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出了什么事?”
  趙珂兒感受到轎子停下,忍不住扯開車簾一角詢問。
  跟在轎子旁的丫鬟搖頭:“不知呢,好似有人扭打。”
  這時跟在轎子旁的那名武官神色緊張起來,遞了個眼神給下屬:“去看看。”
  立即有士兵飛奔,插入人群,不多時回返帶來結果:
  乃是有醉漢在飯館吃飯不給錢,還趁著醉意與店家廝打起來,引得附近人圍觀。
  “將人驅趕開!”武官松了口氣,不悅下令。
  在叛軍揮刀恐嚇下,道路迅速暢通,趙珂兒沒了熱鬧看,有些不樂意,放下簾子繼續前行。
  然而今日不知怎么的,這一路極不順。
  走了兩條街,又遭遇馬匹發瘋,擾亂秩序。
  然后又撞見道旁店家招牌倒在街上,阻礙通行。
  轎子也走走停停,本來大半個時辰的路,愣是走了一個多時辰。
  負責警戒的叛軍也神經緊繃又松緩,被搞的心煩意亂。
  “咦?”
  轎子又一次繼續前行時,方才探出腦袋瞧熱鬧的趙珂兒突然注意到,自己裙上多一個信封。
  似有人趁亂,丟進來的。
  可什么人能悄無聲息,做到這點?
  趙珂兒漂亮的臉蛋一下嚴肅,小心翼翼打開,信封內藏著兩張紙。
  一張竟是珍貴的紫色符箓。
  另一張,白紙上只有兩行字:
  “小心慕王!”
  “必要時,可扯碎符箓自救!”
  趙珂兒懵了。
  誰在提醒她?自己要遭遇什么危險?
  小心慕王?為什么?自己父親為慕王府效力,自己雖被監視,但也被保護著,城內哪個敢傷害她?
  趙珂兒想不明白。
  “小姐,夫子廟到了。”
  忽然,轎子緩緩停下,外頭傳來丫鬟的聲音。
  下意識地,少女將信函塞入裙子內的暗袋,裝作什么都沒發生的樣子。
  車簾被丫鬟掀開,趙珂兒邁步下了轎子,前方是城內湖畔的夫子廟。
  她今日,既是外出散心,也是為遠在永嘉的父親燒香求個平安。
  然而她往里走的時候,那群叛軍也如影隨形跟了上來。
  如此大的排場,驚得夫子廟內其余香客紛紛躲避。
  趙珂兒板著臉,并未因這排場而欣喜,走到廟內一座殿外,才頓住腳步,少女明亮的眸子冷淡:
  “你們要跟本小姐入殿嗎?!是不是,我睡覺你們都要跟著?”
  冷峻武官抱拳:“不敢。”
  旋即,他丟了個眼神,幾名士卒奔入殿中,在里頭巡查了一圈,確保周圍無人,才撤了回來。
  趙珂深吸口氣,才拎起裙擺,邁開蓮步踏入殿內。
  反手合上門。
  留下眾人在外頭等待。
  等安靜下來,趙珂兒拿起三炷香,點燃,跪在蒲團上,默默祈福。
  忽然,她耳廓微動,隱約聽到外頭有腳步聲,似有人靠近。
  趙小姐豁然抬頭,心中一動,悄然踮起腳尖,湊到門邊,側耳往外聽。
  院外那人進來后,引起了武官的注意,雙方似在交談:
  “王爺有令,趙師雄之女何在?為何不在府中?”
  武官回答:“就在廟內燒香,敢問王爺有何吩咐?我等將趙小姐保護的很好,她要燒香,我等也不好阻攔。”
  那人道:“哼,不必再對其客氣,趙師雄勾結朝廷,私放囚犯,暗殺監軍,王爺已不再容他,速速將這女子綁了,押回府中。王爺盛怒之下,正要拿此女泄憤。”
  武官大吃一驚:“……是。”
  屋內,趙珂兒腦子宛如被一棍子掄了下,大腦短暫宕機,通體徹寒!
  父親投靠了朝廷?徐敬瑭要鏟除父親,拿自己泄憤?
  趙珂兒雖只是個少女,且刁蠻慣了,但終歸是將門之后,對局勢也有了解。
  心知慕王與父親的關系并不牢固。
  然而當這一天到來,還是打了她個措手不及,幾乎下意識的,她腦子里跳出了方才收到的那封信。
  “小心慕王!”
  原來是這樣……趙珂眼眸瞪大,心中恍然大悟。
  再聯想到最近一些天,慕王府二公子突然加派人手,加強對她的監視,以及隱約聽到的,前線發生的一些事。
  沒有猶豫,趙珂蹬蹬后退,扭身就跑到廟宇房間的后窗旁,用力推開,翻身就要逃。
  她沒有去拿信紙中的符箓,因為她同樣對送信給自己的人缺乏信任。
  雖是將門之后,但從小趙師雄將她當女子培養,禁制她習武,因此少女并無武力,只是身子輕便靈巧。
  輕易翻出窗子,正準備往更深處逃,忽然前方拐角,陰影中驀地走出一個黑影:“想跑?”
