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喜歡足球運動?”
“哦,菲利克斯秘書長。”
李學武抱著胳膊正站在包廂的落地窗前出神,身邊突然傳來了一聲問候。
他轉身便認出了來人是誰,東德經濟委員會秘書長沃爾夫岡·菲利克斯。
這老頭同大多數德國男人一樣,早早地便失去了洗頭的煩惱,也讓他的面相更加和藹可親。
不知道的當然會這么想,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有個外號——東德政壇的禿鷲。
“德國人喜歡足球運動。”
沒得到李學武的回答他也沒太在意,同李學武一樣抱著胳膊站在窗前講道:“每座城市都有自己的足球場和足球隊,群眾的關注度很高。”
注意了,他這里講的是群眾,而不是民眾,資本主義國家才會講民眾。
“注意到了,德國的體育教育普及度確實很高。”李學武點點頭附和道:“在大街上都能看到玩足球的孩子。”
“很有趣的運動,不是嗎?”
菲利克斯扭頭看向他微笑著問道:“中國也重視體育運動嗎?你們的足球也很厲害。”
他抬了抬眉毛,道:“你們有個李,在歐洲很有名氣,可以稱得上是球王了。”
“中國是足球的發源地。”
李學武同樣報以微笑,道:“不知道您說的李是不是李惠堂先生,他確實可以稱得上是球王。”
“我們對足球運動也很喜愛,現在工作忙了,以前經常和同事們玩足球。”
這說的可不是紅星廠,而是在部隊的時候,這些年足球運動在部隊里很流行,跟某位老總有關。
雖然比不上解放前的輝煌,但此時的國家隊在整個亞洲乃至是全世界也是有名氣的。
青訓也好,國腳也罷,都很能拿得出手。
誰能想象,65年以前青年隊是在匈牙利學習和訓練,妥妥的留學派。
只是最近幾年荒廢了,從上到下都在忙著大學習的事,誰還顧得上體育運動。
你要說體育運動影響工作,從政策上開始削弱和禁止,可政策并沒有禁止打牌,你說怪不怪?
面對菲利克斯的詢問,李學武不好明著說,只能繞過去,不給對方糾纏的機會。
“難怪你看得這么專注。”
菲利克斯似乎想要表達善意,并沒有在剛剛的話題上糾纏不休,而是談起了他最近的經歷。
“聽說你以前當過兵?如果是這樣的話,對于這段時間KGB遭遇的挫折我就不奇怪了。”
“不是喀山冶金總公司嗎?”
李學武笑了笑,淡淡地說道:“中國有句古話,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他們太放肆了。”
“是啊,他們太放肆了。”
菲利克斯贊同地點了點頭,身子前傾,手扶著欄桿講道:“可是弱國無外交,內政也不能自立,這才是最可悲的,不是嗎?”
“當然,作為曾經同樣遭遇過傷害的民族,我能體會和理解您的心情。”
李學武放下胳膊,用手拍了拍欄桿講道:“這也是我們積極學習和交流,自立自強的原因。”
“中國是個偉大的國家,同樣擁有偉大的人民,所以才能在五千年的歷史長河中生生不息。”
菲利克斯扭頭看向他講道:“中國和德國都走在十分艱難的發展道路上,并且同樣站在了歷史的十字路口,做著最難面對的選擇。”
“這個話題已經超出了我的能力范疇,抱歉菲利克斯先生,我不能給您任何回復。”
李學武歉意地點了點頭,道:“不過就我自身來講,對于國際間工商業領域交流的看法是持開放態度的,我們也正在這么做。”
“當然,我當然能看到你們的努力。”
菲利克斯面對坦誠的李學武沒有任何責難,笑著點了點頭,道:“請原諒一個話多的老人。”
“不,是我無法理解您的高度。”
李學武淡淡地一笑,贊道:“我對民主德國的教育體制和體育教育非常感興趣。”
“哦?我還以為你只對工業感興趣呢。”菲利克斯站直了身子,笑著招了招手,示意李學武在沙發上坐下,準備好好聊聊的樣子。
經濟委員會為訪問團代表準備了包廂看臺,門敞開著,包廂任選。
