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鐵衣收好硯臺,手中長槍再次抬起,指向了王七星。
被龍紋木鋼槍指著,王七星只覺得渾身汗毛豎起,他已經許久……不,應該說從小到大沒有這么直面過死亡的威脅。
天京乃是百善之地。
各大勢力盤根錯節,扔塊石頭,都有可能砸到四品官。
他們這些官宦子弟平日里就算飛揚跋扈,但也是看菜下碟。
一般而言,看到背后有道統傳承的對手,都會互相忌憚,你可以用門客的生死作為工具,上賭斗場,但哪有人會親自下場搏生死的啊?
反倒是周鐵衣這個怪胎,這兩個月狠狠地給他們上了一課。
如今朝局突變,圣上修道,天下亂局近在眼前,就算是他們這些道統嫡傳,一不小心,也會丟了性命。
王七星知道這個時候跑是最愚蠢的做法……
他思考了一息,恭敬地對周鐵衣低頭行禮,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就算是他這位象部侍郎之子也一樣!
周鐵衣得意地一笑,他并沒有準備接著宰了王七星這個象部侍郎之子。
殺人是手段,不是目的。
自己殺喬永恩是謀定而后動,一方面是借喬永恩立威,讓家不敢阻攔自己發行《天京報》,一方面是準備分裂家,削弱儒家的話語權。
這才是真正的事出有因!
這是圣上想要看的因,這也是天京最大的規矩。
所以自己才在上門之前,去天京衛拿到約斗文書,就是讓圣上知道,我按照您的要求去削弱儒家話語權,而且我還會在明面上做得漂漂亮亮,絕對不會壞了你定下的規矩。
不會像瘋狗一樣胡亂咬人,讓本來就像是火藥桶的局勢一發不可收拾,但是又要鈍刀子割肉,慢慢削儒家的權柄。
能夠做到上面兩點其中一點的人大有人在。
但是能夠同時做到這兩點的,只有我周鐵衣。
這才是圣上對自己這個弄臣寵幸有加的理由所在!
至于說明面上的原因……
自己這個絕世天才因為被家罵了,于是上門與喬永恩約斗,最后力壓家嫡傳,盡顯少年英雄氣。
這是給百姓看的理由,讓天下人有個好看的,能夠大快人心的故事聽就行,何必跟他們講清楚政治呢。
周鐵衣精神鎖定王七星,“告訴家的人,想要罵我,就得付出代價!”
王七星意識到周鐵衣不會對自己立刻動手,心中的危機感消退,硬著頭皮再次躬身回答道,“我會將這話帶回去。”
他知道自己今天給周鐵衣躬身,之后必然會讓儒林其他人看輕,但與性命比起來,名聲如今看來并沒有那么重要。
王七星有了這個明悟,忽然覺得自己一直停頓的境界竟然有了幾分增長。
讓王七星帶話之后,周鐵衣在半空中挽了個帥氣的槍花,扛在肩膀上,一邊走向馬車,一邊朗聲笑道,“我周鐵衣,一向以理服人!”
等周鐵衣上了馬車,絕影一聲嘶鳴,拉動馬車,向著朱雀城最大的酒樓而去,周府親衛如同長龍緊隨其后,圍觀的人潮們看了一場好戲,自然也散了開,只等著等會兒津津有味地將這好戲講給相熟的人聽。
人群之中,一位身材中等的老僧,脖子上掛著一串巨大的佛珠,神色凝重地看完了整場戰斗。
此人正是法華寺羅漢院首座空海。
他來到天京,最主要的目的,就是來看周鐵衣這個能夠一月領悟掌中佛國的天才。
風雨湖的事情雖然早就傳遍了天京,但是百聞不如一見啊。
雖然因為另外幾位三品的牽制,沒有看到周鐵衣究竟是怎么在夢境之中戰勝喬永恩的。
但是現實世界的爭斗,周鐵衣以那尊奇特的‘法相’施展出‘掌中佛國’的時候,空海就已經暗下決心。
渡周鐵衣回法華寺。
僅僅只是憑借神秀的一張臨摹佛圖,就能夠將一品佛法另辟蹊徑,若是真的讓周鐵衣看了完整的掌中佛國,那……
想到這里,空海的禪心都一陣躁動。
只有四個大字。
佛國臨世。
只度他一人,就比得上度千萬人!
