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嚴河進組第四天的時候,他對自己飾演的哥哥這個角色,總算有了點代入感。
倒不是說,他之前演戲的時候就沒有代入,在硬演。而是他作為一個演員,真正要進入一個角色,與這個角色成為一體,需要時間,也需要熟悉的過程。
對這部戲,這個角色,陸嚴河其實沒有提前做太多準備。
一方面當然是因為他前段時間很忙,他沒有太多時間去做準備。另一方面,也是因為這個角色其實難度并不高,沒有那么復雜,不需要他提前做什么準備。
這樣一個其實本身沒有太多深度和復雜度的角色,以陸嚴河現在的表演能力,如果準備得太多,反而會失去角色本身的爆發力。
提前的設計與現場的發揮,這中間有一個非常微妙的平衡點。
其實,好演員往往都會更依賴自己在現場那一刻與人物完全共情時的表現。那是提前設計不出來的——當然,這不意味著演員不需要提前做功課。而是把該做的功課都做完了,然后,忘掉它們,交給感性與直覺。
陸嚴河到第四天才感覺自己代入了自己,指的是這個片場的環境,這一群演員。
他開始建立起對鏡頭前這個世界的熟悉感,這一群人的熟悉感。
黃峰也對他熟悉之后,開始把調皮搗蛋的范圍,擴散到了他的身上。
基本上,只要不拍戲,黃峰在現場就不會閑下來,嘴巴能叭叭,人也跟個猴子一樣,上躥下跳,還拉著人陪他玩各種小游戲。
之前這種事情都不會找到陸嚴河身上,但現在大概是覺得跟陸嚴河熟了,黃峰就糾纏上他了。
黃峰也不知道從哪里知道了陸嚴河小時候玩的一個游戲。
一個人把手心放到另一個人的手心上,放在下面的那雙手,要翻過來打中放在上面的那雙手的手背。
其實就比誰的反應快。
黃峰自詡是這個游戲的高手,打遍劇組無敵手。
陸嚴河就這么被他盯上了。
陸嚴河點頭,馬上就答應了。
結果,黃峰怎么都打不中陸嚴河的手背,而陸嚴河總是能夠打到黃峰的手背。
一連十幾次下來,黃峰氣得眼睛都紅了,水汪汪,差點要掉眼淚。
陸嚴河大笑,還故意奚落:“不是吧?這就掉眼淚了?”
黃峰氣得尖叫。
他媽媽聽到動靜,趕緊過來,看到自己兒子在對陸嚴河氣憤地尖叫,臉色馬上就變了,想要上前把黃峰抓走。
陸嚴河注意到黃峰媽媽過來了,馬上使了一個眼色,示意沒事。
黃峰媽媽這才放下心來。
她是真擔心自己這個調皮兒子把陸嚴河給得罪了。
黃峰氣沖沖地自己走了。
陸嚴河也懶得哄他。
一會兒拍戲的時候,黃天霖樂得拍大腿,鏡頭里的黃峰,對陸嚴河那個孩子式的仇視的眼神,演都不用演,情緒呼之欲出,被鏡頭抓住,特別有感覺。
到了中午吃飯的時候,汪彪端著午飯過來,小聲跟陸嚴河笑:“黃峰那小子估計是被你整怕了,剛才又非要拉著人玩打手背那個游戲,別人就讓他繼續找你玩,說他們都玩不過他,他得挑戰自己,加油勝過你,黃峰說什么都不接茬,還不肯來找你。”
陸嚴河:“小孩子都這樣,我小時候也這樣。”
汪彪:“我小時候也這樣!不過,小陸哥,你小時候也這樣嗎?很難想象啊,感覺你從小應該都是那種聽話、自律的小孩。”
“怎么會。”陸嚴河笑了笑,“黃峰挺有意思的,這小孩,你看他脾氣那么大,平時也靜不下來,好像就是一個不敏感的性格,可是演起戲來,情緒卻非常的準確,在戲里,尤其是前天晚上跟我演的那場戲,他想要跟我和好,想爬到我床上來,他是像個小動物一樣慢慢地挪過來靠近我的,一點一點地蹭,黃天霖可沒有教他這么演,天生就是會跟不同的情緒共情。”
汪彪:“小陸哥,那不一定,黃峰可能也沒有他平時看上去那么鬧騰。”
“嗯?”陸嚴河有些疑惑,問:“為什么這么說?”