說是觀看足球比賽,展現東德體育的魅力,實質上同晚宴沒什么兩樣,這就是個社交活動。
有比較大的包廂,沒誰會注意球場上的比賽,反而端著酒杯聚在一起談論著商業上的合作。
能參加這一次活動的,都是同訪問團成員單位簽署了合作協議的單位,他們也是來送行的。
李學武將這種露臉的機會讓給了李懷德,以及國際事業部的成員,自己找了個沒人的小包廂。
沒想到他走到哪都能引起別的注意,甚至沒想到今天這場活動的主持人竟然親自來找他。
雖然不至于說受寵若驚,但在內心也很驚訝于對方的態度,所以不知不覺便聊了起來。
“其實東德的教育制度很特殊,也很具有目的性。”菲利克斯坐下以后看著球場上的戰斗,嘴里介紹道:“我這么說不具有批判性,只做闡述。”
他很謹慎地強調了一句,這才繼續講道:“東德的教育工作總體上來說是由青年問題管理局負責貫徹國家對青年的政策。”
“當然,我說的目的性體現在其他幾個方面,比如說托兒所屬衛生部管理。”
菲利克斯看向李學武笑了笑,隨后繼續講道:“一些專業性較強的高等學校和專科學校除了由高等教育和專業教育部管理外,同時受有關部的領導,如文化部、國紡部等等。”
“嗯,這一點我能理解,咱們相類似。”李學武比劃了手勢,解釋道:“我們的石油院校歸石油部管理,電力院校、水利院校等等也是一樣。”
“體制決定了制度和政策。”
菲利克斯點了點頭,道:“東德有10年制普通教育綜合技術中學,是實現義務教育的學校,也是國民教育制度的核心。”
“它的一個重要標志是,七至十年級設綜合技術教育課,并在各門學科中貫徹綜合技術教育原則。”
他看了看李學武,挑眉道:“聽起來很復雜,對吧?”
“還可以,我們也在嘗試這條道路。”李學武并沒有表現出驚訝的神色,但態度上有些嚴肅,“學生需要培養工業和農業素質這一點類似。”
“嗯,東德的綜合技術教育由社會主義生產入門、技術制圖和生產勞動3門課組成。”
菲利克斯繼續介紹道:“九、十年級的生產勞動,大多是在現實的工業生產條件下進行。”
“一樣,我們有自己的合作院校,一些院校還有自己的校辦工廠。”李學武能理解他的話,給出了國內教育制度的共通點。
“下面這一點可能有所不同。”
菲利克斯捏了捏手指,看著他講道:“在東德學生可以在生產部門專業人員指導下,直接實現企業的生產計劃,參與技術革新和生產合理化過程。”
“參與度這么高的嗎?”
李學武這會兒倒是有些驚訝了,挑眉講道:“中學生就已經具備了技術革新的能力?”
“這就是我們的目標——”
菲利克斯笑了笑,講道:“從學校里走出來的是真正的工人。”
“那我倒是真想學習學習了。”
李學武認真地講道:“我們集團在前年組建了獨立的職業教育體系,東德的職業教育情況是怎樣的?”
“職業教育體系的目標是什么?是培養熟練工人一級的勞動力,對吧?”
菲利克斯抬了抬眉毛,并沒有不耐煩,而是耐心地介紹道:“東德的職業教育體系與與德意志聯邦共和國的“雙重職業訓練制度”相似,采取職業學校的理論教導與企業的實際訓練相結合的訓練方式。”
“也就是我剛剛提到的,綜合技術中旬教育體系的提升和延伸。”
他歪了歪腦袋,解釋道:“訓練往往以通過專業工人考試結束,也就是我強調的,學校里能走出真正的工人。”
“目前東德最主要的一類職業學校是企業職業學校,也就是你所講的,你們單位創辦的職業教育學校,它占職業訓練機關總數的75,有三分之二的學徒在其中受訓。”
“作為職業教育體系的補充,東德還設一類只收零星職業學徒的中心職業學校。”
他攤了攤手,介紹道:“除學徒訓練外,職業教育體系還包括專業工人和其他在職人員的繼續教育,中等專業技術人材由專科學校培養。”
“不得不說,它在國民教育體系中占有重要地位。”菲利克斯看向李學武抿嘴一笑,微微搖頭講道:“專科學校招生一般不實行考試,而采取有關方面推薦和校長批準的辦法。”
說實話,李學武聽傻了。
這特么跟國內有什么區別?