現在唯一的問題,就是該怎么度?
想到這里,即使空海這位法華寺的羅漢院首座也忍不住在心中一嘆,念了句佛,隨后大步向前,向著玉京山上而去。
以空海的神通,不過半炷香,他就已經到了十二樓牌前,空海先是看了一眼跪著的梅清臣,在心中再次嘆道,這也是個能度的,可惜同樣不好度。
世人皆說他們佛家不度人,但怎么知道他們佛家也有度不得的人。
空海沒有上前去和梅清臣說話,來到正午門前的偏門,將自己的佛碟交給小黃門,讓其進去通告天后。
小黃門識得空海的佛碟乃是上三品的高僧所有,不敢怠慢,馬不停蹄的進去稟報,不一會兒,天后宮中的總領太監石海軍親自出來迎接。
“見過空海大師。”
空海認真回禮道,“見過石總領。”
跟著石海軍來到天后的永寧宮,此時天后正在書桌前寫文章,《天京報》即將首版,即使她貴為天后,也被周鐵衣催著稿子。
“見過天后娘娘,恭祝娘娘金安。”
空海豎掌行禮。
天后放下手中的筆,坐到寶座上,然后笑道,“空海大師不必多禮,賜座。”
石海軍親自搬來椅子,空海道謝之后,坦然坐下。
三品修行者地位非凡,御前賜座幾乎是定例。
空海直奔主題,將今日自己前去觀戰看到的事情說了一遍。
天后認真聽完,才笑著說道,“看來法華寺是真的想要渡他入門。”
空海今天來見自己,自然不會無的放矢。
周鐵衣現在牽扯之深,背后勢力之大,連佛門四大圣地之一的法華寺也需要思之又思。
想要將周鐵衣度化入門,已經絕對不是度一人的事情了,需要爭取各方勢力的同意,最后聯手壓迫道家低頭,就像當初將他母親周魚龍囚困在天京一樣。
不等空海回答,天后坦言道,“時機未到。”
對于這個回答,空海不僅沒有失望,反而眼中帶著喜意。
時機未到,那就說明天后已經看到了那可能的機會了!
得到了較為滿意的答案,空海又想起另外一件事,說道,“神秀因為周鐵衣的事情,已經亂了心境,我本來以道統幫助他鎮壓心神,想著讓他能夠勝過十幾日后的賭斗,但今天看到周鐵衣領悟的佛法,當真是又喜又憂啊。”
周鐵衣能夠領悟掌中佛國,而且明顯已經另辟蹊徑,那么有他的傳授,同父同母的周鐵戈也有很大概率能夠領悟。
他在這件事上沒有一點僥幸心理,因為最近的事情已經證明了,在周鐵衣有關的事情上,絕對不能夠心懷僥幸 周鐵戈就算沒有周鐵衣那么讓人驚嘆,但對于神秀也足夠了。
這自然是讓人又喜又憂的事情。
天后認真思考了一下,說道,“若真是璞玉,如何能夠不經歷風霜?”
隨后她看向空海,“周鐵戈和周鐵衣都是陛下想要用的人,你們法華寺總不會想著兩個都度進門內吧?”
