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泰來穿越后的第一個夜晚,是在柴房里睡的。沒有陸堂主的發話,別人不會放他出來。
在睡夢中,林泰來彷佛又回到了二十一世紀。
在一場觥籌交錯的學術大會上,一群古代文學明清散文方向的學術大咖侃侃而談,林泰來也混在其中。
期間有人對林泰來問:“這位老師看著很面生,您是做哪方面文學研究的?”
林泰來如實回答說:“八股文。”
這個回答引起了一陣笑聲,居然看到一個研究八股文的大活人。
這可能是最冷門的專業方向了,搞八股文研究的人,全國加起來可能都不到十個。
有個刻薄的人嘲弄說:“這里是古代文學學術大會,八股文也算文學?”
林泰來林博士內心十分悲哀,作為八股文學術全國前十的人物,竟然會遭受這樣的嘲笑。
他當晚氣得多喝了幾杯酒,然后就在萬歷十三年醒了。
這是怎樣的一個時代?
青年萬歷皇帝對強權首輔張居正的清算已經完成,朝廷翻開了新篇章,進入了沒有絕對權威的大亂斗時代。
在東北,某個野心勃勃的酋首已經憑借十三副鎧甲起兵,開始了統一建州女直的進程。
而在蘇州府吳縣橫塘鎮安樂堂東跨院柴房,林泰來又做起了做題改變命運的美夢。
文能上馬鎮朝廷,武能提筆三大征,夢里什么都有。
雞鳴天亮后,有人送了碗米粥進來,但林泰來完全吃不飽。
這可就讓林泰來難受了,無論以后想做什么,總得先想辦法出去。
正在這時,社團二頭領宋全宋叔又過來了,對林泰來問道:“你考慮的如何了?”
林泰來搖了搖頭,他確實沒有認人當爹的習慣,心里膈應。
“昨天說的那些,你不害怕嗎?”宋全又問。
林泰來答道:“我仔細想了想,就算是范家或者申家搗鬼,那也是針對安樂堂來的。又不是刻意針對我個人,我怕什么?”
宋全嘆道:“也不知道你到底是變聰明了,還是變蠢了。明明有成為少堂主的機會,為何就是不肯?”
林泰來斬釘截鐵的說:“我林泰來行走世間,講究的就是一個忠孝!
我生父尚在,又怎能為了一時富貴,認他人做父!”
當今社會風氣早就過了樸實剛健階段了,進入了有可能是整個中國古代史上最浮躁的年代。
想成為名流,都要炒作和凸人設,那就從現在開始吧!
宋全輕笑幾聲:“我問過你爹了,你爹說全家七八口人就種著四十畝官田,根本養不起你,你愛去哪去哪!
反正你家里還有三個哥哥,用不著你養老送終。”
林泰來:“......”
這些都什么道德素質,親生兒子說不要就不要!難怪圣人云,倉廩足而知禮節!
宋全又問:“你還有什么問題?”
林泰來岔開話題說:“叔,你為什么如此積極,一心想勸我去當少堂主?”
宋全愣了愣,這是什么問題?
于是林泰來眼睛里閃爍著智慧的光芒,“根據我大量閱片經驗得出一個猜測。
莫非你身為安樂堂主計,貪污了社團錢糧,然后就想扶植我上位,也好以后幫伱遮掩?”
“我打死你這個小王八蛋!”宋全頓時臉色漲的通紅,順手抽起一根細長木棍,朝著林泰來就打。
林泰來連忙跳著開了閃避,“叔,你是不是心虛了?”
過了一會兒,宋全自己先打累了,氣喘吁吁的停住了手,“你說實話!到底想干什么?”
面對這個目前唯一有可能幫到自己的人,林泰來想了想,決定說實話。
雖然一個社團底層棍徒說要去科舉,聽起來很瘋狂很不可思議。
“我想去參加科舉試試看。”林泰來小心翼翼的說。
“就這?”宋全輕飄飄的回應了兩個字。
反倒是林泰來驚訝了,“你不感到異想天開,不感到石破天驚,不感到難以置信?”
