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聽到林天帥說“攻心為上”這個詞,小西行長又有了新想法。
他便請示說:“在去德川營之前,應當先去一趟島山城,在連邊之間傳話,攻心效果可能更好。”
“哦?你確定?”林天帥反問道,“島山城那邊可能更為兇險,你要去?”
小西行長答復說:“確定愿去!”
林天帥反而糾結起來,因為對小西行長而言,去島山城確實比較危險。
在德川軍那邊,無論德川家康,還是島津義弘、淺野長政,那都是在殘酷戰國打滾數十年的老狐貍了,可以相信他們的理智。
而在島山城內,福島正則、蜂須賀家政、淺野幸長這幫人都是新一代少壯派,年紀不過二三十,行事更沖動。
如果看不順眼,直接砍了小西行長也是非常有可能的。
這倒不是天帥有多心疼小西行長的性命,而是小西行長已經初步經過了考驗,在將來還有更大的利用價值,如果葬送在小小的島山城就太可惜了。
想了一會兒后,林天帥說:“我豈能不知先去島山城攻心效果更好?但我只是擔心島山城內兇險莫測。
所以我真沒有讓你去島山城冒險的打算,在沒有硬性要求的前提下,你還想去?”
小西行長堅定的說:“確定要去!承蒙天帥如此看重,在下自然要多盡一份力。”
在中間翻譯的沈惟敬目瞪口呆,這小西君怎么變了個人似的?
如果真這么不怕死,當初平壤城被破后,就不會茍且偷生了!
天帥的PUA法術這么強大嗎,居然能把人整的仿佛脫胎換骨。
林天帥最終還是同意了,“我們中國有句話是這樣說的,死生有命,富貴在我!
我在此承諾,只要你小西行長能活著回來,我一定保你富貴!”
小西行長告辭而去,先縱馬到了東邊島山城二之丸,朝著上面喊話求見。
不多時,小西行長就被帶進去,并且一直向上來到了島山城最高處本丸。
倉促修建的本丸十分粗糙,幾位倭將正坐在中間高臺上的小棚子內,看著十分擁擠。
主將福島正則居中,長宗我部元親陪坐,蜂須賀家政和淺野幸長分列左右。
“天帥托我.”還沒等小西行長說開場白,福島正則卻打斷了小西行長,直接問話道:“你是來勸降的?”
小西行長回答說:“非也。”
福島正則冷哼一聲,又問:“那你是來看我輩笑話的?”
小西行長再次回答說:“非也。”
最年輕氣盛的淺野幸長大喝道:“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你究竟為何來此?難道是來送死的嗎?”
小西行長老神在在的答話說:“我別無他意,只是特意來向你們告知外面的情況。
你們被困在島山城,與外界完全斷絕了聯系,想必對外面消息一無所知吧?”
長宗我部元親輕笑道:“我猜測,必定有援軍來了,而且明軍還沒有擊敗援軍。不然你也不會出現在此地,是也不是?”
小西行長嘆道:“你猜的說對也對,說不對也不對。
援軍確實來了,明軍確實還沒有擊敗援軍,但主要原因卻是多達四萬的援軍死守不出。”
小西行長這個外來新消息,在封閉數日的幾人心里掀起了一點波瀾。
小西行長看著淺野幸長,繼續詳細介紹情況說:“援軍總大將是德川大納言家康,監軍就是令尊。
另外還有薩摩島津義弘、柳川立花宗茂兩大強藩合兵,而且德川家四大天王至少來了兩位。
援軍總兵力估計在四萬人左右,而與之對陣的明軍只有一萬七千人,目前距離島山城這里只有十里路程。
不過德川援軍以太和江為防線,連日來堅守不出,明軍也只能被迫對峙。”
福島正則等人的臉部神情或多或少都有了變化,正常人都是這樣,獲知消息越詳細,心里的思考也越復雜。
他們此時想的最多的問題就是,德川援軍距離島山城僅僅只有十里了,為什么會不動如山?
淺野幸長忍不住又喝道:“莫不是騙人吧?”
