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玄溟看來,謝玄衣,陳鏡玄,唐鳳書,這三位年輕“陽神”,加在一起面對崇龕,勝算也不到一成。
  陽神境八重天和二重天之間的差距,如云泥一般巨大。
  這三位年輕人,的確天資非凡。
  即便放在一千年前,都是一等一的天才人物。
  可畢竟修行年歲太短。
  這硬實力的差距,不是法陣,靈寶,神通所能彌補的。
  “不到一成么……”
  出乎玄溟意料,謝玄衣聽到這個答復,并沒有心生退意,反而戰意更加高亢。
  “比我想象中要高。”
  謝玄衣在心湖中坦誠開口。
  先前與乾天宮主那番交手,讓謝玄衣意識到了……自己如今和那些早已成名的陽神高手,還存在著相當之大的差距。
  論實力,崇龕比宇文擘還要強上不少。
  這一戰,能有一成勝率,已經不低!
  “只可惜,我的‘胎光’還在紙人道手中。”
  謝玄衣深吸一口氣。
  倘若自己能在這一戰中破境,勝算應該還會再高一些。
  但如今胎光不全,魂魄有缺,即便自己放棄生之道大成,單單熔煉一條“滅之大道”,也無法完成陽神晉升。
  “看來,人都到齊了。”
  血霧逐漸散去。
  崇龕大真人捂著手臂,面色雖然蒼白,但眼神卻并無慌亂。
  他平靜掃視著身前身后。
  凰火陣中,青衫儒生和女子天尊兩尊陽神法相飄搖而立。
  蘆葦盡頭,還有一尊武道神胎。
  一共三人。
  這便是他此次北上,意欲斬殺的三位妖孽。
  崇龕緩緩松開捂住右臂的手掌。
  只見那空空蕩蕩的衣袖,重新“恢復”,血肉雖然爆碎,但虛空之中,卻有一股股清濁氣息往復流淌,向著他的斷臂位置掠去……修行到陽神境界,自身道境凝成大道,本命洞天可以外放,便會衍生出諸多不可思議的神通。
  “濁清。”
  唐鳳書盯著這一幕,緩緩開口,聲音沙啞。
  崇龕大真人第二條的道,名為“濁清”。
  這條大道,與陰陽之道含義相近,卻又有所不同——
  萬事萬物,皆有兩面。
  在崇龕的“濁清道”中,無論是神魂,還是肉身,都分為“濁清”兩面。
  先前謝玄衣那一劍,重創了他的一條手臂……但清濁氣流淌而出,崇龕右臂重新生長出血肉,不過十數息,這條斷臂便被修復完成。
  “這是……什么神通?”
  謝玄衣盯著這一幕,眉頭緊鎖。
  斷肢重生,倒不是什么令人詫異的事情。
  自己身負不死泉。
  斷去一臂,只要催動“不死泉”,一樣可以完成修復……但斷肢重生的本質還是以生機完成催動。
  崇龕修復右臂這個過程,謝玄衣沒有感受到一絲一毫的生機流淌。
  與其說。
  這條右臂是生長出來的。
  不如說……這條右臂是移嫁而來,早就生長好了。
  “據說崇龕的‘濁清’之道,演化出了兩具軀殼。一具清身,一具濁身。”
  唐鳳書以傳音之術,向身旁二人解釋:“清濁身一尊在外,一尊在內,清身外出行走,濁身藏于洞天之中。一旦清身受傷,便可直接掠奪‘濁身’,完成替換。那尊‘濁身’由于蜷縮陽神洞天之中,可以以極快速度完成恢復。你可以理解成,‘濁身’只需要休養生息。”
  “道門還有這般詭術?”
  謝玄衣挑了挑眉。
  陳鏡玄若有所思:“我當年和煙邪對決,他也施展出類似神通。”
  “不錯……”
  唐鳳書輕嘆:“這本就是基于陰陽鏡演化的術法。清濁,陰陽,殊途同歸。”
  這么多年來,崇龕收下的弟子之中,便受“寵愛”的,應該便是煙邪。
  只有他真正得到了陰陽鏡,學到了“清濁術”。
  “所以,想要斬殺崇龕……”
  謝玄衣皺了皺眉:“不僅需要重創清身,還需要斬殺他本命洞天中的那尊濁身?”
