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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四章 后患無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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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文提到過,京城城墻內其實沒多少景色可言,而且一大半的景色都在皇城之內,尤其是西苑。

  因為當時建造京城時,完全從政治和實用兩個角度出發的,沒預留多少空閑地方搞景觀。

  這日年輕的萬歷皇帝和最寵愛的貴妃鄭氏一起,抓住了暮春的尾巴,在西苑太液池上泛舟游玩。

  鄭貴妃今年十九歲,容貌明艷,但她能得寵卻不只是靠容貌。

  宮里制度森嚴,大多數女性都很拘謹,尤其在皇帝面前,更是不敢多走一步、多說一句。

  而鄭氏性情卻十分活潑,跟皇帝也敢說說笑笑、打打鬧鬧,所以別有情趣,深得青年萬歷皇帝的喜愛。

  “奴的好皇爺!你給我家一個狀元,又能怎樣?”在御舟上,鄭貴妃站在后面,纏著萬歷皇帝的肩膀說。

  萬歷皇帝故作嚴肅的說:“考試的事情,哪有那么容易?

  歷年武科都是默認武試第一就是最終結果,民間都把武試第一當狀元看。

  今年新增殿試,在別人看來也只是走個過場而已,給武試第一一個正式名頭。

  你兄長只是武試第二,想越過第一拿狀元,別人誰肯服氣。”

  鄭貴妃說:“誰當狀元,那還不是皇爺你一句話的事情么?

  如果沒有得力母家,將來又有誰能替我兒說話?”

  上個月鄭貴妃陪同皇帝在奉先殿祭拜,皇帝在祖先牌位前承諾,一定要立她的兒子也就是皇三子為太子。

  但廢長立幼這種事,外朝大臣肯定沒有人支持,這就需要扶植鄭家出力了。

  萬歷皇帝又道:“別以為朕什么都不清楚,難道伱兄長有真本事考到武試第二?怕不是用了什么手段吧?”

  鄭貴妃也不講理,直接撒賴說:“就算用了族人替考,那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好處落在自家人手里就行。”

  萬歷皇帝冷哼道:“如果朕看不見也就算了,只當個是普通舞弊,被人發現了也沒什么。

  但是到了殿試,你兄長還在朕面前舞弊,如果又被人揭發出來,那就是無可辯駁的欺君之罪!

  難道你就沒有想過,欺君之罪的下場?就連朕自己,也不可能公開包容欺君之罪。”

  “不行就算了!活該我家與功名無緣。”鄭貴妃賭氣說。

  見愛妃耍了小性子,萬歷皇帝笑呵呵的說:“朕又不是說沒法子,你著什么急。

  兵部呈上來的殿試章程有兩種,第一種是朕親自閱覽前二十名的策論墨卷;第二種是武試一二名御前比武。

  其實用第一種章程就行了,朕閱覽武試策論墨卷,點你兄長為狀元。

  然后你兄長稱病不出,讓你父親出面代替覲見。

  只要你兄長別直接出現在朕的眼前,朕就不當他是欺君之罪。

  拿到狀元后,你兄長先潛居家中,等一年后再出現在人前。”

  鄭妃立刻轉嗔為喜,“皇爺天資聰穎,果然是有好主意!如此說來,殿試還是閱卷好。”

  閱卷還能讓老爹代替兄長出席儀式,如果換成御前比武,總不能讓老爹代替兄長下場動手吧?

  第二天本該是經筵日,也就是皇帝上大課的時間。

  但因為萬歷皇帝的勤學好問,成功把本該是課堂的時間,變成了議事小朝會。

  這樣就可以省去另外再找時間開會,多出不少閑暇。

  今天的議事內容有一項就是武科殿試問題,雖然朝廷上下都不重視武科,但武科殿試畢竟名義上是天下最高等級武學考試,值得廟堂開會時討論一下。

  閣部院三品以上大臣、翰林學士、掌科掌道、實職公侯、都督同知以上武官都會到場。

  首輔申時行從內閣出來,溜達著橫穿道路,來到對面的文華殿。

  此時大部分大臣都已經到了,但皇帝還沒有御殿。

  申時行在候朝人群里找到了戶部尚書王之垣,主動攀談道:“你們王家和林泰來之間,出了什么問題?”

  王之垣詫異的問道:“申相何出此言?”

