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洞幽深靜謐,明亮的光輝從高處投射下來,斑駁地照在兩個道人的身上。
他們的目光專注地落在石桌上的黑白棋盤,指尖輕輕拈起棋子,仿佛在下一刻就要落下。
樹葉在沙沙作響,為這靜謐的空間增添了一絲生動。
一旁的茶爐上,淡雅的茶香與棋盤的木香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獨特的氛圍。
陸城與陳清風偶爾會輕啜一口杯中的清茶,茶水的溫度與洞內的涼意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茶杯接觸唇瓣時,溫潤的感覺似乎讓他們的思緒更加清晰。
隨著棋局的推進,石桌上的棋盤漸漸鋪滿,黑白棋子交織成一幅復雜的圖形。
洞外的溪流潺潺,聲音隱隱約約傳來,為這份凝重增添了一絲寧靜。兩位道人的表情平靜,但從他們緊蹙的眉頭可以看出內心的糾結。
一時間,整個石洞內除了棋子的落聲和偶爾的茶水聲,仿佛一切都靜止了。
突然,陳清風的眼中閃過一絲明悟,他輕輕一笑,手起子落。
而陸城則在注視片刻之后隨之釋然,同樣一笑,兩人目光對視,皆是開懷。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平生得一舊友,品茶論道,勝負何妨,地下石府內很快又恢復了那份寧靜,只留下棋盤上黑白交錯絞殺的棋子,證明著剛剛的激戰。
苗楚云手捧茶壺,過來添茶,卻見棋盤雙方,只剩下自己師尊陸城一人了。
師尊在這一刻的神色很是傷感,苗楚云從未見過自己師尊這般模樣過。
記憶中的師尊永遠自信,積極,深厚強橫。似乎只要他活著,就永遠不會流露出與軟、弱、疲、憊等詞沾邊的概念。
現在的師尊,卻讓苗楚云莫名覺得有些心疼。
“師尊,陳師伯不再陪您了?”
“……他已經無法再陪我走下去了。他少年時極具才情,可惜耽擱于情事,少年時心慕師徒之情,中年時沉迷男歡女愛,卻不知情之一字最是傷人,便如沸水入土,生生毀去他的長生根基,殊為可惜。”
苗楚云原本的意思,本來只是陳師伯不再陪您下棋了?卻也正說中陸城的心緒。
陳清風有資質,有才具,更是有機緣,趕上了太乙元氣居于其中,使萬物生靈皆可修道的時代。
但他卻自損自誤,生生毀去自己的修道根基,他自己想這樣做,別人無論如何也幫他不得。
今日,卻是兩人此生最后一次一起手談了。
天時已到,陰山老魔劫數已至。
在另一邊,陰山摩云洞府外。
漫空火光籠罩流轉,南宗大長老火鱗大圣齊天顏,飛降而落。
在這一次前來之前,他特意前往八景觀花費不小代價,向清玄真人求取了一卦。
當時他問:“真人,此次南行我能否得償所愿?”
