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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章 玩不起的出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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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泰來掃視著會客廳里的大朝奉們,又問道:“不要逼我拷打,你們主動交代吧,在這里和楊巡撫密謀什么?

  是不是想在揚州城制造大亂子,然后把罪責栽到我身上?”

  眾人很想說,如果你林泰來晚來一會兒,可能楊巡撫就把這個密謀說出來了。

  但現在還真沒說過,所以絕對沒有這種事。

  面對眾人的沉默,林大官人完全不以為意,“你們不交待也無所謂,反正我給朝廷的奏疏里,肯定就這么寫了。要是朝廷真信了,那就不關我事了!”

  有個大朝奉憤怒的叫道:“林泰來!伱不要太囂張!你雖然靠著突襲一時得勢,但只要撫臺脫身出去,你絕對沒有好下場!”

  林大官人大笑幾聲,指著會客廳后院說:“你猜猜,他翻了這道墻出去,又會碰到什么人?

  你是不是以為,我的手下只有院內這一百多人?你們也別操心巡撫了,還是操心自己能不能安全出去吧!”

  被困在巡撫察院會客廳中的這七八位大朝奉,本來只有汪員外還能與林泰來說上幾句話。

  其他的幾位,不是與林泰來不認識沒交情,就是仇人相見。

  但現在汪員外也不想說話了,因為他發現,自己說的越多,可能失去的也越多。

  林大官人便很不滿的對汪員外說:“都說你們徽人長袖善舞,但我救了你,怎得連一個謝字也沒有?”

  汪員外緊咬牙關,就是不上當。如果說出了謝字,是不是又要順便談一談謝禮?

  林大官人搖搖頭,又頗為感慨的說:“當日與你宴飲園中,驚鴻一瞥汪家千金,墻壁上應該還有我的留詞,她可還好么?”

  汪員外心中忽然一動,暗示說:“別無他事,仍然待字閨中。”

  林大官人無奈道:“聽說當時你有意結親,后來你又猶豫不決,我便北上趕考去了。”

  在場還有這么多人,汪員外忍不住以正視聽,“當時你冒充蘇州東山王家子弟,所以我才有意招攬!”

  林大官人充耳不聞,繼續說:“誰知我在京師遇到了當今戶部王大司徒,他托首輔做媒,強行嫁妹給我。

  我一個小小的武狀元,如何反抗得了這種強權?只能無奈接受親事,方才能脫身回到南方。”

  眾朝奉:“.”

  什么時候還有這樣的好事?他們也去京師碰碰運氣?

  林大官人唏噓感傷的哀嘆道:“雖然我心中仍然對汪家千金存有念想,但真是有緣無分,造化弄人啊!

  汪員外!你也不愿意看到有情人不成眷屬吧?”

  汪員外面無表情,又帶著一絲期待說:“怎么?你想向戶部大司徒提出退婚?”

  林大官人羞澀的說:“其實沒必要那么激烈,你們徽人不是早就發明了通融的法子么?”

  汪員外忽然產生了很不好的預感,而且當場就應驗了。

  林大官人露出了很向往表情,“我聽說,你們徽人常年在異鄉經商,發明了一個平妻的說法?

  就是在經商所在的客地娶一房,按照妻室對待,號稱為平妻。

  但官方禮法上不承認,也不能帶回老家,官方禮法正妻還是老家的那位。”

  汪員外眼前一黑,差點就昏了過去。

  就在林大官人孤軍深入,突襲巡撫察院時,他先前的六百里加急奏疏已經送到了京師。

  這種加急業務也不是亂辦的,不符合規定亂用加急,會遭到嚴厲懲處。

  按照朝廷規矩,只有敵情、災害、兵變、民變等緊急情況,才允許用六百里加急模式直送京師。

  林大官人向朝廷急奏內容是“蘇州衛八百官軍被堵截于京口,軍情不穩隨時可能嘩變,占據閘口樞紐而生亂”,這種事勉強也符合六百里加急的規定。

  這份六百里加急奏疏直接送到天子面前,萬歷皇帝看了眼后,感覺與自己沒什么直接關系,就懶得抽絲剝繭考量,扔給內閣處理了。

  首輔申時行看著這份奏疏,雖說可能夸大其詞但也正常,奏疏都這樣,唯恐朝廷不重視。

  申首輔大概能明白是林泰來要搞事,但他不明白的是,林泰來具體想怎么搞事。

  如果連首輔都不“知情”,那可能會導致失控啊。

  換成是別人敢這樣做事,申首輔早就把奏疏扔一邊去了,愛死不死。

  正琢磨時,應天巡撫和鎮江知府的奏疏也到了,聲稱說:

