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寂靜。
無數目光,落在大雪翻飛的天頂中心,圣皇子與謝玄衣懸空對立。
誰都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么。
“大事不妙。”
“圣皇子凝道了……小謝山主還能再戰么?”
大褚這邊,諸多戰士們神情嚴肅,心情緊張。
就連胯下戰馬,都不斷擂蹄。
圣皇子凝道之后,氣息實在太過強大,即便隔著十數里,依舊讓這些“獸靈”感受到了十足威壓。
所有人都知道,陰神陽神之間,隔著一道巨大天塹。
但……
謝玄衣是千年來唯一打破這天塹的人物。
半年前大穗劍宮開壇講道,謝玄衣就與一刀宗少主斗了一場。
但圣皇子這等人物,凝道之后,實力必定比羅海要更加強大。
“雪主……”
就連褚果此刻也不再安定了。
他攥著紙傘,壓低聲音問道:“小謝先生會沒事的,對吧?”
雪主面容被大雪遮掩,看不清楚。
她只是沉默。
雪主雖是大褚陣營目前的最強者,但這種層級的戰斗,已不是她所能看清的了。
她無法回答陛下的問題,只能默默在心中祈愿祝福。
另外一邊。
妖國雪山深處,也有不少觀戰者,正在注視著這一戰。
“圣皇子殿下凝道了!”
“這一戰……已經拿下了!!”
相比于大褚鐵騎的死寂肅穆,妖國觀戰陣營的氣氛截然不同。先前兩座道域碰撞,圣皇子落入下風,這些觀戰大妖,一個個都不敢說話,提心吊膽,生怕圣皇子戰敗……但如今情勢反轉,同樣是頂級天才,一位凝道,一位陰神,這一戰,根本就沒有懸念了!
“圣皇子怎么還不出手?”
“快打啊……怎么還不打?”
只不過,這份熾熱焦灼的期盼,在數十息后,逐漸變了意味。
天頂上方。
兩位頂級天才依舊保持著對立,一副劍拔弩張,隨時可能交手的姿態。
但誰都沒有妄動。
二人似乎在以神念交談著什么……
這場交談,最終以謝玄衣拋出一枚“青簡”告終。
圣皇子一把接過青簡,沒有出手,向著雪山方向踏出一步。
嗤嗤!
風雪破碎!
凝道之前,圣皇子就可以橫渡虛空。
凝道后速度更快,僅僅一瞬,圣皇子便回到了雪山之中。
“圣皇子殿下!”
“殿下!”
這般舉措,讓諸多觀戰大妖震驚,不解。
“圣皇子!!”
受命退回雪山的雪虎,看到這一幕,下意識瞪大雙眼,直接攔在圣皇子面前:“你怎可放謝玄衣離去?!”
這一戰對妖國而言意義非凡——
謝玄衣是大穗劍宮千年來最天才的修士。
倘若能夠殺掉謝玄衣,這場南下之戰,士氣陡增何止十倍!
即便殺不掉,能夠將其重創,也是一大捷報!
雪虎身軀龐大,魁梧如山,僅僅一步,橫在圣皇子身前,磅礴陰翳便投落下來。
圣皇子抬起頭來,面無表情。
他扛著金棍,冷漠說道:“本皇子行事,還需向你解釋?”
金棍一道顫響,圣皇子面前灑落的那片陰翳,瞬間便被照破。
僅僅一句,便讓雪虎心湖感到莫大壓力。
他甚至不敢與面前猴子對視。
“殿下……”
雪虎不受控制地彎下膝蓋,單膝跪在地上,聲音謙卑,帶著顫抖之意道歉:“是我冒昧了……”
凝道之后的圣皇子,散發的威壓氣息,已經超越了尋常陽神大尊。
烏九比圣皇子要更早凝道,但如果兩人此刻打上一架,勝負根本沒有懸念!
圣皇子的“斗戰大道”,會以碾壓之勢,取得勝利!
“滾!”
圣皇子依舊是這一句。
他肩頭扛著金棍,就要離去。
雪虎低下頭顱,匍匐不敢忤逆,在其兩側,數之不清的大妖嘩啦啦跪下。
新的大尊誕生了。
他們下跪,是因為大尊的威壓。
但……
也不全是這位嶄新大尊的威壓。
圣皇子瞇起雙眼,望向雪山深處,那無數霜雪席卷翻涌的盡頭,隱隱有一尊雪白皇座輪廓浮現。
那雪白皇座矗立如山,皇座兩側匍匐著干枯尸骸。
皇座到來有一段時日了。
皇座主人……一直在等他。
鎮海臺鐵騎開始回掠。
城門大開——
無數劍光飛掠蜂擁而出,前來相迎!