汪彪:“他跟我說過,他小時候就沒有了爸爸,是他媽媽和他舅舅把他帶大的。在這種環境里長大的小孩,如果說他一點都不敏感,我覺得也不太可能。他小時候經常被同學欺負的,就因為沒有爸爸這個事,但是他在現場似乎從來沒有表現出來過。”
陸嚴河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陸嚴河之所以驚訝,不是因為這件事,而是這幾天他真的一點沒有從黃峰的身上看出來這一點過。
黃峰給他的感覺,就是一個從小被家人保護得很好、所以無憂無慮的小屁孩,在拍攝現場也能天真活潑、調皮搗蛋。
事實卻并不是這樣。
從汪彪這里知道了黃峰的事情以后,陸嚴河再看到黃峰,突然一下有點同情的心理出來。
他馬上就意識到,自己這種心理不對。
小孩子,尤其是這個年紀的小孩子,最不需要的就是同情。
殘酷和冷漠會刺傷一個人的心,同情也會,有時候,前者是硬刀子,后者是軟刀子,都傷得血淋淋,無差別。
陸嚴河主動叫來了黃峰。
“打手背的游戲還玩不玩?”陸嚴河笑盈盈地看著他。
黃峰:“……”
他警惕戒備地看著他,問:“你想干嘛?”
“我想看看你進步了沒有。”陸嚴河說。
黃峰眼睛一轉,“我沒有進步,我不跟你玩,你找別人玩去吧。”
說完,他就跑了。
陸嚴河:“……”
“這小子,真賊。”在片中飾演他們媽媽的秦淑蘭笑著感慨,“這竟然還是他第一次演戲。”
“他的表演天賦很出色。”陸嚴河說。
秦淑蘭點頭,“是啊,如果他在中國,或者是在歐美,他有這樣的天賦,可能就成為一個童星了。”
秦淑蘭的語氣里不無可惜。
陸嚴河聞言,目光微微閃動。
“你想把黃峰簽到你的公司?”黃天霖驚訝地看著陸嚴河。
“不是我的公司,雖然我有一點股分,嚴格上來說,那是我經紀人的公司。”陸嚴河說,“但是,它在中國很有實力,而且,是一家好公司。黃峰他很有表演天賦,他不做演員,有點可惜,如果你們愿意,我希望我未來能夠帶一帶他。”
黃天霖震驚地看著陸嚴河,半晌都沒有說話。
“這事我得跟他媽媽商量一下。”
“嗯。”陸嚴河點頭。
“但你是怎么想的?他生活在馬來西亞,不是生活在中國。”黃天霖很是疑惑,“你想帶他,是想帶他去中國嗎?”
