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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七十二章 廷議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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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該討論的事情都有了結果,廷議也就要散了。

  這時很多大臣就發現了一個規律,凡是有林九元參加的廷議,就非常有效率。

  至少最終總是能拿出決議,不會出現開了半天會,還是久而不決的情況。

  比如在今天,林泰來一到場,對朝鮮事務的方略就定下基調了。在此之前,朝廷吵了兩個月也沒個結果。

  主持廷議的王天官好像一個下級似的,對林泰來匯報說:“最晚明天早晨,便將廷議結果上奏。”

  對于這種匯報,林泰來沒感到不妥,隨意的點點頭,又說:

  “你們先出宮,我還要去文淵閣踩盤啊不,拜會一下新閣老們。”

  王天官小小的吃了一驚,“你要去內閣那邊插旗?”

  林泰來錯愕不已,“什么插旗?你怎么知道這個詞的?”

  王天官答道:“這不是你發明的詞嗎?近兩年甚為流行,你去文淵閣難道不是為了插旗?”

  林泰來含糊答道:“畢竟我還沒有接觸過這屆內閣,今天來都來了,這里距離文淵閣那么近,干脆就一并造訪。”

  東朝房位于端門和午門之間,其他大臣向南出端門,而林泰來獨自向北穿過午門,然后又轉向東來到會極門。

  會極門后面就是文華殿和文淵閣,對于普通大臣來說,除了被皇帝召見之外,沒有特殊理由一般不會過會極門。

  但清貴的翰林在傳統觀念上,是可以出入會極門的。其實這方面沒有硬性規定,但卻也是一條不成文的官場規矩。

  一方面,大概是因為翰林需要經常去文華殿,給皇帝講課或者咨詢顧問。

  另一方面在國朝初年,文淵閣其實是翰林辦公所在地,因為距離文華殿比較近。后來內閣勢大,翰林院才被遷出了宮廷。

  恰好林泰來身上還有個翰林院侍讀的官職,出入會極門不會被說三道四。

  在會極門登記過后,林泰來并沒有著急過去,反而走到文書房太監所在的廊房門口看了幾眼。

  每天司禮監文書房的當值內監都會在會極門這里,收發各類奏疏。

  有個陌生太監對林泰來詢問道:“有何貴干?是來投遞奏疏的么?”

  林泰來問道:“孫永孫公公還在這里么?原來做過二十門提督的那位。”

  陌生太監答道:“半年前就不在這里了。”

  林泰來又好奇的問道:“他去了哪里?”

  陌生太監淡淡的說:“誰知道呢?反正下落不明了,不知去了哪里。”

  林泰來唏噓不已,權力場上真是風波險惡啊,永遠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個先來。

  那孫永從二十門提督遷為司禮監文書房少監,只差一步就能晉級為司禮監太監,能在太監行業“青史留名”了。

  結果就這么莫名其妙的從內廷消失了,也許是物理意義上的消失,也許是去了鳳陽或者南京種菜。

  就當林泰來在司禮監文書房所在廊房打探“故人”孫公公時,在會極門這里值班的中書舍人早就通報內閣了。

  林泰來到訪這個消息,立刻把四位閣老都驚動了,全部從單間里走出來,匯聚在中堂。

  四輔張位對首輔趙志皋問道:“林九元之前造訪過內閣沒有?”

  趙志皋苦笑著答道:“林九元先前沒有來過文淵閣。”

  簡簡單單的一問一答,幾位閣老都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一種只可意會不便明說的微妙情緒,在閣老們心里油然而生。

  先前申時行時代,你林泰來為什么從來不到文淵閣拜訪?

  那時你林泰來是不是心態上覺得位居人下、低人一等,不好意思或者說自認不配到文淵閣拜訪?

  而現在內閣換成了他們幾個,你林泰來就敢大搖大擺的來做客了?

  你這是看不起誰呢?你是不是心態上覺得與內閣可以彼此對等了?

  閣老們心里有點不爽,但也沒什么辦法,他們哪有申時行時代的底氣和硬氣?

  大學士身份尊貴,出迎是不可能出迎的,大家就坐在中堂里等候。

  林泰來進了院落后,跟看景似的在文淵閣以及后來增建的東卷棚、東閣外面轉了一圈,然后才走進文淵閣中堂。

  四輔張位忍不住說:“怎么在外面看了半天?要過過眼癮么?”

