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息。
整整一百息。
鋪天蓋地的紅雪,從大域天頂墜落,將謝玄衣覆蓋籠罩。
劫主的黃泉煉獄,本是留給人族陽神后境大修行者,足以玉石俱焚的強大神通。
此刻用在了謝玄衣身上一命如野火燃盡。
風雪妖域只剩一枚籠罩二十丈左右的虛空圓繭。
而謝玄衣,也只剩一具瘦削破碎的“枯殼”。
“死了————”
“終於死了————”
劫主忍不住笑了出聲,血淚奪眶而出。
在他眼中。
那焦黑枯瘦的人形軀殼,便是當年自己沒有膽量與之拼殺的“趙純陽”!
如今。
他成功拉著“趙純陽”同赴地獄。
“我殺了趙純陽————”
“我成功殺掉了趙純陽!”
笑聲在大域中迴蕩。
原本散發死意的風雪,被這笑聲震動,四面翻飛。
下一刻。
劫主臉上笑意忽然僵硬。
因為那具枯瘦人形軀殼,忽然動了動。
只見其抬起手臂,輕輕一招。
嗤啦一鮮血噴薄而出!
飛劍沉疴從劫主眼眶倒掠而回,懸至人形枯殼肩頭位置。本命飛劍與尊主心神同連,若有一方遭受重創,另外一方也會承擔對應損傷————如今這把金劍非但沒有受損,反而熠熠生輝!
“啊!!”
劫主伸手捂住眼眶,低呼一聲。雖然忍住了劇痛,但眼前世界已然變得模糊起來。
他已看不太清了。
依稀可見————
漫天飛雪,似乎在燃燒。
那具枯瘦人形軀殼,也在燃燒。
只不過,神念感應范圍內的“生機”並沒有減弱,反而在增強。
嗤嗤嗤。
黃泉煉獄神通燃盡,風雪墜落,落在謝玄衣肩上,迅速被元火點燃。
虛空有一縷縷水汽蒸騰,化為神霞。
被焚成焦炭的肌膚,以極快速度恢復,治癒。
“不————”
劫主喃喃低語,神色有些蒼白:“你還活著,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謝玄衣自始至終保持著盤坐姿勢。
他神情悲憫地注視著劫主。
這一戰。
劫主其實有六成以上的贏面,倘若他選擇退守,選擇以妖域消耗,亦或者選擇轉戰千里,徐徐圖之,即便自己和陳兩人聯手血戰,也很難破局。
但劫主卻偏偏選擇了最激進的打法。
這位遁法無雙的妖國大修,燃命祭出神通,要把自己拉下黃泉————
是因為當年的圍趙之戰么?
劫主將師尊————當成了此生最大的心魔。
哪怕只有一丁點機會。
也要試著同焚。
雖未交談,但謝玄衣心中已經有了大概答案。
可惜,可嘆。
這招足以覆滅陽神后境的殺招,被不死泉盡數攔下,謝玄衣硬生生扛完了全部神通。
倘若陳在場,即便能夠破境,參悟出更高層次的雷法,也很難完成招架————
如今。
謝玄衣只用了十息不到,便恢復了八成傷勢。
唰一聲。
謝玄衣從本命洞天中取出一套黑袍,神念一動,披掛在身。
他已然恢復了戰前不染塵埃的模樣。
而劫主————則是人不人鬼不鬼,油盡燈枯,命將終焉。
“抱歉,我不僅活著,而且還活得很好。”
謝玄衣輕聲說道:“對了,我還要謝謝你。你這招神通,讓我的生之道”————更接近圓滿————”
承接黃泉煉獄這等霸道神通。
看似輕描淡寫。
但對謝玄衣而言,絕非易事。
雖有不死泉眼,可以不斷提供水汽————但這神通垂落覆蓋的每一息時間,都需經歷極致的苦痛煎熬。
生,滅。
因為肉身不夠強大,因為道境不夠成熟。
所以謝玄衣被迫要在這兩種狀態之中來回重復————
劫主想要送他下地獄。
不死泉將他拉回人間。
謝玄衣在神游世界中修行了五年,將生之道意打磨至接近完美的程度。
這五十息,則是將其徹底補全。
救無數人。
救自己一人。
都是修行。
唯有將自身置於死生懸崖之上,體驗命懸一線的驚險,才能將這生之道意凝成道胚!
這————便是生之道的“問道劫”!