  “有蘇州衛八百官軍和一百民夫因江北鳳陽撫院新令,致使不能過江完差,有失期之責。

  如今近千人滯留于京口,群情洶洶,又導致過境商旅恐懼蔓延,大量逃離南北渡口。”

  作為日理萬機的首輔,看問題的角度和大部分人都是截然不同的。

  一般人看到這三份奏疏,感想大概就是:會不會真出事?如果出了事又會有什么后果?

  而在首輔眼里,唯一的結論就是:氣氛已經到這了。

  如果只是林泰來自己嗶嗶嗶,那還可能是“危言聳聽”;但如果巡撫和知府一起這樣渲染危機,氣氛就算是烘托到位了。

  這時候,次輔許國走了過來,遞給申時行一份文書,道:“此乃鳳陽巡撫楊俊民之密揭也。”

  申時行再展開看去,楊俊民在密揭中說:“林泰來向前在揚州行事激烈,如今又率千人來揚州,江北商民尤其惶惶不安。

  為地方安穩之計,減少江北恐慌,命揚州衛運軍往南岸接漕船。

  又,朝廷雖命蘇州衛駐防揚州水次倉,但具體如何安排,或有可慮之處,尤其不可使林泰來北上,叩請政府斟酌。”

  在如今官場話語中,政府往往指的就是內閣,閣臣也往往被稱為執政。

  看完這些申首輔便感到,立刻進入自己熟悉的場景了。

  矛盾雙方各說各的,兩邊似乎都有理,然后就需要他這個首輔來調和或者偏幫。

  但許次輔冷哼道:“林泰來莫非完全不懂規矩,簡直不將內閣放在眼里。如果都像他這樣不尊重內閣,內閣還如何掌控朝堂局面?”

  不明白朝廷運行機制的人,可能覺得許次輔這話莫名其妙,憑什么上來就指責林泰來“不懂規矩”?

  而懂行的人已經注意到了,在兩個當事人里,林泰來上的是“奏疏”,而楊巡撫送到內閣的則是“密揭”。

  這兩者之間的區分是很大的,完全不是一回事,對內閣而言意義尤其不同。

  這就要從內閣的權威說起,原本內閣與朝廷其他部門乃是平行單位,沒有任何統屬關系。

  但從弘治正德以后,內閣權力逐漸擴大,壓過了六部,形成了事實上的半集權。

  在這個內閣擴權的背景下,部院大臣和封疆大吏在上敏感奏疏之前,往往要先以密揭形式關白內閣。

  這種關白密揭并不是奏疏,不需要朝廷做出處置,性質更像是私下里的情況說明。

  內閣看過密揭,對某件事知情甚至同意后,這些大臣才會上正式的奏疏,進入不可逆轉的公文流程。

  所以這種關白密揭出現,也是閣權擴張的象征之一,讓內閣在政務中從只能被動看奏疏,獲得了主動布局的能力。

  具體到這次事件,林大官人的做法是,不跟內閣提前打招呼,直接上了奏疏,把雙方矛盾捅到公開流程里。

  楊巡撫的做法則是,先給內閣送密揭說明情況,等待內閣對矛盾的表態。

  站在內閣的角度,當然更喜歡楊巡撫這種表現,這才是應該有的官場規矩和秩序。

  所以許次輔明知道林泰來與申首輔關系匪淺,仍然敢在申首輔面前,斥責林泰來“不懂規矩”。

  而申首輔也說不出什么,他畢竟是內閣首輔,也必須要維護內閣的權威,不能強辯說林泰來做的對。

  雖然申首輔非常理解許次輔,但又不能任由許次輔在這發揮。

  便開口道:“你說林泰來不尊重內閣,但也犯不上為此動氣啊。

  你仔細想想,他除了天子之外,到底尊重過誰?”

  許國:“.”

