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都安?
屋內,聽到這個名字,袁立怔然,繼而皺起眉頭:
“白馬監那個使者?”
有外人在場,袁立故意假裝不熟。
“是。他說替陛下辦事,有要緊事,求見袁公。”家仆捧哏。
那個女帝面首求見?還聲稱奉命而來?
在場官員詫異,意外至極。
袁立也大皺眉頭,思忖片刻,說道:“將他帶到花廳。”
而后起身,朝眾人說道:“本官去去就回。”
眾官員忙應聲,等人走了,好奇議論。
以袁公地位,本不該搭理一個惡名昭著的小白臉。
之所以親自去見,定是為了“陛下”,倒也不奇怪。
“他說來做什么?”
走廊中,袁立衣擺搖動,問道。
報信親隨,亦是當日皇城門外,請趙都安上車的仆從說道:
“不知,只他一騎而來,馬上倒還綁了個人,但用衣服包住頭,堵了嘴,扒了外衣,不知是什么。”
方才其所說的“奉皇命而來”,是隨口胡謅,忽悠屋中官員借口。
袁立一怔,心頭暗想,難道這步閑棋,還真折騰出了點東西?
稍有意外,但也不至于激動。
畢竟整個清流黨搗騰許久,拿出的幾個罪證都不曾令他滿意。
趙都安人小力微,只過去區區幾日,時間太短。
哪怕有所進展,大概率也是邊邊角角小黑料,甚至未必拿到,只是有些許線索,便來邀功。
“終歸還是太年輕,急于求成。”
袁立搖頭,并不覺得趙都安有重大收獲。
這個判斷基于理智得出,但他仍決定接見,并褒獎一番,以期后效。
花廳內。
趙都安坐了沒一陣,便見門外熟悉身影出現,當即起身:
“下官見過袁公。”
袁立笑如春風,打趣道:
“夜晚登門,你是不想讓我睡個好覺啊。”
趙都安一本正經:
“誰人不知,袁公為大虞夙興夜寐,靡有朝矣。下官也是見賢思齊。”
袁立揮手笑罵:“少油嘴滑舌,說吧,今夜前來何事?”
分賓主落座,進入正題。
趙都安正色道:
“下官上次得袁公垂青,有幸參與‘倒裴’一案,如今數日已過,聽聞朝堂風云激蕩,故而斗膽,前來詢問可有突破?”
這話略冒失,但袁立用人不疑,并未隱瞞:
“只欠東風矣。”
“袁公尚未尋到有力罪證?”
“裴楷之金身牢固,若非強斬,殊難對付。”隱晦回答。
你們也不行啊……趙都安吐槽。
但心中清楚,非是清流黨不行,人家早把最難的環節打通,自己純屬繼承原主紈绔“遺產”,得了便宜賣乖:
“強斬不行么?”
因看多了歷史劇,趙都安印象里,皇帝斬大臣都是大手一揮,輕松寫意,莫敢不從。
袁立哭笑不得:“若陛下登基三十年,可。但如今只有不到三年。”
她若登基三十年,我只怕都力不從心,立不起來……趙都安吐槽,說道:
“下官此番,倒是僥幸得了一份罪證,或可堪用。”
袁立毫不意外,故作驚訝:
“這么快,便有所得?不錯,年輕人果然雷厲風行。”
一個合格的上司,要懂得給下屬積極反饋,此乃馭人之法,御史大夫精通此道。
你還能再假一點嘛,不信我能拿出好東西,就直說嘛……趙都安腹誹,神色如常:
“僥幸而已,且下官所得罪證,定遠不及袁公麾下諸位大人,惶恐呈上,唯恐令袁公見笑。”
袁立淡淡一笑,心想你小子漂亮話倒是一籮筐,提前給自己找臺階。
抬手端起茶盞,語氣隨意:
“只管說便是。”
他不介意聽下,哪怕并無用處,或與已有罪證重疊。
然而下一秒,便聽趙都安平靜道:
“下官所獲,乃裴楷之以權謀私,干涉科舉,試卷舞弊之罪!”
干涉科舉……舞弊之罪……
袁立端茶杯的手突兀頓住,沉默片刻,這位青衣御史大夫緩緩抬起頭,深邃的眸子略顯茫然:
“什么?”
趙都安無奈,又重復了一次。
沒聽錯……袁立臉色肉眼可見,變得凝重,握著瓷杯的指骨無意識用力:
“你可知,你在說什么?此等大事,須有切實證據,方可作數,只是懷疑猜忌,全不算的。”
趙都安說道:
“下官已攜證人呂梁在府上,呂御史愿當面指證,其昔年科舉受其岳父權力干預,此外,他手中亦有證據,愿呈獻袁公。”
呂梁在府上?
他綁來的那人是呂梁?
袁立一怔,倏然變色,沉聲道:
“你可知,威逼脅迫得來的證詞,并不可靠!”
語氣嚴厲。
在其看來,趙都安極可能是以武力,綁了呂梁,威脅其指證,這符合女帝面首的人設。
可這種指認有何大用?
魯莽!愚蠢!
他第一次懷疑自己看人的眼光,可怒意翻騰間,這位清流黨魁突然冷靜下來,盯著趙都安沉靜的臉龐,狐疑道:
“不是威逼?”
“自然不是,”趙都安微笑,“是離間。”
袁立眸子微微發亮,身軀前傾:“說清楚!”
“是!”
趙都安不慌不忙,將自己如何獲得線索,制定計劃,以裴四娘為突破口,獲得與裴楷之談話的機會。
并通過裴五郎,拿捏迫使裴楷之放棄女婿的過程講述一番。
“下官深知,以裴楷之的狡猾與心狠手辣,要么虛與委蛇,先貶官,再將呂梁撈回。
要么,便會斬草除根……呂梁與岳丈早有間隙,互不信任,下官便利用這點,以裴四娘做局,送死囚殺手,制造滅口假象……
呂梁經此一事,心知再無退路,想要活命,唯有投靠袁公一條路可走。”
趙都安微笑道:
“哪怕他后面回過神來,猜到中了圈套,但從我帶他闖出刑部,進了袁府那一刻起,呂梁就已徹底失去了‘李黨’的信任,無法回頭……
這便是陰謀轉陽謀,一步錯,步步錯,他已無回頭路,只能與我們聯手,咬死老岳父。”
花廳中,一時陷入安靜,袁立默然良久。
看向趙都安的目光,好似在瞧一頭品相良好,毛皮油潤滑溜的小狐貍。
他忽然贊嘆一聲:“天下人,誤解你許久矣。”
裴府。
書房中,燈火通明。
須發泛白,已上了年歲的裴楷之今夜無眠。
哪怕吃了藥芝堂的安神丹,眼皮亦狂跳,總覺有事發生。
“來人!”裴楷之于屋內踱步許久,喚來仆從:
“去刑部牢房看看,為何還無人匯報。”
“是!”褐衣仆從應聲離開,不敢耽擱分毫。
白日回來,裴楷之下令斷了兩名家仆的腿,似在泄憤,整個裴府噤若寒蟬。
然而,其還未走出府邸,便見門外,刑部主事汗流浹背趕來:
“快!帶我見侍郎大人!”
俄頃,裴楷之披著單衣,在書房中,見到了氣喘吁吁的主事官,老人目光陰沉,已覺不妙:
“發生何事?”
刑部主事哀嚎道:
“大事不好,那趙都安給我等下了蒙汗藥,趁機劫走呂御史,只怕包藏禍心!”
裴楷之只覺“嗡”的一下,一顆心倏然沉入河底:
“中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