東德的職業教育體系其實就是紅星鋼鐵集團所屬的職業教育學院,東德的綜合技術中學跟現在上面倡導的學習和勞動相結合有什么不同?
最后,為工業企業培養技術工人和干部的專科學校招生同樣都不實行考試,同樣都采取推薦和批準的辦法,這不就是明年將要開始的工農兵大學嘛。
世界是個圈,這句話果然沒錯。
菲利克斯在隨后的談話中又給李學武普及了東德對體育事業的重視和培養政策。
這一點李學武沒怎么上心,因為他知道東德太注重體育成績了,完全不把運動員當人看待。
德國在戰后被分為了北約和華約兩大陣營,為了展示實力,東德的競技體育成了對抗美國的前沿陣地,他們為了獲得金牌竟然強迫運動員吃禁藥。
你敢想象?德意志民主共和國體育從1968墨西哥城奧運會到1988年漢城奧運會,短短20年間,當時的東德共獲得519枚奧運獎牌,獎牌總數位居世界第3位。
如果以人口平均計算,東德所獲得的獎牌數量是蘇聯的10倍,美國的13倍。
李學武看的是歷史調查,對此時的東德體育界算是有個較為全面的了解。
對于運動員服用違禁藥物一事,說是東德管理層并不完全知情,這種做法也觸犯了東德的法律。
但由于保密工作做得好,直到柏林墻倒下后,東德的體育情報才逐漸為西方國家所知。
至少有1萬名東德運動員在史塔西的指使下長期服用各類禁藥,造成至少100名運動員死亡。
很多運動員在長期服用禁藥后身體發生異變,女性選手聲帶變粗、痛經等,還有人得了癌癥或生育畸形兒。
據菲利克斯介紹,此時東德有7000名教練和1萬多名體育工作者,體育生是從小就由政府培養。
可就是如此“強勁”的體育大國,在后世為何排名落后了呢?
有學者認為兩德統一后,對德國體育來說,并非強強聯合。
因為,西德的體育思想占據了主導地位,他們比較遵從運動員的個人意愿,而且,本身的商業化運作比較成熟,東德的所謂精英并未給德國帶來多少實質性的變化。
有意思吧,李學武聽著菲利克斯的介紹,已經想到了體育制度的復雜性和矛盾性。
在談話中,菲利克斯提到了GesellschaftfurSportundTechnik,也就是體育與技術協會。
這是德意志民主共和國的群眾組織。
目的是組織愛好體育和科技等集體活動的年輕人,為他們提供相應的設備,例如摩托車、飛機和收音機等,以及推廣相關的體育比賽。
如射擊、摩托車比賽等。
該組織和部隊一起協助了社會的軍事化,組織學校、大學和工廠的軍事訓練。
聽到這里,李學武眉毛挑了挑,腦子里剛剛的想法瞬間重組,有了新的想法。
“由體育與技術協會出面,組織體育競技比賽和訓練,甚至可以包括軍事訓練……”
既然能打著體育訓練的幌子搞軍事訓練,那為什么不能反其道而行之呢?
目前國內不允許搞體育競技,那能不能借軍事訓練的幌子把體育活動搞起來呢?
“怎么又突然對教育和體育感興趣了?”
李懷德在上飛機以前找李學武聊了聊,卻沒想到他在看書,一本關于教育和體育的書籍。
“韓主任交代的任務。”
李學武收起手里菲利克斯送給他的書,笑著回答道:“讓我寫一份關于東德職業教育體制和體育教育的報告。”
“哦——”李懷德想了想,低聲講道:“職業教育體制可以寫一寫,但體育教育就別寫了。”
他拍了拍李學武的胳膊,輕聲解釋道:“不是不讓你展示才華,而是目前的形勢不合適。”
“明白,我也在猶豫。”
李學武了然地點點頭,回道:“這個時候國內的形勢如烈火烹油,我算什么份的,就別在這個時候添亂了,免得引起更大的風波。”
“以前你寫這個可能沒問題,但現在不一樣了。”李懷德笑著點了點他,道:“但有片紙上達天聽,唯有謹慎、謹慎、再謹慎啊——”
“呵呵,您太高看我了。”
李學武好笑地搖了搖頭,道:“等我有您這個境界和身份的時候再說吧,現在?”
