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這座邊城的大火越燒越大,月光下隱約可見濃煙。
王玄策帶著人趁著夜色一路殺著,剛砍倒一人,見對方手中的刀眼熟,便拿了起來,道:“橫刀。”
李義表也從一個天竺守衛尸體中拿起一把大刀,爽朗一笑道:“老夫的刀回來了!”
見有弟兄們還蹲在墻角在點別人的房子。
李義表喝道:“別點了,快拿刀。”
這支隊伍應該是天竺人的精銳,他們手中的刀正是唐軍的。
當初遭了這支對方的突襲,兵械也全部丟了,現在可算是找回來了。
李義表又往地上的尸體上捅了一刀。
王玄策道:“作甚?”
“末將一想到他們拿著某家的刀在這里耀武揚威就……”話到一半,他再一次提刀,對著天竺守衛的心口又捅了進去。
眼看對方早已死透了,王玄策道:“別捅了,多殺幾個更解氣。”
回頭確認兄弟們都在,眾人在提著刀走向這座城的城樓,隱約可以看到有火把在晃動,似乎天竺人還在調集人手滅火。
得了兵械的唐軍,朝著城樓沖去。
當唐軍有了唐刀,他們重新恢復了兇悍的一面,沖進對方的一隊兵馬,便開始了廝殺。
李義表是禮部的郎中,身為文官可他的弓弩射術也十分了得。
王玄策帶著人一路沖上城樓的臺階,身后躺在一片的尸體,還有城中還在救火的天竺人。
李義表跟上前道:“天竺人到了夜里不宵禁的嗎?”
幾人貼著墻而走,來到了城樓的一處屋檐下,聽到屋內的話語聲。
王玄策后背貼著墻,從形似窗戶的墻洞往內看去,見到了屋中有一個女子正在與一位天竺老者爭執著,里面還有幾個天竺士兵站著,其中有一個身高近九尺的天竺士兵,很是壯實。
眼看那群天竺士兵正要圍向那女子,這個天竺女子就是來地牢給眾人鑰匙的那位。
“將軍!救嗎?”
“救!”王玄策一聲令下。
唐軍二十余人四散開來,將這個屋子團團圍了起來。
屋內,對峙依舊在繼續,天竺王女一步步后退,她用天竺語道:“我不會跟著你們回去。”
那老者低聲道:“王女,阿羅那順會照顧你的。”
王女還戴著面紗,她的一雙眼眸帶著決然之色,又道:“他是篡位者!他殺了我父親。”
老者又道:“唐人也不會來馳援你的,吐蕃人也不會來馳援你的,玄奘在東土大唐,也沒有得到唐皇的器重。”
眼看對方一步步走近,王女拿起匕首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忽有箭矢的呼嘯聲而來,一箭刺入一個天竺士兵的后背。
那九尺高的壯漢怒吼了一聲,他們還在四顧而看,一伙唐軍便破窗而入。
一時間血濺五步,每個唐軍在破窗而入的一瞬間就找到了要殺的目標。
王女還未回神,就見到那九尺壯漢正伸手朝著自己的臉伸手,那雙黑色的大手幾乎是遮擋了全部的雙眼。
此時,好似時光都變得很慢,那雙大手的陰影遮住了自己的臉,王女顫抖著剛退后半步。
忽有銀光落下,王玄策雙手拿著橫刀,一刀劈下,那手掌便砍斷在地。
王女緩緩轉頭看向來人,這個大唐的將軍面有狠色,再是抬手一刀刺入天竺壯漢的咽喉。
卻沒想到對方咽喉中一刀還能站立,對方另一只手反倒是拿住了刀刃,如一頭猛獸般面露兇光。
王玄策當即放開手中的刀,躲閃到一旁,避開了對方踢來的腳。
又有箭矢的呼嘯聲傳來,一箭刺入了這個天竺壯漢的眼睛。
見對方吃痛放開了刀去捂眼睛,王玄策撿起掉落地上的刀再一次刺入對方的心口。
壯漢轟然倒地,再起不能。
待王女回過神,眼前的一幕讓她心有余悸,倒是突如其來的唐軍殺來,將這些人全部砍倒了。
王玄策提著橫刀指著那個老者道:“他是天竺人的王嗎?”
重新冷靜下來的王女提著刀,抹了這個老者的喉嚨,道:“他是阿羅那順的說客。”
“阿羅那順是誰?”
