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的法則,陌生的環境,甚至陌生的自己,這一切都在告訴宙斯,他現在陷入了一個特殊的狀態之中。
他被拉入了一段思緒里,重復著思緒主人記憶最深刻的一段經歷。現在,他失去了形體,以純粹的意識附在思緒主人的身上,而凡是不屬于他本身的東西,都無法被帶入進來。
意識觀察著四周,宙斯就這樣看著‘自己’不斷向前,不出意外,之前冥冥中感應到的危險,恐怕就是應在了這里,他的精神前所未有的高速運轉。他試著擺脫目前的狀態,但毫無疑問的失敗了,因為維持這道殘念的力量似乎并不止來自它原本的主人,而是夾雜著其他更高的來源。
正常情況下,如宙斯這樣強大的神靈是不會輕易落入別人的殘念中的。哪怕是觸及偉大的存在,既然他們已經在某種意義上‘死去’,那就不可能僅憑殘余的念頭,就讓他毫無反抗之力的陷入其中,不過這里卻有所不同。
雖然宙斯還不清楚這里的名字和來歷,可源自現世的神王權柄依舊讓他敏銳的察覺到了這里與整個卡俄斯的格格不入,這甚至不是現世與深淵和靈界的那種差別,而是一種更大的隔閡。九大國度的轉化還在進行,卡俄斯雖然擊破了世界之力的屏障,但祂‘消化’的進度卻沒有那么快。以至于這片殘破的界面中,依舊留存有少許另一個世界的力量。
現在,以殘念與宙斯為媒介,卡俄斯與九界殘余的力量撞在了一起。世界級的力量復現了過往,讓這段殘念的記憶具備了真實無虛的力量,只是在這段過往中,卻潛藏著對宙斯前所未有的未知威脅。
因為不論結果如何,阿斯加德都將因為這種變化,成為九大國度中第一個完全被吞食的界面,但宙斯不同。隨著‘自己’的不斷前進,冥冥中宙斯收到的警示也越來越劇烈,直覺告訴他,危險就在前面,而他已經無法逃避了。
對此,宙斯已經隱隱有了些猜測。卡俄斯的神是不死的,可在面對世界本身的時候是不是這樣,那就沒有人清楚這一點了。
“嘩啦啦——”
原本遙遠的水流聲越來越近,從聲音中看,那似乎是一處泉湖。隨著‘宙斯’的靠近,四周的樹木也跟著稀疏起來。
這是迷霧森林,環繞著智慧之泉的,具備魔力的林木遮擋了了來者的視線。某一刻,當最后一株擋在面前的樹木被越過,宙斯的意識終于順著這具身體的視線看到了這里的全貌。
一座小湖就在身前,清澈的水流翻滾不息,在它中心,有一道泉眼汩汩流出純凈的泉水。光芒照下,淡金色的霧氣蒸騰起來,飄上空中,而在泉池的頂部,有著一條自高處垂落下來的根須。
蒸騰而起的霧氣正是被它所吸引,源源不斷的滋養著貫穿九界的神木,給它以生機和力量。而看著這一切,有一道意念憑空冒出,讓宙斯瞬間就知道了‘自己’來到這里的原因。
他叫奧丁,和宙斯一樣,他們都是剛剛創立神庭,成為眾神之長的神王。而他們也都面臨著同樣的困境——沒有深厚的根基,沒有無可匹敵的力量,他們的王權隨時都面臨著動搖的威脅。
于是‘奧丁’來到了這里,來到這處神族的大敵,巨人們統治的國度。他來此尋求智慧之泉的幫助,尋求世界給予神王的啟示。不過雖然泉水就在面前,但他還有一關要渡過。
尤克特拉希爾根須的倒影下,依稀有著一道巨大的人影。凝眸注視,宙斯清楚的看見了正嚴肅地坐在智慧之泉旁的密米爾。
與此同時,密米爾也注意到了‘奧丁’的到來。
“外來者,你也是覬覦著天賜的智慧嗎?”