“謙虛是好事,但也得有敏銳的嗅覺。”李懷德挑眉提醒道:“你沒覺察到領導對你的態度有所變化嗎?這一次回去以后,你多體會體會。”
說完,他也沒在這個問題上多掰扯,按了按李學武的胳膊,示意準備登機了。
“李主任,秘書長,我來送你們。”
沙器之從一旁跟了過來,伸手便要接他們的行李箱,卻是被兩人擺手轟開了。
“又不是七老八十,走開走開。”
李懷德笑著對沙器之講道:“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李懷德走不動路,拎不動行李了呢。”
“你們定在哪天回去了?”
李學武知道沙器之想要借這個機會表現表現,也沒在意他故意拍馬屁的德行。
“后天,這邊的事情一處理完就回去。”
沙器之嘿嘿笑著搓了搓手,看向李懷德講道:“李主任,您讓我帶的東西都給您準備好了,托運回去想著接收就行了。”
“好,辛苦你了——”
李懷德并沒有避諱李學武,笑著拍了拍沙器之的胳膊這才對他輕聲解釋道:“給家里人帶的。”
“你的那份我也準備出來了,一起的。”
他十分大氣地擺了擺手,道:“當時你在外面忙,也就沒問你,是器之找女同事幫忙選的。”
“這怎么好意思呢——”
李學武面帶感激地講道:“我這還想著在機場買的,沒想到您還惦記著我。”
他作勢要掏錢,道:“多少錢,我補給您。”
“去吧,去吧——”李懷德笑著拍了拍他的胳膊,道:“少來這套,我還不知道你的?”
他笑著挑了挑眉毛,對李學武輕聲講道:“團里發的那點錢夠干啥的,早就花光了吧?”
“行了,算我送你的新年禮物。”
前面已經有訪問團的代表在排隊了,他也沒讓李學武再說,跟朱小林打了招呼便湊在一起玩笑去了。
沙器之趕時間,湊到李學武跟前輕聲匯報道:“賽琳娜親自送弗里茨·弗萊舍去港城,今天一早的飛機,我看著他們走的。”
“合同呢?拿到了嗎?”
李學武看了他一眼,講道:“小心一點,這里被滲透的很厲害,拿不準的就不要了。”
“應該是沒問題了。”沙器之輕聲解釋道:“賽琳娜組織了專業的律師團隊負責整個手續的接收和注銷。”
“一旦拿到所有權,我們就開始拆除作業,保證整套設備和技術通通打包帶走。”
“如果有事及時溝通聯系。”
李學武有點不放心他,叮囑道:“真有擺不平的了,就給安娜打電話,她會出手幫你們的。”
“秘書長,那可是史塔西。”沙器之目露擔憂地講道:“會不會引起外事部的注意……”
“我讓你聯系的是安娜貝爾·馮·霍亨索倫,不是史塔西得雷斯頓分局的行動隊長?”
李學武瞪了瞪眼睛,道:“輕易別聯系她,如果有危險就撤,撤不了就聯系她。”
“明白,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跑——”
沙器之懂了他的意思,嘿嘿一笑,模樣真有幾分李學武當年不要臉的風范。
“走了,回家了,你們注意安全。”李學武笑著擺了擺手,道:“等你們回來。”
“再見,秘書長——”
“你代表紅星鋼鐵集團邀請東德經濟委員會秘書長菲利克斯派合作單位團體訪問,并歡迎東德文化部門在亮馬河工業區建設文化館這招絕了!”
飛機上,朱小林隔著過道給李學武比劃了個大拇指贊嘆道:“到底是大集團,就是有魄力。”
“我沒得罪您吧?”李學武好笑地瞥了他一眼,道:“至于這么嘲諷我嗎?”
“勿怪,我是純粹的嫉妒。”
朱小林笑哈哈地講道:“代表訪問團第一個下飛機啊,真是羨慕死我了。”
“要不您先?”李學武將空姐給的毯子披在了腿上,扭頭對朱小林講道:“我還不想太張揚呢。”
“朱主任臉皮再厚,也不敢搶你這個風頭!”哈汽的董喬木玩笑道:“現在是你不張揚也得張揚了。”
“羨慕歸羨慕啊,讓我走第一個,我是有點膽杵。”湯榮軒給李學武抬了抬下巴,又對周圍的人講道:“還得是年輕人膽子大,應該他先上。”
“這是膽子大的問題嗎?”