王女道:“篡位者。”
“你們天竺人講話一貫如此嗎?”
“我的關中話有些生疏了。”
守在外面的李義表,道:“天竺人比我們想得更蠢,他們竟然還在滅火。”
當初大家一起殺過來,殺的人大概也有三五百,城中如此混亂,他們也組織不起人力,甚至還有人往城外逃竄。
李義表安排著人手,這里是城樓,居高臨下守住要道口,也能抵擋一時,并且讓人準備下城的繩索,以備后路。
王玄策走到屋外,看著城中的大火,對她道:“多謝你救我們出來,其實沒有你我們一樣能逃出來,對我們來說不是太難,你們的牢房太老舊了。”
王女低聲道:“也多謝將軍救了我。”
這位王女很恭敬地行禮,她也看著滿城失控的大火,講述著天竺近來發生的事。
當初玄奘離開天竺之時,戎日國王還是天竺的王,可就在玄奘離開天竺的兩年后,天竺發生了內亂。
阿羅那順篡位,并且殺了天竺王室的許多人。
這位王女便是逃出來的。
王玄策擦拭著自己的橫刀,聽罷她的講述,目光一直盯著城中的火勢。
也不知過了多久,好似城中的火已將能燒的東西燒完了,大火逐漸減弱,依舊濃煙滾滾。
天邊出現了亮光,遠處有馬蹄聲傳來,來人正是唐軍與吐蕃的戰馬。
李義表站在城墻上高呼道:“兄弟們!”
蔣師仁帶著唐軍徑直殺入這座邊陲小城,唐軍入城之后,四周的天竺兵便四散潰逃。
隨之而來的還有吐蕃的兵馬,領兵的正是吐蕃大臣。
待城下收拾好了,王玄策走下城樓,張開雙臂朗聲道:“我的吐蕃兄弟!”
這個吐蕃大臣走上前,也是很高興,他行禮笑著道:“我是吐蕃大臣茹萊杰,帶三千兵馬,前來馳援王將軍。”
王玄策道:“某家要滅了天竺!”
先是讓身后的吐蕃兵馬進城,茹萊杰疑惑道:“王將軍不是使者嗎?”
李義表解釋道:“我們是使者,但使者遇到天竺人如此行徑,豈能忍氣吞聲。”
茹萊杰道:“可是我只有五千兵馬。”
副將蔣師仁整了整頭盔道:“算上唐軍,七千兵馬……足夠了。”
“慢著。”茹萊杰用有些生疏的關中,又道:“你們知道天竺人有多少兵馬嗎?”
王玄策看了看李義表,對方搖了搖頭,又看向蔣師仁,他也搖頭。
一直站在后方的王女,行禮道:“阿羅那順有四十萬大軍,甚至還有一萬戰象。”
李義表倒吸一口涼氣,道:“戰象?”
王女點頭道:“自阿羅那順篡位之后,他便放縱手下的人四處劫掠,如今天竺各地都在苦難之中,王將軍……”
王玄策正在思量,又道:“怎了?”
王女低聲道:“唐軍能否幫我復國?”
“復國?”王玄策冷哼一聲,道:“我要滅了天竺,復什么國?”
茹萊杰拿下自己的高帽子,拍去上面的塵土,笑呵呵用吐蕃語對身后的勇士道:“吐蕃的孩子若也有王將軍的風采,那該多好。”
身后的吐蕃兵馬紛紛低頭,氣勢上就不如一旁的唐軍。
眾人聚首之后,王女拿來了天竺的地圖,似乎是早就準備好了,請東土大唐幫她復國。
王玄策看著地圖,蹙眉道:“這座城不是固守之地,天竺人早晚會反撲。”
眾人商議了一番,將這座城搜刮干凈之后,離開這里,找一處地方休整。
王女道:“我可以召集一些忠心的天竺人,可以與王將軍共同討伐阿羅那順。”
一口一個忠心,一口一個共同討伐,她是真的覺得自己可以復國?
王玄策并沒有理會,也不給承諾,而是帶著眾人離開了王城,一路朝著南面而去。
當眾人在王女的帶路下來到了一處天竺人的村落中,這里的天竺人村民紛紛出來迎接王女。
看著村民簇擁下的王女,王玄策道:“看來阿羅那順在天竺并不得人心。”
茹萊杰道:“以往天竺王戎日統治天時,這里還算是安寧的,其實天竺很復雜,若王將軍要去征討阿羅那順,那就要去天竺的腹地,也就是中天竺,但阿羅那順還有一個盟友,東天竺。”
王玄策翻身下馬,壓著因策馬而有些發酸的腿腳,道:“我們不能就這么回去。”
茹萊杰會意一笑道:“會折損唐軍威風?”
