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道域中的時間流速重新恢復了正常。
北方那朵巨大陰云剛剛掠至懸北關城頭,陳就覺察到了異樣。
他神色陰沉地盯著謝玄衣以及密云,如果沒有這場突如其來的“妖襲”,他自信有一百種手段,可以讓這兩人留在城中。但如今他卻要面臨一個至關重要的抉擇—
留人?
還是迎敵?
“呼。”
陳深深吐出一口濁氣。
不到一息。
他做出了選擇。
籠罩整座庭院的磅礴壓力驟然消散,鋪天蓋地的飛雪灰燼紛紛揚揚落下,滿院狼藉,遍地瓦鑠。
“結————結束了?”
長眉羅漢跌坐在地。
他神色蒼白,還沒從剛剛的壓力下緩過神來。
陳帶來的壓迫感太強大了。
這位離國戰神晉升之后,大道凝域,似乎並不只是外面流傳的“雷之道”那么簡單。
方才這一整座庭院仿佛都被拉入泥沼之中!
若非親身經歷,長眉羅漢根本不相信————有朝一日,自己會連動彈手指都如此困難。
“結束了。”
謝玄衣收劍回鞘,所謂的鞘,便是眉心,無數劍氣回掠,瞬間掠入他額首之中。
陳離去。
這一整座懸北關,再也沒有能夠限制謝玄衣的人物。
只要不動用神通,元氣————
那么鐵幕也無法覺察到謝玄衣的存在。
唰唰唰——
謝玄衣擲出符籙,這座小院經歷陽神大戰,仍有氣息殘留,如今陳收走道域,這些符籙便可暫時接管此方天地。幸好小院地處偏僻,只要無人拜訪,那么一時半會不會被人發現異樣。
“恩公。”
密云望向謝玄衣,神色真摯。
他再度行禮,鄭重開口:“您————又救了我一命————”
“現在不是道謝的時候。”
謝玄衣搖搖頭,平靜道:“我送你們離開。”
小院外很是清凈,根本無人駐守。
陳行事風格與納蘭秋童截然不同,他是一個相當自負,而且自命清高的人物。
陳緝押佛子,根本沒有派遣鐵騎,封堵小院,盯防小巷。
因為他很自信。
以自己之境,放眼整個梵音寺,都沒人能從其掌心將密云救走————
鐵騎盯防,毫無意義。
謝玄衣現身之后。
陳更是不屑於傳訊布控。
他太清楚謝玄衣的實力了,布下多少鐵騎都只是送死。
既然決定“放棄”,那么便乾脆一些!
陳選擇離去,便是選擇放走密云。
因果道境照現的未來已然成真—
自己之所以拒詔,便是要解決這樁麻煩。
妖潮已至,乾州那邊尚未抵達的罪責,似乎也不再重要了。
轟隆隆。
妖潮尚未降臨,整座懸北關已是陰云壓城。
劫主妖域之大,駭人聽聞,遙隔十數里,整座北城門都被寒意籠罩,即便是杜允忠,簡青丘,乃至“花主”這種級別的強者,都感受到了直刺骨髓的涼意。
太冷了。
一旦妖域籠罩懸北關。
頃刻之間,北城門便會被攻破。
想要對抗陽神————
依靠符陣,寶器,神通,根本是行不通的。
即便有“大圓滿”級別的陰神強者坐鎮,也根本無法對抗分毫。
除非花主強行點燃命火。
在“點燃命火”的晉升過程中,她會短暫擁有山巔境界的力量,但與劫主這種晉升多年的存在相比————即便依靠這等手段,躋身同一層次,依舊只有落敗身亡的結局。
“準備撤了。”
站在北城門頂點的大紅袍女子,輕聲開口。
花主對納蘭秋童傳音,示意師妹準備與自己一同撤離。
一邊傳訊。
她一邊撕開符籙。
北城門上空,虛空破碎,有細微藤蔓順延破碎虛空生長而出,凝成一座細狹門戶。這是玄微島“橫渡虛空”的手段,身為大圓滿級別的存在,花主道意已經接近圓滿,短距離的撕裂虛空自然是可以做到的。
“你們要走?”
杜允忠盯著納蘭秋童,沙啞開口。
今日,懸北關迎來有史以來的最大妖潮一身為頂尖戰力的花主,竟然要帶著納蘭秋童離開?
“二位————這是何意?”
