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你知不知道,原先我是有個想法的。”
“什么想法?”
“就是每去到一個地方,都要將我們家的紅燭鋪子開到那里,這樣等到千百年過去后,整個人間都有我們家的紅燭鋪子,我們就能躺著收錢了。”
血食城的紅燭鋪子里邊,柳白看著這鋪子里的東西,往事歷歷在目。
以往的柳娘子若是聽見這話,肯定是得鄙夷嗤笑的。
今日的柳娘子同樣是在笑,但卻不是嗤笑了。
而是微笑著說道:“那走陰城那樣的地方,可得多開幾家,那樣才能多賺點。”
柳白聽了也是哈哈大笑道:“的確的確,我現在只在那邊開了一家紅燭鋪子,那都是賺的盆滿缽滿呢。”
提起走陰城的紅燭鋪子,柳白就想起了老大石像鬼,然后……又想到了一絲別的事情。
但這念頭只是剎那,甚至連剎那都算不上,就又已經被他遮掩過去了。
甚至就連最熟悉他,還在他身邊站著的柳娘子都沒察覺到異樣。
娘倆就這么從血食城的紅燭鋪子里邊走了出來,門口天色依舊大亮。
柳白伸了個懶腰,左右看看,卻忽地發現,原本在他左手邊的那個壽衣鋪子……竟然換人了。
也不再是賣壽衣了,轉而是賣一些雜七雜八的行當。
看鋪子的也不再是當初的那個水鬼寧義。
柳白也沒遲疑,當即走了過去,朝屋里一看,只見柜臺后邊正站著一個中年女子,身上也是有著走陰人的氣息。
不強,這是個燒靈體的。
瞧見門口一黯,正在撥打算盤的她立馬抬起頭來,欣喜說道:“歡迎歡迎,不知這位小兄弟需要些什么?”
“認識寧義嗎?就是這鋪子原先的主人。”
柳白徑直問道。
一聽不是來光顧生意的,這女子也就沒了多大興趣。
“知道,死了。”
死了……這回答柳白也不驚訝,這年頭,誰死了都正常。
“怎么死的?”
“撈尸人能怎么死的,他爺爺那么死的,他爹那么死的,現在輪到他了,自然也是這么死的。”
那就是死在水底,水鬼真成水鬼了。
柳白點點頭,“謝了。”
順帶著還彈了一枚青珠子,落在了這柜臺上。
這女子愣了愣,旋即欣喜抬頭,門口卻早已不見柳白的身影。
她也沒去追,只是感知著手心這枚青珠子內的血氣,心里嘀嘀咕咕的說道:“那老水鬼,竟然還認識這樣的世家公子,嘖嘖。”
原本的司徒家,柳白也沒去看了。
從這血食城離開后,柳白又帶著柳娘子來到了蛤蟆山。
柳白就在這講述了他跟蛤蟆山之間的恩怨,他正是在這里遇見了石像鬼和二笑他們三個。
也正是在這里,柳白頭一次接觸到了黑木的傳承。
柳白就這么絮絮叨叨的說著,他說的好些事情,其實柳娘子也都知道,甚至是看在眼里。
但柳娘子也沒出言打擾。
就這么認真聽著。
離開了蛤蟆山,娘倆自然是來到了云州城。
柳白在這城里也是待了許久,在這里認識的人也多。
而娘倆都熟悉的紅姐,或者說黃一一,也都在這里。
所以柳白選的云州城第一站,自然就是去見紅姐了。
臨了到這短刀幫時,天色都已經昏暗了。
黃一一見到柳白娘倆過來,自是極為歡喜,當即就拉著柳娘子說個不停。
事到如今,她又豈會不知柳娘子的真實身份?