  細想林泰來上半年在京師兩個多月,弄斷了某伯爵一條腿,砸了復古派的場子,還打了幾十個錦衣衛官校,跟國舅激情互動搶狀元,在都察院進行物理意義上的殺進殺出。

  什么勛貴、皇親、廠衛、文壇、科道,都禍害了個遍。

  相比之下,林泰來對內閣的這點不尊重,似乎也不那么令人難以接受了。

  不經意間,申首輔就把許次輔的情緒化解掉了,無論這種情緒是不是故意的。

  雖然說次輔許國的政治立場大體上和申首輔一致,尤其在反言官立場上,許國是內閣戰斗欲望最強的閣老。

  但是與此同時,許次輔對林泰來的意見卻很大。因為許次輔是徽州人,祖上也是小徽商。

  而上次林泰來在徽商重鎮揚州搞風搞雨,還坑了徽商領袖鄭之彥一大筆。

  當時事情發展太快,鄭之彥向許次輔求救都沒來得及,這讓許次輔有點耿耿于懷。

  此刻許國指著桌上章疏,對申時行說:“林泰來將奏本都送到這里了,應當如何票批?”

  申時行反問道:“你以為該如何?”

  許國直接表明態度:“讓林泰來率眾退回蘇州,暫停差事考計,自然會將所謂的潛在兵變消弭。”

  申時行面色不變,繼續說:“漕運之法是朝廷的成法,蘇州衛倉軍調動是朝廷的調動。

  如果楊俊民這個巡撫臨時發令,就能讓朝廷隨便改變法度,這合適么?”

  許國不爽的說:“那還能怎樣?下令讓楊俊民放開船閘,讓林泰來率領千人進入揚州?

  我敢肯定,到時候揚州必然會生出亂子,不管是人為鼓動的還是自發的,反正一定會有亂子。

  而外面言官都在盯著內閣,也一定會借機攻訐內閣處斷失誤!”

  申時行淡定的說:“所以也不能讓楊俊民退讓,最好的方法還是什么也不做,不做就沒錯。

  對了,也不能完全無所作為,就近派個南京官充任欽差,去現場處理就行了。”

  許國無語,眼前奏疏密揭上的事情,都是三四天前的事情了,現在現場局勢到了哪一步還真不好說。

  不直接下詔令到當事人,反而給南京下令,南京官員再磨蹭幾天,路上再磨蹭一兩天,等“欽差”到了現場還不定已經是多少天后了!

  鬼知道那時候事情已經演化到了什么地步,這種處置方式,和什么都不做有多大區別?

  申時行無動于衷的說:“放任不管,最壞的后果就是蘇州衛官軍發生嘩變,但那又怎樣,是內閣逼出來的嗎?”

  許國感覺,似乎首輔還挺期待嘩變?難道發生了嘩變,就可以給楊俊民甩鍋了?

  他忍不住說了句:“鳳陽巡撫楊俊民或許有私心,但也是在職權范圍內行使權力。”

  申時行毫不客氣的說:“既然是行使權力,那就要承擔后果;如果承擔不起后果,那就是罪責!

  況且話說回來,難道林泰來不是行使職權?他身為蘇州為督運指揮僉事,不該督運漕軍和倉軍過江?”

  許國反駁說:“楊俊民乃是巡撫,林泰來只是個署指揮僉事,總要有尊卑之別。”

  不能因為楊俊民是張四維的同鄉姻親,就這么不把楊俊民當回事啊。

  申首輔答道:“都是為皇上效力的朝廷命官,在身份上或許有差異,但事務上何來尊卑?

  我大明朝堂,什么時候以品級論公事之尊卑了?”

  要是都按品級說話,那七品的御史、給事中都要掃大街去了,大部分巡撫也都要聽布政使的。

  許次輔算是明白了,申首輔完全不在意林泰來去碰楊俊民。

  敗了也就是損失一個千戶兼署指揮僉事,有什么可惜的?

  最后申時行又道:“我這些話不只是針對楊俊民,對林泰來也一樣!既然都敢玩火,最后玩不起的就出局!”

  申首輔雖然不以強勢著稱,但也要看跟誰比,和張居正等前任比確實差點意思,可仍然是一個能說話算數的首輔。

  話說到了這個份上,次輔許國也就只能閉嘴了。

  想來楊俊民一個堂堂的封疆大吏巡撫,可以調動全江北的資源,即使是總兵檔次的武官都得低頭,不至于連個衛所千戶兼署指揮僉事都收拾不了吧。

還有沒有生命之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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