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入世間境所欠缺的最后一環是什么?趙都安說不清楚。
或對每一名修行者都并不盡相同,而于他而言,便是與這方世界的那一份疏離。
來到這個世界一年,他游走于廟堂之間,縱橫裨闔,看似風光無限,卻始終欠缺了一份對這個世界真切的感觸。
而此刻,當他目睹這些如花海中的野草般,被軍士隨意處置的人們,一路逃亡所經歷的,這個世界殘酷而鄉土的另一面終于徹底展現在他眼前。
“啊——”
驚恐的呼喊聲響了起來,在村民們眼中,那些兇神惡煞的軍士朝趙都安斬落的長刀,突兀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牽引,硬生生拽向天空。
那是裴念奴秤桿末端,鮮紅的穗子延伸出的無數紅色絲線,每一根都卷起了一柄刀劍。
而伴隨刀劍脫手,趙都安流淌著淡金色的光芒的眸子中,倒映出的燃燒著房屋的火焰驟然轉為白色。
心焰!
無聲無息的,披甲軍士們痛苦地捂住胸口,表情扭曲,他們的毛孔中噴吐出虛幻的火焰。
慘叫著,紛紛跪倒在地,試圖掙扎卻無濟于事。
“太吵了。”趙都安冷漠開口。
于是,半空中的裴念奴隨手一拋,那一柄柄刀劍突兀如利劍,從高空披灑下來,噗噗聲里,將倒地的軍士們狠狠釘在地上。
殺人如草芥!
當趙都安跨入世間境界后,非但他自身的氣海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氣機雄渾沛然,成為貨真價實的世間武夫。
裴念奴也一樣可被他召喚滯留人間。
一人,堪比兩世間。
二人聯手,饒是叛軍精銳,此刻也如豬羊無異,被輕易殺死。
“跑!快走!”
遠處,還有零星幾個,因距離遠躲開了這一劫,嚇得面如土色,扭頭逃竄。
“想走?似乎晚了些。”
趙都安輕聲道,一股無形的“神識”以眉心為中央,朝遠處擴散,一同擴散開的,還有無形的力場。
趙都安邁步前行,身影如鬼魅般,幾如縮地成寸,眨眼追上逃走的三名軍士。
他拍掌按去,只兩下,便拍死兩人,留下一個跌倒在地上,驚恐回望,只見趙都安俯瞰他,不帶感情地詢問:“陛下在何處?”
“你別想……”軍士硬氣地剛吐出幾個字,就慘叫一聲,捂著胸口在地上打滾。
趙都安抬起右手,掌心跳動燒灼神魂的白焰:
“我沒聽清。”
軍士心神崩潰:
“歐陽大人,抓住了偽帝,押送其返回縣城,準備送回給王爺……留下我們……處理后續……尋找你的蹤跡……”
貞寶被抓了么……趙都安心頭一沉,隨手掐滅焰火,那軍士也七竅流血身亡。
這一切只發生于剎那間,這支小隊騎兵就只余下尸體。
“哥哥……”小百花睜開眼睛,呆呆地望向他,有些怯生生地呼喚。
柳七和柳王氏也是面露畏懼,其余村民們亦不例外,更有人嚇得癱軟在地。
“抱歉……”趙都安嘴角牽動,眼下卻不是與這些村民說話的時候,從這群村民口中,得知事情經過后,他當即道:
“我要去救人,等我回來。”
旋即,他想到了什么,手腕一翻,掌心一枚玄龜印徐徐旋轉。
剎那間,村民們驚愕望見,小村上空陰云匯聚,繼而有傾盆大雨落下,將燃燒的房屋火焰撲滅。
晉級世間后,趙都安對這件鎮物的掌控也更得心應手。
旋即,他身影消失,朝前往縣城的官道而去。
只留下一群因他展露法術,敬畏如見神明的村民們留在原地,后知后覺地意識到,那對借宿的男女,竟是這等神仙人物。
夕陽已熄滅,世界又暗了下來。
官道上,一隊騎兵正在前行,人數規模比之留在村中的,要多出許多。
騎兵中央,竟有一輛囚車。
此刻,簡陋囚車內,徐貞觀雙手雙腳,被金色的枷鎖和鎖鏈捆縛,這是專封鎖修行者力量的法器。
她依舊穿著樸素的襦裙,長發凌亂披散,身上沒有明顯的傷勢,只是肩頭染血。
將這群叛軍引走后,徐貞觀嘗試逃走,卻終因寡不敵眾而被擒。
好在她身份太重要,靖王的命令,是最好抓活的,如非必要,不予殺死。
“歐陽大人,那趙都安竟不在,等其回來,必會追上來。此人不可小覷,我們行走的是否太慢了?”