此刻的謝玄衣,歷盡死生磨礪,氣息非但沒有萎靡,反而更加強大一精氣神,元火,竅穴,神海,全都接近完美!
至于丹田內部,上有不死泉高懸,輸送生機,下有元吞圣界托底,鞏固神魂。
生滅兩縷道境,則是化為兩條小魚,在兩者之間相互糾纏,生生不息。
謝玄衣心中生出預感。
倘若————
自己執意要破境晉升。
那么今日,或許就可踏破這陽神大檻!
思緒於電光火石之間掠過。
“你還活著————你竟然還活著————”
劫主的聲音,打破大域平靜。
他踉踉蹌蹌,往后退去。
謝玄衣能感到,這妖域內的氣息已經開始紊亂。
“趙純陽————你怎么可以還活著?!”
這位妖國大修,滿臉都是血淚,下意識后退兩步之后,猛地怒嚎一聲,向前撲來。
謝玄衣微微皺眉。
劫主————
似乎是瘋了?
謝玄衣隨意出手,甚至沒有動用本命飛劍,只是將生滅雙道蘊含在掌心,以劍氣方式送出。
唰一聲!
隔著十數丈。
謝玄衣直接將劫主抽打地倒飛而出。
“趙純陽————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誰料。
這位妖國大修根本不覺疼痛。
他眼瞳徹底破碎,無法視物,但神念卻仍能捕捉到妖域中的“存活者”,於是剛被擊飛,便重新撲了上來————
謝玄衣默默看著這一幕,心中生出些許悲憐。
劫主果然瘋了。
失去意識之后,這位妖國大修出手已沒了章法。
此刻,已經無需謝玄衣這等級別的強者出手。
只要能夠承受這妖域寒血,或許陰神境的修士,也能要了這位哮風谷大尊的性命。
“很快————你便可以上路了。”
看著這位昔日妖國霸主,而今化為瘋子,淪落到這般地步。
謝玄衣輕嘆一聲。
旋即,他毫不猶豫出劍。
唰!唰!唰!
數道劍氣,掠過虛空,齊斬而下,撲殺而來的劫主在慘叫聲中,被割去手臂————劍氣原本所瞄之處乃是頭顱,但這位大修雖然瘋癲,卻仍然保留了些許意識,他下意識用雙手護住脖頸。
手臂被斬斷之后,以飛快速度生長著。
但劍氣更快。
只是一瞬,便有數十縷劍氣斬切而過轟一聲。
風雪大域就此破碎。
那輪懸在懸北關城外的冰冷太陽,就這么被劍氣斬滅,爆鳴之聲響徹方圓數十里。
“看!快看!”
“劫主的道域————破碎了!”
“是劍氣?誰在出手?!”
妖域破碎的動靜太大。
一時之間,無數雙目光齊齊投來。
這場妖潮,雖然以極快速度逼近,但兩軍交戰之地,卻是在懸北關外,二十里。
至於大域籠罩之位,距離懸北關城頭,更是有三十里開外。
這場陽神之戰,雖然持續時間不長,但卻進行地極為激烈。
陳翀落敗之后,妖潮非但沒有萌生退意,反而更加瘋狂————
但此刻。
一切都結束了。
妖域破碎之后,劫主渾身是血,披頭散髮的形象,被所有人都看見。
這位高高在上的妖國大尊。
此刻,已經徹底癲狂。
他身上被數之不清的飛劍劍氣插滿,顯然是落入了下風。
劫主!敗了!
“果然是飛劍”
“大離境內,誰使飛劍?!”
“離國國土,有劍仙能與劫主斗到這種程度么!”
人群之中,議論紛紛。
此刻。
天穹高懸的那道黑影,駕馭飛劍,正追殺著劫主。雖然妖域破碎,但那襲黑影卻是有一層無形道意籠罩,陰神境強者根本無法窺伺————也無法看清后者身份,只能通過劍氣,認出對方是一位劍修。
只是大離,哪里來的劍修?
杜允忠瞇起雙眼,攥攏長矛,心中隱隱生出不安。
“殺!!”
“諸位,劫主已經敗了!隨我北上,追殺妖潮!”
便在此時,韓厲振臂高呼。
他看準時機,祭出刀兵,借著大好時機發動襲擊,直接將哮風谷一位陰神十七境的妖尊長老斬下頭顱一劫主落敗!此戰勝負已定!
