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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六十五章 平穩的二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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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了林泰來的話,申時行似乎并不意外,可能也是開始習慣了這種語氣。

  “張位怎么打算的,我決定不了,即便我想幫你,也是有心無力。”申時行回復說。

  林泰來很奇怪的說:“張位不是你舉薦上來的么?”

  如果不是申時行連續兩次舉薦,張位現在還在老家蹲坑呢。

  申時行便解釋道:“雖然我舉薦了張位,但他確實沒有黨附于我,一切舉動仍然自專。”

  “那前輩你為何如此強力的舉薦張位?”林泰來更奇怪了。

  縱然身為“全知”的穿越者,林大官人還真不明白申時行為什么推薦張位,連蝴蝶效應也干擾不了。

  申時行看著前方熟悉而又陌生的閶門,悠悠的說:“因為近年來詞林風氣萎靡柔弱,我看來看去,只有張位勇于任事,敢于擔當啊,絕不是為了人情。”

  林大官人極度的不可思議,“不能吧?前輩你還有大公無私的時候?”

  申時行:“.”

  旁邊還有別人在,你林泰來就不能注意點口德?

  另一邊的朱賡只想把自己的頭埋進茶杯里,假裝什么都沒聽見。

  可能是被林泰來說得不爽,申時行也有點語氣激烈的說:

  “我認為,內閣必須要有性格強勢的人物,以撐起內閣的權柄。不然就是閣權盡散的結果,我不愿意看到這樣的局面。

  而趙志皋之流太軟弱了!這就是我選張位的理由,他能堅定的維持閣權!”

  很少見申時行這樣情緒化的表達,林大官人先是愣了愣,又看了看另一邊的朱賡朱閣老。

  然后又道:“趙志皋之流?當著別人的面,這么直接不太好吧?

  看來前輩你真心要退休,不是假裝的,說話都開始放飛自我了。”

  申時行:“.”

  朱閣老:“.”

  自己到底造了什么孽,加入這場兩邊都惹不起的談話?

  反正林泰來終于弄明白了申時行推薦張位的原因——就是對內閣有感情,不愿意看到內閣權力流失,所以就推薦了性格強勢的張位,希望能維護內閣集權。

  在原有歷史上,確實在申時行之后,內閣在黨爭的沖擊下,就開始大踏步的走下坡路了,一蟹不如一蟹。

  “你內心怎么看?”申時行又問道。

  林泰來毫不猶豫的答道:“如果我在外朝做事,就討厭內閣集權!但若我入閣,就討厭外朝不聽使喚!”

  而后林泰來就轉向朱賡,“申前輩幫不上忙,只好靠自己了。

  你和張位、李春三人里,都是同年吧?誰的名次最高?”

  朱賡答道:“李春二甲第一。”

  林泰來又問:“館選庶吉士時,誰名次最高?”

  朱賡答道:“那次館選,李春第五,在我們三人中還是名次最高的。”

  林泰來有點無奈,再問道:“誰的年紀最大?”

  朱賡答道:“張位五十九歲,我比張位差一歲,李春最年輕。”

  林大官人的臉色頓時苦了起來,“閣下還是另請高明吧,在下無能為力。”

  你們三個是同年,又同時進入翰林院,要想選擇一個當次輔,那就只能比較其他方面了。

  詞臣比的就是資歷,登科前后、名次高低、年齡大小這三樣,你朱賡是一樣也不占啊!那你拿什么理由去爭次輔啊?

  朱賡看了眼申時行,索性也放飛了自我,又對林泰來說:“你應該不喜歡讓張位當次輔吧?

  萬一趙首輔稍有閃失,或者遭受言官攻訐,不得不居家暫避鋒芒時,主持內閣的人若是張位這樣的獨斷專行的強人,你能容忍嗎?”

  于是林大官人陷入了沉思,這種情況是挺令人討厭的,還是要想法子幫一次朱賡。

  從歷史經驗看,朱賡和趙志皋秉性真的差不多,比張位好拿捏多了。

  申時行又想說幾句,但念及自己已經退休的身份,最后還是嘆口氣閉上了嘴。

  座船入了城,又轉向大致沿著臥龍街南行。

  申時行看著既熟悉又陌生的街景,忽然驚呼:“已經過了!”