  林泰來卻有點多愁善感,嘆息道:“時隔不知多少年,故地重游恍然如夢,能看到文淵閣還在文華殿之南,真好。”

  眾閣佬一臉懵逼,在座都是天下最頂級的文化人,怎么就不明白這話的意思?聽起來怎么神神叨叨的?

  好像你林泰來前生前世就來過文淵閣似的,難道你還能是哪個前輩大學士投胎轉世?

  在歷史上的明代,文淵閣地點在文華殿之南,與文華殿隔路相對,是內閣辦公地點。

  但到了你大清時,文淵閣被移建到了文華殿北邊,成為文華殿的附屬建筑。

  林泰來上輩子去故宮參觀時,所看到的就是這個格局,明代版本文淵閣早已消失不見。

  所以今天林泰來重新來到大明版本的文淵閣,才會有所感慨。

  首輔趙志皋招呼著林泰來說:“坐下說話!”

  坐下寒暄了幾句,林泰來主動說起了剛才廷議的事情。

  等說完后,林泰來又道:“最遲明天,諸位閣老便能看到正式的奏報。在此之余,我想著重強調幾句。

  出兵朝鮮國事關重大,涉及甚廣,預計出動兵力十萬,費銀百萬。

  肯定是一項規模龐大、極為復雜的事務,我大明絕對不能輸。

  故而我希望中樞諸公能顧全大局、齊心協力,共同打贏這場戰爭。”

  說到這里,林泰來看向三輔李春,繼續說:“不要礙于黨爭門戶之見,做那親者痛仇者快、使絆子拖后腿之事。”

  李春:“.”

  你要說就說,看著我作甚?

  而后林泰來又盯著四輔張位,淡淡的說:“也不要過于貪功,總想表現自己,從而剛愎自用,不識大體,敗壞全局。”

  張位冷哼道:“原來林九元來造訪,是為了指教內閣如何辦差來的。”

  林泰來回應說:“我只是從實力地位出發,同諸公進行坦率的談話。”

  閣老們自重身份,都不想和林九元辯論什么。

  張位不耐煩的問道:“你還有其他事情么?”

  這意思就是要送客了,你嗶嗶完就走人吧!

  林泰來卻又說起來另一件事:“照目前情形看,朝廷勢必設置一名經略,位權在總督以上,總領朝鮮方向事務。    但是前期事務多是軍馬錢糧調動和總體籌劃,經略不必著急前往遼東,在京師更為便利。

  又因為朝鮮方向事務大都比較緊急,需要迅捷高效的處置和反饋,同時涉及軍機又要高度保密。

  所以經略官署的選址,應該靠近中樞,這樣才能既便捷高效又容易保密。”

  趙首輔疑惑的說:“那林九元你的意思是?”

  林泰來指了指東邊,圖窮匕見道:“不如在東閣騰出一兩間房作為經略官署,同時征用內閣中書舍人作為經略屬員。”

  “這不可能!”閣老中脾氣最烈的張位忍無可忍的拍案道。

  林泰來反問道:“為什么不行?”

  張位慨然答道:“歷代前輩篳路藍縷,方有內閣尺寸之地,焉能拱手任人插旗?”

  林泰來不滿的說:“四閣老你的想法怎能這樣狹隘?你眼里只看到了別人在內閣插旗嗎?

  換一個角度想,如果經略官署設在這里,豈不是更方便內閣插手朝鮮事務么?”

  三輔李春也開口說:“這種冠冕堂皇的話,沒必要在這里講了。

  你林九元之心,路人皆知,內閣也沒必要做引狼入室之蠢事。”

  不被你林泰來搶權就不錯了,還能指望從你林泰來手里搶權?

  林泰來疑惑的說:“三閣老為何直接開始誹謗我了?”

  李春氣極反笑道:“你林九元都明目張膽的想在內閣開衙了,還說是誹謗你?”

  林泰來連忙叫屈道:“莫非三閣老忘了,廷推出的朝鮮經略大臣是陸光祖,又不是我林泰來!

  故而我只是站在一個客觀角度,提出了一個客觀建議,怎么就成了我有狼子野心了?”

  李春:“.”

  臥槽尼瑪!世上為什么會有如此能狡辯的人?

  張位憤而強調說:“就算是陸光祖,也不可能!”