小西行長反駁說:“但凡稍有頭腦,就能想通我是不是欺騙你們!
先前明軍攻克三之丸,形勢已經大優,為什么停止了攻打島山城二之丸?
那是因為主力都去阻擊德川援軍了,所以島山城這邊只以圍困為主,暫停了攻城!
明軍戰法你們也明白,每每開打就先用重炮洗地,但近幾天,你們可曾聽到從西邊傳來炮聲?
沒有炮聲,就能說明就沒有發生戰斗,那就只能是雙方靜默對峙了!”
停頓了一下,小西行長又補充說:“前幾日我還作為使者去了德川營地,見到了德川大納言和身為監軍的令尊!
我聽德川大納言的意思,就是要堅守到底了,絕不主動出擊與明軍決戰!”
淺野幸長心情復雜的問道:“家父也是這個意思?”
小西行長回復說:“德川大納言是總大將,是戰是守,都由德川大納言決定,令尊沒有多說什么。”
等說完了這些后,小西行長就微微躬身,行了個禮,沉聲道:
“今日我出于曾經的同袍之義前來看望諸君,以后就請諸君自行保重吧,我這就告辭去也!”
其余眾人還在消化新消息,聽到小西行長突然告辭,都有點懵。
福島正則連忙說:“你這就要走?”
小西行長回話說“不然呢?我剛才說過,我只是想將外面的新消息告訴你們,該說的都說了,不走還能如何?”
福島正則又說:“你不給我們提供一些指點?”
如果小西行長卻什么建議都不說,他們反而想聽聽小西行長的說法。
小西行長深深的嘆口氣,“真沒什么建議可說了,你們最終的結局一眼就能看到!
不是投降就是城破被俘,或者喪命,還有什么其他結局?
走什么路你們自己選擇就是了,又能有可建議的?
明軍的戰力你們也都見識到了,而且還有無數的朝鮮炮灰為前驅,已經失去三之丸的你們不會覺得還能打贏吧?”
眾人無言以對,小西行長這話太踏馬的有道理了。
小西行長像是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對淺野幸長說:“你要不要給令尊寫封書信?我可以幫你送到十里之外令尊的手中。
畢竟有可能你們以后再也無法相見了,還是提前寫點什么,免得留下遺憾。”
小西行長的語氣非常溫和,充滿了人文關懷。
福島正則仿佛看出了點什么,“你想擾亂兩邊軍心?”
小西行長不屑的說:“真是不識好人心!我又沒有限定淺野幸長寫什么!
他可以在書信中表達死戰到底的決心,并且勸父親同樣為國死戰!
如果那邊有回信,我也可以再送過來!難道幫助父子之間交流,也是錯了?”
最終淺野幸長還是沒扛住給父親留言的誘惑,寫了封書信交給小西行長。
畢竟困守孤城誰也不知道明天會怎樣,能給親人留言也算是彌補了一點遺憾。
平平安安的從島山城出來,小西行長便馬不停蹄的趕往德川軍營地。
并且很順利的進入了德川家康本陣圍幕內,淺野長政、島津義弘、立花宗茂也趕了過來。
但是除了這幾個,就沒有其他人在場了,不像上次一大堆武將都在。
可能是上次小西行長的言論過于驚世駭俗,德川家康擔心再出現類似情況,繼續造成惡劣影響,所以就有意控制人數。
小西行長對淺野長政說:“天帥托我.啊不,令郎托我送個書信!”
淺野長政訝然道:“怎么回事?”
小西行長答話說:“我去島山城看望了一下他們幾個,令郎寫了一封家書,讓我捎帶給你!”
淺野長政的心情十分復雜,怎么聽起來有“遺書”的味道?
但是兒子的書信又不能不收,淺野長政從小西行長手里接過了書信,不過并沒有打開看。
他怕看到什么難以克制自己的內容,導致自己當眾失態。
小西行長:“我看令郎十分堅強英勇,已經下定了與島山城共存亡,以報太閣厚恩的決心。
想必他的忠勇之名,日后一定會流傳開來,你們淺野家生了一個好兒孫!”
淺野長政:“.”