  “是的……想要殺他,很難很難。”
  陳鏡玄輕嘆一聲,有些無奈。
  這就是他布下“金線籠”,設下這么多陷阱的原因。
  這本就是橫跨數個境界的對決。
  哪怕崇龕接連經歷數場大戰,哪怕他此刻實力只殘存一半,可能一半都不到。
  想要戰勝他,依舊是一件近乎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三人的心聲交流并沒有持續太久。
  天頂忽然響起轟鳴。
  只見黑袍大真人抬起左臂,單手立掌掐訣,游掠在虛空中的清濁二氣飛快瀑散。
  青衫儒生,女子天尊,武道神胎。
  三尊法相。
  盡數被清濁氣息籠罩。
  這是本命洞天外放的跡象——
  北海上空震起道道雷鳴,只見陰云上方,有三尊巍峨法相,逐漸顯形。
  “終于來了。”
  陳鏡玄深吸一口氣,抬起頭來,直視著穹頂的三道神影。
  先前的對決,只是小打小鬧。
  從這一刻開始,這場生死廝殺才正式拉開帷幕。
  黑袍化為遮天之幕,將方圓十里盡數籠罩,三道通天徹地的宏偉法相,如山岳一般高不可仰。
  道門至高神通。
  一氣化三清。
  天格,地格,人格。
  一共三尊法相,神態形象各有差異,不過除卻那尊與崇龕本尊幾乎一模一樣的“人格法相”,其他兩尊法相,看上去均有破裂修補的痕跡。
  與秦祖那一戰,讓崇龕遭受了重創。
  “一氣化三清”演化而出的三尊法相,被秦祖擊碎了兩尊。
  法相固然可以重凝。
  但秦祖留下的傷勢,卻沒那么好修復。
  不得不說,陸鈺真算得上是這世上最狡詐的謀士,因為知曉有“濁清洞天”的存在,所以刻意隱瞞了不死泉。月隱界那一戰對抗秦祖,耗去了崇龕大真人九成的濁清洞天積蓄,那尊完好無損的“濁身”幾乎被壓榨殆盡。
  饒是如此。
  三清法相的出現,依舊給謝玄衣,陳鏡玄,唐鳳書極大的壓迫。
  “去。”
  崇龕盤膝懸坐,只是冷冷喝出一令。
  三尊法相,同時行動。
  人格法相施展道印,召出一座比先前巍峨數十倍的雷池,砸向凰火大陣。
  唐鳳書飛身而起,在天頂攔住這座雷池,以“大道長河”寶術還擊。
  地格法相擲出拂塵,萬千銀絲如雨墜落,陳鏡玄頓時收攏金線籠,以天命金線對攻。
  天地被金銀二色的光雨籠罩。
  那尊最為虛無縹緲的天格法相,則是向天伸出手臂,將手掌插入渾濁云霧之中,下一剎驟然拔出一把纏繞萬丈雷光的鋒銳寶劍,向著蘆葦蕩盡頭的謝玄衣斬去。
  劍氣浩浩蕩蕩,蔓延數里之長,仿佛要將整座天地一斬為二!
  “小心!”
  陳鏡玄心湖掠過一縷危機,當即怒喝提醒。
  三尊法相之中。
  天格法相最難修行,即便是陽神八重天的崇龕,也未能修行圓滿。
  但對應的……天格法相的殺力也最為強悍!
  很明顯。
  崇龕這一劍,是奔著直接抹殺謝玄衣而去!
  在他眼中,尚未晉升陽神,卻與陽神有一戰之力的謝玄衣,才是三人之中最大的“禍害”!
  崇龕并不知道,謝玄衣魂魄不全,無法晉升。
  但他必須要杜絕這種天才臨陣突破的可能性——
  一旦讓謝玄衣晉升,這家伙很可能會成為下一個“玄芷真人”。
  “轟隆隆!”
  這把雷劍從天而降,一瞬間整座北海蘆葦蕩都被染成銀白之色。
  這一劍,不僅裹挾著大道之威。
  而且還凝聚了極其強悍的神魂威壓。
  雷鳴炸開。
  即便是遙隔數里的陳鏡玄,唐鳳書,也在這一刻感受到了“天格法相”的恐怖,二人心湖仿佛被一道炸雷攻擊,久久不能平息。
  “謝兄……”
  陳鏡玄神色蒼白。
  他無法想象,尚未凝道的謝玄衣,該如何應對崇龕這全力施為的一劍。
  “一氣化三清?”
