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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九章 寒酸的文壇大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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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班后,林泰來又去了王府,但王司徒已經走了,半刻也不肯多留。

  此時在府中,主人家只剩下王象蒙和考滿到京待選的王之都了,這兩人都不用回老家守制。

  看著空蕩了很多的府邸,王象蒙很感傷,對林泰來嘆息道:

  「昔年我和兩位伯父、小姑母都在這里時,何等充實熱鬧,現在卻只剩我了。」

  然后他指著王之都說:「讓小叔父留京如何?」

  林泰來答道:「需要用人的地方實在太多,我再想想。」

  王象蒙又說:「我有預感,二伯父這次返鄉,以后未必還愿意再回京師。

  畢竟等二伯父守制完畢時,年紀也有六十八了,二伯父本身也不是極為爭強好勝的人,自覺人生圓滿可能就不折騰了。」

  就這么白白丟了一個戶部尚書,林泰來雖然郁悶也莫可奈何。

  大約在朝堂里混,總會遇上這種事情的,說不定哪個正要發力培養的黨羽就丁憂了。

  比如申首輔提攜的沈一貫,如果不是沈一貫丁憂在家,去年趙志皋還未必能入閣。

  當時林泰來心里還幸災樂禍,結果今年就輪到自己郁悶了。

  這個時候,申用懋正在家里苦苦勸說突然暴躁起來的老父親。

  「父親應當聽說了王司徒丁憂之事,還是盡快收手吧,別把林泰來真的打死了!」

  申大爺也算看得明白,本來林泰來憑借趙志皋加王天官加王司徒這鐵三角,還是可以扛住老爹幾拳的。

  扛完了后,讓暴躁老爹消消氣,就可以重新修好,也算是以打促和了。

  但最為穩健可靠、又有實權的王司徒要突然離職,這就讓林泰來被動了。

  戶部管的是財權,影響力日常無處不在,所有衙門都躲不開。

  失去了戶部尚書,肯定會讓林泰來的實力變得大為脆弱,挨上首輔全力兩拳就怕要碎。

  申首輔回應說:「不必多言,我心里有數。」

  申用懋又道:「李琯那篇奏疏就是胡扯,只望父親不要中了離間計,否則只會讓親者痛仇者快!」

  申首輔便呵斥道:「休要胡扯!我沒有中離間計,難道我連這點小伎倆都看不出?」

  英明神武的首輔怎么可能中計?中計豈不正說明在意那篇奏疏的說辭了?

  申用懋追問道:「那父親為何動了怒氣?」

  申首輔答道:「我只是覺得,林泰來最近送禮的分量少了許多,需要給予懲戒。」

  申用懋:「.」

  申首輔你對自家兒子也這么不真誠了啊。

  現在的朝廷里,同時有戶部尚書、工部尚書、大理寺卿三個九卿級別的一線官職空缺。

  還有禮部尚書、翰林院掌院學士正在風雨飄搖,以及太仆寺卿這個二線里算不錯的官職出缺。

  上次出現這種盛況,還是七八年前清算張居正影響的時候。

  這意味著,朝廷一下子出現了非常多的上升渠道,似乎把所有三品、四品官員的熱情都撩撥起來了。

  大家連國本問題都不想談了,全都在琢磨著自己的可能性。

  三品的可以奢望一下尚書,再不濟調為大理寺卿也是賺了。

  四品的雖然不會奢望尚書,但是等三品升上去后,不就又有三品位置空缺了嗎?

  就在這種朝廷高層全員躁起來的時候,今年的文壇大會「悄然」在京師召開。

  這是近二十多年來,首次在京師召開文壇大會,本該成為一個小熱點。

但很可惜,在最近追求升級加薪  的燥熱氣氛下,文壇大會就不那么引人注目了。

  更別說這是一次倉促召開的文壇大會,又不在文學重地,各地文壇大佬大都缺席了,導致大會本身就先天不足,缺乏星光。

  主會場靈濟宮內,林泰來看著到場的三十多人,臉色很難看。

  「時間差不多了,只有這些人?」林泰來不滿的對新文盟盟主、吏部尚書王世貞說。

  王世貞掃視著場子情況,淡定的說:「應該只有這些了,預定八十人,能來這么些也行吧。」

林泰來忍不住又問:「少司馬石星  在哪里?為何不見人?」

  王世貞依然很淡定的說:「似乎沒有來?他之前說自己生病了。」

  林泰來真是不知道說什么好了,不知道這到底是《變色龍》還是《官場現形記》。

  當初就是兵部左侍郎石星對文壇大會最為積極,甚至主動承擔了組織工作。

  結果到了大會之日,連石星這主要組織者居然都不出現了?