就連簡青丘神色也變得陰沉下來。
因云若海案陷入敵對關係的杜允忠,簡青丘,此刻並肩而站,來到了同一陣營。
“何意————”
納蘭秋童緩緩站起身子。
她的玄微花黑袍隨風飄搖,望著遠天妖潮,神色雖顯蒼白,但眼瞳終究還是清明冷漠的。
“兩位,實在抱歉,我們要離開了。”
納蘭秋童平靜開口:“駐守懸北關,與妖潮死戰————乃是二位的任務。至於鉤鉗師,還另有任務。”
“另有任務?”
簡青丘聽到了此生最荒唐的笑話。
懸北關若是被破,崇州淪陷,整個大離都將陷入紛爭動盪之中!不知多少生靈慘遭涂炭,不知多少百姓流離失所!
鉤鉗師————這實在是一個讓人憎惡的組織。此時此刻,還有什么任務,比守衛大離更加重要?!
納蘭秋童短暫沉默。
她抬起頭來,注視著由花主開啟的那扇傳送門戶,心中離開念頭愈發堅定。
其實倒不是貪生怕死。
如果此刻駕臨懸北關的妖國大修當真是哮風谷劫主,那么至少還需要再搬來兩位陽神強者,才能守住此關。
單單只有一位陳鎮守此地,必定失敗。
陳還是太年輕。
即便再來一位陽神,最多和哮風谷劫主戰平,這三萬妖潮依舊十分危險。
“抱歉。”
納蘭秋童沒有解釋,直接躍上城頭。
藤蔓幻化的門戶在虛空之中逐漸合攏,隱沒一花主帶著納蘭秋童就此離去。
“這傢伙,就這么走了!”
簡青丘眼中含怒。
他咬牙切齒說道:“大搖大擺風風光光來的懸北關,妖潮一出,就這么跑路了!”
“簡兄,早就和你說了,這娘們不是什么好東西。”
杜允忠冷笑說道:“要是老子能活下來,必定要讓這娘們好好喝上一壺。”
“————到時候,加我一個。”
簡青丘神色陰鬱開口。
他常年駐守崇州,極少與鉤鉗師打交道,與納蘭秋童見面次數屈指可數,以往只是聽說國師大人培養出了一位不得了的弟子,今日一見,實在令自己失望。
臨陣脫逃。
在玄甲重騎,這是要被直接賜死的!
二人交談間,遠天陰云逐漸臨近,無數刀劍之聲在城門響起,一座道域就此撐開,道域籠罩范圍不大,僅僅只有數十丈,但在這數十丈內————風霜冰雪寒意盡皆被屏除在外。
“大人!”
“將主大人!”
一聲聲恭敬呼喊在城頭響起,甲士匍匐,重騎行禮。
這座“刀兵之域”撐開。
雖然無法與劫主的妖域相抗衡,但極大程度振奮了士氣。
韓厲披掛重甲,肉身橫渡虛空,直接出現在城頭位置,他拔出長刀,神情凝重地盯著遠方:“杜允忠,我與陳恩怨暫且擱置————你應當清楚現在懸北關處於什么局勢,這等情況之下,陳還不現身,難不成是怯戰了么?”
對於先前納蘭秋童的喝問,杜允忠可以不假思索反駁怒罵回去。
但此刻他卻陷入沉默。
因為他也不知道————大將軍為何還不現身。
以大將軍的境界,應該早就感應到了劫主氣息!
按理來說。
第一位出現在此地的大修行者,應當是陳才對。
“罷了。”
韓厲輕笑著開口:“我雖與陳不和,卻也知其秉性。他和我一樣,會為懸北關死戰到底,絕不會叛逃————”
“韓大人,今日之戰,有死無生。”
杜允忠聽聞此言,心中微微一顫,沉聲開口:“大將軍麾下,絕無怯懦之輩!”
“好。”
韓厲再度開口:“如今大戰在即,納蘭秋童臨陣脫逃,正面戰場,少了兩位陰神掠陣。”
說到這,微微停頓。
杜允忠哪里還不明白其中意思。
“這件事,我本想和陳翀談的。”
韓厲不再藏掖,一字一句說道:“妖潮南下,我要蒼字營立刻釋放云若海。
陳既不現身,此事————你能不能做得了主?”
“我————”
杜允忠有些猶豫。
便在此刻,他耳畔忽然響起一道令人心安的熟悉聲音。
“老杜,即刻放人!”