王顯聲接茬贊道:“這是領導綜合考慮,按功勞分配,李秘書長實至名歸啊。”
“你看,我就說老王有當狗腿子的潛質。”
湯榮軒兩人相處熟悉了,這會兒啥玩笑都敢開,示意了李學武的方向道:“回去以后大家都別急著走啊,先去紅鋼轉一轉,好客紅鋼可不是白說的。”
“這您得跟我們李主任講。”
李學武示意了身邊的李懷德,道:“李主任不發話,你們去了也招待的席面。”
“艾嘿,昨天晚上可不是這么說的啊!”湯榮軒看向李懷德笑著招呼道:“李總,是吧?”
“歡迎,歡迎大家到紅鋼集團。”李懷德哪里能聽不出來,這是湯榮軒在幫他們造勢呢。
最初聽說李學武排第一個走出艙門,本就對他有意見的人就更不樂意了。
看飛機安排就知道了,能上這架飛機的,都是在東德有收獲的,還是第一班啟程的飛機,與來的時候可不一樣,領導們都在前面坐著呢。
來的時候他們落地機場早就沒了歡迎儀式,甚至還遭遇了本地人的歧視。
這次回來也算得上是衣錦還鄉了,也該大家揚眉吐氣一把,所以說話聲很大。
對李學武有意見的,冷眼旁觀,卻是被眾人插科打諢給嚇了一跳。
什么時候紅星鋼鐵集團有了這么多的朋友,對比剛去東德時候的小團體,這個時候人數更多了。
還得說能上得來這架飛機的,商業領域的單位也都注意到了,看向李學武的目光更加復雜。
有錢、能打、朋友多,誰遇見不害怕,本來的小心思也都收了起來,不敢亂說話了。
李學武并沒有太在意那些人的目光,不遭人妒是庸才,他本就不是庸才,何必為難自己呢。
朱小林引起的話題,也是看出了飛機上的氣氛不對,給他站臺助威呢。
一個京城化工如果算不上什么,那全國多家重工業企業一起算不算什么?
“哎,說真的啊,這一趟不白來。”
朱小林聽著他們咋呼,隔著過道對李學武講道:“我在盧布明看了他們的造船廠,現在想想,當時的震撼還在我腦子里轉悠著。”
他比劃了一下,介紹道:“他們的造船廠跟我去過的濱城造船、津門造船比,無論是從規模還是在設備上,都不如咱們,但銷量卻比咱們高出很多。”
“這不單純地是工作效率的問題。”
朱小林見眾人紛紛看了過來,聽他的講話,便提高了嗓門講道:“尤其是啊,他們當地的一些企業還能擠出一部分產品用于出口交換外匯。”
“在這一點上咱們是不如人家的,咱們企業的權利太小了,經營管理也有問題。”
“李副主任去考察了東德的農工聯合企業。”
坐在前面的韓松聽他們聊的熱鬧也湊了過來,站在過道里看著眾人講道:“你們可能都想象不到,人家的農工聯合企業不僅搞農牧畜而且還自己搞加工,還有自己的銷售網點。”
“聽見老朱剛剛講的那些話,我也在想,咱們的工業企業是不是也能主動結合農業生產?”
他看向眾人點了點頭,道:“在座的各位回去以后都琢磨琢磨,工業企業發展與農業生產相結合,走出一條屬于咱們的農工聯合企業的路子。”
“不要緊盯著紅鋼的政策,紅鋼能有今天是人家一磚一瓦打拼出來的,你們要有這個魄力和能力,我也跟上面講,給你們破格申請政策。”
韓松早就感受到飛機里的氣氛不尋常,這會兒卻是借著由頭講了出來。
“要我說啊,機會都是均等的,就看你們做沒做到那了,做到了政策自然也就有了。”
他回頭看了一眼身后的眾人,個個都沒落下,話里點著他們道:“這次出來無論是滿載而歸還是空手而回的,都總結一下,不能白來嘛。”
“沒帶回去技術是多方面的問題,如果連經驗教訓和知識都沒帶回去,可就是你們的問題了。”
韓松到底是領導,說話真有力度,敲在眾人心頭砰砰作響,此話一出,眾人面色俱變。
“今天是31號了,明天就是元旦。”
他看了看手上的時間,掃了眾人一眼,道:“李學武同志的那篇《新時代國際工業秩序的重建、挑戰與機遇:大國擔當》一文應該已經在各大報紙上刊載了。”
“你們也可以動筆寫一寫嘛。”
韓松邁步向自己的座位上走著,嘴里則講道:“今天早晨我又跟李學武同志約稿了,我要他寫東德的教育體制和體育培養考察報告。”
“你們會不會覺得我是在為難他啊?”