今夜這場妖潮襲殺聲勢浩蕩,圣皇子出戰的消息,更是第一時間傳遍北境戰線。
姜家,玉清齋,大穗劍宮,都駐守在鎮海臺附近,得知消息,便立刻趕赴此地。既然圣皇子已經露面,妖國這邊很可能會派出陽神境的大妖出場,這是一場不容忽視的硬仗!
不過場面并沒有眾人預料地那么糟糕。
鎮海臺塞外,雪原銀白,并沒有多少妖血……這場獸潮似乎根本沒有與鎮海臺駐軍鐵騎發生沖突。
遠方戰場,倒是一片凄慘。
圣皇子交手之處,大地破裂,山峰傾塌。
很顯然。
大戰已經結束了。
雪主帶著褚果掠回城頭。
不過那縷漆黑劍氣,卻是比她更早返回。
二人登上城頭之際,謝玄衣已經整理好了衣衫,就連肩頭雪塵都抖擻干凈了。
“小謝山主……”
雪主松了一口氣,拍了拍胸脯,神色復雜說道:“您沒事,真是太好了。”
謝玄衣笑了笑,問道:“雪姑娘擔心我會敗?”
“我……”
雪主怔了一下,苦笑一聲。
的確。
圣皇子是一個令人害怕的對手,這種場面,還能臨陣突破。
二人已不在一個境界。
雪主的確擔心,再打下去,謝玄衣會大敗于此。
“放心。”
謝玄衣溫聲說道:“既是你家先生讓我來的,便自然有其打算。”
話音未落。
遠天便有一道道劍光掠來,還摻雜著急切的呼喊聲。
“師兄!”
“玄衣師兄!”
距離鎮海臺百里的伏龍城,乃是黃素臨時駐守,得知鎮海臺開戰消息之后,黃素便連忙馭劍,往此地趕來。
除卻黃素。
還有一道身影。
那身影同樣馭劍,卻是沒有開口,只是隱于云霧之中,大袖飄搖,沉默之中不怒自威。
雪主抬頭,便明白了原因。
那跟隨黃素一同趕來的身影,正是大穗劍宮掌律趙通天。
這……便是陳鏡玄安排的“后手”。
謝玄衣這一戰,哪怕圣皇子破境之后不講武德,堅持要繼續動手,事態也不會演變到無法控制的程度。
只要謝玄衣能夠撐住,那么趙通天很快便會趕到戰場。當然,妖國那邊可能也會有大尊出手,只不過劍宮掌律現身之后,這場大戰便變了意義,不再是兩位年輕天才之間的簡單廝殺。
陽神大修行者一旦出手,動輒翻山倒海,其本命洞天足以囊括方圓數十里。
如此一來,愈演愈烈,這場“鎮海臺”之戰將會變成半年來最為激烈的大戰。
很顯然。
妖國那邊的“棋手”,并不希望場面發展到這一步。
現在,雙方“鳴金收兵”,各退一步,便算是迎來了短暫收場。
一道道流光,落在鎮海臺城頭。
姜家長老姜缺。
玉清齋主舒寧,其弟子商儀。
來者都算是謝玄衣的老熟人了。
他們看到鎮海臺戰況,紛紛松了口氣,雖是馳援,但誰也不想看到“慘戰”畫面。妖國這場襲殺,雖然悄無聲息,但還不算“喪心病狂”。
雪主不知何時展開了道域,無數飄雪落在城頭。
確認戰況之后。
這些大修行者才意識到,道域之中,似乎有一道不該出現在這的年輕身影。
雪主刻意以道域,將其籠罩。
“這是……”
姜家長老姜缺瞇起雙眼,仔細看了片刻,不敢相信地問道:“陛下?”
二字出口。
城主府城頭氛圍變得古怪起來。
“陛下?”
黃素怔了一下。
他們只收到鎮海臺被大妖夜襲的消息。
為何被夜襲,書樓只字未提。
當這幾位駐守者看清城頭那位少年郎面孔之時……關于今夜這場妖潮的前因后果,心中便知曉地一清二楚了!
年輕的大褚皇帝親臨北境邊陲戰線,而且還離開長城,跋涉數十里!
