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么上道?趙都安怔了下,驚訝地看向恭敬拜下的美婦人,心說這若是放在里,讀者肯定會評論一句:
  “你路走寬了”。
  心中吐槽,他臉上綻放笑容,微笑道:
  “既如此,那若方便的話,即刻就出發吧。”
  為免夜長夢多,他決定立即行動。若等青木的死訊傳開,本地的修士們找上門來,雖也并不懼怕,但也是一樁麻煩。
  這么急?紅珊島主怔了怔,想說什么,但看到趙都安已經放下了銀色的茶杯,站了起來,她只好將話咽回去肚子,也跟著起身道:
  “愿效犬馬之勞。”
  而就在趙都安“收服”紅珊島,在島主引領下,前往寂海的同時。
  東海千島中,面積與勢力皆最大的“天元島”上,一座華麗的宮殿式樣的建筑大廳內。
  黑白長發凌亂間雜,眉心烙印棗紅印記,容貌粗獷,做武夫打扮的青山掌門武仙魁端坐于“主位”。
  一只手將夜光玉琉璃盞從嘴邊挪開,重重放在了身前的桌案上。
  繼而,武仙魁凌厲的目光環視面前,按照次序端坐于廳內兩側大椅中的本地修士們。
  按照距離他由近及遠,分別是:
  一個滿頭藍色凌亂長發,眉毛也呈現水藍色的約莫六十歲上下的老者。
  一名穿著仿佛農婦一般樸素,腳邊放著一只由竹篾編織成的“竹籃”的面貌平庸的婦人。
  一個海邊漁夫打扮,身后用綁帶固定著一只斗笠,腰間系著一條破爛漁網的中年人。
  這三人,乃是千島之上,排名前三的長老。
  也是掌管三座最大的島嶼的“島主”。
  此刻,那名須發皆為藍色的老者謙卑地道:
  “不知尊駕到來,未來得及提前準備。千島十位長老,也只有我們三個在,其余七人都各自率領一支隊伍,外出巡游禁海,我已派人去叫,稍后便歸來。”
  武仙魁神色淡然,與這名老者對視,平靜道:
  “天元島主客氣了,武某人本也不愿叨擾,倒也不必大費周章。”
  天元島主臉上笑著,心中卻是沉甸甸的。
  武仙魁的到來,著實出乎了他們的預料。
  在情報中,武仙魁與大虞女帝一戰落敗,斷了一條手臂,本該躲在青山養傷,不想突然闖來東海,還偏生是在禁海期間。
  青山因坐落于濱海道,瀕臨東海,因此,千島與青山的聯系遠比其他勢力緊密。
  恩,若說的更直白些,其實東海千島背后的靠山,也就是武仙魁。
  因千島守著一整片海洋,物產豐富,若不依靠各大勢力,早被朝廷、天師府或神龍寺吞掉了。
  之所以至今能維持相對獨立的地位,很大一個因素,便是投身青山。
  被武仙魁照拂著。
  因此,幾人面對武仙魁,哪怕是在海神的地盤內,依然不敢大意。
  畢竟海神與大臘八截然不同,其遠不如大臘八相對于獠人族那般地“呵護”。
  海神相對于千島,更像是一位“房東”,千島上的居民只是租客,而非信徒與神祇的關聯。
  想想也說得通……大臘八是獠人族世世代代信奉,而誕生的。
  可海神的存在,與這幫修士可沒啥關系……
  “武掌門,您這次過來,所為何事?便不妨直說吧。”
  那名樸素的婦人開口,目光短暫地停留在武仙魁那條空蕩蕩的袖管上,但很快收了回來。
  已蛻變為“獨臂大俠”的武仙魁淡淡道:
  “本座受傷,來東海借龍神草療傷一用。”
  三人交換了個眼神,絲毫不意外。
  天元島主苦澀道:
  “武掌門,按說您親自來了,我等與青山素來交好,區區龍神草,我等自然不會吝嗇。
  只是如今千島上,卻并無儲備。你也知道,龍神草采摘后,只能活七七四十九天,期間若不食用,便會枯萎失去效力。
  因此,通常都是磨成粉,拼著損耗效力為代價,輔以其余藥材煉丹、煉藥……若說丹藥,我們各島卻還能湊上一些……”
  武仙魁搖頭道:
  “丹藥無用,本座只要完整的龍神草。”
  他與女帝一戰,斷了一條手臂,內傷可想而知。若要慢慢調理,耗費個一年半載,倒也可以恢復。
  可武仙魁心中滿是緊迫感。
  他明白,從自己與女帝一戰,青山弟子被抓走后,便徹底撕破臉了。
  如今女帝之所以沒有追殺過來,只是因為玄印和法王在西平道的牽制。
  而倘若女帝平定了西邊的亂子,遲早要來清算青山。
  哪怕女帝失敗了,武仙魁也必須提防動蕩的格局,簡而言之,在這個節骨眼上,他不可能慢慢躲起來療傷,必須盡快復原。
  而大大稀釋了藥力的丹藥,對他幫助有限,否則憑借青山底蘊,他何以來千島跑一趟?