妖十娘騎在馬上,擰緊眉頭。
經過這段路上的斗法,她早已不敢輕視趙都安,相比于受傷未愈的女帝,那才是最棘手的敵人。
“囚車太慢,我們完全將這女皇帝綁在馬背上提速。”
白頭鷹也發表意見,作為能與生靈溝通的術士,他對危險的感知更為敏銳,伴隨天黑,心中逐漸不安。
帶隊的歐陽冶笑了笑,大拇指摩挲苗刀的刀柄:
“若不慢些,如何引那趙賊到來?”
誘餌?
眾人明悟。
歐陽冶是貪欲作祟,抓一個女帝還不滿足,想一同將趙都安也擒下。
他也的確有這個底氣,以如今陣仗,拿下一個神章境并不困難,除非海公公再次出現破局。
但海公公如今應該被青山斷水流帶人糾纏住,難以脫身才對。
既如此,為何不以女帝為餌,引那趙賊來投?
“他不會來的。”囚車中的徐貞觀精神萎靡,可身為階下囚,她卻依舊氣度威嚴,如天子坐朝堂,鄙夷俯瞰眾人:
“你們的伎倆,騙不過他。”
徐貞觀眼中沒有絕望,只有平靜。
她相信趙都安絕不會獨自逃走,丟下她不管。
但她更相信,以趙都安的智慧,不會魯莽地送死。
只要他能突破成功,就有了來救自己的本錢。
唯一要擔心的是,自己落在這幫奸賊手中,必會連夜轉移走,是否還能等到他破境后追上來?
“呵呵,陛下還是少說些話才好,有話等見了王爺盡管說。否則,我們這些粗鄙軍漢可未必守禮數,王爺要的只是陛下活著,卻沒要求別的。”
歐陽冶陰冷笑著,語帶威脅。
就在這時候,隊伍經過一段兩側皆是山體的路線,眾人突兀聽到頭頂傳來呼嘯的破空聲!
有沉重大石仿若被投石機精準打擊,呼嘯而至!
“敵襲!”
叛軍反應神速,立即停馬警戒,可那石頭來的太快,已將一名騎兵硬生生砸下馬來,口噴鮮血!
“人在山坡上!”
剎那間,一把把軍弩對準了右側山坡上,青冥的天色中,那緩緩走來的人影。
“嗖嗖嗖——”
毫無猶豫,訓練有素的叛軍立即射出對修行者的護體罡氣有破甲效果的弩箭。
趙都安平靜地俯瞰下方,視線與囚車中頭發凌亂的徐貞觀對視。
徐貞觀愣住,看到曾經的小禁軍朝她笑了笑,她一下急了,脫口道:“快走!”
然而趙都安卻只是踏出一步。
腳下漣漪的擴散,一圈漣漪撐開方圓五步距離,一座虛幻銘刻佛文的金鐘瘋狂旋轉。
佛門金鐘罩!
“叮叮叮……”
可破神章境罡氣的弩箭,撞在金鐘罩上,軟綿綿落地。
這一幕看的叛軍們瞳孔驟縮。
“不對勁……”歐陽冶臉上的笑容僵住,金鐘罩的確護體罡氣強大,但……姓趙的撐開的金鐘,未免太大了些?
“一起動手!”