但就算知道,她以平常心面對,依舊能得到一個平常的柳娘子。
只是臨了她也沒忘記詢問朱顏的消息。
自從走陰城一戰過后,朱顏就被返鄉的桃花仙帶回了劍州。
身處這楚國東端,倒也安全。
見完了黃一一,又在這吃了個晚飯,天色也已然徹底暗淡下來了。
期間柳白也詢問了胡尾和劉鐵他們,結果才知道他們是回黃粱鎮了。
柳白也沒再繞道去見他們。
就當是這次沒有緣分,留著下次再見好了。
他也只是在這見到了不再邋遢,甚至有些發福的公孫仕。
當時那個邋里邋遢,見誰都一副眉飛色舞模樣的少年,終究還是長成了自己最不喜歡的模樣。
可饒是如此,也已是好過普通人太多。
身為短刀幫少幫主的他,哪怕是在整個云州,那也都是喊得上號的人物了。
而后柳白又婉拒了黃一一的留宿。
他想著和柳娘子連夜再走走,畢竟……也不知天上的異動到底什么時候開始,也不知跟著柳娘子的這一路,還能走多久。
再者說,柳白記憶里的和柳娘子夜晚出去走走。
還是當時在黃粱鎮,她帶自己出去見那頭剝皮鬼的時候。
也就是在那個晚上。
柳白第一次見到了自己的鬼體。
只是臨了剛從這短刀幫出來,柳娘子就停下腳步,用那只有他們娘倆才能聽見的聲音問道:“要不要去見見你的沈若若?”
“呃……”
從柳娘子口中聽到這個名字,讓柳白頗有一種頭皮發麻的感覺。
“她可是心心念念著你,對你的思念可是半分沒少。”柳娘子繼續說道。
而且聽這聲音語氣,還盡是一副替那沈若若說好話的模樣。
可越是如此,柳白就愈發感覺頭皮發麻。
“不……不了,這本就是一場意外,過去了就好了。”柳娘子目光始終在逼迫。
柳白也只得硬著頭皮回答。
“呵呵。”
柳娘子不置可否。
就當柳白以為熟悉的娘親要回來了的時候,一聲冷笑過后,柳娘子再度溫和下來。
“走吧,還想去哪走走,江州?”
“嗯!”
柳白用力點了點頭。
隨后這對娘倆便一路向北,只是經過這楚河的時候,卻也停了下來。
與此同時。
在這短刀幫客廳里邊,紅姐和公孫仕卻依舊坐在原位沒有散開。
“幫主,你說這沒想到有朝一日,我公孫仕也能和柳神說上話,嘿。”
公孫仕依舊沒有從那欣喜當中走出來。
剛剛閑聊時,他問話,柳娘子也的確回應了幾句。
紅姐臉上卻并沒有什么喜悅,眉頭緊蹙的她,只覺心頭有些愁緒解不開。
公孫仕也看出了這點,臉上的笑意逐漸消失,正準備離去。
臨了也不知紅姐是在跟他說,還是自言自語,只是聽她言語道:“我從未見過現在的柳娘子。”
“李叔。”
柳白看著眼前的淋涔君,也是笑嘻嘻的喊了句。
能讓柳白心甘情愿喊叔的,現如今也就只有柳文之和淋涔君了。
“不錯,沒有給你娘丟臉。”
淋涔君看著眼前的柳白,也是一臉的笑意。
“張蒼那邊我也都說好了,到時你只管放手一搏,后續會有人來接替你的。”
“嗯。”
淋涔君朝柳青衣重重一點頭。
“麻煩青衣姐了。”
“沒什么,走了。”柳娘子依舊是那副隨意的模樣,擺擺手就朝北邊去了。
淋涔君也正欲返回這楚河河底,可就在這時,已是到了楚河對岸的柳青衣卻忽地回過頭來,像是臨時起意,亦或是剛剛想起似得,隨口問道:
“你不會因為貪戀這閻羅的權柄,到時候不舍得出死力吧?”
一言既出,這整條楚河都好似隨之停止了流轉,仿佛陷入了死寂。
柳白更是感覺剛剛還在談笑的兩人,此時卻忽然有了一種劍拔弩張之感。
畢竟柳青衣問的這話,都已經算是直切本心了。
原本已經回到了江面的淋涔君也停下了,此時的他正背對著柳青衣。
所以柳白也就很自然的看不清他此時的面容表情了。
如此像是沉默了幾個呼吸的時間,淋涔君才忽地輕笑一聲,也算是打破了此刻的寂靜。
原本陷入停滯的楚河,也隨著他這一聲輕笑,再度滾滾東逝。
“李年早在當年就已經死了,現在活著的是淋涔君。”
他說完回過頭來,眼神當中帶著一絲灑脫和釋然。
“淋涔君的生死,關我李年何事?”
