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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六章 其中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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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于王老盟主的事情,只是見面寒暄的話題。

  林大官人很清楚,今天別人肯定不是為了聊老盟主近況來的,更不可能是跑過來參觀自己的新家。

  所以說完王老盟主的事情后,林大官人又主動問道:“你們三位怎么碰到一起了?”

  申二爺先答道:“前陣子去松江府走了走,恰好遇上了馮前輩。”

  然后張鳳翼老先生答道:“馮老弟邀請我一起來做客。”

  林大官人又把視線轉回馮時可這邊,笑道:“馮公到底有什么事情,不妨直說。”

  馮時可嘆口氣說:“我有個侄女,嫁與了太倉王閣老之子王衡。

  如今王衡到蘇州來讀書,我那兄弟怕這個女婿吃虧,所以委托我到蘇州來看看。”

  江南大族都這樣互相聯姻,沾親帶故的非常多。

  林大官人差點脫口而出,說出一句“趕緊離婚吧”,不過把這話硬憋了回去。

  他依稀記得,歷史上王錫爵兒子王衡命中克妻,似乎每過幾年就死一個妻子。

  不知道馮老爺這個侄女是第幾任了,如不出意外,只怕沒幾年活頭了。

  但是知道歸知道,卻不能說出來,不然就是結仇了。

  反正聽到馮老爺提起了王衡,林大官人大致上就明白來意了,估計就是想“說和”。

  隨即又轉向申二爺,明知故問的說:“李鴻是你妹夫?”

  有外人在時,申二爺一般都是面癱臉,冷酷的答道:“不是。”

  林大官人大驚失色,不至于吧?

  難道就因為自己排斥了李鴻,申二爺連這門親戚都不認了?

  如果真是這樣,那可有點感動了。

  緊接著申二爺又淡定的說:“他真不是我妹夫,而是我姐夫。”

  林泰來頓時就覺得,自己剛才白感動了。

  其實申二爺心里有點可惜,如果林泰來早生幾年,八成會被父親招婿。

  馮老爺又唉聲嘆氣的開口道:“你拒絕他們現在入學,這讓他們很為難啊。

  伱們都是蘇州府這一代的年輕俊彥,本可以成為朋友。”

  林大官人整理了一下思路,回應說:“這些年,我曾經幫助過很多人,而且現在每天都有很多人想要尋求我的幫助。

  這些年我也認識了很多朋友,而且現在每天都有很多人想獲得我的友誼。

  但是,任何人都沒有能力把所有人都幫到,也不可能把友誼贈送給所有人。”

  申二爺和馮老爺都不好說什么,這回是張鳳翼這個年紀最老的人感到好奇了,問道:“什么樣的人能得到你的幫助和友誼?”

  林大官人答道:“我交友從來不看家世、財富、才華,主要就是看兩個字,緣分!”

  聽在另三人耳朵里,林泰來這話說了跟沒說一樣,什么叫緣分?

  林大官人隨口說:“我和馮老爺就很有緣,所以成全了馮老爺忠義之名,成為復古派大將。

  我和申二爺也很有緣,所以捧申二爺成為更新社盟主。”

  申二爺不想繞圈子講道理,直接問:“明人不說暗話,李鴻是我姐夫,你是我兒女親家。

  你能不能給我這個面子,別跟李鴻他們一般見識?”

  這種時候如何回答,是最考驗一個人說話技巧的。林泰來總不能直接對申二爺說,就是不給你這個面子。

  林大官人想了想后,答道:“子曰,智者不惑,仁者不憂,勇者不懼。

  具體到王衡和李鴻這兩個人,他們兩人體會不到長輩安排背后的苦心,這說明他們蠢。

  當然,如果只是蠢并不是問題,我身邊蠢人也不少,但是蠢不自知就是問題了,所以智者不惑這條肯定是沒有了。

  與此同時,他們會給我帶來很大麻煩,但卻仍然高高在上;他們可能需要我的幫助,但卻沒有感恩之心,仁者不憂這條是沒有了。

  最后,如果他們兩個人能親自出現在這里表示歉意,我也承認他們至少還有擔當。

  但是他們卻只敢躲在后面,讓你們出面轉圜,勇者不懼這條也沒了。

  所以兩個無智、無仁、無勇的人,有什么值得我結交的?”