來不及思考,他下達命令。
霎時間,叛軍紛紛拔刀,結成環形軍陣,彼此護心鏡亮起絲絲縷縷的光輝,與身旁的同袍勾連。
一群騎兵,以護心鏡法器結陣,這是沙場上對付修行者的有效方法。
攻擊任何一名軍士,皆等同于同時與數十人比拼。
“趙都安!”
妖十娘從牙縫中擠出這個名字,單手在馬頸上一撐,人如落葉般輕飄飄飛起,手中一柄袖劍遞出,掠空而去!
白頭鷹也吹奏骨笛,山林中大地搖動,一只只飛鳥先行如烏云而來。
“先殺女的。”
趙都安平靜站在金鐘罩內,嘴角上揚,朝著半空開口。
他在和誰說話?
以輕功飛來的妖十娘心頭驀地一寒,下意識抬頭,開啟天眼,然而卻只看到一片模糊的影子,虛實不清地懸浮著。
隱約可見大紅嫁衣,與一雙古舊繡花鞋垂下。
晉級世間境后,趙都安非但一定程度,可給裴念奴下達命令,不用卑躬屈膝求援。
并且,哪怕是術士在場,也難以看清裴念奴的模樣。
“鬼?”
妖十娘心頭跳出這個字眼,一股強烈的恐懼升起,近乎下意識地,她身前空間扭曲,一只古樸的燭臺緩緩凝聚。
召喚燈神!
然而,不等她開始許愿,凌空而立的裴念奴只鄙夷地瞥了她一眼,面甲下,紅唇輕輕一吹。
“噗!”
燭臺上的火苗,竟給她生生吹滅了!
妖十娘頭皮炸開,眸子瞪圓,心中生出強烈的驚恐:“世間……術……”
勉強吐出這幾個字,一桿虛幻的金色秤桿,就將她的腦殼敲裂,這位縱橫江湖多年的女術士毫無反抗之力,墜亡當場。
同為術士的白頭鷹見妖十娘突兀慘死,一股強烈的恐懼感襲上心頭。
這一刻,求生的本能令他放棄攻擊,操控大群飛鳥遮住頭頂,拔腿就跑!
能瞬殺妖十娘的力量,也可以瞬殺自己!
關鍵在于,那趙都安分明什么都沒做!
“難道還有同伙?一個世間境的術士?可……怎么會?除非……”
白頭鷹突兀身軀一僵,想到了傳言中,皇室武神途徑術武雙修的特性,一個驚人的猜測浮現心頭。
“猜到了么。”
趙都安站在山坡上,看到掉頭逃走的中年術士,邁步往山下行走。
歐陽冶下令出手時,自己卻留在了最后頭,妖十娘瞬間慘死,令他猛地止住腳步,見白頭鷹后退,近乎下意識拔出苗刀阻攔:“不許退!”
他自己都沒意識到,他的聲音中帶著些許顫抖。
能瞬殺一位神章境術士,這意味著什么?
白頭鷹被歐陽冶阻攔,遲了一步,耳畔回蕩起尖銳低沉的嘯叫。
召喚來的飛鳥來不及阻攔,這個出身法神派的術士就一個踉蹌,垂下目光,看向胸口處破開的大洞。
染血的金烏飛刀歡呼著,洞穿了他的心臟,似乎直到此刻,這件兵器才完全顯露出威力。
境界晉升后,趙都安以往掌握的許多手段,都得到了翻天覆地的提升。
“咯咯……”白頭鷹喉嚨動了動,噗通一聲倒在地上,沒了氣息。
而兩名神章境術士,一個照面就慘死,落在叛軍眼中,原本昂然的士氣遭到沉重打擊!
碾壓!
毫不留情的碾壓!
術士本就懼怕被武夫近身,何況相差一個層級?
趙都安驚奇發現,原本覺得已算是高手,且前些天曾將他追捕的狼狽逃竄的兩人,如今殺起來,卻如砍瓜切菜般簡單。
“輪到你了。”
他笑了笑,看向雙手持握苗刀,裹著兜帽的密諜首領。
歐陽冶渾身汗毛炸開,這一刻,他已無比確定,趙都安跨入了世間境界。
可……怎么可能?距離情報中,他跨入上品才多久?世間境何時這般容易踏足?
