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都安恍惚間,仿佛看到了一幅幅圖畫,一幀一幀逐步“刷新”出來,起初還有些滯澀,繼而愈發流暢。
“這是……寢宮的圖景?等等,我沒撐開眼睛,怎么看到的這些……還有這種全景的視角是怎么回事……嘶,這難道就是所謂的修士神念?因為青蓮的加持,我提前獲得了這種能力?”
趙都安腦子昏昏沉沉,半夢半醒地以這種全新視角觀察四周。
在發現女帝不在床上后,他甚至沒有反應過來,只是下意識繼續擴散神念。
漸漸的,他“看”到了門外的花園,看到了遠處冷風中懸掛的燈籠與天上明月,聽到了夜晚的風聲,以及……水聲?
趙都安的神念下意識循著水聲而去,毫無阻礙地穿透了層層屋舍,而后……
他看見了一雙熟悉的眼睛。
那雙眼睛錯愕地與他“對視”,繼而涌動起雷霆之怒,再然后,一股比他磅礴浩瀚許多倍的神念重重地轟擊過來。
趙都安彌漫的神念立即收縮回腦海,青蓮劇烈搖晃,好似遭受沖擊,趙都安還沒回過神,就干脆利落地沖暈了過去。
吱呀——
閉合的房門突兀被一雙手推開,寒風爭先恐后涌進溫暖室內。
只穿著里衣的徐貞觀如幽靈般飄了進來,目光幽幽地盯著地上徹底昏睡過去的趙某人。
“起來。”
她眼神不善地命令:“朕要你起來!”
“真睡著了?”
徐貞觀眉頭緩緩蹙起,有些驚疑不定起來,沉默好一陣,她突然一腳踹了過去,一腳、兩腳……
“起來!”
“你給朕起來!”
“……昏迷了?算你好運。”
半晌,物理喚醒失敗的女帝拂袖回床,丟下一枚龍紋玉佩,構造了一片結界,這才閉眼入睡。
一夜無話,轉眼清晨。
當趙都安撐開眼皮,第一個反應就是渾身酸疼:
“不是……怎么又跟被人踹了好幾腳似得……”
他有點懵,扶著額頭坐起身,目光掃過房屋,發現簾子早已掀起,里屋床鋪被褥整齊,天光已然大亮,陽光從窗紙透進來,將整個暖廳映照得一片白。
“我這是睡了多久……”
趙都安用力甩頭,坐在地上緩慢找回記憶:“我昨晚好像意外神念外放了……神念外放?”
他眼睛一亮,當即再次嘗試觀想“青蓮”。
但這一次,無論他怎么嘗試都無法復現昨夜的狀態。
“是意外進入的那種狀態,還是說……壓根不存在什么外放,只是我做的一個夢?”
趙都安自我懷疑起來,只是想到“夢里”后半截,隱約出現的一些片段,他又覺得這夢還挺猥瑣的……恩,肯定是夢沒錯了。離了大譜……
有些失望地穿好衣服,趙都安推開房門,迎面的陽光刺的他瞇了瞇眼,冷風拂面,才覺整個人清醒起來。
“趙大人,陛下說,等您醒來由奴婢領您出宮。”
一名太監走了過來,扯著公鴨嗓說道。
“呼……”趙都安重重吐了口氣,微笑道:“有勞公公。”
在皇城口侍衛手中,牽回了昨日騎乘的馬匹,趙都安神清氣爽,噠噠噠騎馬回家。
路過熟悉的那條小吃街,他將馬拴在路旁柱子上,邁步進了湯餅鋪子,熟稔地要了羊雜湯和熱騰騰的餅子。
等吃食入肚,整個才算徹底緩過來,耳朵一動,就清楚聽到附近一些食客,都在議論昨日的辯經。
只過去一晚,外界并沒有新的變化,無論神龍寺還是西域僧團,都還沒有新的舉動。
不過趙都安并不敢掉以輕心,別的不說,西域那幫和尚專程來虞國搞事,結果下棋輸了,辯經也輸了,能咽下這口氣才有鬼。
正思忖著,接下來對方可能有哪些動作時,忽然一道身影坐在了趙都安對面。
趙都安抬起頭,有些吃驚地看著面前穿著尋常棉衣,戴著棉帽的喬裝打扮的少年僧人。
丹澈小和尚雙手下意識想合十,但又及時放下,微笑道:
“趙大人,我家師父有請。”
“……”趙都安緩緩將口中的餅子吞咽下肚。
這一刻,他的神態異常平靜,不慌不忙地又喝了口湯,才掏出手絹擦了擦嘴:
“圣僧在何處?”