這讓妖國如何能夠坐得住!
“今夜鎮海臺發生了什么。”
趙通天率先開口,望向白鸚。
“這……”
白鸚看著眾人,有些為難,她知道書樓的大概計劃,糾結要不要讓這些人知情。
如今鎮海臺依舊保持著戒嚴。
但此刻能抵達城樓的,全都是一城駐官,至少是陰神境,即便是境界最低的“商儀”,也完成了晉升,而且還是未來玉清齋齋主。
“掌律大人,莫要為難白鸚城主了。”
褚果上前一步,苦笑著將今夜發生之事,大略說了一遍。
當然。
有些事情,他進行了隱去。
譬如白鸚的身世,以及書樓的布局。
至于離開北境長城的動機,這個十分簡單。
褚果本就想要看海。
這次離開長城的動機,也的確是為了看海。
聽完之后,城頭眾人,均是神色復雜。
趙通天輕嘆一聲。
他思忖了許久,終究還是忍不住低聲呵斥道:“簡直……胡鬧。”
堂堂大褚皇帝。
竟然為了看海,不惜離開北境長城?
趙通天開口之后,城頭便無人敢再說話。
因為眾人都知曉這位掌律的脾性。
金鰲峰執法者,戒律森明,皆受其教誨,皆受其指引。
其身如劍,其行如律。
如果擅離長城,只是為了看海,那么在這件事上,趙通天的確有資格訓斥這位年輕皇帝。
“掌律師叔,消消氣。”
便在此刻,謝玄衣恰到好處地站了出來,笑著說道:“年輕人,有些自己的想法很正常,況且……這不是沒事兒么?”
若是其他人,在此刻打圓場,大概只會被掌律連帶著一起呵斥。
不過,謝玄衣卻是唯一例外。
趙通天看著攔在褚果身前的謝玄衣,神色復雜。
在若干年前。
這姓謝的小子,和褚果……倒是一個性格。
翻個長城,看個海,這事情聽起來荒唐,但如果是謝玄衣所作所為,倒也算合情合理了。
而且。
今夜這鎮海臺之事,隱隱透著一股子蹊蹺。
掌律望向城主府外,那些戒備森嚴的黑鱗衛,在心中默默再嘆一聲,不再多說什么。
鎮海臺的妖潮亂變,便就此落下帷幕。
駐官馳援,有驚無險。
天色漸明,大雪也逐漸消停。
霜雪道域不再覆蓋,雪主有了短暫休息的空隙,她離開了城主府城樓,留出了一片單獨相處的空間。
兩道身影,站在鎮海臺城頭,并肩而立,眺望遠方。
“你小子膽子挺大。”
謝玄衣主動開口,打破沉默。
他望向身側。
離別接近兩年,褚果長高了不少,個頭已經快要趕上自己,這少年郎身上氣質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在離國境內,褚果像是一張未染塵埃的白紙,干干凈凈,這兩年跟在陳鏡玄身邊,這張樸素無華的白紙,倒是增添了不少顏色。
少年郎眼神之中多出了許多堅毅。
“離開北境長城去看海,這應該是計劃外的事情吧?”
謝玄衣笑了笑:“我知道,陳鏡玄這次安排你來鎮海臺,是為了吸引妖國獸潮。但以他的性格,絕不會安排你去往鎮海臺三十里外。”
“嘿……”
褚果伸出手,撓了撓頭,有些尷尬地笑了笑。
他雖然是大褚皇帝,但在與謝玄衣獨處之時,身上卻沒有一絲一毫的皇帝架子。
或許是因為少年郎心思淳樸。
又或許是因為褚果還太年輕。
“我聽說這里有海。好不容易來了一趟,我想著一定要把想看的,都看到。”
少年雙手按在欄桿處,一字一句說道。
謝玄衣知道褚果生在大離,沅州附近多是大漠。
生出這個念頭,倒也無可厚非。
“那你看到了么?”
謝玄衣笑著問:“鎮海臺那邊的風景怎么樣?回去恐怕少不了一番責罰,你不后悔?”
“看到了,很好看!”
褚果眼中有光,聲音也輕快了許多:“不后悔,再來一遍也不后悔,這買賣劃得來。”
謝玄衣啞然。
“你就不怕死?”
他看著少年郎,笑瞇瞇問道。
“先生說了,小謝先生會來。”
褚果搖了搖頭,十分認真地說道:“有小謝先生在,褚果不怕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