“我要陰山那廝死無葬身之地!”他怕自己問的不夠清楚,復又補充一句。
原本正在推算的清玄真人,聽到這句話后,停止繼續推演,而是對齊天顏斷言道:
“真人此去,當能得償所愿。”
世人皆知,由于易書法門過于霸道,所以八景觀傳人行事,往往是卦不算盡以畏天道無常,事不做絕以免氣數反噬。
現在得清玄真人這樣的斷言,天顏只當是那陰山老魔惡事做盡,氣數已然衰敗到極點,大笑南去。
當年東海之濱,黃龍子悟道于天柱山下。
在此之前,黃龍子曾經請齊天顏作為自己的護道人,只要能保護自己安然渡過四九重劫,不受外劫打擾,日后黃龍子便要無條件為齊天顏出手三次,并且不可因險難而拒絕。
結果齊天顏大意之下,中了陰山老魔的七殺蠱暗算,不得不敗逃而走。
最后黃龍子雖然成功渡過劫數,但齊天顏再找上門去,黃龍子當然是不認了的,至少不能全認。
最后三次出手變更為一次,并且黃龍子只會用全力不會出死力。
原本已經到手的好處,一下損失三分之二還多,齊天顏當然是很不開心,但在黃龍子那里鬧他也沒有道理,當時畢竟是他先逃命的,黃龍子那個九弟子陸城幾乎是豁出性命去廝殺,結果人家成了,他卻是敗了。
火鱗大圣便把這股惱火,記在了陰山老魔的身上,先是暗自療傷等待數年,終于等到陰山老魔自身的氣數最為衰敗之時,立刻就前來復仇。
此時此刻這頭此方天地間第一頭火麒麟,站在一片火云當中,向下方放出無窮無盡的火獸。
與之相應,下方的整個陰山也飛升起密密麻麻的漫天黑云,盡是兇悍猙獰的無邊蠱蟲。
這些被陰山老魔祭煉豢養多年的百萬魔兵,甚至在無人主持的情況下,化為一顆巨大的骷髏頭顱,逆噬蒼天。
尋常的金丹真人見這般邪威,也要退避三舍躲避鋒芒。
然而齊天顏的道行法力,乃是此界最頂尖的金丹真人之一,黃龍子道人未煉就元嬰之前全盛時期也未必是他對手。
只見齊天顏此時手捏法訣,天地之間的火靈之力似乎都被他攝奪一空,而后凝煉,施法。
轟隆隆。
在巨大的火光沖擊下,天穹當中層云盡散如同裂開的青銅洞窟,在云氣翻滾的中央,雷鳴電閃,交織成一幅恐怖而壯麗的圖景。
雷火在天際相生,如神祇之怒,帶著不可抗拒的力量,向著下方鋪天蓋地的蠱蟲大軍降落而下。
轟隆。
那由無數蠱蟲凝聚而成的骷髏頭顱,高高聳立,仿佛古戰場上不朽的將軍,陰冷森然。
它的雙眼深陷,如同兩座黑暗的深淵,其中燃燒著青綠的鬼火,似乎能吞噬一切生機。
當雷火襲來,兩者相觸相撞,相持片刻,接著,那由無數細小蟲子構成的骨絡皮膜開始爆裂,白骨般的結構在雷火的沖擊下,終于支撐不住,發出悲鳴般的哀嚎。
破碎的骨片如雨紛飛,蠱蟲四散逃竄,它們沒有恐懼,卻知道躲避那會讓它們覆亡的可怕氣息,它們曾經是令天下群修聞風喪膽的百萬魔兵,如今在這幾近自然天威的一擊面前顯得如此渺小與無力。
轟隆隆隆。
雄渾法力的沖擊余波,震蕩著整個陰山。
洞府之內,陰山真人剛剛殺了誘騙回來的天辛子,吞了他的心肝精血,準備用以恢復精神法力。
這飼血大法是陰山真人這幾年,想到了陸城,進而聯想到了血神經,血神經流毒天下,其中多有傳抄轉載,有頗多斷章殘篇流傳于世,像陰山真人這樣的老魔,自然多有,就算他自己不去刻意,也會有無數討好他的左道修士,會特意前來獻上此經。
他倒也的確是天資橫溢之人,僅憑這些斷章殘篇便很快自悟出一門法訣,通過大量吞噬他人精血來療養自己的內傷。
越是吞噬法力高深的修士越好,越是吞噬法力同源的修士越好。
雖然法訣草創,其中必然有許多反噬、不諧之處,強行修煉,恐怕后患無窮。
但是此時陰山真人已經接近山窮水盡窮途末路,又深信以自身的道法才智,只要能渡過眼前難關,必然可以尋到隱患化解之法,所以自是修持無忌的。 但此時此刻火鱗大圣前來攻山,巨大的震蕩甚至已經波及到摩云洞內。
陰山真人跌退兩步,心中已經是一片悲涼:“難道老夫真的氣數已盡?”