  林大官人這番長篇大論,讓申二爺腦子嗡嗡嗡的,有點急躁的說:“就算他們是兩頭豬,難道我的面子還不值兩頭豬嗎?”

  林泰來正色說:“二爺你也是參加過科舉的人,你經歷過被檢舉然后成績作廢的事情。

  所以你應該能預料到,我所可能面臨的風險吧?”

  申二爺下意識的點了點頭,說到這個他就有點共情了。

  林泰來這兩年太能折騰了,而且屢屢插手朝堂政治,連續重創了反張居正原教旨勢力和清流勢力。

  所以林泰來絕對會被人盯著,只要考試結束后上了榜,肯定會被人檢舉甚至復查。

  林泰來立刻接上說:“萬般皆下品,惟有科舉高!

  當前對我而言,還能有什么比科舉更重要的事情?在這種情況下,風險肯定越小越好,越少越好!

  如果這兩個人品質能力都很出眾,那么共同承擔風險、共度難關也不是不能考慮。

  可是這兩個偏生無智、無仁、無勇,只會給我帶來更大的風險和麻煩,我又怎么敢和他們捆綁在一起?”

  最后,林大官人對申二爺甩出了一個小小的道德綁架:

  “難道你愿意看到,我明知會被他們拖累,陷自己于死地,也要帶著他們?”

  話說到這個地步,申二也無言以對。

  他不得不承認,林泰來的顧慮是有道理的,同時他心里又開始埋怨,那兩個人的表現太差了。

  他申用嘉這個更新社盟主用林泰來做事時,都要好生招呼著,憑什么那兩個人就不能放下身段?

  先前馮時可和申二也商量過,這次找林泰來說和以申二爺為主。

  但是看到申二爺已經被堵得無話可說,馮老爺也感到無奈,又對拉來作陪的張鳳翼使了個眼色。

  張鳳翼只能出面說:“王衡李鴻他們可能因為出身貴胄,而且還年輕,所以拉不下臉面。”

  林大官人很干脆的回應說:“既然做人拉不下臉,那就別出來考功名走仕途了,安生家居最好。”

  申二爺站起來就往外走,邊走邊表態說:“這事我不管了!本也不該我管!”

  眼見著主力說客申二爺都要走人,馮時可與張鳳翼更沒法子,只好起身告辭。

  林大官人禮數周到,一直將三人送出儀門。

  今天高長江也出來陪客了,此時站在后面輕嘆道:“臨近成親,坐館已經有自立之心了。”

  左右護法張家兄弟疑惑的說:“坐館是不是有點不近人情了?”

  高長江答道:“你們懂什么?坐館分明借著此事,測試周邊人的反應而已!

  那些被首輔和大學士名頭唬住或者別有想法,不敢堅決站在坐館這邊的人,從此都會被打上不可信的標簽!

  你們沒發現,連申二爺都不愿意為了姐夫和坐館疏遠么?

  坐館就是要借此告訴世人,作為蘇州霸主兼戶部尚書妹夫,他和閣老們是平起平坐的,并非是閣老們的附庸!”

  馮老爺這次到蘇州,還是住在了張家的求志園,所以和張鳳翼一起走了。

  今天馮老爺沒能說服林泰來接納侄女婿王衡,心情很郁悶。

  如今王衡的學籍已經從太倉州州學轉到了蘇州府府學,但如果被林泰來阻撓,不能正常入學,那就陷入兩邊不靠的狀態,后面就麻煩了。

  最起碼,鄉試報名就是一個大問題!

  及到次日,當張鳳翼和馮時可又一起出門時,卻見弟弟張幼于直挺挺的躺在門洞里,一邊看著藍天白云,一邊大口喝酒。

  “喲,你們昨天情況如何?看你們的臉色,果然不出我預料,肯定沒有成事!”醉醺醺的張幼于嘲笑說。

  張鳳翼沒好氣的說:“你能預料個屁!起來閃開!別擋道!”

  瘋瘋癲癲的張幼于在地上坐了起來,不服氣的說:“我怎么預料不到?你們走時,我就知道注定要失敗!

  若想成功求得林泰來,在我看來,需要有兩大要素!

  第一,請個身份能壓住林泰來的,比如我這個老師!第二,拿出足夠多、甚至超標的好處,送給林泰來!

  如果做不到這兩點,還想打動林泰來,沒門!”