德川家康打斷了小西行長搞心態的行為,問道:“你這次難道就只是為了送信?”
小西行長回答說:“當然也有任務,天帥派我來問問大納言,還打合戰否?
如果大納言無出兵之意,那他就先調兵去攻克島山城了。”
德川家康沒有任何情緒的答復道:“承蒙林經略關照,但本人究竟如何用兵,不便與外人細說。”
管你天帥怎么挑釁,我就是以我為主。
這時候小西行長面上現出萬分糾結的神色,猶豫著說:“其實我還有點關于明軍的消息,不知當講不當講。”
德川家康說:“只要是關于明軍的消息,沒有什么不能說的。”
小西行長開口道:“昨日我去拜見天帥,走到大帳外面,偶然聽到天帥和總兵麻貴談話。
他們說什么大明水師兩萬人應該就快抵達東南海域了,可能會在西生浦登陸。”
圍幕內眾人齊齊動容,他們這四萬兵馬就是從西生浦方向過來的!如果大明水師在西生浦登陸,那就等于是截斷了他們的后路!
德川家康總感覺這個場景很眼熟,三國里面不僅僅有司馬懿,還有蔣干盜書!
你林泰來用起三國典故,簡直沒完沒了是吧?
而后德川家康感到了深深的蛋疼,這種不知真假的消息,只會讓人更鬧心。
他忍不住質疑道:“消息是真是假?莫不是林泰來故意讓你聽到的?”
小西行長極不負責的說:“這我哪知道?我就知道我聽了那么幾句。”
德川家康不由得看向了薩摩藩藩主島津義弘,你有何高見?
九州島一直是倭國“對外交流”的窗口,九州島薩摩藩更是橫跨數百年時間段的老買辦了,對外國情況相對稍微多了解點。
島津義弘皺著眉頭說:“如今明國主要貿易海港在東南省份福建,就是比寧波更遙遠的一個地區。
所以當今明國水師的精銳也在福建那邊,從去年到今年半年多時間,足夠福建水師趕過來了。”
德川家康接上話道:“若真有可能明國水師抵達,那我軍就應該及時撤退,以免背腹受敵全軍覆沒。”
淺野長政卻有不同看法,“如果水師消息為真,那林泰來又有什么必要泄露,又有什么必要不停挑戰?
大納言你一直按兵不動,豈不正合林泰來的心意?
如果真有水師即將登陸,林泰來什么都不用做,只需等待水師登陸包抄就行了!
所以應該是林泰來見大納言堅守不出,找不到可趁之機,料想擊敗我軍無望又不想繼續耗下去。
便故意放出水師的消息,誘使我軍主動退兵,然后明軍可以無后顧之憂的全力攻克島山城。”
如果不是到了徹底絕望時刻,淺野長政肯定不會輕易放棄島山城,不僅僅是兒子在那里,還因為那里面有大批豐臣家的嫡系人馬。
德川家康說:“即便明軍水師消息是林泰來故意放出的,但也不意味著就是一定是假消息。
兵法云,實則虛之,虛則實之。以林泰來之狡詐,很有可能是放出真消息,卻讓我們以為是假消息。”
淺野長政反駁說:“無論堅守也好,撤退也好,能取勝么?
如果僅僅因為一句傳言,四萬大軍就立刻放棄救援島山城,直接大撤退,豈不成了世間笑柄?
如果擔心明國水師登陸西生浦導致背腹受敵,除了撤退之外,還另一個破解之法!
那就是正面出擊,以最快速度擊敗眼前的林泰來,解除島山城的危機!
這樣就算事后有一二萬明國水師在后方登陸,又能奈我何?”
最先分析的島津義弘就不吭聲了,沉默的聽著兩人激辯。
始終未發言的柳川藩藩主立花宗茂一開始覺得德川家康言之有理,后來又覺得淺野長政的發言也有些道理。
反反復復的聽著兩邊各說各理,腦中CPU都快燒了。
在旁邊被冷落了半天的小西行長忍不住說:“我這個明軍使者還沒走,你們就當著我的面公然討論下一步行動方向,這好嗎?”
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