  “這……”那名漁夫打扮的中年人面色愁苦:
  “武掌門,原本每年夏季,怒月之前,才是龍神草成熟的時候,你來的倒也是時候。可今年你也看到了,不知為何,怒月提前,如今海神躁動,這個時候……”
  武仙魁看了他一眼,說:
  “你們身為海神信徒,莫要說真沒法子進入寂海采藥。”
  頓了頓,他道:
  “若你們不敢,那武某人便親自走一趟!”
  三人愈發頭疼,心中明白,所謂的“親自走一趟”自是氣話,莫說武仙魁如今受傷,哪怕完好時候,強闖寂海,直面海神也是極難的事。
  所以,必然需要千島修士出手,幫助他取藥。
  而若拒絕,無異于徹底得罪這位天人武夫。
  “這樣吧,”天元島主咬了咬牙,道:
  “青山數百年來,對我千島照拂頗多,武掌門求藥,我等豈能不出手?我便且做個主,正好這幾日,我們準備挑選兩名女子,祭祀給海神,稍稍平息其怒火。
  待祭祀儀式完成,海神怒火稍減,我等再助掌門取藥如何?”
  這是最為穩妥,且也不會得罪武仙魁的方法。
  武仙魁臉上終于有了笑容:
  “既如此,我便在此叨擾幾日。”
  而就在這個時候,殿外有腳步聲凌亂靠近,幾人抬眸望去,看到是外出巡邏的幾名長老陸續返回。
  很快的,加上屋內三名,總共九個長老級島主齊聚,與武仙魁寒暄。
  “咦,青木還未返回么?”天元島主疑惑。
  正要命人去催促,忽然外頭有一名修士急匆匆趕來,臉色難看:
  “不好了!青木死了!”
  什么?!眾長老大驚,連武仙魁也挑起了眉毛:
  “怎么回事?”
  出了紅珊島,繼續往南,很快就抵達了一片死寂的海域。
  與被風暴、烏云籠罩的海洋不同,眼前這一片海域籠罩著白茫茫的海霧,沒有狂風,也沒有烏云與暴雨。
  連一絲漣漪都沒有,海面如同被灰色的水泥澆筑。
  “這就是東海眼?海神盤踞的地方?”
  海霧邊緣,一艘木制帆船緩緩停靠。
  船只甲板上,趙都安望著前方被霧氣籠罩的死寂海面,嘖嘖稱奇:
  “聽說寂海中,沒有任何生命存在,可是真的?”
  在他身邊,除開張衍一幾人外,還有紅珊島主,水貝,以及幾名紅珊島的術士。
  總共也才十幾人。
  一行人離開紅珊島,直奔這邊,中途許是因為本地修士都去外頭巡邏,或紅珊島主刻意規避的緣故,一路暢通無阻。
  頭戴一只紅珊瑚釵子的美婦人搖頭道:
  “倒也不是。應該說,只有極少數特殊的生命,才能在寂海中生存。比如一些珊瑚,海草……至于活物,比如一些開智的游魚,倒的確很少進入,偶爾進入其中,也會很快離開。”
  趙都安疑惑道:
  “開智的海洋生命?類似妖物那種?它們進寂海做什么?”
  “祭祀。”美婦人解釋道:
  “它們會搜集一些海洋中的珍寶,將其送入寂海中,奉獻給神明。
  長此以往,寂海的海底也沉淀下來了不少珍寶,這也算是每年神明沉睡的時期,為何一直有人來尋寶的緣故。”
  好家伙,這海神和貪財,喜歡亮晶晶的寶物的巨龍一個德行……趙都安贊嘆。
  金簡也“啪”地豎起了耳朵,抱著法杖,站在船舷邊,盯著前方死寂的海水,眼中充滿了渴望。
  “事不宜遲,我這就下水。”
  趙都安看向身邊的老張:
  “天師,仍舊是上次的計劃?”
  他的意思,是由張衍一主動吸引海神的注意,他帶人潛入海底。
  可這次,張衍一卻搖了搖頭,他眼眸中吞吐清輝,望著天空沉默打望,兩柱青光自眼中逼射而出,貫穿進入海霧中。
  片刻后,張衍一收回視線,眸中青光熄滅,他神色古怪道:
  “這里還有一個天人。”
  “什么?”趙都安怔住了。
  張衍一面色凝重道:
  “我方才推算了下吉兇,冥冥感應到,此行危機在海面之上。若我猜測不錯,只怕武仙魁也在這里。”
  青山掌門在這?趙都安錯愕,旋即腦海中靈光一閃:
  “他莫非是來躲避?療傷?”