“呵呵呵——”他逐漸松弛的態度讓飛機內的氣氛稍緩,眾人也得了空隙附和輕笑。
“您這不是在為難他,而是在考驗他。”
朱小林是老資格了,即將退休無所顧忌,這會兒打趣道:“真金不怕火煉嘛!”
“哎!這句話我愛聽——”
韓松回過神點了點朱小林強調道:“老話講真金不怕火煉,是金子在哪都發光。”
“所以你們是來考察工業和商業的,那有沒有關注東德的其他方面呢,比如說教育體制?”
這一句提問又把眾人的笑聲給懟了回去,他就站在過道上掃視眾人講道:“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你們在談判中遇到了各種各樣的困難,就沒想過是文化不通,習俗不同的緣故嗎?”
“誰說考察工業和商業就不用關心其他方方面面了?”
他連續的提問讓飛機機艙內的氣氛瞬間壓抑了不少,好像大氣壓涌進了機艙一般。
“技術沒帶回去,訂單沒帶回去,甚至對東德的情況一無所知。”韓松看著眾人講道:“回去以后班子里的同志們問起,你們該怎么回答啊?”
“啊,就說酒店里的服務生舞跳的多么好,穿的多么漂亮是吧?”
“咳咳——”老李突然有點嗓子緊,忍不住輕輕咳嗽了兩聲。
“沒關系,李主任,我不是在說你。”
韓松真損啊,這會聽到聲音轉頭看向了李懷德,笑著講道:“紅星鋼鐵集團在這一次訪問活動中表現非常優秀,值得夸獎和表揚。”
“嗨,沒什么,大家都很優秀。”
李懷德真能整景兒,抬了抬下巴回答道:“只不過我們的運氣好了一點。”
“會跳舞的人運氣都差不了,是吧?”
韓松好笑地看了看他,隨后又轉頭看向憋笑的眾人,道:“真把技術和訂單帶回來了,別說跳舞學外語了,你們就是把人帶上飛機我都不管,這是你們的能耐。”
“要是沒這個能耐,就知道背后說閑話,搞小動作,那我可要說道說道了。”
他手拍了拍座椅,態度嚴肅地講道:“回去以后你們不是要聚會喝酒嘛,沒關系,我請你們喝,到時候咱們也好好聊聊,該怎么干工作,干好工作,好好干工作,好吧?同志們。”
12月29日《人民大報》第二版發表了在東德訪問團成員單位紅星鋼鐵集團管委會秘書長李學武同志在抵達當晚歡迎晚宴上的演講報告,即《新時代國際工業秩序的重建、挑戰與機遇:大國擔當》一文。
編輯給出了超高的評價:以國際視角和超遠距離前瞻性闡述了國際工業建設的偉大格局。
1月1日夜間,赴民主德國工業和商業訪問團第一班回國飛機抵達京城機場,工業和商業以及其他行業代表到達現場迎接。
當飛機緩緩落地,記者們早就等不及地把照相機對準了機艙門。
當機艙門緩緩打開,一道身姿挺拔,面容肅毅的身影出現在了機艙口,輕輕揮手向歡迎隊伍致意問好,歡迎隊伍里應時響起了陣陣掌聲。
李學武已經盡量保持低調,只在機艙門口做短暫停留便主動走下了飛機。
韓松私下里還同他講,可以多停留一下的,人生又能有幾次這樣的榮耀時刻,再多等一會兒,大家也都能理解。
只是李學武沒有這個打算,更沒有堵著機艙門不下飛機的想法,或許老李能干出這種事來,他可舍不下這個臉面。
他還年輕,指著臉面交朋友呢,老李不一樣,混到他這個地步,已經可以不要臉了。
李學武沒接到行李,因為他的行李已經由集團總經理辦公室負責接收了,也包括李懷德的。
天知道老李買了多少東西,只他和老李以及秘書劉斌的行李就用了一臺12座宏運客車。
劉斌敢用自己的腦袋保證,他的行李就兩包,一包是從家帶的,一包是給老婆孩子買的。
老李呢?