“馬來西亞也好,中國也好,都可以。”陸嚴河說,“他還是個孩子,也不可能做一個全職演員,該上學上學,只不過寒假或者暑假的時候,如果有合適的機會,合適的角色,可以讓他來中國拍戲。”
黃天霖其實自己也知道,陸嚴河這是為黃峰提供了一個好機會。
“你怎么對他這么上心?我還以為你不喜歡他。”黃天霖說,“你在片場似乎也沒有對他多照顧。”
“照顧?”陸嚴河說,“我感覺他也不缺我的照顧。但我喜歡他,他很有趣。”
黃天霖:“這是一件大事,我得仔細考慮一下,而且,這得看看他自己的想法,還有他媽媽的意見。簽到你們公司,做童星——”
黃天霖臉上充滿了驚訝和顧慮。
陸嚴河很理解。
他點頭。
“你們先商量一下吧。”
對于陸嚴河想要簽黃峰這個小孩這件事,陳梓妍很。
拾火之前就已經定下來,要把這家公司做成中國第一家面向全世界藝人開放經紀服務的公司。
之前拾火簽約的第一個國外藝人是泰國演員彩娜。
黃峰如果簽過來,則是簽了一個馬來西亞的演員。
“對了,那你這部戲里的其他演員呢?我聽汪彪說,跟你對戲的那個女演員秦淑蘭,演技也非常好,在馬來西亞當地也是一個非常有名的女演員。”
“對,不過,她在這邊應該已經有經紀公司和經紀人了吧。”陸嚴河說。
陳梓妍說:“那也只是在馬來西亞,我們可以代理她的海外經紀業務,你這部戲里的幾個演員,都會說中文,完全可以到國內來拍戲,沒有障礙。而且,都是華人,本身就是同根同源的人。如果我們能夠聚集起一幫華裔演員,加深他們跟國內的交流,這也非常符合現在上面的導向。”
陸嚴河聞言,“那我問問她?”
“你別問了,等你快殺青的時候,我過來,把事情一起談了。”陳梓妍說,“我是早就想到要把黃天霖影視之外的其他經紀約給簽下來,他作為導演,未來肯定前途無量。”
陸嚴河:“袁總不會有意見嗎?”
“他公司跟黃天霖的關系本身也就是影視制作的合作關系,不涉及其他。”陳梓妍說,“我之前跟他聊的時候就探聽過了。”
陸嚴河恍然。
“袁海本身也有想法,想要帶著他的制作公司來國內看看有沒有項目合作的機會,馬來西亞的市場還是太小了,國際流媒體雖然火熱,可是他們幾乎搶不到什么合作機會,亞洲市場這邊,制作業務基本上被韓國、日本、泰國、印度四個地方給瓜分了,現在每年還有幾部華語劇以版權合作的形式上線流媒體,華語影視劇的市場則基本上被我們這邊占據了。”
陸嚴河說:“這個我知道,他主動去找思琦,想要針對跳起來劇場進行合作。”
“動作夠快的啊。”陳梓妍笑,“他是挺有干勁也挺有想法的,如果不是因為馬來西亞本身的市場太小,他的制作公司肯定不止現在這樣的規模。”
“也不知道思琦在他公司參觀得怎么樣了。”陸嚴河說。
陳思琦下午去參觀了袁海的公司,又跟他公司里的幾個制作人一起見面,聊了聊,一起吃了個晚飯,心里面有了點數。
她回到酒店,給陸嚴河打了個電話。
“你收工了嗎?”
“今天晚上沒有我的戲。”陸嚴河說,“剛上車,準備和東哥、汪彪他們到附近找家餐廳,吃一下當地菜。袁海那邊的制作人,你覺得怎么樣?能合作嗎?”