王玄策搖頭道:“不,我們是中原人,我們失去的一切早晚都要奪回來,加倍奪回來。”
茹萊杰又道:“我帶來的吐蕃兵馬不多,不過我可以讓人再派人去吐蕃求援。”
王玄策依舊壓著腿,抱拳道:“有勞了。”
吐蕃大臣茹萊杰剛派人前往吐蕃送信,就聽到了遠處傳來了驚呼聲。
那是一個巨大的陰影,接著一片樹叢中露出蒲扇的大耳朵,緊接著一頭如山般的大象就出現在眾人的面前。
這戰象看到戰馬還揚起鼻子似有敵意。
王女走上前,神態自若,對這戰象也沒有懼怕,十分從容。
吐蕃的兵馬與唐人紛紛后退。
直到王女的手撫著它的下巴,這頭龐然大物便溫順了下來,四周的天竺村民紛紛向王女跪拜。
她用唐人語解釋道:“這頭戰象從小與我一起長大,不論過多少年,它都認識我。”
這基本算是驗證了天竺王女的身份。
王玄策狐疑地打量著戰象,難道天竺人的血脈是用戰象來區別的?
她又道:“其實它很溫順的。”
如今算是明白,為什么吐蕃人聽到阿羅那順有一萬象兵會害怕了,這種龐然大物一旦成群地沖過來,不論是什么軍陣都會被沖散。
樹林中,王女自在地走動著,這頭戰象也走在一旁。
王玄策跟在后方道:“光靠人力無法戰勝這樣的怪物,你還有多少這樣的戰象?”
王女在一處溪邊停下腳步,回道:“以前有五頭,它們是一家人,但另外四頭死在了曲女城外,只留下了它與我逃了出來。”
唐軍與吐蕃人,還有天竺人坐在一起說著話,這些天竺村民聽不懂唐人的話語,只能讓茹萊杰來翻譯。
茹萊杰是一個博學多識的老人,他會說天竺語,甚至也會講波斯語。
王玄策在一旁坐下來,問道:“你去過很多地方?”
茹萊杰穿著敞開的吐蕃人衣裳,這種衣裳是用皮革與獸皮制成的,他的鞋子是用牛皮所制,頭發灰白。
“我年輕時去過很多地方的。”茹萊杰看著燃燒的篝火道:“我年輕時去過高昌,越過天山還去過波斯,出游二十多年回到吐蕃時候,得了一場重病。”
“我的家人以為我要死了,他們就將我抬進了雪山,再后來……”茹萊杰的話語一頓,又道:“王將軍,你去過我們的雪山嗎?”
“還沒去過。”
茹萊杰笑道:“你和你的兵馬是少有的能夠進入吐蕃腹地的唐軍,將來你應該去雪山看看的。”
王玄策頷首道:“等打完了天竺,我就與你走一趟雪山。”
茹萊杰問道:“一定?”
“我們唐人言出必行!”
“好。”茹萊杰似有回憶之色,他又道:“吐蕃很冷,在我生病的時候,我幾乎被大雪埋了,在寒冷的雪山上,我卻醒了過來,我的病也好了,之后我在雪山生活了數年,吐蕃人說我是雪山神選定的人,所以才會活下來,之后我一直為吐蕃祈福。”
“若不是松贊干布去了長安,我也不會走出雪山,現在贊普離開了,我是吐蕃的賢臣之一,需要治理吐蕃,這一次帶著大軍來,桑布扎說只有唐軍平安地從天竺回來,吐蕃才能有安寧。”
王玄策道:“不然呢?”
“回不去的話,大唐的兵馬會踏平天竺的,他很害怕。”茹萊杰又道:“不知道為何,松贊干布還沒死,人們就要擁立新的贊普,我親自來馳援王將軍,是希望王將軍能夠在將來,助我擁立新的贊普。”
言罷,茹萊杰又補充道:“等松贊干布死后。”
“某家以為你們吐蕃人會很團結,沒想到你都這年紀了,還想著擁立新的贊普。”
茹萊杰微笑道:“我的吐蕃孩子們,愿為王將軍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