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事就不能找你?”
趙都安露出暖男微笑,一副咱們關系很好的模樣。
金簡默默朝后退了兩步,雙手下意識捂住腰間的荷包。
“……”趙都安嘆了口氣,心說人與人之間最基礎的信任呢?
他無奈保證道:“不是跟你討債的,是有事找你幫忙。”
少女神官無聲松了口氣,臉上一副如釋重負的模樣,嘴角甚至微微上揚:
“說。”
她并不抗拒幫趙都安做事,因為對方是要付錢的。
“是這樣的,關于最近那個千面神君……”趙都安將大概情況,講述了下。
金簡顰起眉毛:“你要找我尋找他?我做不到。”
少女在這種事上十分誠實。
趙都安詢問道:“天師府中有人可以做到嗎?”
金簡理所當然點頭,驕傲道:
“對方是神章境,比較穩妥的話,只要所修術法合適的世間境神官,就可以做到。”
旋即又搖了搖頭,說道:
“不過,這超出了規矩。天師府只能在有限范圍內,輔助官府做一些事,但這件事上不行,朝廷之前已有人找過,但規矩就是規矩。”
兩大修行勢力,為避免卷入王朝爭斗,一向恪守規矩……這不是秘密。
趙都安同樣心知肚明。
果然不行……他無聲吐了口氣,并不意外,而是轉而,突然問道:
“老王能不能做到?你先不要管規矩,你只要告訴我,他有沒有這個能力。”
老王……師尊?
金簡轉了個彎,才想起趙都安說的是誰,理所當然點頭:
“當然能做到!”
趙都安露出滿意微笑,右手握拳,錘擊左手掌心,一副穩妥的模樣道:
“那就行了,老王上次欠我一筆債,還沒還,你去跟他說,不用他親自出手,只要他能幫我找到千面神君藏身的位置,我倆就算兩清如何?”
金簡懵了下,不知道師尊啥時候也欠了這家伙債了……
所以,這家伙竟是她們師徒共同的債主嗎?
少女不由有點怯怯的,旋即醒悟過來,正色道:
“我說了,天師府的規矩……”
“我知道,”趙都安微笑著打斷她:
“天師府有規矩,不能超規格幫朝廷辦事,但……我這次是私人求助,不代表朝廷啊。
那千面神君要殺我,我要報私仇,所以托老王幫忙……這屬于朋友間的互助……天師府總不會有哪條規矩,規定神官不許幫朋友忙吧?”
金簡小臉懵了下。
低頭認真想了想:
“好像沒有……”
她總覺得,這家伙在說歪理,但偏又無法反駁,仿佛被卡了個bug般難受。
幫朋友,就不觸犯規矩了?
“那就說定了,”趙都安一副談妥的了樣子:
“你快回去,老王。說起來,老王也不想鬧得世人皆知,堂堂天師府的散官,欠債躲起來不還吧?”
“……我去問問,等會回來告訴伱。”
金簡覺得,這事用不著她來頭疼,該讓師尊拿主意。
“快去快去,靜候佳音。”趙都安微笑催促。
天師府,最深處的小院里。
“師尊,他就是這樣說的。”
金簡站在大榕樹下,一五一十,將話轉述了一番。
說完,她小心地看向師尊。
身披玄色神官袍,身材高大,眉目狹長的張衍一坐在樹下躺椅中。
本來在用刻刀雕刻人偶小人,聽完整個人沉默了下。
“師尊?您真的,也欠他的債?躲著不還?”金簡又慫又大膽地詢問。
張衍一:“……”
“師尊,他說,若是您不答應,要到處去說,您欠債不還。”金簡小聲憤憤不平,“他還敢威脅您。”
張衍一:“……”
“師尊……”金簡還想說話。
突然被張衍一抬斷。
這位修為鎮壓天下數甲子,乃當今天人境里,資歷最久的神仙般的人物清咳一聲,說道:
“此子說的也不無道理,私人幫忙總歸是不毀規矩的,恩,你既然想幫他,就去與他說,那勞什子神君,今晚天黑前,都藏身于泥瓦街,不會離開。”
金簡歪著頭,疑惑道:
“不是我想幫他啊,是他找師尊你……”
“快去。”
老天師一揮袖子,無形偉力將少女硬生生打入虛幻狀態,眨眼退出數里地。
“沙沙沙……”
頭頂,來歷神秘的大榕樹搖曳著。
巨大的樹冠內,仿佛有一張張臉,發出輕快的笑聲。
“神官回來的這樣快?結果如何?”
梨花堂。
趙都安等了一陣,突然看到金簡憑空出現,從隱身狀態走出時,好似一個踉蹌。
金簡沉默了下,假裝不是被丟過來的,面無表情,將老天師的話轉述了一番。
而后,故作瀟灑地遁空離去。
“泥瓦街?”
趙都安默默咀嚼這個名字,眸光發亮:
“老王可以啊,不愧是主修天道的,能掐會算……”
距離中午雙方廝殺,已經又過去兩個時辰,距離傍晚已經不遠了。
“必須在天黑前,前往捉拿……而且要帶足人手……”
趙都安不敢耽擱,立即起身推門,朝總督堂趕去。
總督堂。
“千面神君藏在泥瓦街?你確定?”