  申府位置大致在城里東北片區,但船只都快踏馬的過飲馬橋了,還在往南走。

  林泰來大包大攬的說:“沒有過!今日在滄浪亭設宴,為申前輩接風!”

  申時行冷哼道:“老夫還沒有回家!”

  心細如發的林大官人答道:“沒關系,家人都已經接到滄浪亭了!”

  申時行便深刻的意識到,這蘇州城已經不是自己上京趕考之前的那個蘇州城了。

  城頭變幻大王旗,真乃古今至理也。

  今年京師二三月份的形勢,總體來說比較消停,可能是朝廷近幾年來最平穩的一個春季。

  主要原因大概有三點,第一是內閣新人多,都要忙著熟悉情況。

  第二是今年是大比之年,二月會試,三月殿試,朝廷各方面都有需要穩定的共識。

  第三就是九元真仙不在京師,朝廷少了一半亂象之源。至于另一半是誰,為人臣者不敢說。

  敲定了關于江南錢糧和倒查風憲官兩項工作后,又有一個緊急問題擺在了新內閣班子面前。

  二月初九就要開考,哪位閣老去當主考官?

  放在往年,閣老肯定都想去,收兩三百個門生美滋滋。

  但就今年這形勢,剛上任的大家最需要的是爭奪和鞏固權力,都不想去當主考官。

  本來就是新人,再去貢院里關一個月,等出來時,連熱乎的都吃不上了。

  在閣的張位和李春一致提議,主考官本就是按照閣臣排名次序輪流,趙首輔恰好又沒當過主考官,今次就當之無愧。

  而趙志皋又不傻,沒好氣的說:“你們是當真的?我若被鎖入貢院,這合適嗎?

  到時內閣只剩下你們兩個才入閣幾天的新人,這是對朝廷的極度不負責任!你們連票擬怎么寫都還沒熟練吧?”

  張位和李春對視一眼,又立刻推薦了對方,先把對方送進貢院再說。

  這樣兩個競爭次輔的對手里,一個還在路上,另一個被鎖進貢院,自己這個月豈不就成了事實上的次輔?

  先形成事實習慣,再“正名分”就更容易了。

  于是李春說“張新建年高德邵,適合當考生榜樣”,張位說“李富順學富五車,科名優異,適合為考生表率”。

  其實首輔趙志皋也不知道該優先打壓誰,張位作風態度強勢,還接受了部分申時行遺產,而李春則有清流黨人支持。

  最后趙志皋拍案道:“你們兩人抽簽!”

  結果是李春抽著了當去主考官,奏報皇帝后,次日李春就罵罵咧咧的被送進了貢院并且鎖起來。

  畢竟考試二月初九就要開始了,主考官再不進貢院就來不及了,還好給了一晚上時間與外界溝通。

  眾所周知,嘉靖朝以后,科舉形勢和政治形勢往往是息息相關的。

  比如上次科舉,來自南直隸的許國當主考官,會試第一就是同樣來自南直隸的林泰來。

  本時空已經出現了巨大的蝴蝶效應,政治形勢和原本歷史上的萬歷二十年截然不同,科舉考試也就相應的受到了影響。

  二月底出了會試榜,第一名會元是來自山西蒲州的韓爌,他岳父就是原首輔張四維。

  當然,韓會元這個會試第一的榮譽,與已故岳父張四維、連襟親戚楊俊民、本省同鄉王家屏等人一點關系都沒有,與王家屏推薦入閣的主考官李春更是沒有關系。

  三月份殿試,在皇帝缺席的情況下,經過激烈的角逐,最終名次出爐。

  狀元還是原首輔張四維的女婿韓爌,榜眼翁正春,探花則是原首輔顧鼎臣的孫子顧天埈。

  另外,林府門客、歷史上的“白須兒首輔”顧秉謙在十幾年會試不第后,這次終于中了。

  顧秉謙這次也是拼了老命,去年以門客身份陪伴著林大官人返鄉后,幾乎過家門而不入,十一月份立刻又冒著寒冬天氣北上趕考。

  所幸功夫不負苦心人,這次終于金榜題名了。

  當萬歷二十年壬辰科的金榜名單傳到蘇州時,林大官人極其無語。

  大手胡亂攪亂了棋盤,然后他朝著棋盤對面的申時行抱怨道:

  “我說過,每每我不在京師,朝廷就要出點問題,前輩你還不服氣。

  你看看這次科舉,居然讓這個叫韓爌的連中會元和狀元!真就離譜!

