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86211雷池，七號深淵之城。
朦朧的雨水從天而降，陰沉的云層間偶爾閃過幾道電痕。
一棵半枯半榮的不知品種的大樹下，宙斯沉默的坐在隨磨出來的石凳之上。
隱約間，不時有狂躁的氣息從這座原始城池的角落升起，隨即又被強硬的鎮壓下去。
只有絲絲縷縷的血腥之氣在空中彌漫，隨即又被雨水凈化，讓其它勉強還能克制自己的惡魔維持著最后的克制。
這樣的情況已經持續兩天了——當然，這是以物質世界的時間劃定換算而來的。
因為雷池當中沒有日月循環，只有永遠陰沉的天空和偶爾閃現的雷霆。
默默觀察著這座圍繞深淵之門建立起的惡魔城市，感受著這方界面那絲毫不見放松的時空枷鎖，宙斯的心情愈發沉重。
自從兩天前被那個卑賤的惡魔驅逐出時空門戶，他本打算先離開這座城市。可讓神王分身沒想到的是，那頭角魔督軍竟然在第一時間遵循他效忠領主的命令，以那蘊含著部分領主氣息的虛幻印記封鎖了這座城市的進出。
包括宙斯在內，所有惡魔都許進不許出，被牢牢困在了這座原始城市當中。而這，也是城中此刻時不時爆發動亂的最重要原因。
畢竟對惡魔來說，此界特殊的環境和法則雖然一定程度上遏制了它們血脈里的混亂因子，可深淵到底是深淵，這里是遠遠不能與物質世界相比的。
平日里礙于領主氣息的壓迫，這些暴躁的惡魔多少在死亡面前學會了有架去城外再打。
但隨著如今領主命令下的封鎖，它們心底的殺意無處釋放，最終便演化成了城市各處的暴動。
每過一段時間，這種暴亂發生的就越頻繁，只是它們最終都被鎮壓下去了而已。
可在宙斯看來，這始終是飲鴆止渴。除非那頭卑賤的角魔將這座城市里的惡魔都殺死，否則它是控制不了多久的。
“到了那個時候，我就可以趁亂和它們一起離開這里了。就算會被籠罩城市的虛幻印記做下標記，但如果大家都有標記，那就等于都沒有。”
眼底閃過一絲冷意，雖然至今還不知道這方深淵的主宰到底在發什么瘋，可宙斯已經不想再等下去了。
待在這里，他做點什么都大受掣肘，唯恐被掌管此界的深淵領主發現端倪。
但只要他暗中出手，趁城中惡魔大面積暴動的時候將那頭角魔擊傷，那他自然可以順勢離開這座城池。
唯一有點可惜的，也就只有那頭卑賤的角魔恐怕能夠得到一個相對痛快的死法了。
而宙斯不僅不能親自動手殺它，將它的靈魂抽出折磨萬年，反而得讓別的惡魔補上最后一下，應對可能存在的魔神震怒。
不過無所謂了，到底是螻蟻一樣的東西，還不值得他多費心思。假如將來再要報復，就將之記在此界的魔神身上吧……
默默思量，在心底不斷完善行動的計劃，宙斯眼底的厲色愈發深沉。
此次深淵之行一波三折，但他相信自己是不會輸的。
就像這些年來，雖然自己也曾經吃過不少虧，可所有的痛苦到最后都會轉化為力量。
他畢竟是神王，而在神王的命運走到終點之前，整個世界都會對他敞開懷抱。
曾經的提豐如此，如今的塔爾塔羅斯也不會例外……
咣——！
“嗯？”
深淵城市的北邊，原本深淵之門所在的位置，一道巨大的響聲突然傳來。
下意識的循聲望去，宙斯只見一道高約百丈的黑色石碑如流星般從天而降，然后與地面撞擊出一道震動城池的響動。
獨屬于深淵領主的氣息在上面毫不掩飾的散發出來，這股強大的深淵權柄之力遠超宙斯之前見到過的任何一位深淵魔神。
他毫不懷疑，在這樣強大的界面之力加持下，就算是一頭豬仔，也能變成一尊超過現世九成九真神實力的深淵魔豚。
站起身來，神王化身隔空遠眺。
在那尊破空而來的黑色石碑上面，依稀可見密密麻麻的深淵文字篆刻其中。
雖然看不真切，但聽著周遭瞬間沸騰起來的聲浪，宙斯也知道那并不是第一次出現在雷池當中的東西。
“……為了表示鄭重，將一些重大的決定篆刻在石碑上，投放到各處建有深淵之門的城市嗎……執掌這一層界面的魔神果然有點腦子。”
運用過人的聽覺捕捉周遭的聲音，石碑的來歷很快就被宙斯了解了。像今天的事情，過去也曾發生過幾次，比如此界的領主準備討伐某位魔神來彰顯自己威名的時候就是這樣。
通過深淵之門的往來，它的命令將會在最快時間內傳遍深淵，為諸多惡魔所了解。只是隨著時空的封鎖，現在這一點暫時是無法做到了。
當然，這和宙斯沒什么關系。