馬閻猛地從“辦公桌”后站起身,瘦長冷峻的臉龐,驚愕地盯著趙都安。
趙都安表情嚴肅:
“千真萬確!起碼天黑前,應該一直在那里。”
馬閻追問道:“你從何得知?”
趙都安遲疑了下,解釋道:“我與金簡神官私交甚好……”
“不可能,她根本就沒……”
馬閻下意識搖頭,想說金簡做不到,但旋即猛地住嘴,想到了少女的身份。
若金簡肯出力,找到人幫忙定位,輕而易舉……是因為“私交”嗎?
所以偷偷違背了規矩?
馬閻何等老辣,知道這種事,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天下沒有不被打破的規矩,但要知道,壞規矩這種事,絕對不能說出來。
當即眼神贊賞地看向他,精神煥發:
“好!很好!來人……傳喚各堂緝司!”
他準備親自出手,擒拿反賊。
但為防意外,準備帶詔衙精銳一同前往,封鎖現場,避免波及百姓。
“師兄,此賊極為狡猾,手段非常,您雖武道強橫,但中午時,海公公都被其騙過……”趙都安小聲提醒。
馬閻緩緩點頭,覺得有道理。
能從海公公手里逃脫,雖只是個神章境,但不容小覷。
最關鍵的是,好不容易獲得位置,若因準備不足而再次失敗,整個朝廷就該顏面掃地了。
念及此,他喚來親隨,說道:
“拿著我的腰牌,進宮找海供奉,請他再來一趟。”
他又起草一封書信,召來第二人:
“去天師府,以本公權限,請至少五名神章境神官助戰。”
神龍寺的僧人比較“偏科”,多數都是“武僧”,不擅長對付術法。
而擅長術法的“法師”,又大多身份較高,且佛門術法單一。
不如天師府神官專門克制。
所以他仍選擇召神官助戰。
好家伙……海公公這等實力深不可測的強者,加上世間境武夫馬督公,搭配九大堂口緝司,以及天師府神官十名……
這陣容,都夠平推匡扶社總壇了吧……趙都安張了張嘴。
突然就有種高射炮打蚊子的感覺……
由此可見,這反賊的刺殺,讓朝堂上的人物多頭疼。
“千面啊千面,你這次要還不死,馬閻跟你姓……”
趙都安無聲感慨。
泥瓦街在東城。
這里是一片綿延的建筑,某座宅子中,廂房內。
一張床榻上,一名身材中等,容貌尋常,表情扭曲的男子,胸膛赤裸,兩條胳膊撐著床榻,正一次次起伏下落。
伴隨著木板床的搖晃,以及此間女主人嗚咽的哭嚎。
終于,他重重癱軟下去。
房間安靜下來。
少頃,男人下床,隨意披了一件外套。
身后的床榻上,是已經昏厥過去,臉色慘白,好似失去了精氣神的女主人。
“嗚——嗚嗚——”
房間一角,是被繩索捆起來的男主人。
這會嘴巴里塞著一條褻衣,死死瞪著眼睛,好似殺人一般看向他,伴隨著淚水滾落。
可令人驚奇的是,方才通過采補方式,恢復了少許精力的男人,無論從身材還是長相,竟與被綁起來的男主人極為相似。
唯一的差別,便是眉宇間冷漠暴戾的神態。
“呵呵,看過癮了?想殺本神君么?”
千面神君笑著一步步走過去,單手按住了男主人的頭。
然后不等對方反應,大手一擰,“咔嚓”一聲,男主人脖頸斷裂,氣絕當場!
“無趣。”
千面神君啐了一口,走到窗邊。
從窗口縫隙中,望著漸漸落下的夕陽余暉,眼神中,是揮之不去的恐懼。
哪怕已經過去數個時辰,且死的只是用秘法操控的一具“替身”,但被海供奉隨手鎮殺的一幕,仍深深地印在他的心底。
只要回想,就渾身發抖。
還有……那個……趙都安!
千面神君眼神中,滿是仇恨。
此番丟了假神和女婢都不算什么,關鍵是折損了他的鎮物黑傘,繃斷了哉生魄。
然而,饒是再憤怒,他還是果斷逃離,躲藏進這家院落中。
“如今城門必然封鎖,我哪怕易容,也難以出城,只能先躲藏一陣,恢復傷勢。”
“好在京城很大,兩大修行勢力守著規矩,不會出手,那我就不會被捉到。”
“呵呵,等我養好傷……”
想到資料里,趙都安家中的女眷,千面神君臉龐扭曲,隱現暴戾。
不過,他還是壓下了復仇的怒火。
飛快穿好了衣服,又翻出食物填飽肚子,準備離開。
換一個地方。
不能久留在任何一地,哪怕看起來是安全的——這是他行走江湖多年,得出的經驗。
天要黑了。
千面神君走出小院,沿著泥瓦街,神色自若地往街道盡頭走,琢磨著接下來要去哪里躲藏。
他的影子,在地上拉的老長。
忽然,他猛地停下了腳步。
瞇著眼睛,望向了街道盡頭。
西沉的余暉中,那徑直走來的人影。
因背光的緣故,那人影面貌模糊,看不清晰。
卻給他一股強烈的熟悉感。
終于……
隨著對方走近,千面神君瞳孔驟然收縮,身軀緊繃,如墜冰窟!
趙都安微笑著,從如血的暮光中走來,審視著對面明顯神態異常的男人,說道:
“你已有取死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