  申時行答道:“這兩日,我看那林泰來足不出戶,整日里與京城名伶飲酒作樂,放縱求歡,醉生夢死,完全不問世事了。”

  王之垣解釋道:“我們王家并沒做什么,與林泰來之間也絕對沒有問題。”

  申時行點點頭:“我相信你,但林泰來變成這樣,看在別人眼里,就不好說了。”

王之垣細想了一下,這事還真不好說清  畢竟之前小妹王十五去林泰來花酒現場搗亂,侄兒王御史的又抓過林泰來審問。

  王司徒趕緊又問道:“他這個樣子,連殿試都不管了?武狀元也不要了?”

  申時行答道:“也許真不要武狀元了,前兩天剛接到喜報,他在吳縣入學了,得了秀才功名,所以他可能想回去讀書了。”

  王之垣:“.”

  臥槽!如果林泰來距離武狀元只有一步之遙,卻放棄了殿試,別人怎么看?會不會以為是王家人讓林泰來心灰意冷?

  不能這樣!王家是有仁義家風傳承的家族,不能讓天下人以為王家忘恩負義!

  “申相可否指點,林泰來到底怎么想的?”王司徒再次問道。

  申時行搖了搖頭,嘆口氣說:“若說實話,我也不清楚林泰來想什么,他什么也沒與我說。”

  “他對申相你都不透露?”王司徒不能置信的說:“自己獨走?”

  申時行卻習以為常的說:“就像是上次幫你謀求戶部尚書一樣,同樣沒有對我提前透露做法。

  但是我根據經驗斷定,如果林泰來想做什么,一定會有個代言人站在這里。”

  于是申首輔和王司徒的目光在人群來回逡巡,如果真有這么一個代言人,這個人又會是誰?

  但是看了一圈后,申首輔和王司徒還是不明所以,畢竟林泰來在朝堂認識的人太少了。

  除了他們兩個就是兵部尚書張佳,但張大司馬顯然不可能當林泰來的代言人。

  難道林泰來真的棄武從文,準備回老家讀書?

  這時候,都察院江西道監察御史、代理西城巡城御史王象蒙晃晃悠悠的出現在文華殿外。

  “伯父安好。”王象蒙對王司徒行了個禮。

  王司徒輕喝道:“在這里要稱職務!”

  王御史撇了撇嘴,左顧右看仿佛在找人。

  王司徒又很奇怪的問道:“你怎么會出現在這里?”

  王御史答道:“今日準備奏報林泰來的案件審理結果,但掌道御史貴體有恙,就委托我代替。

  所以我萬般無奈,只好硬著頭皮來文華殿。

  說起來這是我第一次上殿參加朝議,應該怎么才能裝作很熟悉的樣子?”

  “你這玩世不恭的浪蕩語氣,簡直像林泰來!”王司徒忍無可忍的訓斥了一句。

  王象蒙嚇了一跳,真的有這么明顯嗎?伯父不會看出是林泰來教的吧?

  王司徒還想再繼續問什么時,王象蒙卻大步走開,來到了禮部尚書沈鯉面前。

  這位沈尚書可不是一般人,乃是當今清流的核心,歷史上也是未來東林黨的領袖,以后也入過閣的。

  王御史直接開口說:“大宗伯!今天是不是要議論武科殿試的事情?

  若朝廷思慮不周,那就要靠大宗伯糾正了!”

  禮部沈尚書納悶的問道:“你是何人?”

  朝廷里外這么多官員,沈鯉不可能都認識,對王象蒙這種小透明確實沒什么印象。

  王御史便自我介紹說:“在下乃戶部大司徒之侄,監察御史王象蒙。”

  聽到這個身份來頭,沈尚書秒懂。一句話歸納就是,這御史肯定是屁股坐在林泰來那邊的人!

  政治中,永遠是屁股決定立場,知道對方屁股坐在哪里,就看透了一大半了。

  至于王御史為何找自己搭話,沈尚書猜出了幾分,冷笑道:“怎么?想讓我為林泰來火中取栗?”

  王御史連忙否認說“不,大宗伯不要誤會!在我看來,林泰來能不能獲取武狀元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讓鄭國泰奪得武狀元啊!”

  沈尚書只覺得對方欲蓋彌彰,阻擊鄭國泰,不就相當于為林泰來鋪路嗎?

  “可笑!還說不是為林泰來火中取栗?”

  王象蒙用著最拙劣的演技,說著最痛心疾首的話:“我說這些,真是為了大宗伯著想!

