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豐之子遍布世界，其中有的是妖魔，有的則是邪物。
前者的力量近似巨人，它們不是神，沒有權柄，卻有著絲毫不遜于此的獨特異力。
那些異力的強度令神靈都難以破解的，就是鼎鼎有名的大妖魔。
與之相對的，那些游走世間的上古邪物們雖然也有著不同的能力，但它們卻往往并不具備那種絕對性。
或者說的更確切一點，那些上古邪物并非是什么‘機制怪’。它們唯一共有的強大能力，或許就是源自力量源頭的強大不死性了。
斯芬克斯是妖魔，故而它只有屬于妖魔的異力，而沒有邪物強大的生機；它不是神靈，所以也無法汲取千百年來匯聚到它身上的信仰。
寸寸金光從它的體內浮現，過往死去的英雄們所付出的生命與靈魂都在此轉移。
不過赫拉克勒斯沒有選擇接受那些亡魂，而是讓它們隨風散去。
一股暖洋洋的感覺在他的身上浮現出來……只是和斯芬克斯一樣，他也無法利用那些積攢下來的信仰之力。
它們徘徊在赫拉克勒斯周遭，就像曾經的潘多拉那樣……而在失去了所有生機之后，獅身人面獸的軀殼開始發生變化。
從尾巴到腳底，自腰腹到頭顱。
沒過一會，一個巨大的石像取代了之前的妖魔。
猶如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天成而生，沒有絲毫人為的痕跡。
從這一刻起，又一位提豐之子死在了赫拉克勒斯的手上……不過與之前不同。擊敗這樣一個對手，并沒有讓大英雄感到快樂。
“當啷——”
一聲金屬與石頭撞擊而成的脆響，低頭望去，只見一架古樸而精美的天平掉落在了赫拉克勒斯身前的地面上。
不需要探究，直覺告訴他，這就是傳說中的神器黃金天平，在它的兩側，任何東西都可以被衡量。
有形的，無形的；實體的，概念的。
上前拾起這架天平，赫拉克勒斯不知道它為何會出現在這。
這是正義女神與斯芬克斯的賭注，而既然妖魔已死，它難道不該回到女神的手中嗎？
就算沒有回去，又為何會來到自己的面前。
“或許這是獎勵，是借給你用的工具。”
在之前的問答中一直保持沉默，普羅米修斯上前解釋道。
“珀爾修斯也是這樣，曾有不止一位神靈將神器借給他。”
“你立下的功勞遠超于他，能得到相同的待遇也沒什么奇怪的。”
“原來是這樣嗎……那我明白了。”
緩緩點頭，大英雄將天平收起。
他不知道自己要它有什么用，但這畢竟是一件強大的神器。
將東西收好，赫拉克勒斯環顧山谷。
這里再沒什么需要他關注的東西，接下來，他該繼續向前了……
“所以狄俄尼索斯，你還有什么想在這里做的嗎？”
開口問道，大英雄等了一會。
可讓他有些意外的是，對方竟然遲遲沒有給他回應。
轉頭看去，英俊的青年不知何時正靠在一座大樹下，在樹蔭中閉目沉思。
上前幾步，赫拉克勒斯正準備說點什么。然而直到靠近他才發現，狄俄尼索斯的狀態竟然有些奇怪。
“他這是……睡過去了？”
眼中閃過些許莫名其妙，自己和斯芬克斯的對決有這么久，又有這么無趣嗎？
一時有些無法理解，不過大英雄還是打算把他叫醒。
該出發了，何況就算想睡覺，也沒必要在這里睡吧……
微微搖頭，赫拉克勒斯伸出手，搖晃起狄俄尼索斯的肩膀。
“喂，醒醒！”
“醒一醒……你就不能動一下嗎？”
“戳……戳……我戳戳戳……”
夢靈界，古神之夢。
天空是光明的，大地是暗沉的。
十二根石柱支撐著天和地，道道繃住的鎖鏈維持著它們和天與地的連接。
與其說是柱石，看上去更像是一個個巨大的墓碑。它們屹立在如同荒墳的大地上，映襯著宛若圣國的蒼天。