  這是合理的推測。
  他并沒有質疑老張的判斷,這個老登茍的一批,他說感應到了天人,就肯定有。
  “很可能。”張衍一想了想道:
  “總之,對方不可能是提前知曉我們會來,不過,你殺了那個青木,又造訪了紅珊島,此事很快就會傳開,也就意味著,武仙魁或許會來找你麻煩。”
  趙都安愣了下,他忽然盯著老天師,幽幽道:
  “你有什么壞主意?”
  張衍一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而后眼中卻也流露出狡黠來:
  “呵呵,貧道乃正道中人,行事光明磊落。只是,若那武仙魁肯來與貧道一同分攤海神的壓力,總歸是一樁好事。”
  好家伙……趙都安秒懂:
  武仙魁大概率不知道張衍一在這里,所以很可能趕過來,到時候老張大可以給對方一個驚喜。
  并拉著對方,一起抗海神。
  “這樣,你先帶著金簡和拓跋微之下海,但不要走的太深入,先在海下周邊摸索,老朽留在船上,等之后你感應到水面上打起來了,再趁機深入。”張衍一給出建議。
  趙都安欣然接受,對這個安排并無異議。
  金簡自帶傳送,可以保命。拓跋微之戰力可怕,是合理的搭配。
  “大人,我也跟您去吧。”霽月聞言,自告奮勇上前。
  趙都安卻搖了搖頭,用手揉了揉她凌亂的頭發,笑呵呵道:
  “你修的是水神,可不是海神。跟我們進去危險太大,還是留在船上,接應我回來。就這么決定了。”
  霽月沒有進入過寂海,沒有向導的作用。
  好在寂海并不是很大,趙都安之前問過了“龍骸”大概的方位。
  這會遞給拓跋微之和金簡一個眼神,縱身率先躍入海面,兩女緊隨其后。
  三人一個抓著一個,很快消失在海霧中。
  只留下船上的霽月擔憂、幽怨地望著,不禁沮喪地垂下頭,暗暗自責自己沒用,幫不到自家大人。
  而紅珊島主與水貝等術士,猶自沉浸在得知“武仙魁”也在的震撼中。
  可這會儼然已是騎虎難下了。
  天元島上。
  “……大概就是這么回事了,先是派去尋找青木長老的人只在海底看到了死去的骨鯨尸體,以及長老他們的尸體。
  而后,珊瑚島有人傳來消息,說了那個曾經叛逃的霽月,帶著一個虞國男子,還有其護衛,一起登上了紅珊島。”
  報信的術士解釋道。
  一眾長老們又驚又怒,一方面對青木的死難以接受,另一方面,則是得知霽月歸來復仇的錯愕。
  至于紅珊島傳來的消息,倒并非島主放出的,而是紅珊島本就存在其余島嶼收買的眼線。
  “你們說的霽月,是什么樣子?那個男子又是什么樣子?”武仙魁突然開口。
  眾人怔了下,沒想到這位天人強者竟主動詢問。
  那名術士也說不清楚,索性出門,將一名安插在紅珊島內的眼線叫了進來。
  后者當即繪聲繪色,描繪起水貝報信,而后島主帶人去碼頭迎接趙都安的畫面。
  而通過那三言兩語的描述,武仙魁臉色徹底變了,且不由自主地站起身,空蕩的袖管飄動著,僅剩下的一只手掌猛地攥緊,眼神中凌厲如刀。
  “趙!都!安!”
  他生冷地吐出這個名字。
  當日濱海道一戰,霽月、金簡等人也在現場。
  因此,武仙魁聽了描述,很容易就意識到,那名登島的男子,很可能就是趙都安。
  至于其身邊還有另外一名年老的神官,一名披著斗篷的黑皮少女……武仙魁并不知曉是誰。
  只下意識認為,乃是趙都安尋來的幫手和護衛……至于那個神官是否可能是張衍一?
  這個荒誕的念頭只存在一瞬就打消了,因為報信的修士說的很清楚:
  整個船只以那名男子為主,那老人只是護衛模樣,側立左右。
  這肯定就不可能是張衍一了……
  可為什么趙都安會出現在千島?
  難道……是追殺自己而來?
  不,不可能,若要追殺,當初就該追過來,何況女帝早已回京了。
  突然,武仙魁眼睛陡然明亮,想到了一個可能:
  “我是為了療傷,尋找龍神草而來……女皇帝同樣受了內傷,所以姓趙的莫非是親自來尋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