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雖然無法體會你當時所處的環境。”
李懷德就等在酒店的大廳里,一見到李學武便走過來握住了他的手,說道:“但我相信你做出了最正確的選擇。”
“不,李主任,我無法保證我的選擇是否最正確。”李學武輕輕握了握他的手,說道:“但這個選擇是我能想到的,也是我唯一能做到的。”
“好,身體沒問題吧?”
李懷德另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胳膊,道:“跟我去見杜主任,他一直在等你。”
“我給組織添麻煩了。”李學武松開了老李的手,隨著他一起往樓上走。
李懷德的態度并不見緊張或者擔憂,或許從聽聞這件事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快五個小時的時間,該匯報的都已經匯報了,該聽的要求也都已經確定。
現在他唯一需要確定的是,李學武在整個過程中有沒有給對方留下什么把柄。
這是他最想問的,可找不到切入點。
“放心吧,組織從來不會拋棄戰友,更不會因為別的人過錯責備戰友。”
李懷德點了點頭,在上電梯前輕聲問了一句,“有沒有手尾需要處理?”
“您放心,我做事有分寸。”
李學武輕聲應了一句,便在外事干部的陪同下上了電梯,同行的還有保衛人員。
他現在仍處于被保護的狀態,即便已經進了酒店,甚至見到了單位的領導。
在李學武看來,對方保護自己的行為也帶了監視的目的,怕他再惹出什么禍事來。
大半夜的鬧騰,今晚注定有很多人無法正常休息了,多方磋商和協議,該如何妥善處理此事。
“知道對方是誰,對吧?”
在電梯里,老李沒頭沒尾地問了這么一句。
李學武微微點頭,道:“知道,不過他不在此次的行動當中,我沒找到他。”
“嗯,小心一點。”
李懷德的語氣第一次出現了些許波動,或許已經感受到了李學武身上的危機四伏。
“我要不要換一身衣服?”
就在邁出電梯門以后,李學武突然想起自己還穿著帶血的外衣,轉頭看向了李懷德。
李懷德早看到了,這會兒微微搖頭,道:“走吧,不要讓領導久等,他不會在意這些的。”
站在電梯門口等著他們的杜憲的秘書聽見這話別有深意地看了李懷德一眼,卻沒有多嘴。
幾人一行向走廊深處的房間走去,杜憲的秘書先行幾步,敲開了房門。
“領導,李主任、李秘書長到了。”
這里需要注意一下,秘書在匯報的時候往往不會帶“和”字,這與公文寫作異曲同工之妙。
再有一點,“到了”和“來了”不能用錯,語境不同,環境不同,情況不同,用法也不一樣。
剛剛李懷德也講了,杜憲一直在等他回來,所以李學武等人就是“到了”,而不是“來了”。
“來,差點就要睡著了。”
杜憲戴著寬大的眼鏡,這會兒從沙發上起身,膝蓋上還搭著一條灰色的毯子。
他凝神打量了門口走進來的兩人,目光尤其是在李學武的身上停留了許久。
“對不起領導,還沒來得及換衣服。”李學武的解釋很及時,甚至都沒等杜憲開口詢問。
李懷德隨后講道:“剛剛在電梯門口還問呢,是我沒讓他回去,也是怕您等急了。”
“來吧,坐。”杜憲沖著兩人擺了擺手,示意兩人在沙發上就座。
秘書等他坐下以后,重新幫他在膝蓋上披了毯子,這才去泡了茶,門口已經沒有旁人了。
就在剛才李學武同李懷德走出電梯的時候,同杜憲秘書一同等在電梯門口的保衛干部同護送李學武回來的外事干部和保衛干事進行了交接。
李學武做事向來風雨不透,在分別之際,他還同兩人握手,表示了感謝。
其實一路上三人也沒什么交流,確切地說是一句話都沒有,沉默保持了三個小時。
無論是外事干部,還是保衛干事,都知道在小站發生的事非常棘手,他們無權也沒有必要干涉,甚至詢問也是一種錯誤。
所以當李學武伸出手向他們表示感謝的時候,兩人均是一愣,但還是說了一句客氣話。
杜憲的秘書早就領教過李學武的八面玲瓏,這會兒捧茶過來,先稱呼了李主任,在他這里也稱了一聲李秘書長,絲毫沒有怠慢和傲慢的神色。
李學武正在聽李懷德的匯報,所以沒有開口說話,只是微微點頭,表示了感謝。
秘書看了領導一眼,見對方沒有別的要求,便悄然退了出去。
這件事領導沒有宣揚的意思,更沒有擴大討論和征求意見的想法,所以他不用在這里候命。
真需要他去找誰,或者安排什么工作,領導自然會呼叫他。
“……同里薩鋼廠有過溝通,對方表示沒有任何異常,他們不知道是什么人操縱了此事。”
李懷德一一匯報了晚上的調查結果,李學武所有見面對象,他都委托外事部發出了詢問函。
明明知道是誰做的,為什么還要裝作不知道,向這些本就沒什么關系的工業單位發函詢問?
