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邊,是勞苦功高,拼著最后一絲余力,也要拯救眾人于水火的大褚陽神。
另外一邊,則是光焰萬丈,大褚最年輕,最有作為的年輕天驕。
該怎么抉擇?
一時之間,地淵死寂無聲,寶船眾多陰神盡皆陷入沉默。
直到低沉轟鳴聲音從頭頂響起。
眾人這才回神。
抬頭望去。
那猶如鬼門的“白澤”二字,不知不覺已駕臨頭頂,兩尊巍峨巨人撐天而立,將巍峨如山的秘陵巨門微微錯開一道細微縫隙,水流湍急,磅礴吸力牽引著寶船,繼續下墜,墜入這無邊的幽暗深淵之中——
漆黑。
一片漆黑。
整個世界一片漆黑。
不久之前,謝玄衣從這樣的黑暗中醒來,開啟了第二次人生,如今他靜靜站在這無邊無際的黑暗中,靜默地看著面前高聳撐天的巨人。
太子以王狩擊破結界。
謝玄衣順從心湖感應的指引,沒有拔劍,而是就此墜入地淵。
誰能想到。
南疆地底,藏著這么一座妖圣秘境?
地淵瘋狂汲取著元氣。
幸好謝玄衣已經凝出了完整道境,否則落入此地,少不了一番狼狽。
此刻謝玄衣所站立之處,絲絲縷縷的滅之道境掠出,在腳底凝成比黑淵更漆黑的墨色,覆住大湖表面,如一層堅冰。
他緩緩向前走去。
習慣了黑暗之后,謝玄衣以劍氣點燃光火,輕微的嗤響聲中,劍意熊熊燃燒,勉強照亮了這方幽暗天地。
他看見了那高高在上的“白澤”二字。
也看到了森然矗立的巍峨巨人。
最重要的是……
他感受到了這里駁雜的元氣。
有大褚修士曾經來過。
而且不止一人。
從風裁之界凝結的那一刻起,他便與外界隔離,在太子嘗試說服自己加入離國陣營的這段時間……謝玄衣聽到了相當嘈雜的打殺之聲。
他心湖現在很是沉重。
外面恐怕發生了很糟糕的事情。
“大褚這些人,已經來過這里了么?”
謝玄衣沉默地皺了皺眉。
他緩緩抬頭,同時以劍氣光火,照亮秘陵石門。
謝玄衣有些意外,他看到了一句相當熟悉的話。
“若得道,愿葬身北海,以身飼黿,得千萬年大清凈。”
這句話。
在北海陵,他便看到了一次。
不過,這一次他看到了后半句。
“……若不得道,便舍骨睡去,任天道崩塌,休擾吾眠。”
一年前,青州亂變,北海陵問世。
陳鏡玄封鎖了所有消息。
直到北海陵破碎,諸方圣地才知曉內幕……許多人都感到遺憾,這漫長歲月里無數人都在尋找白澤的秘藏。如果換做他們發現北海陵,絕不會如此輕易將其放過,陳鏡玄用“北海陵”交換了大褚下個盛世到來的氣運,可更多人會選擇將這份氣運吞入自己腹中。
“舍骨睡去……骨?”
謝玄衣伸出手掌,觸摸著這段妖文,這后面半段文字,觸動了他的心湖。
一年前的北海陵問世,吸引了妖族大尊的注意,當時謝玄衣借甲六身份,拿到了蝕日大澤珍藏的“白澤指骨”。
亂變結束。
這枚指骨,陳鏡玄并沒有收走。
而是一直留在了他這里。
這枚指骨蘊含大圣血脈,極其珍貴,妖族大圣留下的秘陵往往需要“血脈共鳴”,所以當年甲六將其帶入鯉潮城,便是為了將指骨作為“鑰匙”,來打開秘陵的最深層……只可惜北海陵發生了變故,漫長歲月過去,白澤大圣留下的大道筆掙脫束縛,將妖圣布置的規矩盡數破壞,所以這枚指骨當年在北海陵中并沒有派上用場。
可如今,則不一樣了。
如果這里是真正的白澤秘境,那么這截指骨……
或許真的可以成為“鑰匙”!
念及至此,謝玄衣從劍氣洞天之中取出了那半截指骨。
“轟隆隆隆。”
水流湍急。
地淵照舊。
持握指骨的謝玄衣站在巨門之前,靜默等待了片刻,指骨中蘊含的干枯氣血,似乎的確可以與這片空間形成共鳴……但并沒有導致什么異變。
高聳如山的巨人沒有蘇醒。
懸垂在天的白澤二字也沒有忽然化為法袍圣冠落在謝玄衣身上頭頂。
甚至那巍峨巨門裂開的縫隙,都沒有變大絲毫。
“總不會是要念什么奇奇怪怪的咒語吧?”
謝玄衣自嘲一笑,搖了搖頭。
他收下指骨,抬腳準備踏入巨門縫隙之中。
但在臨行之前。
謝玄衣忽然抬頭,望向頭頂位置。
“白澤”二字高高在上,在這漆黑幽暗的深淵之中如同血色黯日。
洶涌暗流撞擊礁石,蕩出層層黯淡粼光。
謝玄衣抬首凝視天頂的畫面,隨湖水逆轉,倒流,最終緩緩凝入一枚晶瑩剔透的圓球之中。
圓球懸浮在池水霧氣上空。
赤裸身子的陸鈺真,浸泡在池水中,靜默地看著這一幕。
“這姓謝的,直覺就有這般敏銳?”