洪亮的聲音響起,密米爾顯然認出了‘奧丁’此刻的身份,只是巨人的語氣中卻顯得并不在意。尚且年輕的智慧巨人密米爾是如此傲慢,他作為智慧之泉的守衛,哪怕面對九界的神王也絲毫沒有尊敬的意思。
因為這里是約頓海姆,巨人的國度,哪怕是神王,如果試圖用武力達成自己的目的,他也絕無法全身而退。
“是的,尊敬的守護者。我聽說了智慧之泉的大名,也正是為此而來。”
“我希望能獲得一杯泉水,以此獲得來自智慧的啟示如果你能滿足我的心愿,我以神王的名義承諾,我必將給你相應的回報。”
‘奧丁’的腦海中,宙斯聽到‘自己’這樣說,然而面對神王的請求,對面的巨人卻并不肯答應。他只是看著‘奧丁’,隨意的笑了笑。
“外來者,不管你有什么身份,地位何等的尊貴,又有什么樣的力量,在這里,你都要遵循我的規則,因為如果沒有經過守護者的同意,泉水是不會對你生效的。”
密米爾說的并不全對,真正決定泉水是否生效的是泉池本身與世界樹,只是得到什么就要失去什么,達成對等的置換,才能獲得智慧的啟迪。
只是作為守護者,密米爾能決定是否答應這場交易,這也是他有恃無恐的原因。
“在此之前,有好多人都想要一杯泉水,但是,他們一聽到一杯泉水的代價,就都嚇得不敢要了。作為阿斯加德的王,不知道你是否會和他們一樣呢?”
“這我早已知道,”在密米爾的對面,‘奧丁’平靜的說道:“我愿意獻出“阿斯加德”所有的黃金,以此作為泉水的代價。”
黃金是財富的指代,并不單單是這種金屬本身,顯然為了獲取鞏固王權的力量,‘奧丁’愿意把自己所有的財富拱手相讓。然而在他面前,密米爾只是微笑著搖了搖頭。
“財富又有什么用呢,那都只是最平凡的物品罷了。只有像岡格尼爾這樣的神器才是真正的寶物,但我想它肯定不在你許諾的范圍內。”
“那我可以給伱我的右手,我握住神槍的手。它是我力量的一部分,我想這足以與智慧之泉的泉水媲美。”
皺了皺眉,‘奧丁’再次提議道,可在他面前,密米爾也再次笑著拒絕:
“不,這還不夠。你的手只代表了你的力量,但你不可能憑借力量從我這里得到任何東西,你那強大的武力只能對別人生效,但在我的面前,它毫無用處。”
“.那么,密米爾,你想要什么?”
稍稍沉默,即便是以意識形態存在的宙斯都看出了巨人的刁難,而殘念原本的主人自然感受的更為清晰。不過想想自己的目的,他還是詢問道。
“我要你的右眼。”
密米爾這樣說道,他指了指‘奧丁’的頭顱。這一刻,巨人笑的很開心,因為即便是阿斯加德的神王,也要遵照他的規則。
“你那銳利的右眼才是真正與智慧之泉等價的瑰寶,你想要‘看’到智慧的啟示,那就要用觀察凡世的眼睛來交換。只有用它,你才能得到泉水中的智慧。”
‘奧丁’沉默了下來,在他腦海中真正宙斯的意識同樣如此。他知道,這種交換是不可恢復的,因為交換的對象并不是密米爾,而是智慧之泉和尤克特拉希爾。
永久失去一只眼睛,以獨眼的姿態坐上王位,就在宙斯以為‘奧丁’要放棄的時候,他聽到‘自己’再次開口了。
“那就這樣吧,密米爾。我答應你的條件,如果這就是你作為守衛者開出的要求。我將付出自己的眼,而你,也將付出對等的代價。”
“當然,你會得到泉水的。”
沒有在意對方的語氣,密米爾以為‘奧丁’說的是泉水,所以他欣然點頭。下一刻,冥冥之中,一道力量作用在了‘奧丁’和面前的泉水上面。
現在,沒人阻止他了,只是宙斯卻突然發現,這道力量的似乎不僅是‘奧丁’。
就連他,也被局限在了里面。然而這道力量似乎有些無從下手,畢竟此刻的宙斯沒有‘眼睛’。
“呵,看來無論在哪里,這一套都是管用的。”
暗自笑了一聲,宙斯不是第一次用這種文字上的漏洞規避代價了。
就像克洛諾斯曾經令天空、大地與海洋不得包庇他的子嗣,所以年幼的宙斯就被掛在了樹枝上。現在,因為他沒有‘眼睛’,所以也就無法支付這個代價。
“讓開。”