  次輔朱賡打圓場道:“經略官署并非今日急要,先不談了。”

  林泰來嘆口氣,看來在內閣插旗的時機還不成熟,連趙志皋也不敢公然支持。

  從內廷出來,身心疲憊、體力尚未完全恢復的林大官人不想去衙門辦公,決定回家繼續休息。

  路過陸光祖府邸時,林泰來翻身下馬,上前叫門。

  過了好半天,才有個老門子戰戰兢兢的出來說:“我家老爺正在病中,概不見客。”

  林泰來也不為難老門子,“那你替我傳個話!”

  老門子又惶然道:“我家老爺為了養病,不與外界通話。”

  林泰來:“.”

  這不但是裝病裝傻,為了更逼真的裝傻,還要裝聾作啞,假裝不收任何外面消息?

  “如果不肯傳話,那我就打進內院,親自對你家老爺說!”林泰來惡狠狠的威脅說。

  身后一百多條大漢表示,完全有這個實力。

  林泰來揪著老門子的衣領說:“你立刻去對你家老爺說,今天我已經舉薦了他經略朝鮮!希望他不要辜負我的期望!”

  到了次日早晨,關于廷議的奏疏呈進內廷。

  內閣票擬意見是,其一,允許朝鮮君臣先將財物送過江,以辟與倭寇合謀嫌疑,另賜朝鮮國王二萬銀兩為安居費;

  其二,十萬兵馬一時難集,而朝鮮事態緊急,可先匯聚四到五萬兵馬出征。

  其三,陸光祖年事已高,又非知兵大臣,應另擇青壯知兵大臣經略朝鮮。

  而后內閣票擬和奏疏原件一并被呈送到萬歷皇帝面前,等待皇帝做出最終決定。

  對于讓朝鮮君臣用財物自證清白,萬歷皇帝非常沒意見。

  只要銀兩方面不是問題,那么調集大軍也就不是問題了,這條也過了。

  就是看到陸光祖這個名字,萬歷皇帝略感迷惑,忍不住身前的司禮監諸太監說:

  “上次陸光祖力主廷推閣臣,結果被推出來的人就是他。

  這次他不是一直堅決反對調集大軍么,怎么廷推出的經略又是他?”

  廠公孫暹奏道:“是林泰來出面推舉的陸光祖。”

  萬歷皇帝愕然道:“把軍國大事視為兒戲么?”

  掌印太監張誠奏道:“實話實說,用陸光祖經略朝鮮真不行。怕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別難為一個年逾古稀的老者了。”

  另一個秉筆太監陳矩奏道:“林泰來或許是害怕心懷不忿的陸光祖不顧大局,在后方掣肘敗事而已,所以才先會把陸光祖架上去。”

  萬歷皇帝對陳矩吩咐說:“你現在就去問陸光祖,敢不敢承擔經略朝鮮之重任!”

  陳太監奉了旨意,便急速出宮,前往陸光祖府邸。

  對別人可以稱病避而不見,但圣旨到時,就算快死了也得爬出來接旨。

  陳矩看著憔悴不堪的陸光祖,暗嘆一聲這老頭最近也不好過,便將皇帝問話轉達了一遍。

  陸光祖垂頭沉默了好半天,但陳太監沒有催促,耐心的等待著。

  陸光祖多么想昂首挺胸、慷慨激昂的接下這份重擔,但是他不敢。

  他怕被天下人恥笑,他怕把事情搞砸了身敗名裂,他怕自己這把老骨頭死在異國他鄉。

  陸光祖掏出了一本辭官疏,對陳矩說:“臣久病纏身,難以視事,乞請皇上將臣放歸山林。”

  掙扎了許久,最終還是被逼到了這一步,四十六年的宦海生涯宛如一夢。

  或許從扛起清流勢力大旗開始,就注定會是這個結局了吧?

  陳矩面無表情的回答說“知道了”,然后收下了奏疏,回宮復命。

  給你機會也不中用啊!萬歷皇帝指著陸光祖的辭官疏,對掌印太監張誠說:“批了。”

  然后又下旨說:“不用另選人了,直接起用林泰來經略朝鮮及備倭事務!假兵部右侍郎兼右僉都御史,便宜行事!賜麒麟服!”

  選擇那個總是打勝仗的人,沒毛病!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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