不僅給李學武買了一大堆,他自己更是打算雨露均沾,好妹妹誰都沒落下。
歡迎儀式上李學武沒有多駐留,走下飛機同來歡迎的領導握了握手,便上了老李的大紅旗。
到京的其他單位負責人可能還得去招待所,朱小林和李懷德等人不用,可以直接回家。
在上飛機之前大家沒覺得彼此有什么差距,這一刻分道揚鑣才發現,京城的企業就是不一樣。
當然了,還有人在回憶剛剛李學武下飛機時下面響起的掌聲,內心說不出是什么滋味。
不過李學武已經忘記了,因為這掌聲不是給他的,而是給他所代表的整個訪問團成員單位。
或者準確一點說,掌聲是給這架飛機上完成了引進和銷售任務的單位,祝賀他們取得的成就。
李學武呢?他只不過是第一個走出艙門的代表,并不能代表什么。
不過閃光燈聚焦在他的身上,不用想,明天各大報紙的第一版一定有他的身影。
這一刻他好像又能代表了什么。
“你回家還是去飯店?”
李懷德著實有點累了,這個年紀還有那么多好姐妹,身體已經被掏空了。
在東德的這段時間他也沒閑著,雖然沒付諸實際行動,可也沒少喝酒。
坐了足足三十多個小時的飛機,連李學武都有些受不了,更何況是他呢。
李學武抬起手表看了看,車剛出機場,時間已經將要凌晨了。
“先送您去國際飯店吧,我家離的近。”
他對李懷德輕聲解釋道:“或許知道我今天回來,顧寧可能在等我。”
“年輕就是好,感情也純粹。”
李懷德并沒有在意他的選擇,而是笑著吩咐了司機先送李學武回家。
“先送您也順道,我這邊不著急的。”李學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看您都快要睡著了。”
“今晚這種場合,誰能睡得著?”
李懷德看了他一眼,講道:“信不信,明天你辦公室的電話沒有斷的時候。”
“那我就不去辦公室了,跟您請個假,好好休息一下。”李學武笑著講道:“有事都找您吧。”
“呵呵——這個假我什么時候都能給你,唯獨明天的給不了。”
李懷德輕笑著講道:“明天的電話我攔不住,下面的都好說,上面的要找你怎么辦?”
“我只是集團的秘書長,有什么事是您處理不了的。”李學武微微搖頭講道:“累了一周了,想好好休息一下,我打算盡快趕回遼東。”
“不放心?”李懷德看了看他,想要確定這是不是他的真實想法。
明天的電話為什么斷不了,因為這是李學武的高光時刻,總會有主動來結交關系的。
李懷德說攔不住,是攔不住那些要對李學武表達欣賞,甚至要借著李學武的風光做文章的那些人。
他不知道李學武有沒有借這個機會結交上面的關系,所以他沒有輕率地回應李學武。
現在看李學武好像更關心遼東的工作,不禁讓他的心思一緩,不覺地點了點頭。
“出來得有半個多月了,實在是不放心。”李學武認真地解釋道:“出來前就有很多問題沒處理完,如果在京城耽誤了時間,再回去可就麻煩了。”
“嗯,我能理解你的心情。”
李懷德想了想,講道:“但也不能太著急,明天上午你來集團,下午休假吧。”
他拍了拍李學武的膝蓋講道:“你現在是集團的秘書長,未來是要處理更多復雜的工作,不能沒有上面的關系,這一點很重要。”
“我不是萬能的,不可能給你處理所有的難題,如果我調走了呢?”
李懷德十分貼心地講道:“這個時候你也應該開始建立自己的關系了,上下都需要。”
“太早了點吧?”李學武猶豫著講道:“我現在還只是負責業務工作……”
“你覺得什么時候合適?”
李懷德好笑地看了他一眼,道:“平時不燒香,臨時抱佛腳嗎?”
他又拍了拍李學武的膝蓋,道:“放心大膽地去交朋友,甭管他們什么心思,總之一句話,能用得上的關系就處著,用不上的也別晾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