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孩子。”
  趙純陽坐在光下,微笑說道:“為師是什么人……為師怎會輕易死去?”
  微光照在蓮花禁地。
  法袍熠熠生輝。
  老人眼神清澈,帶著笑意:“不信,你瞧。”
  趙純陽主動將手臂伸了出來,示意讓謝玄衣神念深入感應。
  他身上的氣息,雖如燭火一般搖曳。
  但神念侵入之后……謝玄衣仔細探查了一遍,師尊的五臟肺腑猶如金剛鑄造,這天人之戰的傷勢幾乎細微不可察覺。元凰煉化不朽樹后固然厲害,但卻未曾對師尊造成致命的傷害。
  某種意義上來說。
  趙純陽還要感謝謝玄衣。
  如若不是謝玄衣及時趕到,展現天人之姿,趙純陽這身傷勢必定要加重數倍。
  “可……”
  謝玄衣猶豫道:“我看您氣息不太穩定。”
  “凡俗總有大限。”
  趙純陽無奈說道:“我活了這么久……生死大限總該要來了。”
  “不死泉可以拖延大限。”
  謝玄衣正色道:“無論如何……你把這滴不死泉先吞了。”
  他將丹田里的那些水汽,盡數擠出。
  一縷接一縷,源源不斷,但愈發稀薄。
  謝玄衣從未如此動用過不死泉眼……即便先前在北海與崇龕對決,不死泉水汽也只是消耗了一半,而如今他恨不得將“泉眼”用盡。
  他知道。
  師尊境界太高。
  自己的不死泉水汽,數量如果不夠,起不到什么作用。
  數十息后。
  上百縷濃郁水汽在謝玄衣面前凝聚,這枚“不死泉”所蘊含的生機數量,已經接近大月國陸鈺真所展示的飽滿程度了。
  趙純陽神色復雜地看著這枚純白水汽,也不知在想什么。
  沉默許久,趙純陽將其接了過去,同時將劍氣龍脈托付到謝玄衣手上。
  “這一戰,劍宮雖勝,卻也傷了元氣。”
  他輕聲叮囑道:“師弟與陸鈺真廝殺落敗,需要靜養。蓮花禁地發生的事情,你可以盡數告知于他,讓他不要擔心,也不要來看我……”
  “好。”
  謝玄衣接過劍氣龍脈,輕輕掂了掂。
  這條由氣運凝聚的蛟龍明明很輕,如棉絮一般。掂量兩三下后,卻讓人覺得極重,比一整座劍峰還要更重。
  “嘖……”
  小龍饒有興趣打量著新主,眉眼里流淌著欣喜與好奇,它五爪用力抱住謝玄衣指節,龍腹深深貼伏在掌心位置,認真聞嗅著。
  在這年輕人身上它聞到了別致的香味。
  先前被不朽樹吞汲,對它而言,就像是喝多了酒,酩酊大醉一場。
  而今……它又聞到了熟悉的“酒香”。
  “這些不死泉,你還有么?”
  趙純陽捧著這團水汽,忽然問道:“師弟受了傷……其他人想必也不輕松……”
  一邊說著,一邊將手插入水汽之中。
  “師尊!”
  望著想要將不死泉水汽分開的老人,謝玄衣沉聲說道:“這些水汽可以再生……除此之外,我還有‘生之道境’。這些不死泉是專門留給您的,您若是不要,這條龍脈,我便也不要了。”
  師尊讓自己帶著龍脈離開蓮花禁地。
  這分明是想昭告天下。
  從今往后整座大穗劍宮,有了新主!
  這些年來……
  謝玄衣一直把劍宮當做“家”,他從未想過爭權,奪位。什么玄水洞天之主,什么蓮花峰山主,他全部都不在乎。
  劍林里,大師兄的背叛猶如一把利刃,深深插入胸口。
  他現在感到了些許疲憊。
  “既如此……我便收下……”
  趙純陽看出了謝玄衣的心思,他不再客氣,將水汽盡數納入袖中。
  以往師徒二人從未有過隔閡顧忌。
  可這一刻。
  趙純陽和謝玄衣彼此對視,都陷入了緘默。
  “您閉關蓮花禁地,神游長河,應當看到了許多……”
  謝玄衣率先打破平靜。
  他準備問完心中的最后一個問題,便離開這里,讓師尊好好休息。
  “該看到的,不該看到的。我都看到了。”
  趙純陽垂著眼簾,緩緩說道:“總有一天,你也會浸入‘神游’之境……在神游境界之中,你會看到過去,現在,未來,甚至有機會改變長河里他人的命線。”
  謝玄衣心頭一顫。
  改變他人命線?
  即便是擁有渾圓儀的監天者也無法做到這種事情。
  陽神之后,便可神游物外,超脫三界,篡改因果?
  別說監天者。
  就算是真正晉升天人的大師兄似乎也辦不到吧……
  “改變長河因果,需要付出極大的代價,因果一旦觸碰,便會發生不可估量的后果。”
  趙純陽嘆息說道:“有些時候,你明明想要救人,但卻會導致更多人死去。所以對于‘神游’的修行者而言,不觸碰,只觀看,便是最好的結局。觸碰越多,失去越多,到頭來……可能什么都沒有改變。”
  這句話隱有深意。
  趙純陽抬起頭來,直視著謝玄衣雙眼:“你其實想問……你師兄的事情,對吧?”
  “周至仁背叛了劍宮。”
  謝玄衣咬了咬牙,道:“這些……您也看到了?”
  劍林里那場背叛,幾乎將大穗劍宮的千年傳承斷絕!
  若非自己及時趕到,后果不堪設想!
  謝玄衣殺死周至仁的時候沒有絲毫猶豫。
  大劫當前。
  由不得他多言。
  只是有些事情,他是想不明白的。
  趙純陽仰頭望著穹云。
  被天光籠罩的老人,在這一刻的靜默中,肉眼可見地變得滄桑。
  蓮花法袍隨微風飄搖,蕩出一圈圈紫色漣漪。
  “這個問題很難回答。”
  過了許久。
  趙純陽沉重地吐出一口濁氣,艱難笑道:“我若是說什么都不知道,未免顯得太過虛偽……”
  “我的確在命運長河之中看到了‘劍林’的景象,我看到了他的背叛……”
  “但……我什么都沒有做。”
  “我只是看著這一切發生。”
  “沒有提前揭示,沒有向外戳破。”
  老人沒再去看得意弟子的雙眼,此刻聲音里有愧疚,更多是黯然:“如果你一定要得到一個答案,那就是我不想再改變這條命河里的因果了。至少現在的結局是好的,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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