宋全沒好氣的說:“我震驚個卵子!全縣幾十萬人,全蘇州幾百萬人,誰不想參加科舉?”
林泰來無言以對,蘇州府是天下數一數二的科舉盛地,科舉文化可謂深入人心。
宋全繼續說:“你知道去年縣試去了多少人嗎?八千人!最后有幾個過關的?五十個!
縣試后面還有府試、道試!然后也只能成為生員秀才,距離成為老爺還遠著呢!”
聽到這里,林泰來也是感慨萬分,要是穿越到貴州就好了。
聽說在貴州這種省份的極僻遠縣,只要能寫字認字并通讀四書,就能考中秀才!
不然的話,在那些縣里,就真沒人了。
最后宋全反問道:“所以你告訴我,你憑什么去參加科舉?
只說最初級的縣試,幾千個里選幾十個,你憑什么讓知縣選你?
在縣衙里,連個能幫你說話的人都沒有!”
最后宋叔總結說:“想要混科舉這條道,全憑三樣東西!有錢,有勢,或者有名!”
林泰來胸有成竹的說:“我心里有數,打算先靠詩詞出個名,然后再看下一步。”
網文里有那么多前輩示范過,如何靠詩詞來揚名發家,一步步走上人生巔峰,抄作業誰不會?
宋全疑惑的說:“你什么時候會寫詩詞了?”
林泰來挺起胸膛,打算開始表現一番。
但宋全不給機會,略過了“考察并大為震驚”這個程序,直接說:
“好,就算你會寫詩詞了,那又有何用?你入不了宗門,誰肯替你揚名?”
林泰來詫異的問:“寫詩詞還要加入宗門?”
宋全看林泰來就像是看一個笑話,“連我都知道,當今文壇以我們蘇州太倉王世貞為宗!
宗門下有什么廣五子、續五子、末五子的組合,同氣連枝互相呼應!
你文才比徐文長如何?那徐文長不一樣被王世貞宗門斥為垃圾!
但人家宗門收人,也是要看背景看地位的!你這樣的下流棍徒,他們肯定不收!”
這次終于輪到林泰來蹙眉了,現實似乎再次與自己想象的不一樣啊。
宋全繼續問:“你想離開安樂堂,又以科舉為業,那你拿什么去生活?讀四書五經也不當飯吃!”
林泰來倔強的說:“我可以賣詩詞賣文章,縱然清貧點,也可以安貧樂道!”
宋全聞言哈哈大笑,“這世道哪有賣詩詞的?詩詞也是能賣的?
唐伯虎寫詩好不好?你肯定聽說過唐伯虎賣書畫,但你聽說過賣詩詞沒有?
你要打算賣詩詞為生,那就不只是清貧了,而是餓死!
文章確實有賣的,但你賣文章又能賣幾個錢?文章價格是與功名匹配的!
比如閣老賣一篇墓志銘可能價值紋銀百兩。而就憑你這身份,誰要你的文章?”
林泰來:“......”
這不科學啊,網文里很多主角都是靠抄詩詞起家賺錢的,難道自己被騙了?
“那沒有產業的底層文人,就活不下去了?”林泰來有點不服的說。
宋全科普道:“底層文人真正能糊口的是書法繪畫這些實物,如果出了名,書畫價值就更大!
比如石湖文家,就是從祖上文征明開始,靠賣書畫發家的,成為本縣幾大家族之一!”
林泰來真不會書畫啊,他沒想到,自己設想的道路,居然被宋叔否定了個七七八八。難道自己穿越的方式不對?
又聽宋叔嘆道:“做人還是腳踏實地一些,今晚與和義堂談判,會有縣衙的人到場。
我會想辦法帶上你去,看看有沒有機會接觸縣衙的人。
如果讓縣衙的人幫你說幾句話,沒準縣試還有機會過!”
林泰來對社團“講數”沒興趣,但又聽說地點在“會所”,就又有興趣了。
網文里多少前輩驗證過,這時代想要揚名,輿論傳播一是靠文人圈,二是靠會所里的那些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