因為按照正常思維,李學武出事,紅星鋼鐵集團必定要向這些合作單位派函詢問。
什么事都要按程序辦。
當然了,李懷德之所以派函詢問,也是李學武的意見,正好借此次事件敲打一下這些德國佬。
沒人能保證這些德國工業企業會嚴格按照合同辦事,甚至不能保證這紙合同能生效。
一切的合作關系都是建立在平等互利的基礎之上,大到國際合作,小到婚姻家庭。
不知道在未來的合作中,東德是否還有人,或者某些單位會有別樣的小心思。
也是讓他們好好想一想,連毛子他都敢揍,還有什么是他不敢干的。
所以杜憲很耐心地聽著李懷德的匯報,不時地點點頭,他也在思考本次考察行動,紅星鋼鐵集團簽署了多少合作協議,完成了多少技術引進任務。
也許正是有此考慮,他在看向李學武的目光里沒有責備,有的只是贊賞和欣慰。
“路上發生的事我還沒問秘書長。”李懷德匯報結束后,示意了李學武講道:“所以還是請他親自向您匯報當時的情況吧。”
“看你活蹦亂跳的,沒有受傷吧?”
杜憲目光轉向李學武,淡淡地講道:“孫猴子進了牛魔王的肚子里,有些人寢食難安啊。”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再次打量起了李學武,講道:“現在心情如何,是激動還是后怕?”
“后怕更多一些,車上有很多我們的同志。”李學武面色嚴肅地回答道:“我從醫院出來前詢問了一下,有兩位同志傷的很嚴重,正在接受手術治療。”
“嗯,我已經聽說了。”
杜憲捧著茶杯微微搖頭問道:“聽說都暈倒了,是打斗踩踏受的傷嗎?”
“敵人確實很狡猾,手段也很卑劣。”
李學武面色突現殺氣,擰眉介紹道:“要不是我看資料看的頭疼,打開了側窗,差點中計了。”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
杜憲看著渾身是血,殺氣騰騰的李學武,放下茶杯講道:“這件事我們是需要一個交代。”
“你有什么要求嗎?”
“沒有,全聽組織的。”
李學武回答的十分堅決,看著杜憲講道:“如果組織有需要,我隨時聽命。”
“你安全了,放輕松。”
杜憲擺了擺手,點頭說道:“既然懷德同志已經講了,后續的合作可以放在柏林,我想你在離開前還是不要露面了,免得節外生枝。”
他看向李懷德講道:“要做好安全保衛工作,有什么事及時匯報。”
“是,領導。”李懷德嚴肅地應了一聲,隨即同李學武一起起身,道:“領導,不打擾您休息了。”
“好好休息一下,有什么話明天再說。”
杜憲同李學武握了握手,道:“不要有什么顧慮和負擔,接下來由組織出面處理這件事。”
“感謝組織,謝謝杜主任。”
李學武走進辦公室第一次露出微笑,表達了自己此時的心態,也是為了讓對方放心。
杜憲等了他們這么久,卻只聽了老李的匯報,問了他兩句情況便放他們走,這是什么意思?
