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嗤……”
寒風吹動劍氣光火,冰冷的光焰將山道盡頭籠罩。
蹲在地上的“謝真”靜默凝視著匍匐前進的江寧王,那雙幽黑雙眸里沒有同情,沒有憐憫,仿佛一片冰冷的海。
下一刻。
他伸出手掌。
五根手指輕柔按在了江寧王的額首位置。
劍氣迸發。
數十道纖細氣流射出,在江寧王頭顱之中交織,碰撞,最終沖出后腦,化為一朵紫燦蓮花!
江寧王的身軀徹底倒在山道泥濘中。
“咕嚕嚕。”
然而這顆被劍氣沖爛的頭顱,卻如球一般滾動,最終滾到了謝玄衣的腳邊,這大概是世上最痛苦的死法之一……劍氣灌頂將神海瞬間撕裂,隨后侵入面部,將五官攪得稀碎,此時這顆頭顱就像是被邪修吸干腦髓的玩物,只剩殘渣,即便讓江寧王府最忠誠的仆人前來辨認,也認不出頭顱主人的身份。
不過兇手身份倒是不難辨認。
這縷劍氣蘊含著“滅”的氣息,除此以外,大穗劍宮的蓮花劍氣,正絲絲縷縷從破碎五官之中散發而出。
謝玄衣低頭瞥了眼江寧王的破爛頭顱,隨后緩緩將目光上移。
山道盡頭。
那襲蹲著的黑衣徐徐站起身子。
他看著謝玄衣,略帶譏諷地開口問道:“不過是殺一個人,需要這么麻煩么?”
他看得出來。
江寧王身上有很多傷。
兩人越過漫長黑暗,一逃一追,謝玄衣出了許多劍,才有了這等傷勢,這些劍沒有致命傷……
這是他不能忍受的事情。
出劍就該殺人。
能夠一劍了結的事情,何必浪費這么多功夫?
“要分人。”
謝玄衣搖了搖頭:“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該得到干凈利落的死法,有些人……應該死得慢些,痛苦些。陸鈺真難道沒教過你這個道理么?”
黑衣怔了怔。
他微微歪斜頭顱,皺眉開口:“你早就知道我了?”
此后便是漫長的靜默。
寒風吹拂山巖,掀起陣陣清脆的鱗甲掠聲,細小石屑簌簌墜落,那是兩人道域劍氣糾纏所致,雖然沒人主動出劍,但殺意已經凝成實質,方圓百丈的空氣被劍氣壓縮,幾乎快要生成霜雪。謝玄衣端詳著眼前這位黑衣,陸鈺真“貼心”地為黑衣披上了與自己眾生相一模一樣的皮囊,但皮囊只是外在,有些人即便換了面孔,骨子里的氣質依舊醒目,寒風凜冽而刺骨,天頂糾纏的每一縷劍氣都來自大穗……站在山道陰翳黑暗之中,透過游掠的劍氣光火,謝玄衣仿佛在照一面巨大的鏡子。
在鏡子盡頭,他看到了十年前的自己。
其實他在山道中走到一半之時,便捕捉到了這縷突兀又熟悉的氣息。
這就是他沒有直接斬殺江寧王的原因。
江寧王想看看山道盡頭是什么。
他也想。
現在……謝玄衣看到了。
“你是……我?”
謝玄衣輕嘆一聲,取出眾生相,重新佩戴。此刻他看著山道盡頭那個一模一樣的“自己”,心中泛起了淡淡的荒唐。
在丙酉號看到的那副畫面,讓他以為對方是紙人術捏造出的虛假皮囊,可如今真正見到了才發現,眼前人與自己幾乎一模一樣,無論是眉眼神態,行事風格,還是劍意氣息,怪不得任塚會上當,因為黑衣幾乎就是另外一個“自己”。
“我是你。你也是我。”
黑衣看著地上那具無頭尸體,面無表情:“十年過去,你的劍變慢了。”
謝玄衣啞然一笑。
十年前的自己,如果知曉江寧王的背刺行為,不會浪費那么多口舌,只會沖上府邸,一劍殺之。
若有其他人阻攔。
那么便再是一劍。
這黑衣的行事風格,的確與十年前的自己如出一轍……
所以他擊殺江寧王,只出一劍。
先前擊碎丙酉號大陣,也只出一劍。
“我一直不太明白。”
謝玄衣自嘲笑道:“為何從玉珠鎮醒來之后……關于十年前的往事,我忘記了許多。你應該知道,我不是個記性很差的人。”
黑衣挑眉不語。
“在棲霞山喝了醉仙釀后,我看到了一些畫面,但仍然是支離破碎,殘缺不全的。”
謝玄衣頓了頓,認真說道:“你生下來就是殘缺,不會明白生來完好的人,變得殘缺……這種滋味有多難受。”
此言一出,黑衣眼角微微抽搐。
空氣中彌漫的殺意陡然濃郁了三分。
“那時候我在想,會不會是當年墜入北海之后,發生了一些意外。”
謝玄衣緩緩說道:“陸鈺真是唯一知曉北海之事的人……玉珠鎮的那口棺是他安排的,如果有人能夠對我動手腳,那么一定是他,也只有他。”
沒有證據,這個猜想,便只能是猜想。
可如今證據出現了。
“我和陳鏡玄不太一樣。”
謝玄衣幽幽說道:“我做許多事,不講道理,只憑感覺……但我的感覺向來極準。”
從一開始,他心湖之中便生不出對陸鈺真的善意。
現在,水落石出。
雖然還不知道,陸鈺真對自己動了什么手腳……
但這第二尊“謝玄衣”的出現,便足以證明這紙人道主的叵測心思。
誰能想到,白澤秘陵有兩個謝玄衣!
任憑紙人道的謝玄衣殺人放火,壞事做盡……世人只會把賬算在他的頭上!
話音未落,一道粗壯劍氣便順延山壁席卷而來。
大穗蓮花擊碎漫天陰翳,蓮花花瓣綻滿整片陰暗天穹,黑衣主動出劍,這一道劍氣比起先前攻打丙酉號要恢弘絢爛十數倍不止,這條逼仄相抵的大山山道被劍意填滿,滾滾劍氣如龍卷,瞬間碾碎江寧王的尸骸,頃刻之間便來到謝玄衣面前。
謝玄衣平靜地看著這一幕劍氣盛放的畫面。
某種意義上來說,兩人不算是初次交戰。
謝玄衣其實見過“十年前”的自己。
那是在晉升洞天之時,所遇到的心魔。
說來諷刺,有許多人的心魔都是謝玄衣,謝玄衣自己……也不例外。
念頭落定。
謝玄衣面無表情開始前掠,踏入蓮花劍氣浪潮之中,生滅纏繞雙臂,武道神胎金身浮現,抬臂一揮,便將面前密密麻麻的蓮花劍氣盡數彈飛,十年過去,他比當年的自己更快,更準,更狠。
只一剎那謝玄衣便瞬移來到了黑衣身前,在后者不敢置信的目光之中按住其面孔。
山巖破碎!
紙人道謝玄衣被重重砸入山體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