宙斯思索的時候,外界還在繼續。察覺到契約的達成,‘奧丁’的聲音也變得冷硬起來,而密米爾只是聳了聳肩,隨即離開了泉水旁邊。
他不需要在這里旁觀,因為獲取智慧的過程因人而異,沒人知道‘奧丁’會在這里停留多久。他只需要等在離開的方向,然后靜待欣賞獨眼神王的英姿就好了。
巨人離去了,他高大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迷霧森林那神秘的霧氣內。而在世界樹的根須下,獨自面對空曠的泉池,‘奧丁’沉默良久,直到某一刻,他突然舉起手中的武器,然后毫不留情的刺向了自己。
‘嗤——’
皮膚被破開,血液滾滾流淌出來,但‘奧丁’仿若毫無所覺。他走上前,捧起一把泉水,然后一飲而盡。
“我將在這里,獲得新生。”
聲音平靜,下一刻,‘奧丁’的身軀浮向半空。上和下在顛倒,過去的他與未來的他在重疊。‘奧丁’倒懸而起,他將自己倒吊在世界樹垂落的根須上,在寒風中注視著泉水的表面。
與此同時,伴隨著血水的滑落,‘奧丁’的一枚眼球脫落,徑直落入水中,只留下了空洞的眼眶,證實著發生了什么。當‘祭品’被獻上,儀式也就開始了。
‘奧丁’的嘴角微微勾起,時間在這一刻被扭曲了。日月的輪替以超乎想象的速度運轉,世界的意志都將‘目光’投注而來。倒吊在樹上,把眼睛獻給世界,把自己獻給自己,這一刻,智慧似乎真的接近了這里的神王。
只是在‘奧丁’的腦海中,宙斯的精神瘋狂震動。
“停下,我讓你停下!”
暴怒的吼聲在腦海中響徹,卻難掩宙斯語氣中的一抹驚慌。剛才的一路上,他一直坐視著一切的發生,哪怕交換的力量作用在自己身上,他都對此無動于衷。
因為宙斯能感覺到,此刻作為一團存在又不存在的意念,他是無法失去眼睛的。所以他只是靜靜的旁觀,然后期待著這位異域的‘神王’曾經獲得了什么樣的‘智慧’。而正如他所想的那樣,當奧丁刺傷自己,永久的失去了右眼,宙斯雖然也感受到了疼痛,但卻并沒有一同失去自己的肢體。
甚至此時此刻,當源自世界的‘智慧’接近過來的時候,宙斯感到萬分的驚喜。因為這一瞬間,他似乎同樣感受到了卡俄斯意志的降臨。
正如萊恩曾經的猜測那樣,這場自我獻祭真正的對象其實是世界本身。獻祭的人是‘奧丁’,接受獻祭的人卻是‘神王’。現在的自己向未來的自己獻祭,作為神明的奧丁向世界的代行獻祭,而最終獲得的,就是蘊含了世界根源奧秘的盧恩文字。
不過盧恩符文是九界給予奧丁的回應,在這兩界力量交雜的殘念中,卡俄斯給予宙斯的,卻絕非如此。
世界正在接近,恩賜即將到來,哪怕是作為神王已近百年,宙斯都是第一次接受來自世界本身的啟示。他滿懷期待的等待著,直到他突然發現,情況似乎有些不太對勁。
因為他自己,好像正在消散。
或許智慧啟迪的過程本質就是一場交換,只是交換的對象既是自己,也是世界本身。但這一刻,身處奧丁軀體中的意識卻有兩個。奧丁如約獻出了自己的右眼,可宙斯卻什么都沒有獻出去。
文字的漏洞可以欺騙另一個神,同樣可以欺騙契約,但它卻無法欺騙自己,更無法欺騙交換本身。想要得到什么,就要付出什么,宙斯什么也沒有付出,那就不該得到回報,如果這是他本人舉行的儀式,到此只會立即終止,雖然他得不到想要的,但也不會失去什么,可現在的情況又有不同。
因為在同一個軀體內,還有另一個支付了代價的存在。
所以混在在一起的世界意志平等的向同樣混在一起的神王而來,九界的殘留將復現過往,卡俄斯將給宙斯以另類的啟示。唯一的區別是,當兩者接觸的瞬間,卡俄斯還會額外收取應得的那份‘代價’。
至于‘代價’是什么.假如宙斯還有軀體存在,那他將隨機的失去一份肢體,以此與‘奧丁’等同。可他現在沒有肢體,他的所有都混合在一處,那么他可以支付的代價,就只有一個了。
“——是我所有,是我‘存在’以外的一切,這是個陰謀!”
