:“以前怎么沒發現你賭性這般重!總之我不會幫你,這是在救你啊知不知?”
翟遠感動得想打她一頓,你這不是救我,是耽誤我賺錢啊!
現在美金市場稀缺到已經有不少銀行被擠兌到關門,他回家前已經去過趟匯豐,但就算全部資產抵押,匯豐也只肯借區區幾十萬美金給他。
所以只能放眼在這種民間借貸上面。
翟遠想了想,繼續道:“除了兩間公司,再加上秀茂坪屋邨十幾間錄像廳,還有我那間盒帶工廠做抵押,兩百萬美金,利息我多加十個點給你!”
“再見!以后絕交不要再打過來!”
彭家燕這次更干脆,直接要掛斷電話。
“等等!”
翟遠把她叫住,無奈嘆口氣:“那你可不可以送幾袋大米過來,我老媽逼著我屯糧。”
嘟嘟嘟——
一個小時后,兩個送貨工人把二十幾袋大米搬到碧麗苑十三樓,廚房堆不下,翟遠的書房就變成了糧倉。
“挺好的姑娘,怎么就沒點見識呢?”
翟遠大馬金刀坐在米袋子上,又給彭家燕打電話道聲謝,但只要一提借錢對方立刻掛斷電話。
愁啊!搞不到本金啊!
三百多萬,最多再從匯豐借幾十萬,勉強能湊夠四百萬。
翟遠摳著米口袋,思索該怎么賺這筆錢。
“先散步點小道消息吧,這時候就是爹死娘嫁人、個人顧個人了,先割一茬韭菜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