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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八章 無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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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所謂,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未篡時,反正人情世故就這么回事。

  上半年時,葉夢熊在林泰來眼里只是一個奪權對象,別無所求對他還能有什么禮貌?

  但現在,林泰來終于意識到自己乏人可用,經過研究后,葉夢熊就成了一個非常有統戰價值的小極品人物。

  一是此人背景清白,廣東小地方出身,沒有明顯的派系色彩。

  最有意思的是,葉夢熊仕途初期在山西時,對外非常鷹派,堅決反對“隆慶和議”,為此被貶了一次。

  二是能力比較出眾,在山西、河南、江西、浙江、山東、云南、貴州、陜西都干過,大明十三省去過八個。

  考核經常拿第一,硬生生靠著政績一步步干成了督撫。

  而且久在邊鎮省份,軍事素養很高,寫過軍事專著,對火器戰法很有研究。

  三是為人脾氣好,林泰來翻看葉夢熊往年的考核記錄時,看到有老上司為葉夢熊寫評語說“居功不自傲”。

  綜合這三點,再加上做熟不做生的想法,林泰來才會著力拉攏葉夢熊,給予隆重禮遇當然就是基本操作了。

  而且也有做給外人看的意思,明確告知京師官場,葉夢熊到底是誰的人。

  進了城后,林泰來忽然對其他人說:“我欲獨自送大司空去府邸,路上要敘舊,煩請諸君行個方便。”

  其他人很知趣,就紛紛告辭離去了。

  雖然先前葉夢熊還沒到京,但尚書府邸早已經被工部安排好了。

  林泰來也知道地方,就帶著葉夢熊并騎而行,寒暄道:“在吏部看過牌冊才知道,原來葉公與座師乃是同年啊。”

  林九元你不會寒暄就別寒暄了!

  你提起這個關系是啥意思,喊你世侄么?那不就成了自作聰明的楊修么?

  又看到林泰來把兩家隨從都支遠了,只留最心腹的左右護法在旁邊警衛,葉夢熊趕緊主動找話題詢問道:“九元可有什么見教?”

  林泰來卻反問道:“你是不是以為,我請你回京師,就是為了讓你做工部尚書?”

  葉夢熊覺得林泰來似乎挺有深意的,但就是不理解。

  自己這次回京師,不是為了做工部尚書還能為了什么?

  林泰來正要進一步解釋,忽然前方被人堵住了去路。

  申用懋隔著幾個家丁,對林泰來喊道:“林九元!找你好幾天了!今晚得空么?”

  林泰來指著申用懋,對葉夢熊介紹說:“此乃申首輔長子,現在兵部武選司為員外郎。”

  而后林泰來對申用懋說:“工部尚書葉公在此!今天要給葉公接風,明晚在我林府聚會,你再過來!”

  打發走了申用懋,林泰來又對葉夢熊說:“明晚是我們小小更新社的秘密聚會,都是各處俊杰人物,四閣老趙前輩也會光臨,葉公不妨列席旁聽。”

  重新前進,才走過一個街口,又被人攔街堵住了。

  林泰來看了看前方,對葉夢熊介紹說:“擋路之人乃是禮部右侍郎兼翰林院掌事陳于陛前輩。

  他本想去工部,也找我說情過,但我深思熟慮過后,最終還是優先了前輩。

  最近他一直找我鬧,甚為頭疼。”

  然后便見林泰來走到前頭,好說歹說的半天,終于把陳掌院打發走了。

  葉夢熊只覺得,剛進入京城雖然還沒半個時辰,但可真他媽的開眼啊。

  這林九元周邊的力場,似乎能扭曲一切傳統官場法則。

  連續打發了兩撥人后,林泰來仿佛變得疲倦起來,也不賣關子了,淡淡的對葉夢熊說:

  “為什么選拔你來做工部尚書,主要是因為你的履歷完全滿足擔任兵部尚書的條件。”

  葉夢熊:“?”

  不知道是自己聽錯了,還是林泰來口誤了,似乎說了個“兵部尚書”?

  隨即林泰來非常肯定的重復說:“其實我本意并不是想請你來做工部尚書,而是做兵部尚書!”

  啥?真是兵部尚書?

  他這樣剛回京師做官的,需要有個適應過程,不要上來就搞得步步驚心好不好?