即使同屬佛門陣營,但是在某些問題上,天后和法華寺也并不一致。
聽到天后的敲打,空海內心一苦,喜意消退,連忙站起身回答道,“不敢。”
朱雀城,百味樓。
周鐵衣爽快地包下一層,讓親衛們與自己同享。
士兵就是將軍的底氣。
今日一戰之后,周鐵衣對于這句話的領悟越發深刻。
培養親衛帶給自己戰力的增幅,并不比自己日夜修行慢多少,前提是要能夠掌控住麾下士兵。
那么培養精銳士兵,自然是韓信點兵,多多益善。
酒過三巡,周鐵衣目光看向今日專門召集過來的幾位武勛。
他舉杯笑道,“哥兒幾個,我倒是有一件麻煩事,需要伱們幫忙。”
一位雜號將軍嫡子姚世遷趕忙恭敬地說道,“周哥兒有事吩咐我們就行。”
大夏軍制,將軍分為重號將軍,封號將軍和雜號將軍。
重號將軍乃是中央固定的兵家官職,每一個重號將軍,理論上都可以主導一次全面的戰爭。
司兵也被稱之為大將軍,之后為左將軍,右將軍,前將軍,后將軍,四征,四鎮將軍。
只不過重號將軍之位,即使大夏也不輕易授予,一般都只是兵家二品大佬擔任,也不可傳與子孫。
重號將軍之下,因為這個世界兵家修行和麾下士卒息息相關,所以設立了封號將軍。
所謂的‘封號’,就是當初大夏建國,太祖分封麾下軍團時,賜下的名號,諸如‘虎威軍’,‘飛熊軍’。
這不僅僅只是一個名號,同時也是指一個可以傳承的兵家道統,執掌此道統的兵家修行者,就算沒有入二品,但入三品的可能性也遠高于普通人,可以作為世家立足之本,因此與國同休,貴不可言。
想要殺一個封號將軍,就意味著要將一整個軍團徹底從大夏除名,對于大夏圣上而言,這都是需要謹慎操作的事情。
所以大夏立國三百年,也就只有四位封號將軍被除名。
再之后就是雜號將軍,這些將軍弱的只有四品,強的能夠有三品,但是麾下士卒不足以傳代,因此起起伏伏,弱封號將軍一籌。
周鐵衣拿出幾張紙,這是天京衛剩下的約斗文書,上面都還沒有填時間和地點。
“我想要你們拿著這文書,去幫我咬住家不放。”
他今日殺雞儆猴,立威的效果已經出來了。
這威不僅是給敵人看的,也是給手下看的。
他一個人,就算再厲害,怎么可能單獨管住整個天京的家。
今天是因為突襲,所以才直接殺了家的一位嫡傳。
但別人不是蠢貨,打不贏你,總躲得起你,不會一個個來送人頭。
而天京的說書樓那么多,他周鐵衣一個人能夠看住幾個?
所以這就需要用到武勛中的紈绔子弟了。
所謂的紈绔子弟,一大特點,就是愛耍威風。
在普通人面前耍威風,哪里有在一個道統面前耍威風來得爽快,帶給人的情緒滿足更多?
只不過以前大家衡量一番自己本事之后,只敢在普通人面前耍威風罷了。
但今天,周鐵衣給他們打開了一扇新的大門,教他們怎么耍威風。
讓他們去在道統面前耍威風,而且還有人兜底,能夠和周鐵衣這位絕世天才搭上線,這種好事哪個紈绔會拒絕?
看到桌上的約斗文書,武勛們和周鐵衣都露出了笑容。
姚世遷等幾個紈绔們互望了一眼,姚世遷才開口道,“周哥兒,具體是什么章程?”
若是一兩個月前,他們絕對不會問得這么仔細,但是梅清臣一紙《乞罪表》上去,大家最近沒少挨打,自然也就都學聰明了一些。
“章程?”
周鐵衣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才說道,“不傷普通人,然后為我這個兄弟打抱不平,所以去找家的麻煩,記著帶好你們的親衛,別被人踩了,若是家的少年天才們敢動手,你們就把約斗書遞上,讓他們來找我。”
周鐵衣根本不用考慮上三品出手的情況,用上三品出手對付幾個武勛紈绔,那是真正以大欺小,這是整個上九流流派之間的規矩。
破壞這個規矩,不是不行,只不過需要付出巨大的代價,用在幾個紈绔身上,又傷不到周鐵衣的根本,實在是劃不來。
姚世遷立馬點頭說道,“周哥兒放心,這事輕重我們知道。”
周鐵衣點了點頭。
圣上想要將自己當做鷹犬使用,這些紈绔對于自己,何嘗不是好用的鷹犬呢?