  除了石星之外,禮部右侍郎李春、工部右侍郎衷貞吉這兩位有一定才名的侍郎,原本預定參加文壇大會,結果今天都沒出現。

  林泰來諷刺說:「九卿一下子空出了三個,機會實在是太多了。面對這種巨大的誘惑,誰不想試試看?」

  最近首輔正在連清流黨和林黨一起打,不是開玩笑的,是真在壓著打。

  林黨所提名的人選,頻頻被首輔阻撓破壞,焉能不讓別人心生警惕?

  故而和林泰來走的太近,很可能立刻就會倒霉,徹底失去當前良機,那就更談不上什么未來了。

  林泰來雖然可能代表著未來,但未來實在太遠了,還是先顧著當下再說。

  不管怎樣,日子還是要過的,文壇大會也是要開的,雖然越看越像草臺班子。

  但凡不敢來的,都是有資格害怕被申首輔針對的。而能來敢來的三十多人,都是根本不配被首輔惦記的角色,人員質量可想而知。

  在會上,面對三十多個菜雞,王老盟主一直笑容可掬、揮灑自如,第一副盟主卻全程黑著臉。

  參會人員不得不贊嘆,盟主就是盟主,果然是雅量非常。

  王老盟主對第一副盟主提醒說:「你不要這樣,拿出點專業素質來。」

  第一副盟主低聲說:「石星真該死!這樣寒酸草陋的場合,簡直拉低我們的檔次,你不覺得尷尬和恥辱嗎?」

  沒有文壇大佬,沒有足夠分量的官員,這文壇大會不就成了自不量力的山寨大會么?

  王老盟主便想道,這才到哪?人啊不經歷一番挫折教育不行。

  這林泰來真是順風順水慣了,完全沒經受過挫折,缺乏逆商。

  哪像自己,近幾年來什么尷尬場面沒見過?今天這樣的情況只能算灑灑水了。

  而后王老盟主語重心長的說:「對于我們這些做文壇領袖的,就算是身處再寒酸的場合,也要假裝當成光芒萬丈的舞臺。

  以后文壇事業還要靠你支撐,如果連自己都忽悠不了,又何以忽悠別人?

  今天主題是凱歌,別人還要獻詩。你這功臣不表現的高興一些,對得住今天的主題嗎?」

  第一副盟主像是被迫營業了,漸漸露出了假笑。

  隨即別人開始獻上詩詞,林泰來看著看著,笑容越來越僵。

  詩句的質量都是什么「坐策西羌終瓦解,全師橫槊凱歌還」、「可是聞風先破膽,論功誰復羨天山」、「共詫投鞭空穴兔,不須長矢殪天狼」這種的。

  看到這種句子,林泰來作為被吹捧的當事人,除了尷尬還是尷尬,大寫的尷尬。

  他每每想到,自己的大功只能與這樣的詩詞關聯起來,就渾身難受。

  最后林泰來忍無可忍的站了起來,宣布道「我在回師的路上,曾作有《西北凱歌十二首》,與諸位共賞!」

  菜雞們一片嘩然,早聽說過林第一副盟主喜歡發表組詩,詩詞經常都是一組一組的出,但一口氣十二首還是很罕見。

  「新開麟閣賞元功,頗牧重看出禁中。此去西人須破膽,監軍昨日下崆峒。」

  「天上黃河萬里來,巨靈高掌抱云臺。遙看丞相行營過,日射榆關四扇開。」

  「袞衣照路有輝光,班劍威儀似尚方。大將驕兵迎道左,萬人鼓吹入平涼。」

  「重開幕府試雕戈,七戰功成獻凱歌。借問凌煙誰第一,漢家劍履賜蕭何。」

  「丹青圖畫上麒麟,賞賜俄驚寵命新。未許熊羆歸禁苑,且懸三印第一人。」

  參會的菜雞們面面相覷,這第一副盟主自我吹捧起來,怎么如此放得開?

  莫非第一副盟主是嫌棄剛才他們吹捧的不夠勁道,所以才會親自下場?