  林泰來對葉夢熊低聲說:“兵部的王大司馬年老多疾,汝當勉勵之。”

  葉夢熊大為震撼,不知該怎么答話,只能繼續沉默。

  歷史上萬歷十八、十九這兩年朝局人事動蕩,高層幾乎大換血。

  除了國本大劫的緣故之外,還有重臣多有病逝的原因,吳時來、宋纁、王一鶚這些大臣接連病死。

  所以林泰來按照兵部尚書標準,選了葉夢熊當工部尚書,就是為了為兵部尚書王一鶚之后做準備。

  不過這個打信息差的算計,別人肯定想不到,林泰來也就是讓葉夢熊自己有個心理準備。

  送了葉夢熊回到新府邸后,林泰來也就沒有再繼續打擾,給葉夢熊休息和消化信息時間。

  及到次日,晚上更新社在林府開會。

  葉夢熊還是忍不住該死的好奇心,跑了過來旁聽。

  不知怎的,初來乍到的葉尚書坐在林府花廳里,感受到了一種類似于宗教的氛圍。

  林泰來獨自坐在高出地面的講壇上,神態淡漠的對著眾人說:“今天第一項議程,由我做一個近期形勢報告,以及對未來形勢的個人思考。”

  “.故而以冬至日為節點,朝廷必將掀起國本之爭的新高潮。

  禮部尚書被罷免或者辭官的概率在八成以上,至少有一個閣老隕落的概率,也在六成以上。”

  昨天葉尚書見過的申用懋疑惑的問道:“圣上對內閣每個人都沒有太多不滿,何至于想更換閣臣?”

  林泰來答道:“從萬歷十四年國本之爭開端至今,已經五年了。

  或許圣上開始對內閣無所作為的感到失望和不耐煩,產生了更換閣臣試試看的想法。

  或許圣上多年來對外朝大臣毫無辦法之后,就會想著將壓力轉移給內閣,而內閣承受不住就要出問題。

  圣上可能不會對內閣某個人不滿,但會對內閣不滿。

  在強壓之下,內閣中每個人都可能出事,包括首輔在內。”

  答完了疑惑后,林泰來又高屋建瓴的指出:“任何事態的發展有其必然性,也有偶然性;必然性存在于無數可能的偶然性之中,但偶然性又是必然性的表現形式。

  內閣一定會出事就是必然性,但可能是今年,也可能是明年;出事的人可能是首輔,也可能是其他閣臣,這就是偶然性。

  為應對偶然性,深知必然性的我們要時刻保持警惕并做好準備。”

  眼前這個擁有深刻洞察力的林泰來,和上半年那個爭權奪利、甚至還想索要尚方劍的林泰來,是同一個人?

  又聽到林泰來開口道:“形勢報告做完了,現在說具體事務安排。

  下面這些日子,請諸君在各衙門多多傳播一條流言。

  就傳言說我林泰來已經用盡底牌、黔驢技窮,開始畏懼清流黨人,不敢再出手!

  被細問就說,雖然在大字報上,我被連帶著首輔一起攻訐污蔑,但我離京回鄉之前膽小怕事,也只能暫時忍氣吞聲。”

  眾人:“.”

  沒明白,這又是什么反向操作?

  林泰來稍稍解釋了一句:“如果沒有這種貶低我的傳言,年少氣盛的我怎么名正言順、理直氣壯的再動手?”

  光鮮亮麗的朝堂內里,是不是有點太臟了點?

  一直沒說話的趙四此時忍不住開口問道:“你要對誰動手?”

  林泰來笑道:“河南、湖廣諸省從三品及以上的花名冊都在我心里,要看南下回鄉沿途,都會遇上誰了。”

  趙四嘆道:“何至于此。”

  林泰來冷笑道:“不隔空拿捏一下敵對勢力,怎么保證你們在京師的安穩?

  等我離京后,他們若敢有小動作,那我就沿途報復過去;若敢有大動作,那我就去無錫來個一鍋端。”

  稍加思索后,林泰來又語重心長的對眾人教導說:

  “以前我不在京師時,爾等或可指望首輔的庇護,但這次要自力更生、自強自保了。

  這并不是說首輔不能信任,而是著眼于長遠,開始為獨立自主斗爭進行演練。

  況且首輔在未來一兩年并不穩定,我們以后不能全部依賴于首輔,提前未雨綢繆也是好的。”

  眾人聽到這里,終于明白了,今天會議的真正主題是——更新社要為可能出現的后首輔時代做準備,鍛煉在沒有首輔支援的情況下進行戰斗的能力。

  周應秋忽然振臂高呼道:“沒有首輔支援的斗爭環境也許比從前艱苦,但只要我等緊密跟隨在九元兄身后,就一定能走向最終的勝利!”

  林泰來抬了抬手,擲地有聲的說:“我只用一句話總結,雖然道路是曲折的,但前途一定是光明的!”

  熱烈的掌聲響起,回蕩在花廳內。

  這些都是自己能聽的嗎?自己要是不加入更新社,會不會被滅口?

  申用懋忽然又發問:“九元什么時候會見首輔.啊不,會見家父?”

  林泰來答道:“時機未到,等到翰林院需要進行人事調整的時候再見。

  不然連個共同話題都沒有,見了也徒增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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