“能”陳思琦說,“我看了他們過去幾年拍攝的東西,又跟他們聊了很久,他們的制作基礎和能力還是有的,他們的短板是沒有做大項目的經驗,過去做的項目,也都是以那種生活類、情感類的為主,簡單來說,他們做小題材、小場面的戲,經驗豐富,水平也可以,但如果要做大制作、大項目,可能暫時還沒有那個能力。但是,這跟我們跳起來劇場的需求挺吻合。”
“那挺好。”
“嗯。”陳思琦說,“今天下午的時候,北極光視頻那邊也發來了一個消息,跳起來劇場上線以后,現在已經上線六部戲,一共給他們會員拉新超過七百萬人次了。”
陸嚴河驚喜不已,“這個數據很漂亮啊。”
“是的,就是不知道這個數據能不能穩得住。”
視頻平臺的會員拉新數,簡單來說,就是有多少人是在觀看這部劇的時候開通了會員,月度、季度、年度的會員都算。
對于視頻網站來說,一部劇的商業價值主要就體現在幾個方面:
1.會員拉新。
2.貼片。
3.播放量。
跳起來劇場屬于在后面兩個方面做得其實不算很高,只是相對于其成本,成績是算出色的。但在會員拉新上,能夠在一個月出頭的時間里,達到七百萬的人次突破,卻是足夠跟熱播劇的成績相媲美了——
但北極光視頻在這六部劇上的采購價,可是比一部熱播劇的采購價低多了。
如果是一部有一線明星領銜、評級為A以上的大劇,集均價格一般都能達到六百萬元以上,這還只是一般價格,劇目本身就有一定熱度、或者是主創人員正當紅的情況下,這個數字還能往上浮動不少。
而跳起來劇場的戲,每一部也就兩到三集,又因為是岳湖臺首播,有獨播窗口期,北極光視頻只是網絡獨播平臺,像《少女奇遇記》這種導演、演員全新人的,采購價甚至集均不到100萬。而像《實習生》這種有顏良這樣的當紅演員領銜的劇,集均也才500萬。
簡而言之,跳起來劇場給北極光視頻帶來的收益,是遠遠高于成本的。
當然,這對跳起來劇場也一樣是個好信號。隨著前面六部劇的熱播,后面跳起來劇場的戲,采購價勢必要上漲的。
“你什么時候回去?”陸嚴河問。
陳思琦:“我明天上午的飛機回國,你呢?你還要在這邊拍幾天?”
“暫時不知道,黃天霖他知道我不急著拍完協議上約定的七天就走之后,拍得很慢,摳細節摳得非常狠。”陸嚴河有些無奈,“可能要再多拍幾天吧,隨便他了,只要不拖我十天半個月的,都行,畢竟馬上《情書》要開始做宣傳了,這部電影的宣傳可交到你手上了。”
陳思琦:“放心吧,我們已經有了宣傳思路,你的導演處女作,在荷西電影節又拿了獎,我們只會全力以赴地讓這部電影被大家看到。”
陸嚴河:“那你也別太辛苦了,票房好不好的,反正電影已經通過海外版權銷售盈利了,國內上映也沒有什么壓力,你別為這事加班。”
“工作就是工作,既然我們接了單,要做《情書》的宣傳,那就得做到極致。”陳思琦直言,“不然,別人的戲我們都做紅了,你的戲我們反而做得中規中矩,哪有這樣的道理。”
上一次,陳思琦團隊通過同人文宣傳為契機,打開了《山巔》的話題口子,讓這部遇冷的口碑好劇起死回生,震驚整個業內。
之后,陳思琦團隊又接了好幾部戲的宣傳,也都做出了一些亮眼的成績。他們要價高,真正合作的項目不多——不是有那么多項目足夠支出這筆宣傳費用。
《情書》也是因為有了荷西電影節上的戰績,拿了不菲的獎金,在海外又賣得很好,才有足夠的資金去給陳思琦團隊支付一筆八位數的宣傳費用。
否則,按照靈河目前同時運作跳起來劇場、籌備《仙劍奇俠傳》的資金壓力,要么陸嚴河自掏腰包,要么陳思琦的團隊友情服務,不然,肯定無法正常支付陳思琦團隊的宣傳服務。
那對陸嚴河來說,他當然希望工作上的這些事情,該怎么樣就怎么樣,朋友之間都要明算賬呢,更不用說戀人之間了。
任何人做到后面,都不再是自己一個人。
《情書》的宣傳工作,也不是陳思琦一個人來做。陳思琦如果給陸嚴河提供友情服務,她自己不收錢,她團隊的人呢?人家投入資金、投入時間和精力,卻拿不到項目獎金,人家圖什么?圖陳思琦和陸嚴河對他們有一個好印象嗎?