池中浮滿鮮紅花瓣。
陸鈺真背后,一雙雪白玉手正在揉搓,玉手主人同樣不著寸縷,在揉捏按摩的同時,豐腴身軀緊緊貼扶著陸鈺真的后背。
池五也注視著那懸浮在空的圓球。
此刻隔著遙遠距離,與“謝玄衣”對視,池五聲音滿是詫異。
“劍修都是這樣,更何況我挑中的劍修。”
陸鈺真輕笑道:“這小子雖然目前境界尚淺,但實力已經不容小覷,尋常迷障根本困不住他,哪怕只有一丁點危險,也逃不過他的心湖感應……”
“謝真的確是千年罕見的劍道奇才。”
池五眨了眨眼,深吸一口氣,笑道:“如您所料,太子與他談崩了……接下來應該輪到我們上場了……”
“其實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勞。”
陸鈺真淡淡開口:“他不會加入離國,也不會加入紙人道。”
池五怔了一下,她沒想到會從道主口中聽到這樣的回答。
跟隨道主這么多年。
在池五心中,道主已經成了“無所不能”的存在,在純白山中,道主就是真正意義上的“神”。無論是什么事情,只要道主說他能辦到,那么池五都會堅定不移地選擇相信……紙人道為了今日,做出了無數布局。
所有人都知道道主欣賞謝真,紙人道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讓謝真能夠加入純白山。
只是池五從來沒想過——
原來道主根本就不認為謝真會加入這方陣營。
既然如此。
布下此局是為了什么?
“這世上有些人是會變的。”
陸鈺真仿佛有讀心術一般,雖然沒有回頭,卻清晰讀出了池五的心思。
他浸泡在池水之中,聲音慵懶而疲憊,“沒有經歷過背叛的人,一輩子大概都會傻乎乎地選擇相信;沒有經歷過絕望的人,也不會無緣無故地選擇毀滅……謝玄衣現在還有大穗劍宮,還有蓮花峰。他還有許多值得珍視的人,他不會選擇背叛,也不會選擇毀滅。如果讓十年前北海的畫面重演,大概只會激出他內心的憤怒。”
池五愣愣看著道主。
憤怒……
謝真這樣的人,一旦憤怒,會做什么?
大概會恨不得將道主撕碎,將純白山砸爛,將一切全都毀掉?
“其實我就是想看看他憤怒的模樣。”
陸鈺真看著那顆圓球,輕聲笑道:“憤怒是世上最強大的東西,它可以吞沒一切,也可以毀去一切……修行了兩世,現在的謝玄衣還不夠強大,他還欠缺了一些東西,那就是足夠的‘怒火’。”
池五仍然困惑,仍然迷茫,仍然無法理解。
但是不重要。
道主所說的話,皆是真理。
無法理解的話,只需要記住就好了。
池五默默低下頭來,溫柔順從地貼住道主后背,以自身體溫,去消融這具軀殼內的寒意……武謫仙的大道戰意太過凜冽,看似熾熱,但實際上冰冷入骨,池五的身軀輕輕顫抖,池子里的花瓣逐漸蕩開。
池底涌出一陣陣鮮紅血液,擴散成為漣漪。
陸鈺真發出輕聲愜意的長嘆。
“道主大人。”
池五眼中卻滿是心疼憐惜,聲音還帶著一些怨念:“您不該如此大意的……這一戰,若您認真些許,怎么也不至于傷成這樣……”
“你太小覷對方了。”
陸鈺真搖了搖頭。
他笑著說道:“秦祖年歲無多,這傳承多年的大褚武道氣運,總要有一個新任繼承人。”
“武謫仙?”
池五美眸流露出訝異之色。
秦祖是何許身份?這是天底下當之無愧的最頂級戰力,只身鎮壓國運的人物,月隱界政變之后,仁壽宮對北郡諸多大家進行了削弱懲處,可秦家未曾收到絲毫影響,便是因為有秦祖的存在。
“世間好物不堅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陸鈺真眼中滿是遺憾,輕輕呢喃:“這武夫什么都好,就是太犟了些,若是愿意點頭,怎會身死道消?”
“這人該死,膽敢將您傷得這般嚴重。”
池五幽幽地說:“……在我看來,什么都沒您平安重要。”
池水沉寂了片刻。
嘩啦啦。
陸鈺真緩緩站起身子。
他轉過身來,居高臨下俯視著面前惘然困惑的女人……
池五緊張起來。
她知道自己說錯了話,犯了僭越之罪。
然而陸鈺真并沒有動怒,只是溫和地伸出手掌,輕輕落在池五頭頂,撫摸著池五的秀發。
“小池,我還活著,不是么?”
陸鈺真笑了笑,柔聲說道:“只要活著,便沒什么大不了。”
(PS:1,還有一更。不熬夜不要等。2,我本人其實很不想通過這種方式和讀者進行劇透式的交流,但是這段劇情其實和大家想得不一樣的。如果只是復刻套路我至于每晚熬到這么久嗎?還有埋怨主角不登場的,在原綱里其實線索非常干凈利落,幾乎是直接銜接謝玄衣戲份,但我列綱的時候就預感到了,這樣寫只會招惹更多罵聲更多不理解,所以我刻意加多了鏡頭,增添了配角輔線……多說無益,大家覺得觀感不佳可以攢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