城頭上方,有雷聲炸響。
所有人都下意識抬起頭來。
只見一朵足足有數百丈寬闊的巨大雷云,在懸北關北門上方凝聚,這朵雷云籠罩之處,劫主妖域的寒氣被瞬間拔除!
轟隆隆隆—
雷聲凝結,雷域懸掛。
一道青衫身影,懸於云霄之上,緩緩降落。
只身一人,將所有風雪攔截在城門之外。
“大將軍!”
杜允忠神色激動,忍不住低聲開口,他想將先前發生之事道出,卻被陳揮手攔下。
“納蘭秋童之事,我已看到了————”
陳望著遠天妖云,神色平靜,冷冷說道:“眼下先守住懸北關,你去把云若海放了,他應該還能戰斗吧?”
“放心。”
杜允忠立刻回道:“這幾日動了水刑”————對他而言,實在算不上什么——
云若海畢竟是參悟水之道的大修行者。
水刑這等對於常人而言萬分痛苦的刑罰,放在他這里,卻是可以稱上輕鬆了。
陳聞言微微點頭。
他其實自始至終都沒有動過折磨“云若海”的念頭。
關押,只不過是為了拒詔。
如今————
目的已經達成。
雖然讓佛子逃了,但是懸北關妖潮已至。
自己已經看到了“因果”照現的畫面,云若海便也沒了繼續關押的必要。
咚!咚!咚!
城頭敲響戰鼓,無數陰云席捲而來。
陳背負雙手,瞇起雙眼,往那雪白妖云之中看去。
整座懸北關城門,唯有他一人,能夠看見那數十里外的妖云內景。
只見一尊王座,懸矗於大域正中。
那王座之上,端坐著一道巍峨身影,披著雪白大氅,渾身盡皆被風雪覆蓋,落滿。
一身慘白。
就連眼瞳也是慘白之色,連瞳孔都未生出。
這,便是哮風谷的“劫主”。
此刻那位劫主————悠然翹腿,托腮,端坐在風雪云端最高處,俯視著懸北關,也俯視著雷云籠罩加身的陳。
它唇角微微翹起。
劫主伸出兩根手指,併攏,輕勾。
其意味再明顯不過。
這是邀請陳踏入妖域,與自己一戰。
“嗤嗤嗤!”
立於懸北關城頭的陳,眼神並無懼意,他面無表情地招了招手。
內城營帳方向。
有一道雷霆拔地而起,沖霄掠來。
下一瞬。
一桿被雷霆纏繞的漆黑大槍,穿透云霄,徑直落入陳掌心,雷光迸濺,這座籠罩懸北關的浩蕩雷域,此刻更加凝實,也更加敦厚。
風雪觸之即碎。
“姓陳的————”
韓厲隱約覺察到了不對。
他也望向那朵妖云,妖域太大,以他實力,目前還看不到“劫主”真身。
只是。
陳召引本命寶器的動作,在韓厲看來,卻是一個極其糟糕的訊號。
這傢伙————該不會準備和劫主一對一拼殺吧?
劫主晉昇陽神境多年。
而且經歷了上場飲鴆之戰,至少有陽神六重天的修為。
甚至有可能已經抵達了第七重天。
陳剛剛晉升,即便再是天才,底蘊再是豐厚,也不可能斗得過這種級別的存在吧?
“我去去便回。”
不等韓厲繼續發問,陳主動開口。
沒有更多話語。
陳翀攥攏長槍,整個人拔地而起,驟然化為一道長虹!
整個懸北關在磅礴妖云逼迫之下節節敗退,設在城外的哨卡全線崩潰,負責巡守游掠的鐵騎,以及斥候,也都在緊急回防。此刻眾人抬起頭來,只見一道絢爛耀眼的湛藍長虹,掠過長空,筆直撞入那刺骨冰寒的詭異妖云之中。
緊接著,一道直擊心靈的沉悶炸響在天穹上方炸開。
裹挾席捲整座懸北關的刺骨寒風驟然停住了!
方圓十里,不再有風,不再有雪。
妖域不再擴張。
因為陽神踏入戰場的緣故,劫主主動收攏了道域—
一團湛藍雷光在天穹中央不斷擴散,兩位陽神強者的“戰場”,此刻仿佛取代了天上太陽。
只見。
三萬妖潮衝出風雪。
三千鐵騎衝出懸北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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