大地的正中，一個不見底部的巨大坑洞中，白龍收攏起寬大的龍翼，雙眼好奇的盯著坑中‘躺尸’的年輕神靈。
鋒利的指尖一下下的戳著狀似失去了意識的神靈，可哪怕嗤嗤冒血，對方也始終毫無反應。
戳——
噗……
眼看面前的身體上又多了一個‘小噴泉’，伊瑟拉妮婭晶瑩的大眼睛中浮現起些許不高興的情緒。
在她的感知中，面前的這個家伙明明是醒著的，但不知道為什么卻一直裝作沒醒的樣子。
畢竟在整個夢靈界中，只有清醒的生靈與陷入睡夢的生靈，沒有第三種可能。
哪怕是真身進入此地的外來者，他們一旦在這里昏迷乃至陷入沉眠，就只會在無所不在的夢之規則下把自身的夢境具現出來，甚至浮現出體表，化作一方嶄新的夢境泡沫，最終將自己包裹起來。
所以既然狄俄尼索斯的身周沒有夢的痕跡，他被輕易的拽入了這少有可以承載白龍力量的古神之夢當中，那他的清醒就是無需多言的。
“所以說……這就是凡人所說的‘裝死’嗎？”
“如果他真死了，我還可以復活他，這里可是我的地盤！”
“但我記得那個叫‘諾’的人類跟我說過，世間任何人都無法叫醒一個正在裝睡的人……那么舉一反三，我也無法永遠復活一個正在裝死的人。”
神情認真，看著地面上的‘尸體’，伊瑟拉妮婭突然靈光一閃。
她感覺自己發現了一個漏洞，而且還很有可行性。
“唔……”
“裝睡的人無法叫醒……那也就是說，只有睡著的人才能被叫醒。”
“所以我如果我想叫醒一個裝睡的人，那最好的辦法就是先讓他真的睡過去，然后再把他叫起來。”
“讓一個裝睡的人醒過來很難，可讓一個醒著的人睡過去卻很容易——以此類推，復活一個裝死的人很難，但把一個人打死卻很簡單。”
“想要叫醒一個裝死的人，最好的辦法就是先把他打死，然后再復活過來，這樣他就裝不了啦！”
“果然，我，伊瑟拉妮婭，就是這世界上最聰明的龍！”
眼中的興奮幾乎滿溢出來——這不是比喻，而是形容。
在夢的世界中，情緒本身也可以變成實體。
而看著面前躺在血泊里的神靈，白龍決定馬上行動起來。只是剛準備做點什么……她就又頹喪的坐了下來。
可惡啊……打死一個人，這種事情到底應該怎么做來著？她還好像從沒干過這種事。
這可不是在開玩笑，因為白雖然不是一個從未殺生的龍，可她的確沒有抱著‘殺’的目的殺過任何生靈。
如果有人因她而死，那也只是白龍造成的連帶后果。
畢竟在它的眼中，生和死的概念本來就比較模糊。夢會記下所有死者的痕跡，只要她想，任何生命都與永生類同。
“嗯……有了！”
“我不會，那就學一下。”
“反正那些少見的神靈之夢里都這么說，他是這個世界上最殘暴的神靈。”
用力點點頭，大地中央的坑洞處，白龍仰望天穹。
古神之夢廣大無邊，而相比起矗立在人間的十二根石柱，伊瑟拉妮婭的身形渺小到幾不可見。
無比厚重與破敗的氣息在天地間震蕩，激起無窮壓力……但白對此視而不見。
因為在夢境中，她才是真正的主宰。
“咿————呀——！”
一聲輕呼，震碎了無邊云層。
九重云層依次破碎，在某種無形力量的作用下開始旋轉，最終形成了一個接天連地的漩渦。
漩渦的中心正對白龍的所在，而在伊瑟拉妮婭的眼中，一具身若蒼天的身影正背負著星空，俯瞰大地上的群生。
不……古神之夢的大地上沒有生靈。
這里只有大地本身，以及那十二道猶如墓碑的柱石。
在久遠的過去，無上的神王便打碎了神山，將他的逆子們鑄成雕塑，永世鎮壓在他們的母親身旁。
他應該是醒著的，因為二重夢域沒有在古神之夢中誕生；他也不是醒著的，因為他的沉眠源自殘缺象征的反噬，來自偉大之力的平衡。
如今的夢靈界承載不了他完整的夢，所以他出現在這里，但也從未曾真正醒來。
抬頭望天，這一幕足以讓卡俄斯大地的任何生靈感到發自骨髓的驚駭。