這就是為什么越是涉及到多人的事情,越要有一個清晰的賬目。
因為不再是他們兩個人之間的事情了。
在《熱帶雨季》里,陸嚴河有兩條很重要的線。
一條線,就是他跟他家人的這條線。
另一條線,是他跟一個女人的感情線。
當然,這場戲不會讓他赤身裸體地去拍,這部電影的重點不在于這個。劇情是,在他和家里的關系越來越糟糕的時候,樓上搬來了一個死了丈夫的美麗女人,他被她吸引住了。
結果,他們兩個人的關系被弟弟撞破了。這件事掀起了軒然大波。這件事也成為了整部電影的一個高潮點,丑聞進入了這個家。他和媽媽發生了激烈的爭吵,弟弟大哭。第二天,他就離開了這個家。
這部電影并沒有在他這里結束,但是他的人物到此為止,從電影中消失。
對這部電影來說,他就是弟弟這個角色成長中的一個符號,一個很重要的符號。
他的離開,是弟弟生活里發生的一個重要變化。
演了這么多部戲,包括《黃金時代》和《鳳凰臺》,陸嚴河每一部戲里,只要出場,只要是他在的戲份里,都有著非常主角的視角。唯獨在《熱帶雨季》里,他是真正的配角,故事也好,節奏也好,其實都沒有圍著他轉,而是聚焦在弟弟的身上。
這其實給了陸嚴河一個挺不一樣的演員視角。包括對于自己和那個寡婦的對手戲設計,如果是放在以往,他根本不會在意自己是不是配角,一定會把每一場戲當成主角來演。但是在這部電影里,陸嚴河自己意識到,他的每一次出場,不能夠太“濃墨重彩”,不能喧賓奪主,擾亂這部電影的整體節奏。
所以,陸嚴河給自己做了兩個區分。在家里的戲,跟媽媽和弟弟的戲,他的感情色彩和人物弧度是非常重的,也非常奪目,絕對不會被壓制——他在這個家庭戲的功能性也體現在這里。
但是,在另一條人物線,也就是他的感情線里,他讓自己這個角色的存在感變得不那么突出,而且,他盡可能地用一種“逃離的態度”,來突出“難以逃離”的羈絆。
比如,第一次跟那個女人見面,陸嚴河就給自己設計了一下,一方面,他被她吸引住,主動去幫忙,另一方面,他又時時注意著樓下的情況——他在關注他家里的動靜,怕自己這樣獻殷勤的動作,被媽媽和弟弟發現。
演對手戲的女演員叫韓郁江,是一個在馬來西亞長大的華裔,沒有怎么演過影視劇,以前是當地的一個舞臺劇演員,也是黃天霖的一個朋友,被他拉過來演這部戲。
她長得很漂亮。
韓郁江跟陸嚴河演的第一場對手戲,就是她搬家,陸嚴河來幫忙。
她演完以后,有些奇怪,問:“嚴河,為什么我感覺你演的時候一直有點心不在焉?”
韓郁江都看出來了,就更不用說黃天霖了。
黃天霖很惱火地問陸嚴河為什么要這么演。
陸嚴河解釋了一下自己對于這場戲的理解。
黃天霖直接說:“一個男人被一個女人吸引住了的時候,他腦子里不會有別的事情,他不會心不在焉。”
陸嚴河一愣。
韓郁江也說:“我還以為是我對你的吸引力不夠。”
如果說陸嚴河在這部電影里是一個工具型的角色,那韓郁江就甚至都不是工具型的角色,是一個純粹的工具了。
陸嚴河認真地思索了一下,難道是他想岔了嗎?