很簡單,杜憲不放心他,怕他殺瘋了,回到酒店以后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緒,還會引發事端。
如果李學武的情緒不穩,杜憲一定不會留他,哪怕是紅星一號單飛也得送他回國。
“有時間一定給我好好講講你的這次經歷。”杜憲笑著送了他們到門口,同守在這里的秘書交代道:“廚房還營業嗎?幫他們安排宵夜吧。”
“謝謝杜主任,不麻煩了。”
李學武客氣地解釋道:“回來的路上簡單吃了一口面包,現在不餓,就是有點累。”
“那就好好休息,去吧。”
杜憲點點頭,目送著李學武同李懷德一起離開,這才對秘書講道:“幫我約明天最早的電話,京城還在等咱們的消息呢。”
“好,領導,您先休息吧。”
秘書輕聲應道:“電話打通以后我來叫您。”
“多事之秋,樹欲靜而風不止啊——”
杜憲講了這么一句,轉身回了房間。秘書則在門口稍稍停留,聽見他休息了,這才離開。
沒人比他更知道領導有多么重視這件事,甚至不惜親自給上面打了電話,向德方施壓。
而如此重視的態度背后,是對紅星鋼鐵集團的重視,也是對紅鋼負責人李懷德和李學武的重視。
在預定的工業和商貿談判工作受挫的情況下,是紅星鋼鐵集團打開了局面,截止到目前,紅鋼已經基本完成了既定的技術引進目標,排在所有工業企業的首位,戰斗力相當的強悍。
而在商貿領域,紅鋼多點出擊,明天的貿易談判紅鋼也有充分的準備,必定會有優秀的表現。
這種優秀所得到的偏愛是其他工業企業羨慕不來,也嫉妒不來的。
誰又能想到,誰又能看到,當領導聽說李學武在火車上的表現時所表現出來的震驚和復雜情緒。
他在聽說這件事的時候,內心首先想到的便是誤傳,或者有人在夸大其詞,謊報軍情。
可德方反饋的數據傳來,與外事部門匯報的情況完全相符時,辦公室里久久沒有聲音。
他當時腦子里只剩下了一個想法:他是怎么做到的?
足夠讓德方震動和震驚的數據,同樣震動了他們,相信此時的京城也是一番風雨。
而風雨背后,諾大的風波卻只牽系于一人。
劍膽琴心嗎?
“怕你路上來不及吃飯,我給你準備了吃的。”走到房間門口,李懷德對李學武示意道:“跟我不用像對領導那么客氣,餓了可說話。”
“那我就不客氣了——”
李學武笑了笑,點頭道:“真不好意思麻煩人家,還是為了口吃的。”
“楊秘書也一直沒有休息。”
李懷德打開了房門,解釋道:“最先是他陪我在樓下等你來著,聽到你無恙的消息這才回了樓上。”
進門以后他脫了外套,搓了搓即將沒毛的腦頂解釋道:“杜主任有老寒腿,這個季節很難過。”
“看得出來,他腿腳有些不方便。”
李學武見茶幾上真準備了吃食,沒就按他的示意坐下,而是給他泡了一杯茶。
李懷德最滿意李學武的就是這一點,永遠注意細節,永遠不驕不躁,堪稱年輕人的典范。
他接了茶杯,按了按李學武的肩膀,道:“不用管我,吃你的,可能有點涼了。”
“還溫乎著呢,劉斌準備的?”
李學武掀開飯盒蓋,見里面有面包和肉腸,竟然還有一盒米粥,應該是劉斌準備的。
老李點了點頭,捏著自己的腦袋講道:“嘗嘗,如果涼了就少吃點,不餓就行。”
“嗯,我墊吧一口。”李學武挽起袖子看了看手上的時間,已經是凌晨兩點鐘了。
其實按他的習慣,過了晚飯點是不會再吃飯了,即便是餓著也不會吃。
可誰讓老李的一片心意呢,他也不好拒絕。
其實老李的這番準備也有同他談一談的意思,否則也不會把宵夜準備在自己的房間了。
“如果你家還有治療老寒腿的藥酒,不妨送一些給杜主任,這沒什么好避諱的。”
李懷德抿了一口熱茶,放下茶杯講道:“他對你還是很關心的,也很信任你。”
“嗯,我是怕領導嫌我多事。”
李學武聽得出來老李的意思,只不過他沒想著站隊,連意思都不想意思。
不過老李對他還是有幾分真心的,所以他也沒把話說絕了。
“他疼的難受,哪里會嫌棄你。”
李懷德輕笑了一聲,道:“我也不知道你父親有沒有這方面的藥,所以沒同他講這個。”
“回頭你想著點,要是覺得不方便,就打電話給他的秘書,請對方代為接收。”
都是老狐貍了,兩人之間的對話有來有往,一點沒有磕絆,彼此都能理解對方的顧忌。
李學武見他如此坦然,便也就點點頭,說道:“等回去以后我問一下,如果方便的話請我父親陪我一起拜訪杜主任,這樣更把握一些。”
“我就是一說,你自己決定。”
李懷德擺了擺手,示意他吃飯,“明天你還得打主力,不能讓對方小看了咱們。”
“尼普頓船廠和瓦爾諾船廠的合同您看到了是吧?”李學武邊吃邊匯報道:“他們在貨船、破冰船以及漁船領域有著很好的技術儲備。”
“尤其是貨船,他們很善于建造集裝箱貨船,這是咱們目前最為嚴重的短板。”
“嗯,我跟袁教授咨詢過了。”李懷德點點頭,說道:“船舶制造方面咱們撿了個漏。”
“其實東德處處都是漏。”
李學武抬起頭看著他講道:“說不好聽一點,他們也是驢糞蛋,兩面光罷了。”
“真的這么嚴重嗎?”李懷德皺眉問道:“最近我也聽有人私下里講這個問題,沒想到——”
他微微搖頭,看向李學武問道:“其他工業領域的情況也是如此?”