然而在白的眼里，那只是一個可以替她‘殺人’的工具而已。
“唔……的確很可怕的樣子。”
“就你了，來，把這個家伙打死！”
聲音雀躍，白龍抓起地上的‘尸體’，準備飛上高空。
只是這一刻，‘尸體’似乎終于發現了什么不對，慌忙睜開眼睛。
該死，這頭白龍真沒事找事。
還有他，這就是此界古史中記載的天空神王嗎？
哪怕只是他的夢境，也依然殘留著少許象征的意象與原初神王的威能……這樣的存在竟然也是個不折不扣的失敗者……不，我不能接觸到他，至少現在不可以。
嘴角抽動，看著古神之夢的天空中的無上者，‘狄俄尼索斯’十分無奈。
沒辦法，如果現在直接觸碰到與神王本身的位格有關的東西，那他很可能會被卡俄斯鎖定，直接在被迫的情況下提前成為有身份的‘本地靈’之一。
按理說，成為‘本地神’沒什么不好，隔壁的外神血肉母樹不也是如此，他將來也是這么打算的。
只是同樣是加入，那也是分人，分時機，分狀態，更分實力的加入。
有價值和沒價值，有多少價值，對方現在狀況如何，這都是有講究的。
別人…樹加入，那是完整的力量與本質一同帶來；他加入，力量早已是人家的戰利品，他本身只是個空有位格的殘缺存在。
這樣一來，他能混個什么待遇簡直不用想……但講道理，自己的存在明明不會被她這個級別的人發現，就算有感應，充其量就是一點點不協調的感覺。
在這種情況下，她為什么要揪著自己不放？
不知道，不過以己度人，再想想對方剛才的驚世智慧，‘狄俄尼索斯’覺得白龍絕對有點惡趣味在里面。
不會真有人會把心里話說出來，還表現的天真如白紙吧。就算有，大概也是涂白的。
“咳咳……等等，我已經醒了……這是哪里？”
一陣咳嗽聲，‘狄俄尼索斯’從白的龍爪中醒來。
他似乎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么，此刻眼中全是茫然。
“咦，你終于不裝死了嗎？”
有些驚訝和遺憾，白低頭看去。
在她的龍爪上，‘狄俄尼索斯’還在噗噗冒血。
“唔……真是好可惜，我還準備驗證一下我的計謀呢……不過算啦，我不怪你了。”
“你好，我是白，你也可以叫我伊瑟拉。這里是我的領域——一座無人的古神之夢，這是少有能容納我的夢境，所以我經常到這來。”
“現在輪到你啦，你是誰，我之前認識你嗎？”
“……我？”
年輕神靈聞言苦笑搖頭，隨即自我介紹道：
“我的話，你可以叫我狄俄尼索斯——”
“撒謊！”
戳——
又是一個窟窿，幸好這里是夢境。
在夢里，只要自己覺得自己還活著，就算受再重的傷也不會死。
所以‘狄俄尼索斯’只是嘴角微微一抽，沒有什么其他的反應。
“咳咳……這位巨龍閣下，作為狄俄尼索斯，我的朋友們都這樣叫我，我也沒有其他名字了。你說我說謊……又是從何說起？”
“不知道，直覺不行嗎？”
理直氣壯，伊瑟拉妮婭反問。
默然無語，躺在龍爪當中，‘狄俄尼索斯’不知道自己這是犯了什么事，莫非他被此界冥冥中的命運給針對了嗎？
前有銀月城的女巫美狄亞，后有靈界白龍伊瑟拉。只是前者好歹講點道理，后者純粹只講心情。
呼……唯一的好消息，就是靈界主宰貌似不在這里，祂應該還在忙著收拾殘局。
和卡俄斯意志一樣，雖然對方擁有發現的能力，但想要真的洞察到自己的存在，并不是那么簡單的。
那種至高的特性足以隔絕一切……就連這個白龍，也只是覺得狄俄尼索斯不對，而始終沒有發現他的任何痕跡。
如若不然，‘狄俄尼索斯’早放棄了這個關鍵的位置，直接選擇另外一條‘入籍’卡俄斯的道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