  趙珂眼前一黑,被神秘人用手刀打暈,身子軟軟倒下。
  宋進喜從陰影中走出,緩緩收回手刀,單手扶住趙珂兒,扭頭看向墻角。
  書生與紅葉兩名密諜也無聲走了過來。
  只是此刻二人手中各自拿了一樣東西。
  書生手里是個精致的小喇叭,方才塞入口中,這會緩緩放下,方才趙珂兒聽到的一切動靜,交談,都是他用這件名為“幻音”的小法器編織的。
  紅葉手中則是一張容貌空白的畫,此刻畫卷上緩緩拓印出她自己覆著青銅面甲的樣貌。
  而身為金牌影衛的紅葉自己卻一點點,變成了趙珂的樣子。
  名為幻視的畫卷,可以短時間令人幻化樣貌,只是效果只能持續一小會,且禁不住仔細打量。
  但也足夠了。
  “紅葉,你扮做她逃走,一切按計劃進行。”
  “書生,跟我走,動作要快。趁著他們沒反應過來,要將戲做足。”
  宋進喜語速飛快地吩咐,兩名影衛當即應聲,很快消失在夫子廟。
  而緊閉的前院房門外。
  武官隱約聽到屋內動靜,皺了皺眉,猶豫上前抬手叩門:“趙小姐?趙小姐?”
  沒有回應!
  武官臉色變了,猛地一腳“砰”地踹開房屋,只見屋內空空蕩蕩,哪里還有趙珂兒的身影?
  “跑了?!”
  他目光鎖定被推開的后窗口,額頭沁出冷汗,扭頭大吼一聲:
  “趙珂兒跑了!立即搜索夫子廟!掘地三尺也要將人找到!”
  就在叛軍們圍繞夫子廟,開始瘋狂搜尋,并追著紅葉留下的線索而去的時候。
  宋進喜卻帶人返回了趙珂兒如今居住的府邸中。
  屬于趙珂兒的閨房內。
  少女從沉睡中悠悠醒來,映入眼簾的,是熟悉的窗幔,閨房的擺設布置。
  自己不是在夫子廟么?怎么回來家中了?
  趙珂兒懵了下,試圖坐起,卻驚愕發現自己被繩子捆住了手腳!
  “我被抓回來了!”
  趙珂兒腦子轟的一下炸開了,她立即在腦瓜中拼湊出真相。
  自己在夫子廟想逃跑,結果被慕王府暗中監視自己的人打暈,如今帶了回來。
  是了!
  當時門外的對話中,那個傳信的說了,要綁自己回府,一切都對上了。
  這時,趙珂兒再次聽到閨房外傳來腳步聲,然后是熟悉的聲音。
  “人如何了?”
  “綁起來了,在床上,呵,一個孱弱女子還想跑?簡直蠢的令人發笑。不過趙師雄這女兒模樣身段的確不錯,怪不得王爺看上了。”
  “王爺何等人物,什么樣的女人沒玩過?單行宮中那一大群妃子就不是她能比的,不過嘛,將軍之女,又是如此嬌嫩的雛兒,想必臨幸起來也是別有一番滋味。”
  “唉,也可惜了,以王爺的脾氣,臨幸了之后只怕也要給她擰死了,不過那趙師雄還沒抓到,暫時應也不會殺了……”
  “怎么?憑你也想打她主意?收一收心,就算等趙師雄死了,也有的是人想嘗一嘗將軍獨女的滋味,輪不到你我。”
  “萬一王爺大發慈悲,將她丟入軍營充作軍妓呢?”
  “這……也未嘗不可……”
  趙珂兒怔怔地聽著外頭的交談聲,只覺一股刺骨的寒意從脊椎骨爬上天靈。
  她生長在云浮道,以她身份,對徐敬瑭私底下的作風習氣也不陌生。
  知道這個外表求賢若渴的王爺,內地里有著殘暴的另一面。
  若是為了泄憤,盯上自己并不意外……想到自己被徐敬瑭糟蹋,再丟入軍營中生不如死的結局,趙珂兒指尖發涼,小臉煞白,往日嬌蠻不復存在,眼眶中涌出淚水。
  她試圖掙扎,卻睜不開手腳上的繩索,何況外頭還有群狼環伺。
  哪怕能跑出這座宅子,可她一個弱女子,又哪里能逃走多遠?
  絕境……
  趙珂兒一顆心沉入谷底,突然,她腦子里崩出那封信的第二句。
  少女絕望的眸中迸發出求生的光彩!
  她竭力不發出聲音,生怕引起門外人的注意,努力蜷縮著,扭轉腰肢,將被捆住的雙手,探入裙內。
  幾次摸索,終于用指尖將那張紫色的符箓夾了出來。
  趙珂兒一狠心,用指尖將符箓撕碎!