陸嚴河也沒有堅持,說:“那我再重新演一遍。”
但演完以后,陸嚴河搖頭。
“不,不對。”他跟黃天霖說,“這不是在別的地方,這是在我家的樓上,地板下面就是我家,我媽和我弟兩個人就在那里,這種空間上的位置關系,你說我就完全被她吸引住了,不會分神?我覺得不現實。”
黃天霖說:“如果你介意這件事,你根本就不會上來幫忙。”
陸嚴河搖頭,“但我是一個男人,還是一個血氣方剛的男人,我看到一個讓我心動的女人,她一出現就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不可能無動于衷,但這就是一種矛盾性,我身上應該有這種矛盾性。”
他轉頭看向韓郁江:“你換位思考一下,如果樓下就是你的家人,你偷偷來到樓上跟一個讓你心動的男人接觸,你能做到不分神嗎?”
韓郁江猶豫了一下,“多多少少,心里面會有一點在意。”
陸嚴河點頭,看向黃天霖。
黃天霖深吸一口氣。
陸嚴河:“當然,我知道你希望在這場戲里拍出我對她一眼淪陷、栽進去的那種上頭感,我可以演出來,導演,你相信我,我們多試幾遍,我們去找一個你和我都能認同的表演方式,行嗎?”
跟黃天霖合作了幾天,陸嚴河也算是摸清楚黃天霖的風格了。
這個人就是一個自尊心非常重的導演。
他一定需要別人尊重他、信任他,不挑釁他的權威。
陸嚴河雖然做不到百分之百地聽他的,也不想這么做,但在規則范圍內的,他愿意在片場給作為導演的黃天霖這樣一份權威感。
他已經退了一步了。
黃天霖深吸一口氣,面無表情地說:“那就試試吧。”
然而,陸嚴河漸入佳境,找到了自己和黃天霖都能接受的一種人物狀態的時候,韓郁江有點崩潰。
她崩潰的地方不是別的,是她發現自己根本沒法兒接住陸嚴河的戲。
她拿到劇本的時候,覺得自己演這個角色,手拿把掐,又不需要多高超的演技,只要美,有誘惑力,有一種介乎于成熟與純真之間的性感,就夠了。
這就是她本身的一個特質。
可她發現,當自己跟陸嚴河站在一起的時候,每一條拍攝,陸嚴河的肢體細節、看向她的眼神、表情,都會有些許的變化,逐漸地變成了一個真正十七八歲的、血氣方剛又一眼愛上一個女人的少年。
而他神色之中偶爾浮現出來的一些分神、恍惚,又讓他多了幾分猜不透的故事感,讓她下意識地忘記了自己在演戲,想要去探究他過往的人生。
等她回過神來以后,在陸嚴河的眼神里,她莫名覺得自己很膚淺。
一下子,她分不清是覺得自己的演技很膚淺,還是她演的這個人物很膚淺。
這讓她突然自信心有點崩塌。
演不下去了。
黃天霖第一個發現了韓郁江的問題。
他無語地看了陸嚴河一眼,把韓郁江拉到了一邊。
“小江,你別被他牽著鼻子走了。”
韓郁江臉色很慘淡,大受打擊,說:“導演,我感覺我就像一個面癱。”
黃天霖:“你別這樣想,你演得已經很好了。”
韓郁江無法相信地問:“真的嗎?”
“真的。”黃天霖說,“你不能想著跟陸嚴河去比,就年輕一代的演員里,有幾個能演得過他的?你要看你自己,看你這個角色,你已經非常好地完成了你這個角色要呈現出來的感覺。”
正想要過來問問怎么了的陸嚴河,突然聽到黃天霖這句話,一愣。
——年輕一代的演員里,有幾個能演得過他的?
原來在黃天霖的嘴里,也能聽到對他的夸獎之詞呢?
陸嚴河笑了笑,停住了腳步,沒有再往前了。
這個時候,還是讓黃天霖去做韓郁江的工作吧。
陸嚴河去了自己的休息椅那兒坐下。
汪彪把手機拿給他。
“有人打電話來嗎?”