意識在翻滾,宙斯終于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如果他不能立即找到合適的‘祭品’,那他的存在本身就會成為‘祭品’,而獻給世界的‘祭品’,沒人知道下場會是什么。假使宙斯此刻還擁有自己的身體,他大可以像奧丁那樣獻祭自己軀體的一部分,可此刻的他卻是一團意識。
他沒法分割自己的意識,因為他沒有這樣的能力。所以現在,那不斷‘接近’的世界意志不僅不是恩賜,反而像是索命的鍘刀。
“冷靜,我是神王。”
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宙斯傾盡自己所有的智慧去思考解決的辦法,可卻一無所獲。他現在終于知道冥冥中的危險是什么了,這來自這個殘念本身——它的主人早已死去,它也失去了存在的概念,當這場虛幻的‘夢’結束,也就是它消散的那一刻,可宙斯的到來卻改變了這一切。
如果他真的把自己獻給了世界,那原本屬于他的‘存在’就空置了下來。這個本應早已死去的殘念就可能獲得錨點,以此為媒介,成為新的‘宙斯’。
可知道并沒有意義,這是另一個活的更久,經驗更加豐富,且同樣擁有智慧的神王殘念布下的殺局。面對這一切,宙斯毫無辦法,哪怕是墨緹斯的智慧也——
“——墨緹斯?”
心緒猛然間止住,一瞬間,宙斯想了很多。可感應著越來越近的世界意志,他來不及多想了。
致命的危機感如同巨大的陰影向他壓蓋過來,讓神王幾乎無法呼吸。某一刻,宙斯終于做出了最‘正確’的決定。
被他吞下后,墨緹斯就成為了他的一部分。她是他的智慧,那自然也就和宙斯的此刻的意識混在一起。沒有對應的權柄,宙斯不能分割自己,但他可以釋放囚徒。
于是這一刻,被他吞下百年,沉淪在永眠中的墨緹斯終于被他放了出來。而蘇醒的第一個瞬間,墨緹斯就被作為宙斯的‘祭品’,以他‘智慧’的身份被獻給了世界。
無聲無息間,這位因為女兒誕生而失去大部分力量的女神就這樣消失了,沒人知道作為給予世界的獻禮,她究竟去了哪里。
而在宙斯的意識深處,她唯一留下的東西就是一塊皮革,它飄飄蕩蕩,落在了即將出世的女神身上。
下一刻,這曾被宙斯用于接近墨緹斯的理由,來自撫養他長大的山羊阿莫尼的羊皮就變成了一面盾牌。它將成為一件天成的神器,伴隨勝利與智慧的女神降生。
“呵呵.原來這張羊皮你一直帶在身上嗎哈哈哈.倒也真是可笑啊。”
不知道是在笑誰,但世界并不會因此而停擺。當卡俄斯的意志‘近在咫尺’,宙斯強壓下自己的情緒,他向著世界的恩賜猛然撞去,此刻,獻上了‘祭品’的他已經不再懼怕這道力量。
奧丁獻祭自身尋求‘智慧’,而他獻祭‘智慧’成就自身,倒吊在樹上的軀體內,隔著遙遠的時空,兩個神王做出了截然相反的舉措,但他們卻同樣收獲了自己想要的。
曾經的奧丁,獲得了闡釋世界的盧恩符文,而這一刻,宙斯同樣收獲了王權的真諦。
一瞬間,又像是永恒,他仿佛跨越了時間和命運,看到了過去,也看到了未來。在宙斯的眼前,天授的第一代神王即位的一幕清晰可見,他也看到了另一個‘自己’,在原本的命軌之中,一個無比強大,萬神臣服的自己,像是在對著現在的他說話。冥冥之中,宙斯突然明白了什么。
依靠單純的信仰,是永遠無法成就偉大神力的。真正的偉大需要完整的象征,而信仰本身并不具備這個能力。
“所以我需要構筑一個.墨緹斯,再次感謝你為我王權的付出。”
意識凝成形體,宙斯感知著自己腦海中的信息,不由放聲大笑。
他終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也是一直追尋的東西,盡管它還不能立刻讓他他擁有無可匹敵的偉力,但這條道路的存在本身,已經讓他不再迷茫。
“也許它該有個名字。”
這條道路本沒有名字,而現在,宙斯打算給它起一個。
“以儀式的形態展現,卻又不是以符文和物質為儀軌.可以涉及世間的一切,卻只為了成就神王本身。”
“既然如此,那就叫它王權大儀式吧。”
輕聲開口,宙斯緩緩抬頭。
在他對面,另一個‘自己’正在緩緩消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