如今他只想知道那面石碑上寫了什么，又是否與雷池界面的封存在聯系。
嘩……
隱藏身形，沒過多久，在朦朧的雨幕籠罩下，宙斯便來到了那高聳的石碑附近。
失去時空波動的深淵之門就在附近，原本看守此地的角魔督軍正在大聲的解釋著什么。
而隨著它的講解，附近惡魔的精神似乎愈加亢奮了。
原本壓抑的躁動以另一種形式被釋放了出來，宙斯親眼看到那些劣等物種好像激動的手舞足蹈。
眉頭微皺，神王化身沒有上前聽角魔講解的想法。他只是微微抬首，瀏覽起石碑上的文字。
在深淵當中，惡魔間的語言與文字都是隨著實力的增強而自動學會的東西。
宙斯雖然沒有這個能力，可他在進入此城之前也惡補了一下，勉強能夠讀懂上面所寫的內容。
閱讀的速度不快，為了防止歧義，神王化身可謂足夠細致。
然而當他一點點閱讀著石碑上書寫的文字，宙斯卻只覺得自己看錯了。
“這……是什么東西？”
眼神中透露著些許茫然，宙斯再次認真的對照著自己之前了解到的深淵文字復讀了一會。
但兩次翻譯的結果卻沒有什么不同，只得出了同樣的答案。
有些無法理解，宙斯不由上前幾步。
而在石碑之下，角魔督軍愈發高亢的聲音遠遠傳來。
“……正如偉大的惡魔王子親手書寫下的碑文所寫，如果說無上的深淵意志，創造萬物的塔爾塔羅斯是至高的造物主，那世間惡魔的起始，那第一位降臨于原初混沌當中的惡魔之母就是深淵萬靈的開端。”
“她是至高，至邪，至惡的存在，即使是深淵的叛逆，最墮落的魔鬼們也不敢直視環繞她的尊貴光芒。”
“而和原初的魔神們一樣，血脈同樣源自于她的惡魔王子是如此尊敬這位尊貴的惡魔之母，所以才不得不為此封鎖了雷池的時空。”
“不必為此而感到恐懼……這其實是一場天賜的機緣。”
“因為雖然惡魔之母的光輝是如此的耀眼，但她是如此慷慨，以至于不愿意自己獨享這份榮光。”
“正如物質世界的眾神之王有屬于他的神后一樣，偉大的惡魔之母身邊也應當有一位有資格站在她王座之前的存在。”
“只是這樣的存在實在是太罕見了，哪怕找遍深淵也難以尋找……所幸惡魔王子預見到了她的困擾，并以它無上的力量鎖定了那可能存在的魔選。”
“而他，就在如今的雷池當中！”
嘩……
魔潮一片沸騰，不管自身的智商高還是低，聽著角魔督軍此刻說出來的內容，在場的惡魔都不禁感受到一陣發自血脈的躍動。
如果說這世間還有什么東西是能讓惡魔為之狂熱的，那首選深淵意志，次者就是部分代行者的莫亞了。
深淵魔神們或許未必真心尊敬這位惡魔之母，畢竟二者的力量只相差了一個境界，但實力不足的尋常惡魔們的確會發自血脈的敬畏這位偉大者所代表的部分深淵。
甚至看著場中的動靜，已經里魔神的領域十分接近的角魔督軍自己也有些激動。
替偉大的惡魔之母找出能與她并肩的存在嗎，而且看上去并不是以力量為遴選標準。這一刻，它甚至產生了一絲‘這有沒有可能是我’的妄想。
如果這是真的，那真可謂是一步登天……不過這種想法只在心中閃過一瞬，角魔督軍就將之拋之腦后。
它雖然年紀不大，可好歹也活了上千年，曾經不止一次見過自己的領主。
如果那個魔選是自己，那早就該被發現了。
不過沒關系，按照領主的意志，自己不是無所謂，能找到那個人選同樣也能獲得獎賞，或許有望成為真正的魔神。
所以角魔督軍絲毫沒有氣餒，而是用更加洪亮的聲音呼和道：
“他有著英俊的外表，能夠匹配惡魔之母極致的容顏。”
“他有著尊貴的血脈，是深淵所有惡魔都無法比肩的。”
“他有著狡詐而邪惡的靈魂，是那樣純粹又黑暗！”
“找到他，或者如果你就在這里，那現在就站出來告訴我！你將站在深淵之巔，分享惡魔之母無上的輝煌。”
“以惡魔王子之名，任何找到他的存在都將受到重賞！”
“深淵意志在上，贊美偉大的惡魔之母，莫·亞！”
轟——
洪亮的聲音傳遍整座城市，這座原本沉寂的惡魔之城陷入了一片沸騰當中。
而站在廣場的一角，神王化身滿臉震驚，心中猶如波塞冬掀起的風暴般劇烈震動。
瞧瞧，他聽到了什么，深淵的領主給深淵的偉大者在‘招親’——好吧，或許他們沒有這個詞匯，但大致的意思差不太多。
盡管這位‘親王’大概和神庭的神后差之甚遠，遠遠不可能分享惡魔之母的神權，可這也已經足夠讓宙斯震撼了。
當然，神王到底是活了上萬年的存在，如果僅僅如此，他其實不會震驚到如此地步。