“沒有。”汪彪搖搖頭。
陸嚴河打開手機,回了一些消息。
其中有一個消息是周木愷發來的,他問他下個月能不能抽一天時間出來,去英國交換的肖靖下個月要回來了。
當時肖靖出國之前,他們就一起說過,等他回來的時候,要一起給他接風洗塵。
陸嚴河說:我拍完《熱帶雨季》就回國了,能抽出時間來的,下個月正好我導演的電影《情書》要開始宣傳了,會有一些提前放映,我打算回振華辦一場放映,你們要不一起來幫我站個臺吧?
除了陸嚴河,毛佳陽和周木愷都選擇了讀研,肖靖回國以后,延畢一年,大概率也是要選擇讀研的,都在玉明待著。
自從陸嚴河畢業以后,跟他們的聯系就變少了。不是說疏遠了,只是以前時不時就會見上面,現在連見面也很難。加上陸嚴河現在的工作忙得飛起,陸嚴河見得最多的就是周木愷,還是因為周木愷在做《跳起來》雜志的兼職編輯,陸嚴河去《跳起來》編輯部的時候,有時候會碰到他。
周木愷說:行啊,你等下在群里問問他們倆?
陸嚴河:好。
也不知道黃天霖是怎么跟韓郁江說的,半個小時以后,他們繼續拍攝,韓郁江的情況好多了。
然后,陸嚴河發現,黃天霖跟他們兩個人說的不太一樣——
黃天霖會告訴他,下面這個鏡頭是拍他的,讓韓郁江跟他搭戲,只不過韓郁江的表演不會被拍到。
實際上,有個鏡頭在偷偷地拍韓郁江。只不過韓郁江自己不知道有鏡頭在拍她,反而放松,非常自然地展示自己的身體,在鏡頭前面去釋放一種女性身體曲線的美麗,不做作,一種天然的誘惑力。
黃天霖是在通過這種方式,去捕捉韓郁江最好的狀態。
陸嚴河看破不說破。
到了晚上,陸嚴河又要跟秦淑蘭和黃峰拍戲。
這些戲,他就基本上成了一個背景板。
很多時候,一場戲下來,他就一兩句臺詞,主要是給他們搭戲。
這種時候,你想出彩,其實也沒有什么機會出彩。
你演技好到天上去了,你也只是一個光線不打在你身上的背景板。
陸嚴河演了這么多場戲,這樣的表演經歷,他是第一次。
他就沒有演過給人當這么多次背景板的戲。
三次配角,《黃金時代》《鳳凰臺》和《三山》,在他出鏡的戲里,他都是那條線的主角。
跟自己之前的表演經歷對照著看,陸嚴河還挺感慨的,也思索了很多的東西。
結果,他演完以后,劇組的人都一臉敬佩地看著他。
他還疑惑,汪彪則給他解惑了。
“大家都很佩服你,即使你只有一兩句臺詞,你也一直在表演,在你的狀態里,沒停下來過,每一刻你都是有反應的。”汪彪說,“連攝影師都專門捕捉到了你一些反應的特寫鏡頭,導演沒有要求的,他們自己拍的,覺得有幾個鏡頭,你的反應太好了,夸你有敬業精神。”
陸嚴河倒是沒有想到,這也能成為被夸獎的理由。
敬業精神……也成了一個演員被夸獎的理由。
黃天霖坐在剪輯室里,看著一些已經拍攝好的素材。
這是他收工以后都會做的事情,確保拍的素材是OK的,沒有存在問題。
很多時候,拍攝的素材要到了剪輯臺才能被發現出問題。
但往往這個時候發現了,也晚了,除非重拍,不然就只能通過技術手段來調整——
一調整,質量就要打折扣。
所以,黃天霖希望真有問題的話,他能盡快發現問題,這樣后面還可以趁著劇組都在,演員都在,安排重拍。
當然,以他每一場戲拍這么多條的情況,其實如果不追求一刀不剪的長鏡頭,總是能夠找到可以用的鏡頭的。
袁海敲了敲門,端著咖啡進來了。
“不早點休息嗎?都十一點了,不去睡覺,還待在這里。”
黃天霖說:“總不能一直拖著陸嚴河,讓他待在劇組里不走,我把拍的片子都審一下,免得回頭還得求他回來補拍。”
袁海對黃天霖太熟悉了。
一聽黃天霖這個語氣,袁海就知道,黃天霖對陸嚴河的態度變了。
“怎么樣?你對陸嚴河的鏡頭滿意嗎?”