  我大明連續奪取會元和狀元的人多么罕有,怎么可能隨便就讓這個韓爌巧合了?”

  申時行:“.”

  你在抱怨別人同時拿下會元和狀元太離譜之前,能不能先想想你自己為什么叫九元真仙?

  林大官人擲地有聲的說:“我的會元和狀元都是憑自己本事拿下的!我問心無愧!”

  對“憑本事”這個詞,申首輔居然無力反駁。

  確實都是憑本事,會元是靠與主考官許國心理博弈的本事,狀元是靠深度解析別人名字的本事。

  申時行又盯著被攪亂的棋盤,不滿的說:“一個狀元而已,又能影響你什么?

  總不能你拿過狀元了,就看不慣別人也拿吧?你是不是輸不起?”

  林大官人嘆道:“前輩啊,你退下來了,敏感性也沒了。

  你難道沒覺察到,他們清流勢力讓韓爌連中會元和狀元,分明是要故意造神嗎?

  先弄出這么一個半吊子新神,然后可以大肆吹捧,在名譽上與我這九元真仙對沖。”

  申時行有點好奇的說:“你總是能看看名字,就能說出此人的立場,難道你真有什么測名字的相術?”

  “天機不可外泄。”林大官人說。

  在歷史上,這位韓爌可是個東林黨“名宿”啊,當過首輔的。

  此人也挺能活,一直活到了李自成攻陷老家蒲州,然后被李自成強迫接見,隨即氣死了。

  而后林大官人又說:“不提他了,等我回京后再說。”

  申時行順著話頭問道:“你何時回京?”

  林泰來淡定的說:“快了,再等四個月左右,除非之前出現朝廷出現重大變故,比如說王天官病逝這樣的事情。

  在這期間要將海貿的預備工作安排妥善了,大概七八月第一批海船試航。”

  申時行有點羨慕的說:“作為朝臣,在沒有丁憂的情況下,能隨意在家鄉歇半年多么難得。”

  林大官人哂笑道:“誰讓我功高難賞,不多歇歇又怎能讓皇帝放心?

  既然沒有其它合適的賞賜,就多賞點假期吧!”

  與申時行下了和棋,回家后林泰來感覺時機差不多了,就以兵部通信司的名義寫了本奏疏。

  “倭國動亂百年,如今已近乎一統,擁兵三十萬尾大不掉難以裁撤,必將對外用兵。

  故而倭兵有可能于四五月間,趁東風跨海侵入朝鮮國。并且狼子野心貪得無厭,將企圖以朝鮮國為跳板,寇我大明。

  而朝鮮國二百年不知兵,必定無力抗拒倭兵,須臾之間全境陷落。

  若我大明念及屏護藩屬之義,以及唇亡齒寒之危,朝鮮國不可不援救。

  如今可早為籌備,以免臨機遇事措手不及。”

  這封奏疏送到京師后,在絕大多數人眼里都是莫名其妙的,還有點嘩眾取寵。

  “憑空”預測一個方向遭受強敵入侵,然后說要早做籌備,這手法怎么看也像是個騙子。

  只不過騙子是為了騙金銀財寶,而這奏疏是用“備戰”來騙錢糧和權力?

  是不是林泰來因為幾個月不在朝廷,生怕被忘了,所以要想方設法的刷存在感?

  內閣將這份奏疏下部議,兵部尚書葉夢熊復奏說:“先靜觀其變,再派商人去倭國打探。同時在遼東積聚糧草。”

  但沉寂半年的兵部左侍郎石星單獨上奏,指責林泰來為貪權財而虛構敵勢。

  剛從“閉門思過”復出、急需立威的左都御史陸光祖彈劾林泰來“心有異志、陰圖不軌”。

  并且陸光祖還提到了一個典故,在趙匡陳橋兵變之前,曾出現了一個敵國入侵的假軍情。

  戶部官員楊俊民、孫鑨等人紛紛上疏,言及去年平定寧夏耗費數十萬,今年還要備戰純屬勞民傷財、虛耗國庫。

  紛紛擾擾的言論中,萬歷皇帝也有點懵逼,咨詢首輔趙志皋。

  趙首輔提議不必輕易做出決定,先將有關奏疏留中不發,以觀后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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