但讓他更加沒想到的是，在角魔督軍親口說出莫·亞這個真名的時候，一股莫名的感覺從他的心頭升起。
無需多想，宙斯就找到了這種感覺的源頭，那正是吸引他發起此次深淵之行，最終走到這一步的開端。
兄弟三人一起釋放巨人是一次，與那條可惡的大蛇交手是一次，親自進入深淵又是一次。
這股吸引一直困擾著他，可宙斯卻始終無法找到吸引的源頭。
直到今天，當這個名字從角魔督軍的口中說出，神王才第一次知道是什么與自己的命運存在關聯。
“原來如此……深淵惡魔的真名本身具備力量，甚至掌握了敵人真名，就能在一定程度上削弱對手的實力。”
“唯有惡魔之母不同，因為她就是深淵真名的起始，億萬惡魔的源頭。她的真名不僅不是枷鎖，還具備著‘重量’，至少也要是具備領主印記的半神才能將之說出，所以我一路上從來沒有聽說過她的名字。”
“而我，現世的神王，卻與一尊深淵的偉大者存在命運上的聯系……這合理嗎？這很合理！”
“因為我本就是命定的眾神之主，萬神之王。那條可恨的古蛇也正是因此才和我為敵，甚至在我剛剛踏入深淵的時候就將我攻擊出去。因為他知道我和惡魔之母的關系，所以我天生就是它的敵人！”
心中的震動一波接著一波，宙斯面上的表情卻漸漸平復下來。
原來如此，這樣一切就說得通了。
莫名其妙敵對的偉大神力，原來是因為自己命中注定要和它的敵人為伴。
自己在現世受到了種種挫折，很可能也是因為自己沒有領會命運的意思，不曾在第一次感受到吸引的時候就冒險進入深淵的核心。
如果在第二紀元還沒有結束的時候，自己就結識了一位能夠調動深淵意志的偉大者，那展現出偉大之力的克洛諾斯也好，還是后倆的地母、提豐也罷，自己又怎么會應付的如此困難。
原來命運早已做出了安排，只是自己卻不能領會祂的含義。
“這就是命運啊……偉大，莫測，不可捉摸。”
“即使是歷代神王也不是祂的對手，任何妄圖對抗祂的都只有死路一條。”
“所幸我不會對抗祂，我只想和祂共處，在祂偉力下的夾縫中并存……”
至少現在是這樣。
長吐一口氣，宙斯心頭的重擔終于稍稍放松。可千萬年來的謹慎并沒有丟失，所以他并沒有急著做什么。
雖然按理來說，不出意外那位惡魔王子要找的人很可能就是自己，但當下也存在幾個疑點。
第一，自己的到來如此隱蔽，到底是怎么被對方發現的。
第二，這位所謂的‘惡魔王子’和惡魔之母到底是什么關系，它的這番舉動究竟是真心的，還是另有陰謀？
第三，自己對命運的解讀雖然看上去邏輯自洽，完美詮釋了地獄對自己的敵對與這些年的種種，可卡俄斯沒有人敢真的說自己看透了命運。
即使是那古老的靈界之主也自認只是命運的解讀者，不敢窺伺自己的未來。
所以宙斯也不保證自己的解讀一定對，或許其中存在什么缺漏也說不定。
在這種情況下，他寧愿再等一等，仔細思量一番。
“嗯……還有這個描述也不太對。”
“英俊的外貌，這的確是我。哪怕放眼諸神，能在外表上與我比肩的有，穩穩超過我的卻沒見過，否則我也不能讓如此多的神人傾心。”
“高貴的血脈，這說的也是我沒錯。”
“我是烏拉諾斯與蓋亞的后裔，天空與大地的子孫，時空之王克洛諾斯的‘長子’。”
“四位直系親屬當中，三位都是偉大神力，還有比深淵誕生更早的原始神，這樣的血脈如果都不算高貴，那世間就沒有高貴的血脈了。”
“可狡詐而邪惡的靈魂……”
“好吧，這里畢竟是深淵，在它們的理解中，這就是贊美，一如人間的真誠而善良。”
“所以雖然這是對我品格的污蔑，但也不是不能接受。”
一一盤算，再次確定了這說的就是自己，宙斯終于露出了一絲笑意。
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他本來已經放棄自己前來深淵的目的了，沒想到卻來了這樣一個反轉……果然，命運的力量是如此深不可測，沒人能解其分毫。
時至今日，深淵在宙斯眼中不僅不再混亂，反而顯得如此有序，就連那些卑賤的惡魔看起來也順眼了不少。
待統一現世，就以深淵為跳板一統卡俄斯吧。
到時候，作為至高無上的神王，他將同時在世內世外設立兩尊神后之位，且二者全部都擁有堪比偉大的位格。
這份無上的尊榮，就是他回報給赫拉最完美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