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又一朵凰火在蓮花禁地綻放。
凰火花苞之中,呈放著一顆顆頭顱,這些頭顱男女老少盡皆有之,此刻或哭或笑,看上去極其詭異……
這,就是圣后的“眾生道”。
她主掌大褚這些年,暗中操縱南疆邪宗,為自己掠奪生靈,增添大道修為。
“你……真是該死啊。”
趙純陽看著這一幕,眼神泛起悲憫。
他可憐這些無辜蒼生,就這么死去,死在了本該守護他們的人手中。
“凡俗壽命,區區甲子。”
圣后站在火海中央,并不覺得有一絲一毫愧疚,淡然說道:“這些人能入我‘大凰洞天’,與眾生之道合一……乃是他們的幸事。日后我若摘得長生,他們便與我一同長生。”
圣后的眾生之道,吞汲眾生之靈。
此刻大凰洞天之中,諸多人聲紛紛響起……
嬰兒哭啼,女子尖嘯,老嫗哀嚎。
一時之間,大凰洞天仿佛化為了一座無間煉獄,那不朽樹潑灑出一陣陣神霞,集齊三條龍脈之后,圣后整個人氣勢與先前不同了,眾生之道與本命洞天徹底相融,這些凰火拔地而起,向著趙純陽砸去。
蓮花法袍老人皺眉后退。
心湖傳來提醒,這些凰火,不可輕易觸碰。
如果沒有猜錯,這蘊含著“眾生之道”的凰火,內里兼具“因果之力”!
虛空破碎,趙純陽看似輕盈后退一步,身形卻不退反進,踏碎虛空,出現在圣后身前。這一整座蓮花禁地,的確都在他“劍氣洞天”囊括范圍之內,只需一縷意念,轉瞬便可抵達。趙純陽對準圣后再度砸出一拳,只不過這一次圣后不再以妖身相抗……那圍繞她綻放旋轉的凰火火海飛快回掠,數百枚呈放頭顱的凰火花苞在女子身前砌成一堵高墻。
轟一聲!
火海破碎,高墻坍塌。
這一拳裹挾著劍道本源之意,打穿“眾生”凰火,落在圣后肩頭。
再是一聲悶哼。
圣后向后退去,半邊肩頭血肉模糊,被這一拳打傷。
但這一次……
趙純陽不再是“無傷”。
蓮花法袍蕩出錚錚劍氣之音,趙純陽收回拳頭,皺眉看著自己打穿凰火的手掌,此刻這手掌沾染“眾生因果”,開始被凰火侵蝕……附著了“眾生道”后,這層凰火的殺傷力提升了不止一個檔次。
“這就是你對付秦祖的手段?”
趙純陽瞇起雙眼,甩了甩衣袖,嘗試滅去粘附在手掌上的這些凰火。
但即便以劍氣一寸寸掃過,這些凰火也稍稍壓下勢頭,并未就此熄滅。
“境界越高,越懼因果。”
圣后輕輕說道:“秦祖承受不住‘眾生業力’,你也一樣。”
“以眾生為食,受因果牽連最多的人……是你自己。”
趙純陽漠然道:“眾生之道,本該是一條寬闊大道,硬生生被你修成了邪道。”
為了追求修行境界,以及修行速度。
元凰選擇吞食人族生靈。
這種修行方式……自然會沾染大量業力。
修行到這一境界,最為畏懼的,便是虛無縹緲的“因果”。
“不重要。”
圣后冷笑一聲,抬起雙袖:“無論什么大道……能幫我登頂,就是好道!”
嘩啦啦!
凰火洞天徹底沸騰!
蓮花禁地被金燦火海籠罩,數之不清的頭顱火苞蜂擁而來,化為一撥密不透風的因果大潮,向著趙純陽拍打而去。
大穗劍宮上空,仁壽仙宮,云霧翻涌。
一道極其凌厲的金燦劍光,在大霧之中斬切,無數紙雪翻飛。
這金光最終聚攏,重新懸停在通天掌律掌心上方——正是凝成劍形的“金鰲峰”!
“通天道友,真是好劍術。”
紙雪盡頭響起一道贊嘆。
這贊嘆之聲聽起來十分誠懇……但又讓人覺得像是諷刺。
金鰲峰幻化的劍氣一通斬切之后,那被劍氣斬開的紙雪,看似支離破碎,實則毫發無傷。
陸鈺真氣定神閑地接下了“金鰲峰”所有劍氣斬擊。
他根本沒有抵抗,而是任憑劍氣將自身撕碎,隨后重組……
看著這一幕,趙通天神情十分嚴肅。
這些劍氣,凝聚了自己的全部道意。
剛剛這一擊,他沒有一絲一毫大意,更沒有放水……
之所以會有這個場面。
只有一種可能。
陸鈺真對“大道道意”的參悟程度,遠在自己之上!