懸北關守軍士氣大振—
一時之間。
妖潮開始飛速撤退。
這些妖獸,均因尊者點撥而啟靈。
如今,這些哮風谷妖尊看到劫主戰敗,哪里還有半點戰意?他們第一反應就是撤退————於是最前方的那些妖獸,被視為棄子,直接送給鐵騎屠殺,以此保全更多的妖靈可以存活。
轟隆隆隆。
懸北關外,大地震顫。
原本陷入苦戰的鐵騎,頃刻之間,攻守異位。
蒼字營,羽字營勢如破竹。
玄甲重騎更是直接向著妖潮腹地猛衝,耕出一道數里長的直線!
哮風谷妖潮敗退,在妖域破滅那一刻,便成定局。
只不過這些卻與謝玄衣無關。
因為他並不打算現身—
所以先前妖域破碎,謝玄衣依舊以“道意”遮掩,不露真容。
他出手幫懸北關平定大劫。
並非圖謀陳,韓厲的感激之情。
若是此刻現身。
只怕是平添麻煩。
這一戰畢竟是在懸北關外發生————納蘭玄策的鐵幕尚未鋪及至此。
嗖!嗖!嗖!
一縷縷劍氣穿梭虛空,釘穿劫主四肢,將其釘在懸北關外五十里,徹底遠離鐵騎喧囂的一處雪山峭壁之上。”
謝玄衣背負雙手。
劫主已經徹底失去了威脅。
只要他愿意,隨時可以將其斬首。
只是。
謝玄衣卻並未出手。
因為————
自妖域破碎之時,他便感應到了一縷十分熟悉的氣息。
那氣息在十數里外盯著自己,只要自己動下殺念,便會即刻現身。
謝玄衣不便在眾人面前動手。
那人————也有一樣顧慮。
因此,才會有這么一出。謝玄衣以飛劍裹挾著劫主,來到這一處荒郊野嶺,此地相當偏僻,既不在離國境內,也不在妖國勢力范圍之中。即便是那位妖國弈手神機妙算,想來也不會在此設防。
其實懸北關一役,只有劫主一位大修出面,便足以說明,對於這奇襲懸北關的安排,那位妖國弈手相當得意。
這半年來。
為了今日之戰,可謂是做足鋪墊妖國諸位大尊輪番登場,齊聚大褚北境長城,吸引眼球。
在離國最為放鬆的時刻一早已逝世的劫主親率妖潮,猛襲懸北關!
如若不是自己插手,這一役已然結束。
“嘩啦啦啦。”
雪山被大雪籠罩,天地一片慘白之色。
風聲呼嘯。
並無大妖氣息出現。
很顯然,對於懸北關這一戰————那位妖國弈手並沒有更多安排,他從來沒有想過劫主會失手。亦或者說,他即便設想過攻城不順,也從未想過劫主會有面臨生死之劫的一刻。
因此,為了妖國整體戰線考慮。
這一戰。
諸圣地並未派遣第二位大尊壓陣。
“道友。”
謝玄衣背負雙手,立於雪山虛空之中。
他平靜看著被飛劍釘入山壁,已然失去意識的劫主,慢悠悠開口:“再不現身,我便要斬下這位頭顱了————”
話音落下。
風雪忽然變得猛烈起來。
一聲輕嘆,於雪山盡頭響起。
天地之間,多出了一縷妖嬈黑色。
虛空破碎。
一位陰柔俊美,披著寬敞黑袍的年輕男子,背負雙手,有些遺憾落寞地從虛空門戶之中走出。
崔鴆。
雖然只是交手一次。
但謝玄衣卻是牢牢記住了這位對手的氣息。
先前在風雪大域即便破碎之際————
他感應到了一瞬殺意。
“謝兄,許久不見,別來無恙。”
陰柔俊美的年輕大妖,神色間帶著些許哀傷。
此刻崔鴆笑了笑,學著南邊大褚的書生禮儀,行了一揖。
“托你的福。”
謝玄衣面無表情說道:“還算過得不錯。”
兩人先前交戰,是在半年前。
大穗劍宮開壇講道結束。
那一戰,謝玄衣勉強算是取勝————
但他知道。
崔鴆本尊修行“陰”,“陽”兩條大道,這是足以和生滅相媲美抗衡的頂級道意。
大褚那一戰。
絕非崔鴆的全部實力。
“我本以為————你不過半年————”
崔鴆繼續笑道:“沒想到,你竟能活到今日。原來這世上的神魂殺法”,盡皆對謝兄無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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