這門通過血神經殘篇悟出的飼血大法,雖然可以通過吞噬大量同源精血修復自身內傷,但總要有一個消化轉化的過程。
在這個過程中,不宜出手,否則體內元氣駁雜互克,大量吞入體內的同源精血,恐怕不但無益反而有害。
但在這一刻,齊天顏已經攻上門來了,也根本容不得陰山真人退避。
“唐石,傳令宗門上下所有弟子,出山護道,哼,老夫便不相信,老夫苦心經營數百年的蠱神教,會斗不過一個齊天顏!”
唐石看了一眼倒在血泊中的大師兄天辛子,雖然兩人多年以來多有明爭暗斗,但此時此刻看到大師兄落得個如此凄涼結局,唐石心中也不免有些物傷其類。
心中自然而然想起這段時間,與陸城間的通信,想到信中,說過的許多之事。
不過唐石也不敢耽擱,立刻應答下來,然后召集目前陰山上下的所有同門,隨老祖外出共御強敵。
不過這一次唐石留了一個心,他來到暗處后施法召喚出本命蠱蟲遠古血蚊,大量喂予自己的精血,片刻之后那些血蚊居然聚集轉化,而后凝聚出唐石道人自身的模樣來。
這就是這種靈蠱的作用,本性兇厲暴虐難制、斗法極強不說,并且可以通過吞噬修士精血,短時間內模擬出那個人的形貌、法力甚至法術,鬼神難測。若非是需要吞噬消耗修士精血,簡直就是另一種更加方便的身外化身法門。
化身唐石出來的時候,陰山真人已經與齊天顏斗在一處。
這兩人一者占據地利,一者則是火行法術出神入化極為克制蠱毒之術。
當然,上一次齊天顏便是因為這一點輕忽大意,方才遭了陰山真人的暗算,損失極巨。
這一次他不僅倍加小心,并且還事先準備了一件五階流火罩法寶,雖然法寶不算上品,但暗合火性,流火周密,最是克制陰山真人的蠱術。
百毒金蠶蠱已出,元牝珠第二元神秘法上次于東海已破。
陰山真人現在唯一最能依仗的厲害蠱術,就只有七殺蠱。
此法以蛇、蝎、蛛、蜂、蚊、蟻、蝶七種劇毒蠱物練成七箭,一經施展箭影穿空,詭秘變化,難料難防。
但是這一招齊天顏上次已經中過一次了,陰山真人雖然依仗卻也不敢直接施展。
若是這次還能輕易再中,齊天顏就可以找個僻靜的地方自行兵解了。
因此雙方初時,只是以彼此法力法術爭斗。
飼血大法似乎發揮作用了,陰山真人臉色紅潤,似乎精神法力都逐漸恢復回巔峰狀態,雙手法訣變化,便有大量百毒金蠶蠱化為一只金色大手,配合四周蠱蟲撲攻抓向高空中那童子模樣的紅衣道人。
只是,當年的陸城可以三昧真火銷金融鐵,今日的齊天顏也能,甚至于陸城的真火也不及他的火法高溫爆裂。
金色大手,瞬間焚燒爆裂。
烈日炎炎,齊天顏站在虛空當中,雖然遭遇蠱神教一眾修士圍攻,但他雙目微閉,手掌微微張開,熾熱的七色火焰在他的掌心跳躍燃燒。又有火焰在他周圍旋轉,形成一輪熊熊燃燒的火圈漩渦,將他與陰山真人那些徒子徒孫與蠱蟲隔開,火焰漩渦中隱隱有一面盾牌似的器物亦是高速飛轉。
陰山法脈的徒子徒孫,就算本身不想出手,也不敢不能不出手,他們的體內全部都已被種下蠱蟲,必要時只要陰山真人一個念頭便能讓他們生死兩難。
但是這時紛紛祭出法器法術出手,卻在那道道火浪面前,轉瞬焚為飛灰,甚至包括他們本人。
看著這些徒子徒孫一批接一批的死,陰山真人也是臉色陰沉,他的雙手快速結印,一條條幽綠色蠕蟲也似的蠱蟲從他的衣袖中飛出,它們在空中逐漸匯聚膨脹成一只巨大的蠱獸。
蠱獸猙獰兇悍、眼中閃爍著森冷的綠光,似獅似虎對著齊天顏咆哮,聲震四野。
烈火與蠱蟲的對峙,高空的氣氛緊張到了極點。