“嗯,這不是單一層面的問題。”
李學武點頭解釋道:“東德方面的經濟問題千瘡百孔,臺上那些人承諾的太多,能做的太少。”
“他們太依賴經濟合作組織了,也太依賴人家的投喂,失去了主動捕食的能力。”
他點了點餐盤,講道:“這一次我去參觀他們的鋼鐵制造業,除了在原有的技術上突破,再玩不出新花樣了。”
“比較隔壁的西德,他們已經完全落后了。”
“原來真是如此——”
李懷德臉上的表情愈加凝重,似乎在思考著什么難題。
在來東德之前,李學武和董文學所領導的團隊不僅僅對東德進行了細致的調查和研究,就是同根同源的西德也進行了一定的資料搜查,準備充分。
李學武講東德的工業技術發展全面落后,李懷德只印證了他看過的資料,也知道這是真話。
“里薩鋼鐵廠的軋鋼工藝很一般,勉強能維持在國際第三梯隊。”
李學武吃飯很快,三兩口解決了餐盤里的食物,拿紙巾擦了擦手,繼續匯報道:“我在那沒什么收獲,除了5噸級的電爐技術和一套不銹鋼鋼管的軋管機組。”
“5噸級,夠用嗎?”李懷德真不懂業務,即便他聽過很多匯報,也處理過相關的文件,但紅星鋼鐵集團的技術變革工作日新月異,跟不上學習的進度,真不一定能管得了工業業務。
他哪里有那么多時間用來學習,到他這一步,不進則退靠的不是學習,而是基礎了。
不過缺少學習,他的未來也就被限制住了。
“不夠用,一定不夠用。”
李學武擦了擦嘴,搖頭講道:“要技術,設備帶回去拆掉,搞清楚原理,盡快仿制。”
他看向李懷德解釋道:“至少得建一座50噸的爐子才夠用,這里缺鐵嚴重,所以用不起大爐。”
“不銹鋼技術呢?”李懷德還是能抓住重點的,看著他問道:“既然能從里薩鋼廠拿到這部分技術,還用跟馬克斯許特聯合企業談嗎?”
“必須談,里薩鋼廠的不銹鋼技術有缺陷。”
李學武起身給自己倒了一杯熱水,走回來解釋道:“他們在制管工藝上還算可靠,但在其他軋鋼技術領域算不上面面通。”
“不過里薩鋼廠的合同對明天的會談有一定的幫助,至少對方能認得清形勢。”
李懷德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他是非常謹慎的性格,絕對不會在自己不懂的領域瞎指揮。
這是他總結過去三年經驗教訓得出來的原則,輕易不會破壞。
“上官琪帶回去的那個彼得。”李學武抿了一口熱茶,看著老李解釋道:“對方是東德的光學技術專家,在光刻領域有很好的基礎。”
“我了解了一下,是芯片制造技術對吧?”