  馮時可照著張幼于的思路想了想,發現這還是廢話,因為根本拿不出什么“超標”好處給林泰來。

  目前林泰來最想要的,肯定是功名,但他也給不了這個啊。

  其他的比如錢財、美色、田宅、名聲等等,林泰來根本不缺這些,別人也給不了更好的。

  這時候,張幼于拿起酒葫蘆,一連炫了幾大口美酒,然后用袖子抹了抹嘴,繼續說:

  “最可笑的是,你們本該去向林泰來索要好處,讓林泰來給你們上供!

  但你們卻完全沒有這個意識,簡直主客顛倒反主為客,被林泰來隨隨便便拿捏了。”

  馮時可:“.”

  找林泰來索要好處?這個瘋癲名士可真敢想敢說,不怕被裝竹筐沉了胥江么?

  哦對,這是林泰來的老師,那沒事了。

  當大哥的張鳳翼臉面無光,忍不住斥道:“你今天喝了多少斤,竟然當著客人的面胡言亂語!”

  張幼于仰天大笑幾聲,開口道:“他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

  你們心理上究竟有多么敬畏林泰來,導致你們喪失了思考能力,連這么簡單的事情都沒看明白?”

  馮時可立刻對張幼于回應說:“明天送你五十斤美酒!請前輩把話說明白了!”

  看在五十斤美酒的面子上,本想裝個逼就跑的張幼于便耐心的說:

  “如果按照林泰來的想法,排斥王衡和李鴻入學,影響鄉試報名,或者干脆就不讓他們參加鄉試,那么最大的受益者是誰?

  難道你們就沒想到,最大受益者不是別人,正是林泰來本人?”

  怕別人聽不明白,張幼于又解釋說:“說實話,他們科舉過關只能靠首輔力保了。

  本來我們那位首輔需要力保三個人,林泰來、王衡、李鴻。

  如果王衡、李鴻都被擠兌的無法參加鄉試,或者不值得保障了,那首輔需要力保的人,豈不就只剩林泰來了?

  也就是說,那時林泰來將獨自享受首輔的全力保障,不需要再有其他人分享。

  首輔如果同時保三個人,未必能周全,但如果全力只保一個人,那肯定不是問題。

  對林泰來而言,這難道不是最好的結果?”

  張鳳翼和馮時可站在門檻邊上,腦子像是被雷劈了一下,人都懵了。

  按照張幼于的說法,林泰來故意排斥李鴻和王衡,不愿意和這兩人抱團,擺出“有他沒我”的架勢,并非是因為不想被這兩人拖后腿,而是為了獨享首輔關照?

  他們先前怎么就沒能從這個角度,發現問題的關鍵?

  張幼于很真誠的對馮時可指點說:“你們與其求著林泰來接納王衡李鴻,不如以王衡李鴻直接退出本屆科舉為條件,勒索敲詐林泰來!”

  馮時可愕然片刻后,對張鳳翼說:“幼于前輩是不是只有在喝醉酒后,頭腦才能更靈光?”

  張鳳翼搖了搖頭道:“馮老弟你是宅心仁厚之人,自然想不到那些刁鉆角度。”

  張幼于又叫道:“馮二啊!聽說你最近不好過,因為你們馮家分家了。

  你這代兄弟眾多,而你又是個大度忠厚人,把大部分家產都讓給了兄弟們!

  最終你自己卻沒分到多少,所以現在比從前窘迫了很多?

  手里沒有錢,這日子就難過,我是深有體會的!尤其像你這種交際型名士,沒錢就更不好混圈了!”

  “你閉嘴!”張鳳翼氣得呵斥道,怎能什么大實話都往外說?

  馮時可卻笑了笑說:“錢財乃是身外之物,何足惜也?”

  張幼于說:“所以你也別替什么侄女婿操心了,讓林泰來指點指點你!

  比如我,前年在胥江南岸買了十畝地,現在地價已經漲了數倍!”

  張鳳翼狐疑的盯著張幼于,若有所思的說:“你這些話,莫非都是林泰來教你的?”

  張幼于迅速爬起來就往院里走,口中嚷嚷說:“沒有的事!你別瞎想!”

  張鳳翼回頭看著馮時可,連連苦笑說:“林泰來怕我們太蠢,想不明白他的深意,居然還安排了我這小弟來透露。”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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