  當天格法相將手掌插入云端之際,玄溟便認出了這門神通。
  一千年前,這是可以和元吞神通齊名的術法,當年只有道祖修行成功。
  這位小師弟口中的“道門領袖”,雖然境界只有八重天,但卻凝出了三尊法相,連最難的“天格法相”也凝聚而出……如此一來,這一戰的勝算,大概連一成都沒了。想要完成“以下犯上”的逆伐,要么有頂級靈寶相助,要么有頂級神通。
  小師弟雖然身負元吞之術,但畢竟只修得四門之一。
  對方……同樣有頂級神通。
  在玄溟看來,這最后的一縷希望,幾乎也要破滅。
  “小師弟。”
  圣界之中傳來玄溟溫和的聲音。
  他低沉說道:“雖然與你相逢只有短短數日,但師兄對你已算了解……”
  有些人白首如新,有些人傾蓋如故。
  在圣界接受傳承之時。
  玄溟其實從謝玄衣心湖中,看到這小師弟走馬觀花的一生倒影。
  短短三四十載。
  拜入劍宮,聞名天下,敗走北海,第一世的跌宕起伏,如今在第二世一模一樣重演。
  玄溟對于這世界的變化,其實并不在意。
  先前與“乾天宮”碰面,他確認了螭龍大圣隕落的消息。
  師尊死了,重明鳥一族滅亡,當年的故人也盡數凋零……他對這世上已無留念,唯一的念想,便是小師弟能夠活著。小師弟活下來,元吞圣界才有機會煥發生機。
  “玄溟師兄?”
  謝玄衣怔了一下。
  玄溟溫聲說道:“我雖只有一縷殘念……但這縷殘念,卻是可以燃燒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他先前告訴謝玄衣。
  去了外面,不用擔心。
  惹了天大麻煩。
  謝玄衣背后還有元吞圣界,還有他玄溟。
  這句話……玄溟是認真的。
  縱然白澤已經隕落,縱然自己只剩一縷殘念。但這一縷殘念,也不是一位陽神八重天可以褻瀆的。
  謝玄衣聞言,神色動容,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誠懇說道:“我明白。”
  玄溟還要開口,卻被謝玄衣打斷。
  “我懇請師兄,不要出手。”
  謝玄衣吐出這口濁氣,認真道:“還有一成勝算不是么……我想試一試。”
  這一次輪到玄溟怔住。
  天頂那尊虛無縹緲的仙家法相,持握雷劍斬切而下。
  謝玄衣抬首。
  慘白雷光頓時將他籠罩,一股磅礴勁氣驟然墜落,這蘊含雷力的劍意將方圓百丈蘆葦蕩盡數焚滅,無數雪白草屑在空中化為灰燼!
  武道神胎抬起雙手,進行格擋,雙臂被劍氣侵蝕,數息功夫便化為森森白骨。
  謝玄衣面前劍氣開屏,綻出一片由滅之道意凝聚的渾圓漆黑屏障——
  但這縷雷勁實在太過霸道。
  滅之道意尚未凝道,在這場對攻之下節節敗退,渾圓屏障的漆黑之色逐漸破碎,一點一點被染成慘白!
  “呵。”
  懸浮九天之上的崇龕看到這一幕,不露聲色,心湖之中卻是泛起一聲冷笑。
  比起這縷劍氣。
  更危險的,乃是蘊含在劍氣之中,接下來即將迸發的神魂攻擊!
  想要滅殺謝玄衣這種級別的妖孽……絕對不能有一絲一毫的掉以輕心。
  崇龕不知道這家伙怎么在十年前的圍攻中活下來的。
  他猜測,趙純陽給謝玄衣準備了一樣“逆天”的防御至寶,足以保全肉身。
  既然如此。
  那便將這姓謝的小子,整個人神魂盡數震碎!
  雷鳴大作。
  天格法相揮出的劍氣,忽然蕩出煌煌雷聲,這才是崇龕真正的殺招——
  別說一個尚未凝道的小子!
  就算是陳鏡玄,唐鳳書這種已經晉升的陽神,他也有信心,突發一擊,直接震毀心湖!
  天格法相藏于劍氣中的這一斬切,名為“神海雷震”,先前月隱界一戰,這一擊甚至讓秦祖都吃了暗虧!
  遞出這一劍后。
  崇龕下意識將視線移走……在他看來,正面接下天格法相一劍,謝玄衣斷沒有一絲一毫的存活可能。
  但下一刻。
  雷鳴聲中傳來了劍氣裂空之聲——
  崇龕忽然意識到了不對。
  他驟然挪首,再次看到了那猶如鬼魅的金燦劍光。
  一人一劍,逆著雷光飛上穹宇。
  謝玄衣正面抗下了天格法相的“神海雷震”,不僅沒有絲毫受損,反而神采奕奕,戰意暴漲。
  “殺!!”
  一道低喝,響徹北海畔。
  謝玄衣全力一擊,將沉疴刺向崇龕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