  “嗡——”
  符箓上玄奧的陣法符號亮起,內部封存的法力運轉,紫色的中品符箓燃燒起來。
  一圈淡淡的紫色光環以她為中央,朝四面八方席卷。
  “哈欠……好困。”
  門外,交談聲消失,而后是“噗通”、“噗通”,人摔倒在地的聲響。
  這張符箓可以讓附近的人都睡著……而我不受影響……趙珂兒眼睛一亮。
  接著,她不再遲疑,蹦下了床,努力打翻首飾盒,用里頭的小刀割斷了繩索。
  因擔心有人來,只割個麻繩,便令她渾身濕透了。
  等終于脫困,少女幾乎脫力。
  “得快點走……”
  趙珂兒故技重施,從后窗翻出去,朝府外逃跑。
  過程意外的順利,沿途碰上了幾個府內的家丁,都昏倒在地上,仿佛睡熟了。
  趙珂從后門走出,然后望著街道陷入了巨大的迷茫中。
  她逃了出來。
  可……
  整座城,半個淮水都在慕王府掌控中,自己往哪里逃?
  “來這里。”忽然,趙珂注意到對面街道胡同中,一個戴著斗笠的,身姿纖細的蒙面女子朝她揮手。
  趙珂愣了下,壯著膽子跑過去,咬著嘴唇,激動道:“是你提醒的我?”
  “吾等奉趙大人之命,護送小姐北上,”戴著斗笠,年紀似乎與趙珂相仿的神秘少女飛快道:
  “快走,這里不安全。我的同伴在附近,會一起帶你離開,北上去永嘉找趙將軍。”
  趙珂激動不已:“你們是我爹的部下?我爹派你們來救我?”
  斗笠少女頓住腳步,扭頭看了她一眼,平靜地扯下面巾,露出了一張清麗沉靜的臉。
  蕓夕搖了搖頭,說道:
  “不是。我們隸屬于匡扶社,準確來說,是嶄新的,真正為了大義的匡扶社。”
  而在蕓夕身后,巷子中又走來好幾道身影。
  分別是修行戲神傳承的戲子吳伶,千面神君曾經的丫鬟青鳥,女術士林月白,少年寇七尺……
  莊孝成在濱海道被抓,于京城斬首后。
  蕓夕一行人在趙都安的安排下,繼續行走江湖,逐步清繳、收編匡扶殘黨,與其他地方分舵戰斗,壯大隊伍。
  而這次,這群幾乎被人遺忘的,獨立于“影衛”,獨屬于趙都安,由趙都安一造的隊伍,奉命抵達淮水。
  與宋進喜率領的影衛,與內應聶玉蓉,彼此配合,落下這一步棋。
  趙珂兒的閨房外。
  屋檐下,兩道身影站著。
  而在庭院中,地上橫七豎八,倒著一些留在府內的家丁、婆子。
  “咳咳,”書生從口中摘下幻音喇叭,看向負手站在回廊中的宋進喜:
  “大人,就這樣讓趙珂兒逃出去么?她……”
  宋進喜淡淡道:
  “大人已有吩咐,趙珂有專門的人護送北上。而我們的目的,一個是掩護趙珂兒離開,一個是演好這場戲。”
  書生贊嘆道:
  “趙大人手段如神,之前在永嘉城中一番折騰,令徐敬瑭生疑。今日再導演這樣一手,便可令趙師雄生怒。”
  宋進喜陰惻惻說道:
  “其實最好的辦法,是把這個趙珂兒真糟蹋了,嫁禍給慕王府,或索性殺了,如今這一手欺詐,終歸做的不夠絕。”
  書生心中一動:“您的意思是……”
  宋進喜看了他一眼,搖頭道:
  “不用多想,我沒有別的意思,也沒有暗示。只是感慨,天下庸人都抨擊趙大人心狠手辣,陰狠小人。可他們又如何知道,咱們大人的胸懷呢?”
  書生感慨道:“趙大人有所為,有所不為。”
  宋進喜神色古怪道:
  “倒也未必與道德有關。其實大人交代我這個計劃的時候,我就提出了把事做絕的方案,但大人當時說的是,有些事,一旦開頭做錯了,結果便不會好。”
  書生疑惑道:“此話何意?”
  宋進喜沒好氣道:
  “大人說話高深莫測,咱家怎么知道?好了,走吧,任務還沒結束呢,接下來就要看聶玉蓉的了。”
  百世園林,內堂。
  “你說什么?趙珂兒跑了?!”
  徐敬瑭剛回來,便聽二公子送來噩耗,披著甲胄的慕王暴怒:“我不是命你盯著?!”
  二公子嘴唇顫抖,結結巴巴解釋:
  “父王息怒,兒子的確命親信去監視,可是……”
  徐敬瑭須發皆張,面色陰沉:
  “廢物!一群廢物!她如何突然跑了?可曾查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