可是你自己都吹完了,別  人還怎么吹?

  王老盟主率先反應過來,帶頭鼓了幾下掌,熱情洋溢的講話說:

  「林九元的凱歌,掀起了本次文壇大會的第一個高潮!為本次文壇大會的勝利結束奠定了基礎!

  我在此提出倡議,以林泰來的《凱歌十二首》為底版,再綜合諸位的精華詩句,合成新的鐃歌,用在即將舉行的獻俘典禮上。你們的名字,將被留念在朝廷禮樂里!」

  「好!」院中頓時歡聲雷動,三十多人硬是喊出了三百多人的效果。

  林泰來不得不承認,王老盟主是會搞氣氛的,前提是沒有強人搗亂。

  文壇大會結束時,王老盟主笑瞇瞇的把三十多人的聯名書遞給了林泰來。

  「別管過程怎么樣,只要能達到你設想的目的不就行了?

  這是眾人聯名向朝廷,更換獻俘禮的鐃歌——你要辦文壇大會的目的不就是這個?」

  林泰來有點輕視的說:「就這三十多人?」

  王老盟主答道:「你別管人數多少,也別管水平高低,就說是不是代表了文壇大會?往大里說,還可以是代表了新文盟!

  所以表面上是三十多個小角色簽名,但他們是在文壇大會上行動的,那么名頭上就是我們文壇聯名向朝廷。」

  林泰來稍微想了想,感覺也有道理,只要能包裝為文壇就夠用了。

  第二天,林泰來出門上班,第一站就去了禮部,但他沒有進主客司,反而直奔尚書所在的正堂。

  因為沒有請示匯報的習慣,所以林泰來很少踏足這里。

  「真是稀客。」禮部尚書于慎行看到林泰來后,忍不住諷刺了一句。

  你林泰來這個主客司郎中,居然還知道禮部正堂在哪里?

  林泰來假裝沒聽出來諷刺,答話說:「下官并不熱衷于逢迎上司,所以是稀客也沒錯。」

  于尚書很想把話說明白,無視上司和不逢迎上司是兩回事!

  林泰來不想在細枝末節上糾纏,趕緊說起正事:「昨日文壇大會上全部參會人員聯名,以文壇大會名義,向朝廷請求更換鐃歌。」

  說著的同時,林泰來將書遞給了于尚書。

  關于典禮的預備,禮部尚書就是外朝的最高負責人。

  于慎行簡單的掃了幾眼書上面的一堆署名,差點笑出聲,「你們怕不是在自娛自樂?」

這都什么歪瓜裂棗在簽名,自己聽都沒聽過,不會是林泰來拉了群演來  湊數吧?

  林泰來責問說:「大宗伯高高在上久了,就這么看不起底層讀書人?」

  于慎行不接話,有點不耐煩的說:「獻俘禮已經準備差不多了,還折騰什么?」

  林泰來反駁說:「這怎能叫折騰?這分明叫精益求精。」

  于尚書很反感的說:「你不要把那些糊弄三歲小孩的說辭,在我這里說了。」

  林泰來就說:「大宗伯!你只知道你為什么在禮部尚書位置上坐不安穩嗎?

  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你這個人太不折騰事情了。

  既然你不折騰事情,那么別人就要折騰你了!」

  于尚書:「.」

  雖然林泰來是個王八蛋,但說出的話經常很精妙。

  就像自己這禮部尚書,什么都不干,國本問題就「咣咣咣」的往自己頭上砸!

  還不如折騰點事情,吵鬧一番,說不定還能沖淡「國本問題」。

  林泰來也勸道:「大宗伯你確實需要做點特別的事情,制造出新話題了。

  在這方面,你我完全可以精誠合作,我林泰來號今布,布就是一諾千金的季布。」

  于尚書才不信這種「一諾千金」,「對于翰林院的陳學士?太仆寺趙卿?你的承諾又在哪里?」

  林泰來反問道:「大宗伯!你也不想讓別人知道,你私下里編造過十幾年前皇帝最欣賞你書法、還賜字給你的事情吧?」

  于尚書愕然,又有點不知所措。

  壞菜!自己喝多了吹個牛,怎么讓林泰來知道了?

  回過神來后,于尚書又問:「你剛才說,精誠合作?」

  林泰來回應說:「那是剛才,現在就不是合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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