“陽神第七境?”
趙通天神色冰冷,盯著眼前紙人道道主。
不……
可能不止第七境。
在拔出“金鰲峰”,將其凝化劍形之后,趙通天的戰力已經來到了陽神六重天。
但此刻他面對陸鈺真,卻有一種使不出力的感覺。
二者之間的差距。
可能不止一個境界。
“境界不重要。”
陸鈺真背負雙手,嘆息說道:“重要的是……你我并無生死之仇,何必在此生死之爭?”
聽聞此言,趙通天更加冰冷地注視著面前紙道人。
“你與妖后聯手,踐踏大穗劍宮,這還不算生死之仇?”
“自然……不算。”
“圣后要取龍脈,倘若大穗劍宮給了,哪里有生死之爭,哪里有生死之仇?譬如道門,一片太平,無事發生。”
陸鈺真聞言,微笑說道:“這世上許多事情,因果早已注定,即便再拼命掙扎,最終結局也不會改變。要我看吶,為了大穗劍宮這些年輕弟子的性命,此刻退后一步,才是最優之解。”
陸鈺真望向身下。
云霧翻涌,圣霞滔天。
大褚寶船盡數下壓,在數次轟擊之后,大穗劍宮的鎮山大陣,已經瀕臨崩潰!
祁烈,黃素,這幾位年輕山主雖然資質不錯,但畢竟太過年輕,未成氣候。
即便此刻一同發力,向陣旗注入元氣,最終落敗,也不過是時間問題。
“通天道友,退后一步,海闊天空……”
陸鈺真笑著開口:“何不試試?”
趙通天同樣注意到了身下。
這應當是大穗劍宮自開山以來,最慘烈的一戰。
鎮山大陣破滅之后,大穗劍宮將會迎接怎樣的命運?
趙通天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必須要做出一些決定了。
“頂住!”
“殺!!”
鎮山大陣,在四位山主的陣旗作用之下,將大穗劍宮每一位弟子的心神都串聯起來。
周至仁,祁烈,黃素,司齊,分別鎮守一道方向。
熾日高懸。
大褚寶船投射出一道道神霞,煉器司鍛造的淬靈箭矢潑灑如雨,其間還夾雜著元炮轟擊,這座固若金湯的鎮山大陣,已然出現一道道裂紋。比起這些進攻,最大的壓力來自于大陣正上方的“朱厭”。
通天掌律被陸鈺真牽制。
掌教則是在蓮花禁地與圣后搏殺。
朱厭在正面戰場幾乎不受任何壓制,他來到大陣上方,也不急著直接破陣,而是就此坐下,再度施展妖術兵災。黑袍翻飛,化為陰云,數百道雪白妖猿身形降臨,捶打大陣,這頭陽神大妖似乎很享受“虐殺”快感,箭雨元炮轟擊,再加上“兵災”捶打,鎮山大陣天頂浮現出密密麻麻如蛛網般的裂紋。
身為眾山主中,境界最高的那位。
周至仁主動承擔了迎擊“兵災”的壓力,他渾身燃起命火,持小舂山陣旗,憑借大陣之勢,與朱厭進行元氣廝耗……這是一場沒有懸念的角力之戰,勝負早就已經分出。唯一的一線希望,便是他在這一戰中順利晉升陽神,即便如此,勝負其實也不會有多大改變。
但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像玄芷,唐鳳書。
臨陣突破,何其艱難?
周至仁在小舂山靜修了近一甲子。
這么多年。
始終卡在“半步陽神”。
大道修行,只差一步,便是差了一整座天塹。命火越燃越是微弱,越燃越是瀕臨熄滅。
很顯然,再打下去……這熊熊命火便會將周至仁吞沒。
別說晉升。
能保住性命都十分艱難。
“大師兄……”
祁烈看著這一幕,咬緊牙關。
他很想出手相助,但奈何修為境界不夠,分身乏術。他同時持握玉屏峰和金鰲峰兩道陣旗,承擔兩座小戰場的壓力,此刻能夠勉強撐住,便已耗去了所有氣力。
黃素,司齊亦然。
便在此時,一道渾厚傳音,在心湖響起。
“退陣。”
這聲音來自于天上,雖只有二字,但極其低沉。
正是掌律的心湖傳音。
“師尊?!”