歐陽冶面色瞬間發白,掌心汗濕,意識到判斷出錯,若是一位可召喚神明降臨的世間武夫……除非上千人的大軍列陣圍剿,否則根本不足以正面對抗。
“走!”
沒有任何猶豫,他手中苗刀綻放出璀璨的刀光,呈半月形,朝趙都安撩去!
出刀的同時,他瘋狂朝囚車狂奔!
他還有一張傳送符箓,可必須爭取一點時間發動,況且,他必須帶著女帝一起走!
“擋住他!”
歐陽冶大聲喊著,眼中帶著瘋狂,只要犧牲這些騎兵,足以攔住趙都安片刻。
利用這個空隙,他能夠帶著女帝逃離。
“用過的手段,你覺得我會愚蠢到不做提防嗎?”趙都安俯瞰他倉皇如野犬的背影。
無人能察覺到,半空中,擊殺妖十娘后,一身大紅嫁衣的裴念奴早已懸浮于歐陽冶頭頂。
這會身上延伸出紅色的細線,纏繞住密諜首領的手腳。
眾目睽睽下,歐陽冶突兀懸空,如同提線木偶,被看不見的力量束縛。
“大人小心!”
囚車旁的軍士們大聲提醒,卻已晚了。
一抹低沉嘯叫的刀光掠過,懸在半空的歐陽冶雙腿齊根盡斷!
“啊!”
這位靖王府密諜首領發出凄厲慘叫,面容扭曲,手中苗刀當啷掉在地上。
伴隨著的,還有被飛刀切斷了兩條手臂,以及左手掌心被折起來的一角紫色符箓。
“殺啊!殺了他!”
幾十名叛軍肝膽俱裂,但恐懼之下,卻激發出一股悍不畏死的兇性,不知誰大喊了一聲,眾人策馬揚刀,朝著孤身一人,卻如鬼神般的趙都安發起沖鋒。
趙都安手腕一轉,金烏飛刀倏然拉長,轉為短劍形態。
他體內氣機轟鳴,周身蒙起絢爛的霞光,一人沖鋒,只見血花四濺,慘哼聲連綿。
片刻后。
最后一名騎兵身軀僵直,歪歪斜斜連帶座下馬匹倒下,一切都安靜了下來。
鮮血從短劍的凹槽上不停地流淌下來,淅淅瀝瀝,在地上灑下一朵朵梅花。
晚風輕拂,明月高懸,暮色四合。
趙都安走到囚車旁,囚車突兀四分五裂,他抬手,以外力切斷金色的枷鎖。
徐貞觀安靜地坐在囚車里,這會才回過神來,她沒有去理會那一地的尸首,一雙眸子,只是靜靜地看向他。
眸子中帶著欣喜,以及一抹異樣的光彩。
“你……”
趙都安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正要開口。
突然,女帝面色陡然一變,抬手猛地去推開他!
“小心!”
二人身后,滿是尸體后方,已經被斬斷四肢的歐陽冶猛地抬起頭,張開嘴,口中吐出一根銀色的,篆刻符文的棱形釘子!
歐陽冶瘋狂的臉上帶著癲狂的笑容,這是他最后的底牌,世間境毫無防備下,也會重傷!
趙都安突然身子踉蹌了下,悶哼一聲,一下幾乎跌倒在囚車上。
女帝一下慌了神,再也不顧儀態,驚呼一聲,將他抱住,眼中隱隱有淚水滑落。
然而下一秒,“重傷”的趙都安忽然笑了笑,扯出一個鬼臉,又好好地站了起來:
“臣沒事的,陛下怎么哭了?”
徐貞觀一怔,這才注意到,那根釘子懸浮在趙都安身后半空中,被隱身的裴念奴用手指捏住!
裴念奴手腕一甩!
歐陽冶笑容僵硬在臉上,眉心被釘子戳中,眼中光彩徹底熄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