黃天霖沒說話,只看著屏幕。
過了幾秒,他才說:“還行吧。”
袁海:“你知道劇組的人都在說什么嗎?”
“說什么?”
“他們在說,這部電影是不是有希望去頂級電影節參賽。”袁海笑,“還在想,這部電影是不是能拿一個大獎回來,所以,幾乎每個人都拿出了自己最好的狀態來工作,都不用我時不時地盯著他們。”
黃天霖撇撇嘴角。
袁海說:“今天我也跟威尼斯國際電影節的選片人聊了一下咱們這部電影的情況,他想要看看我們已經拍好的片段,我就把之前你剪的那一段叫人送去給他了。”
“他怎么說?”
“他很感興趣,想要看成片,或者是粗剪也行。”
電影節的選片人,往往不會等到成片了才對一部電影發出邀請的。
很多時候,從拍攝階段就已經開始關注了。
尤其是像陸嚴河這樣當紅演員參演的片子,或者是黃天霖這樣曾經靠著處女作在國際影壇獲得好名聲的年輕導演,都是被重點關注的。
黃天霖說:“陸嚴河他沒有必要來演這部電影的。”
“嗯?”袁海問,“都這個時候了,你怎么還說這個話?”
“不是,我是說,他來演這個角色,有點浪費了。”黃天霖嘆了口氣,“基本上只要有他的鏡頭,都令人贊嘆,他太會演了,即使沒有臺詞,只有一張不在焦點位置的臉,都很難讓人忽視他的存在。”
袁海:“你以為他是怎么年紀輕輕就獲得這么高的成就的。”
黃天霖抿著嘴。
“其實我跟他聊過,拋開他之前說過的種種理由,他為什么愿意來演這樣一個配角的角色。”袁海說,“他是一個真的熱愛電影這個行業的人,他說如果他參演可以幫助一部好電影獲得更多的關注,那配角演一演也可以,他不在意主角配角這些東西。我一開始擔心你的態度會激怒他,但是他竟然一點都沒有被激怒,他一直在包容你。”
黃天霖面無表情。
屏幕的光映在他的臉上,有點泛冷。
“而他包容你,是因為他覺得,你的創作才華,值得他來幫一把。”袁海同樣包容地看著黃天霖,“別擔心他會搶走你作為導演的光彩,你看到他這幾天在片場的情況了,他是真的欣賞你,所以,你也別太小氣了,你是未來要代表馬來西亞電影的導演,大氣一點。”
袁海在黃天霖的肩膀上拍了拍,鼓勁。
黃天霖沉默了許久,問:“袁哥,你說,我另外那個劇本,如果我找他演,他會答應來演嗎?”
袁海一愣。
“你是說《摩天輪》那個劇本?”
“對。”黃天霖說,“拍完《熱帶雨季》之后,我就準備拍這部電影了。”
袁海說:“可是,《摩天輪》里有適合他的角色嗎?我記得它是一個女孩的故事吧?”
“如果他愿意來演的話,我愿意把這個劇本按照他修改一版。”黃天霖說,“改成現在那個女主角的男朋友為主角,去重寫這個劇本。”
袁海:“我不知道他會不會答應來演,你可以跟他溝通一下。”
黃天霖點頭。
袁海神色復雜地看著黃天霖,說:“我還以為你至少要等到電影節的時候,才會松口,改正你對他的態度。”
黃天霖小聲嘀咕:“我又不是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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