讓他們做正事或許不行,但是自己只要自己處在優勢,他們就會是最好的獵犬,甚至有能力幫助自己糾纏住儒家的一部分精力。
酒足飯飽之后,等紈绔們離去,周鐵衣單獨對申屠元吩咐道,“盯著他們,誰利用我的名號偷偷做事情,不守規矩……你知道該怎么處理。”
申屠元露出一個會心的笑意,“總旗大人放心。”
朱雀城,云宮。
這里一半在現實世界之中,一半在夢境之中。
如果有需要,家也能夠通過一件名為‘天下碑’的秘寶,臨時降臨到此處。
今日之事,影響深遠,所以善老啟動了‘天下碑’,連接了整個大夏眾多說書樓。
一道道身影憑空降臨,影影綽綽,神色各異。
喬永恩的‘尸體’已經從泰安苑運回了這里,擺放在眾人中間。
家的大人物們紛紛檢查了一番,最終得出了一個肯定的結論,那就是喬永恩的精神已經被徹底打碎,消磨殆盡,眼前只是一具空殼罷了。
“善老,這周鐵衣光天化日之下殺人,還請善老為我們做主!”
一位家的嫡傳又驚又俱,開口說道。
他因為‘見世間’的修行,所以每年三月到四月,都會離開天京,游歷天下。
現在想來,真是自己的幸運,若今年三四月還留在天京,其危險恐怕不亞于去落日關守邊。
善老沉吟不語。
這件事如何做主?
他抬頭看向一道隔空降臨的身影,嘆息說道,“洪兄,節哀。”
這道身影目光一直盯著喬永恩的肉身,即使善老說話,他也過了半晌才收回目光,只是輕嗯了一聲。
任誰死了一個傳承道統的弟子,現在的心情都不會好過,他沒有直接喊打喊殺,已經是心思深沉了。
善老目光看向洪世貴,如何處理,他當然知道。
只不過這處理的方法可能再次刺激到‘忠義’派,甚至引起他們家內部的分裂。
若真是這樣,只會讓周鐵衣占了便宜。
所以他不能夠說出口,需要洪世貴,或者洪世貴身后的儒家先表態,拿出方案來。
無論他們拿出的方案是什么,那都是‘忠義’派去執行,與自己無關。
洪世貴也知道善老不只是讓自己節哀,所以他也只是嗯了一聲,就頓住了,讓整個云宮內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這沉默很快被外面傳信回來的人打斷。
“諸位,剛剛幾位武勛紈绔借題發揮,打砸了幾座大型的說書樓,并且放下話來,若我們家不給個交代,那么以后我們建一座說書樓,他們砸一座說書樓,不止天京要砸,四十九州各主府的說書樓,都別被他們逮著機會。”
紈绔最大一個好處,就是相比于其他人,完全不用在乎名聲,可以蠻不講理。
反正在爭奪到話語權之前,周鐵衣估摸著自己的名聲絕對不會改善,不如就將紈绔的事情做到底。
不然平白被別人罵了,還沒有好處,豈不是大虧?
如此赤裸裸的挑釁,讓在場的家們驚怒不已。
“好畜生!”
“定是那惡徒在背后操縱!”
“如此傷天害理之事,難道天下就沒有人管嗎?”
“他們以為自己是誰,請讓我去坐鎮一樓,看他們誰敢砸。”
“不可。”
一時間整個云宮從詭異的寂靜變為嘈雜的會場,所有人都在說話,但沒有人說重點。
“好了。”
洪世貴忽然開口,讓大家都安靜下來。
“永恩之事,是他技不如人,也是我這一脈與周家的事情,不可牽連諸位。”
洪世貴說完,一聲聲贊頌,籠絡之聲響起。
“洪兄何出此言,我們家同氣連枝,定然不會讓洪兄白受委屈,對了,我手中剛好有一株‘五彩靈芝’……”
“洪前輩高義,奈何如今奸賊當道。”
“那‘絕代弄臣’之名當真沒有給他起錯,我看我們當初還是太仁慈了,應該給他一個‘亂世妖孽’的名號!”
有人付出了代價,好話自然人人都會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