齊天顏的眉頭緊鎖,心中卻是波瀾不驚,他已經隱隱感受到了陰山真人狀態不對,雖然看似法力盡復,但無論怎樣說都有一些燃血焚髓催發潛力的感覺。
何況,就算陰山真人真的法力盡復舊觀也仍不是自己的對手。
而陰山真人則是全神貫注,臉色陰晴不定,注視著齊天顏匯聚出的火焰與自己的蠱獸相互碰撞,發出陣陣劇烈的爆炸。
他正在全力催運著體內的飼血大法,想將精血反撲化散到最小,將自身元氣恢復到最大,此時此刻全力出手斗法,反而幫他空出一部分經脈,運轉法力。
齊天顏的身形在高空漫天的火光中若隱若現,每一次出現都伴隨著火焰的暴漲,而陰山真人則是如同幽靈一般飄忽不定,手中的種種蠱術變化莫測。
齊天顏的火法帶著摧毀一切的霸道,而陰山真人的蠱術則蘊含著詭異與深邃。
隨著戰斗的進行,灰白的劫灰于高空中灑落而下,一片片焦黑的痕跡出現在大地上,見證了一位雄踞此地近千年修士的最終落幕。
“陰山,你狀態不對,難道十幾年前的內傷,到現在都還沒有盡數痊愈?也是,那是黃龍子的含恨一擊,據說你連本命法寶都被毀去了?”
“著!”
并不理會齊天顏的言語相激,陰山真人陡然厲嘯一聲,祭出七殺蠱,一時之間,每箭射出,都有或蛇影飛竄,或幻蝶紛飛,或蛛絲彌天,或百蜈穿空,種種奇詭玄秘的變化。
然而齊天顏的周身陡然升騰起金紅色的火焰光柱,硬生生以大法力強行擋住破去了七殺蠱。
這一招過后,陰山真人再也無法支撐,噗得噴出一口黑紅色的血水,臉色慘白身形化光向下飛遁而去。
齊天顏心中一喜,沒想到在陰山道場竟然贏得這樣容易,身化火焰就要去追,卻被四周剩余的蟲群圍住。
蟲蠱有些時候比人更忠誠,人心有時比蟲蠱更狠毒。
大敗而歸,陰山真人知道此時已經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他一邊吐血,一邊強行支撐著身軀向摩云洞內逃去。
“誰在那里?”
突然,陰山真人厲喝一聲,想要強行提聚法力,卻先是噴出了一口血來。
“師尊,是我。”
就在這個時候,唐石從陰影里走了出來。
“你還沒有死?”
“托師尊的洪福,我被齊老魔的火浪沖昏了過去,待到醒來時,已經被本命蠱拖到這里了。
師尊快快來,這里有一條密道直通百里之外,頗為隱蔽,我也是剛剛才發現的!”
陰山摩云洞為南荒魔宗,就算陰山真人未瘋之前,也是斗爭殘酷激烈,許多人都在暗中建設密道,以備最后逃命之用,陰山真人自己心中也清楚,這次逃回來也有著借此保命的心思。
此時此刻,唐石在前面走,陰山真人在后面跟著,看著這名弟子,陰山真人的眼神漸漸轉為狠厲,只是還不等他出手,便又吐出一口血來,天辛子本源精血的反噬還遠遠沒有消除,這個時候再強行施展飼血大法,恐怕非但恢復不了法力,反而會加重內傷,更何況,自己有些法力的弟子已經不太多了。
想了想,陰山真人暫時放下了殺死唐石的念頭。
而唐石也的確帶著陰山真人七轉八拐,走過一條長長的密道真的脫離了陰山。
但還不等陰山真人真的松一口氣,一道猶如霹靂般的凌厲劍光,就從他腦后電射而至。
“老魔受死!”
正是六大煉罡誅陰山,承天應命,眾人中法力最為低弱的陳清風雖然沒有煉罡的境界,但他這一次用去全部心力布置并主持針對陣法,短時間內發揮出的作用并不下于煉罡境界修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