西域僧人當然不可能這么巧出現在這。
所以,必是與當初的老天師一般,專程在他回家的必經之路守株待兔。
趙都安并不擔心,這幫番僧會瘋狂到敢在京城地界對他不利,相較之下,他更好奇,對方私下找到自己的緣由。
付賬后,趙都安在丹澈領路下,牽馬走向了附近的一條巷子,并出現在一座不知何人名下的宅院外。
丹澈坦然地推開門,做了個請的手勢,旋即道:
“趙大人請。”
他的雙腳在門檻外,意味著他不準備進入,而是作為守門人存在。
趙都安深吸口氣,將馬韁塞給這個棋道天才,略微整理了下衣襟,邁步跨入小院。
院子不大,墻垛上還殘存著凝冰的雪,庭院中的石碾子旁擺放一張木頭桌案,屋子看上去并無人居住,門窗緊閉。
此刻,一名穿著紅色僧衣,戴著紅帽,脖頸懸掛白色象牙珠串的老僧背對著門,似乎在默念經文。
聽到聲音,才緩緩轉回身,顯露出那張膚色黝黑,如老猴子般的西域人臉孔。
二人對視,趙都安暗自警惕,臉上古井無波,微笑道:
“趙某見過西域圣……”
一句開場寒暄沒說完,他就驚愕看到,眼前這位在西域地位尊崇,為五方僧團中“紅教僧團”首領上師,地位僅在西域法王之下,有“圣僧”之稱的得道高僧眼中透出不加掩飾的驚喜與狂熱。
而后,紅教上師干脆利落地跪倒在地,以西域僧人禮佛的恭敬姿態,雙手高舉,口中稱誦:
“善男拜見佛陀世尊!”
恩??!
趙都安臉上的笑容驟然僵硬,整個人當場愣住,心中升起強烈的不真實感。
等等……怎么個意思?這劇本和想象中有點不一樣啊。
你不是該雷霆大怒,對我實施威脅,或者學朝堂上那些高段位選手,跟我掰扯利益么……哪怕你打機鋒都算正常展開,可眼下這是怎么個思路?
有陰謀?
趙都安渾身汗毛倒豎,第一個反應是存在陷阱,他果斷側步挪開身體,正色道:
“圣僧!莫要說笑,涉及神明的笑話可開不得!”
紅教上師看到“世尊化身”的驚悚忐忑模樣,呆了呆,才意識到自己舉止太過突兀,不禁汗顏慚愧:
“善男唐突,驚擾世尊,還望我佛恕罪!”趙都安木了下:“圣僧且說明白些,不然我可走了。”
半晌后。
小院桌旁,趙都安終于聽完了紅教上師的講述。
表情變得異常精彩,他盯著這黝黑的老猴子……不,老和尚,說道:
“所以,你大半年前預感到世尊的智慧降臨塵世,落在京城里,所以,你這次過來是專門尋找那什么‘慧’的?現在,你認為本官是那個‘慧’?是世尊神明的化神?”
紅教上師微笑頷首,表情如同前世的飯圈粉絲仰望偶像愛豆。
“……”趙都安沉默了下,委婉道:
“有沒有可能,這是個誤會。”
紅教上師微笑道:
“善男起初也未曾想到,您才是智慧的化身,但當昨日辯經法會上,您得到神明洗禮時,便已說明了一切。我原才意識到,自己此前愚蠢,我只以為,仁愛的神明不會以一個奸臣面首的身份降臨凡塵。
但我后來才醒悟,自己犯了執著外相的大忌,正因我佛悲憫,才會降臨于您的身上,您這一年來的變化,又豈非不正是我佛智慧與慈愛的體現?
正所謂,苦海無邊,回頭是岸,若非神明,您何以從人人喊打之惡徒,轉變為國之棟梁……”
“不是……”趙都安有點繃不住了:
“有沒有可能,我是被陛下提攜寵愛,才青云之上……”
紅教上師笑瞇瞇道:
“您不必再謙遜,只昨日那一番對佛學的見解,便已是智慧的體現,您此前還與正陽辯學大勝,您又與道門天師府交好,想必對道學亦有深刻見解。
如此通曉儒釋道三家,如何是一區區小卒能做到?唯有世尊降下智慧,方可為之。”
“……”趙都安突然發現,自己無力反駁。
對方說的太有道理,他總不能解釋說,自己是個穿越客……但什么世尊化身,未免太胡扯,恩,除非你們家神明是穿越者……
好家伙,文珠公主是對我百般不信,你反過來,簡直堪稱狂信徒,宗教瘋子……
是了,怪不得昨日辯經,我總覺得這家伙怪怪的,非但不阻止我,與我作對,反而好似一個職業捧哏似得,異常好說話……
趙都安覺得腦子有點亂,至于欺騙……他實在想不出,對方用這種事騙他的任何理由。
而且,最令他在意的,是對方聲稱自己大半年前,曾感知到了自己的降臨……
“說不通,我怎么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神明?況且,你說自己初夏時就感應到,以你的修為都能有察覺,那法王,玄印,乃至張天師,武仙魁等人,豈非也都知道我的存在?”