柳娘子得到回復,不置可否,但卻也沒再問了,轉而帶著柳白繼續北上。
余下的時間,柳白就帶著柳娘子沖走了一遍他走過的路。
從那楚河岸邊的河巡署,柳白講了自己在這第一次遇見鬼市的時候,見識到了多么奇特的東西。
也正是因為在這,柳白才拿到了那面銅鏡的碎片。
雖然后邊柳白也沒再去尋過那東西。
再往北,便是到了柳白奮戰過的彩風城了,也正是在第一次遇見了阿刀。
還打碎了鬼神教南下的一部分謀畫,雖然柳白也知道,這背后還有張蒼的影子。
再度往北,便是到了那黃粱福地了。
只是臨了也路過了這平云湖,原本岸邊的那位癡情人……柳白卻是連裴親的屋子都沒再見著了。
自然也就沒再下去。
至于眼前的這黃粱福地,只可惜,當年的黃生,現如今也是隕落在了那場禁忌東征里邊。
只是來到這之后,看著眼前的這座福地,柳白終于忍不住問道:
“娘,這黃粱福地,和我們黃粱鎮之間,到底是有著什么關系呢?”
“這黃粱福地死了的人,黃生會出手幫忙,借助那陰兵過境之能一路南下,到達楚河的小輪回。”
“到了那,再由歲至接手,送他們入輪回,繼續南下。”
“最后由我接手,在黃粱鎮內轉生。”
柳娘子一口氣都說了出來。
“所以這事情一開始,其實都是娘你跟歲至還有黃生的謀劃?”柳白訝然道。
“嗯,當時那輪回草創,有太多需要印證的東西了,若是沒有正兒八經的輪回往生,根本驗證不出來。”
“那這輪回……”
柳白話里有話,但沒有明說,可柳娘子也都聽明白了,她毫無顧忌的笑道:
“世上最了解這輪回之秘的,原先是歲至,現如今……是我。”
換句話說,這閻羅之位,淋涔君坐的,柳娘子也坐的。
“還是娘親厲害。”
柳白朝她豎起一根大拇指,柳娘子這下是不屑的嗤笑了,“我還用得著你來夸?”
話雖這么說,但她翹起的嘴角是做不得偽的。
柳白嘿嘿笑了笑,剛想說這再去南邊,去自己東游的路上走走。
可沒曾想臨了柳娘子竟然主動說道:“走吧,我也帶你去看看我曾經走過的地方。”
柳白聽著這話,雙眼猛地瞪大。
難掩欣喜的說道:“好啊!”
早年從小草口中打聽一下柳娘子的過去,她都會動怒不開心,今日柳娘子竟然愿意主動帶柳白去往她的過去……這讓柳白如何不欣喜?
兩人現如今本就是在這秦楚山脈里邊。
柳娘子帶路,再往西邊走走,也即是那臨近秦國的方向,兩人便是來到了一處平平無奇的山嶺上邊。
到這的時候,柳娘子甚至還左右看了看,確定沒找錯,這才帶著柳白落下。
娘倆站在這山頭,不等柳白多問,柳娘子便已主動說道:“當年我剛鑄神龕沒多久,就被人追殺到了此處。”
“當時也算是落魄吧,來到了這里躲命,然后在這里遇見了一頭小小的山精,是一只……老鼠。”
柳娘子說完伸手指著柳白右前方那一塊凸起的巨石說道:“原本那上邊還有一塊石頭的,那老鼠精就住在那里邊。”
“起先我是準備將它打殺了的。”
柳娘子說到這之后笑了笑,“但是它看見我受了傷,竟然從它的窩里邊搬出來一些松子。”
“小草當時肯定是說這是它的買命錢吧?”柳白沒來由的說道。
“對。”柳娘子笑意更甚了,“但我能看出來,它是看我受了傷,才想著把自己的好吃的拿出來分享的。”
“那娘你肯定沒殺它吧?”
“沒。”柳娘子搖搖頭,“我在它身邊養好了傷,臨走的時候,還給它留了好些吃食,它還識字,我就又給它留了一些書。”
“再后來,等我神座的時候路過此地,還回來看了它。”
“哦?那它肯定是已經成了此地的山大王了吧?”柳白看著柳娘子也在笑,便笑著問道。
“沒,它早就死了。”
柳娘子還在笑,但是柳白卻沒笑了,“那些追殺娘親的人殺的?”
“如果真要這樣就好了。”柳娘子嘆了口氣,“我在這附近找了幾天,最后才查出,殺死它的……是一個路過的走陰人。”
“見它個小小山精,隨殺,就當降妖除魔了。”
這一刻的柳娘子也在笑著,但柳白卻感覺到了柳娘子身上的落寞和一絲絲的難過。
這是原先的柳娘子從不會在他面前展露的。
“那后來呢?”
柳白追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