祁烈不敢置信地抬頭,天頂熾日高懸,掌律師尊所在的那座陽神戰場,則是被仙宮大霧籠罩,無法被神念穿透。
“鎮山大陣還能支撐百息。”
掌律的傳音陸續抵達:“此刻朱厭還未發力,尚且來得及撤退。”
這傳音,只對四人傳出。
周至仁,祁烈,黃素,司齊。
“師尊……這一步,怎么能退?!”
祁烈緊攥陣旗的那枚手掌,因為過度用力,滲出絲絲鮮血,他平生第一次出聲反對師尊。
大穗劍宮的所有弟子,此刻都在拼命。
所有人都想守住鎮山大陣。
此刻后退……接下來該怎么辦?
“退陣之后,帶著所有劍宮弟子,退回后山劍林。”
掌律沒有理會祁烈的抗議,他壓低聲音傳出第二道命令,不容拒絕。
眾人紛紛怔了一下,下意識齊齊望向“金鰲峰”所在方向……這座本來最為孤高獨立的山峰,被掌律拔走之后,只剩一片空空蕩蕩的密林,密林之后,便是趙通天常常閉關所在的后山,亦是金鰲峰遮掩的秘陣所在之處。
劍林乃是大穗劍宮最神秘的地方之一。
蓮花禁地,只有歷代掌教才能掌握。
而劍林……便是掌律才能踏入。
“蟄藏于大穗劍宮地底的這條劍氣龍脈,源頭在金鰲峰,腹部在玉屏,繞過小舂,真隱,最終落于蓮花。”
趙通天聲音沙啞:“劍林便是由龍脈氣運滋生而出的一座完美洞天。”
短暫停頓了一下。
趙通天嘆息道:“初代掌律鑄造此地,便是為了應付大劫……現在,便到了動用‘劍林’的時刻了。”
祁烈隱約明白了師尊的意思。
若是再斗下去。
一旦鎮山大陣破碎,便會有許多弟子死去。
送入劍林,還能保住一命。
他心中泛起一股哀意。
做出這個決定,其實就意味著,師尊已經不看好這一戰了……天頂那場大戰,多半師尊落入了下風。至于蓮花禁地那邊,兩位至強者的對決,沒有一絲一毫風聲傳出,無人知曉究竟是什么情況。
“祁烈,退回劍林之后。你以‘揭雷’劍陣,施展玄雷劍道。”
下一刻,趙通天話鋒一轉。
這番傳音,并未對其他三人泄露。
他只對祁烈一人開口。
聞言之后,祁烈當即愣了一下。
揭雷……
這是不久前師尊贈送自己的飛劍劍陣,經由偽裝成“謝真”的玄衣師兄周轉,送到自己手上。
師尊是一個不善表達欣賞喜愛的人。
但祁烈知道……
師尊很疼愛自己。
這套飛劍相當不俗!
玄衣師兄告訴自己,師尊花費了許多時間在劍林打磨這套飛劍,反復鑄造,直至完美。
祁烈對“揭雷”愛不釋手。
但這一刻他才明白,師尊贈送這套劍陣的真正含義。
“劍林”乃是大穗劍宮龍脈氣運滋生的完美洞天,這套飛劍在劍林之中鑄造而成……
如果沒有猜錯。
揭雷很有可能對應著“劍林”的掌控權。
念及至此,祁烈神色復雜地望著天頂。
他已經明白了師尊這番話的用意。
單單依靠這座鎮山大陣,已經無法守住大穗劍宮了,想要讓這一戰逆轉,必須要借助“劍氣龍脈”之勢。
所以……這所謂的“退陣”,并不意味著投降。
無數劍氣流光與熾光箭矢對撞。
天頂炸開一蓬蓬璀璨光火。
朱厭盤膝懸坐在光火盛放的天穹之下,獨享這場大戰,在兵災神通反復捶打之下,鎮山大陣已是裂紋密布,迸發出連綿不斷的破碎之音!
“嗯?”
朱厭挑了挑眉。
他本來以為,這場廝殺會繼續持續下去。
但沒想到……那與自己角力的劍宮大師兄,忽然撤去了元氣。
大陣籠罩之下。
一道道劍氣流光,不再抵抗,而是回掠撤退。
這是……退陣了?
號稱身子骨最硬的大穗劍宮,就這么放棄抵抗了?
朱厭露出了索然無味的神情。
“恭喜你啊,做出了正確選擇。”
天頂之上,陸鈺真俯首看著這一幕畫面。
他露出欣慰神色,柔聲感慨:“通天道友,早退一步……何至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