趙都安旁敲側擊。
紅教上師見世尊化身不承認,有點急了:
“‘慧’在人間,便是凡人,未曾覺醒前,必然不知自己的身份。您乃是我佛智慧,武仙魁與女皇帝乃是武人,對神明缺乏覺察,自然不知。
那張衍一乃是道門強者,是否有所察覺我不知,不過若其這幾個月,曾嘗試接觸您,那便許是隱約察覺了。
玄印和尚常年軀殼在京城,而神魂神游天下,不在京中,不曾知曉也理所應當,至于法王乃武僧出身,若論佛法精深,并不及我……”
趙都安聽得一愣,眉頭皺了起來。
這老猴子話里的信息量很大,張衍一當然接觸過他,但趙都安此前以為,是因為金簡的緣故,而后是因為自己吹逼抄了些厲害句子,才引起老張的進一步關注。
但若這老猴子說的是真的,那事情或許有另一種解釋:
老天師最初見他,壓根不是因為金簡,而是他感應到了自己這個穿越者的異常。
而玄印和尚神游萬里這個情報,也是他此前不知道的。
“我如何信你說的這些?”趙都安忽然問。
紅教上師面色狂熱,他從懷中取出一枚羊脂玉質的佛牌,雙手呈上:
“弟子愿奉上本命佛牌,以證忠誠!”
稱呼都改了,從善男改成了弟子……打蛇上棍了屬于是。
趙都安這次真的驚訝了,他聽過,佛門修士身上多有本命佛牌,與自身修行息息相關。
若落于他人之手,雖未必致命,但也是一個極大的,可以斷絕人修行的把柄。
紅教上師直接將身家性命寶物奉上,著實令人意外。
趙都安抬手接過佛牌,觸手之際,識海中青蓮搖曳,他隱約有種感覺,可以察覺到佛牌與老和尚體內慧根的聯系,若摧毀佛牌,會令其慧根折損。
“你找我又是為了做什么?”趙都安沉默了下,問道。
紅教上師搖頭道:“不為任何其他,只愿意追隨您身邊修行!”
好舔……
趙都安總覺這詞耳熟,像自己跟貞寶說的話……不過,若自己真是那狗屁神明化神,這種狂熱宗教瘋子追隨倒是沒毛病。
而且,用屁股想也知道,追隨一個神明左右,未來好處不會少,聽對方話里的意思,神明化身未來是可以“覺醒”的,那這貨這時候上趕著投效,和大臣提早去舔太子,追求一個從龍之功也沒啥兩樣。
“我身邊可不方便帶你。”趙都安搖頭道,“你還是回西域去吧。”
紅教上師眼睛一亮:
“您是要委任弟子回西域弘揚您所講述的佛學嗎?弟子必不不負使命!”
“……”趙都安被舔的有點難受了,他渾身不自在道:
“倒也不必……首先,我再說一次,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慧’,不過你非要投靠,我也不介意多個手下,其次,你若真有心,我的確需要你做一些事。”
紅教上師大喜過望,眼瞅就又要跪下:
“世尊請吩咐!”
“叫本官名字就好,”趙都安嫌棄道:
“大凈和尚,是否去了你們西域?”
紅教上師點頭道:
“稟趙大人,賊僧大凈的確投靠了法王,如今應已奔了西域,此前弟子不知您的身份,否則斷然會嚴懲那賊僧,竟膽敢行刺世尊……您要捉拿此賊么?
不過,這只怕要先說服法王,不過若法王知曉您的身份想必會容易……”
趙都安卻抬手拒絕:“我的身份……暫時不要傳揚開。”
好家伙,他可不敢確定那個法王信不信他是神明化身……而且這說法若真傳開,搞不好是好是壞。
略一沉吟,他說道:
“這樣吧,你暫時不要有異動,回西域后替我收集那邊情報就好,至于大凈……暫且不要打草驚蛇。他畢竟是菩薩級強者,你也打不過他吧?”
紅教上師羞愧難當:
“弟子駑鈍,此生精研佛法,的確不擅斗法廝殺。”
趙都安輕輕嘆了口氣:“那就……先這樣吧。”
卡文,在構思下個劇情細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