  朝廷禮樂制度皆是禮部職責所在,殿試制度也不例外,大宗師不可推辭責任。”

  沈鯉不動聲色的說:“武科殿試以兵部為主,我們禮部只是參贊。”

  王御史卻仿佛開始東拉西扯:“往年平民武試第一皆授正五品實職,今年狀元只會高不會低。

  難道大宗伯就沒想到過,鄭國泰得到武狀元后,會有什么后果?”

  王御史說的這些話也沒錯,按制度,武狀元肯定要授官的,而且待遇超出其他武進士一大截。

  沈鯉不以為意的回應說:“故弄玄虛,給他一個武職,又能如何?”

  不是沈尚書自大,而是在大明當今體制下,一個武職確實掀不起多大的浪花。

  不過按往常慣例,武試第一和其他人區別很大。

  如果是平民考生,武試第一可以直接有獨當一面的機會。而其他武進士就只能從百戶級別武職、幕僚贊畫、營中教頭做起。

  王御史忽然掏出一張紙看了幾眼,答道:“那也要看什么位置,如果中狀元的鄭國泰被安排在大內禁兵呢?”

  京師官軍體系十分復雜,但大體上分為三部分。

  第一部分就是京營,一會三大營一會十二團營,一會又改回三大營,主要任務是保衛京城。

  第二部分是皇帝親軍,就是直屬皇帝指揮的二十二衛,包括特殊的錦衣衛在內。

  第三部分就是大內禁兵,由御馬監太監提督指揮,負責守衛皇宮各處宮門,精銳程度最高。

  王御史繼續說著:“舉個例子,如果鄭國泰獲取狀元,不得不授予實職時,天子讓鄭國泰掌管東華門,大宗伯敢想象后果嗎?”

  聽到這個設想,沈鯉忽然虎軀巨震!

  東華門就是皇宮宮城的東門,東華門里面就是文華殿,往北就是太子東宮,距離都很近。

  今后如果立了皇長子為太子,又有鄭國泰這樣一個對皇長子不善的人掌管東華門,那后果肯定不堪設想。

  不是沈鯉腦補多了,主要是大明皇宮的東華門出事有先例。

  一百多年前英宗復辟的奪門之變,奪得就是東華門!這就是一個前車之鑒。

  其實穿越者還能再補充一個案例,晚明三大宮廷奇案之一的梃擊案,就是有人手持木棒從東華門進宮,然后一直沖到了太子東宮打人。

  只能說,幸虧這人不是林泰來,不然太子可能就被打沒了。

  王御史反問道:“現在大宗伯還覺得,武科殿試與禮部關系不大嗎?國本問題,與禮部關系大不大?”

  沈尚書皺眉不語,就算不讓鄭國泰掌管東華門,但這樣一個皇三子的舅舅,隨便掌管皇宮哪里都可能是麻煩。

  至于說天子會這么干嗎?沈尚書敢肯定,只要有機會有理由,天子肯定會這么干!

  就算天子一時沒想到,也肯定會有人提醒!

  畢竟天子皇三子當太子的心思,已經滿朝皆知了!如果有機會扶植鄭家,天子沒有道理不做。

  王御史趁熱打鐵添油加醋的說:“大宗伯!須知史筆如鐵,你也不希望后世史書上記載,因為你在禮部尚書位上無所作為,導致外戚鄭國泰勢大,影響國本吧?”

  禮部尚書沈鯉除了官位外,還有一個重要政治身份就是清流領袖,這是以正統禮教和崇尚道德為根基的政治勢力。

  鄭國泰中狀元會導致后患無窮影響國本的意見,如果沒人說也就罷了,沈尚書還可以裝糊涂。

  但今天已經有人明確告訴,鄭國泰中狀元會發生什么后果,如果沈尚書還故意不當回事,那么對于位居禮部尚書的清流人物而言,就是巨大的道德污點了。

  你一個禮部尚書又是清流,連涉及到國本的禮教大事都不出面,那士林還要你何用?

  看著陷入久久沉默,不再出聲的禮部尚書,王御史忽然感覺,政治真好玩。

  而且王象蒙總算明白,林泰來為什么一直不肯揭穿鄭國泰替考了。

  留著一個成績優秀的外戚鄭國泰,就能綁架本來站在林泰來對立面的清流啊。

  林泰來果然有十八種方法去拿武狀元,說不用王家就不用王家,王御史現在真信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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