李懷德雙手交叉疊在腿上,看著他講道:“電器需要芯片,飛機也需要,船舶也需要。”
“無人機也需要。”李學武眉毛一挑,看著老李強調道:“如果能在光刻技術領域有所突破,無人機項目絕對會提速。”
“你對這個項目的信心十足?”李懷德看了看他的眼睛,微微搖頭講道:“有的時候我都在想,在我有生之年能不能見到無人機起飛的那一天。”
“絕對能,我跟您保證。”
李學武笑了笑,解釋道:“上官琪帶回去的彼得不僅僅會成為咱們科研所的第一位外籍專家,也會成為外籍專家來華工作的標桿。”
“千金買馬骨嗎?我懂。”
李懷德了然地點點頭,笑著講道:“既然你這么說,那我就放心了。”
“不是我催進度啊——”他也是好笑地解釋道:“信用社的老包,幾次三番地從我這邊打聽無人機項目的情況,很怕這筆投資折在他的手里。”
“沒聽說啊,他沒來找我問過。”李學武搖了搖頭,道:“很久沒聽到他的消息了。”
“他哪里抹得開臉面——”
李懷德笑著講道:“這一次回去你也主動一點,人家必定是投了真金白銀的。”
“這一次回去?我怕他主動找上門啊。”
李學武挑了挑眉毛,道:“您信不信,他見我的第一句話就是‘你太不講究了——’呵呵。”
“哈哈哈——”李懷德瞧見他把包培剛的語調學了個十成十,也是不由得笑出了聲。
這一次東德之行,如果技術引進完全能落地,那包培剛一定會如李學武所說,主動上門。
“能拿到路德維茨費爾德工廠的技術引進合同還是吉利星船舶的凱瑟琳總經理幫的忙。”
李學武喝茶的工夫從茶杯口上沿瞧了老李一眼,特別提到了凱瑟琳在這個項目上的努力。
老李也是了然地點點頭,端起茶杯問道:“吉利星船舶是有意參加營城港的運營是吧?”
“是被她父親逼的。”李學武笑著解釋了凱瑟琳如此拼命的原因,聽得老李一愣一愣的。
“沒想到,這資本家的孩子也這么累啊。”
李懷德感慨了一句,微微搖頭講道:“我最開始還在想,吉利星船舶方面是不是有其他想法。”
“其他想法還是有的。”李學武解釋道:“除了營城港的運營資格,她自己也有投資意向。”
“哦?”老李意外地看著他,挑了挑眉毛。
“她應該是在東德拿到了一些技術項目。”
李學武手指點了點沙發扶手,解釋道:“如果不出我的預料,回頭她一定會聯系咱們,走關聯企業的渠道,做補償貿易這一套。”
“看來補償貿易這條路是被咱們趟出來了。”
李懷德笑了笑,問道:“你知道她拿到了關于哪方面的技術嗎?”
“這個還真不知道,我也是判斷到她有這個計劃。”李學武用的是判斷,而不是猜測,給了李懷德更為精準的態度。
李懷德也是點了點頭,應道:“回頭可以聊聊,如果是咱們需要的技術,可以搞補償貿易。”
“如果咱們不需要,她想借咱們的渠道走補償貿易,咱們也歡迎啊。”
他看著李學武講道:“錢是賺不完的,未來的國際貿易主旋律必定是合作,尤其是技術合作。”
“您說的是,下來我跟她聯系。”李學武解釋道:“也是怕她突然提出什么想法,所以提前跟您問一下。”
“業務這方面你更懂,你來定。”李懷德擺了擺手,道:“尤其是對外合作方面。”
他看向李學武講道:“你可以多同文學同志、玉農同志以及雅琴同志商量,他們更有經驗。”
“明白,回去以后我會同幾位領導做匯報。”
李學武點了點頭,講道:“關于汽車工業方面,先前聯系的客車制造廠出現了問題。”
他將火車上瓦西金的話解釋給了老李,有些擔憂地講道:“雖然咱們有所布置和反擊,但我擔憂對方不按套路出牌,最后的合作也會出現問題。”
“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計劃?”李懷德微微搖頭道:“我知道你工作很努力,追求完美。”
“但是,你得接受失敗的可能。”
他點了點李學武,強調道:“你無法接受失敗,就無法面對未來,我說的對嗎?”
見李學武點頭認同,李懷德這才靠在沙發上講道:“一個客車制造廠值不當你這么擔憂,你注定是要做大事的人,心胸要放開一點。”
“如果對方再來拿這種事威脅你,你就告訴他,我們不需要了,隨他去。”
該說不說,已經成為紅星鋼鐵集團總經理的李懷德,真有種不差錢的感覺了。
不過這也是有諸多技術引進的成績做支撐,他可以不在乎少一個客車制造廠,如果至今紅鋼的成績為零,你看他著不著急。
“港城東方商貿總經理賽琳娜女士正在為這個項目奔波,我也是在等她的消息。”
李學武坦言道:“我是這么想的,無論這一次客車制造廠項目能否達成合作都給她一筆獎金。”
“給,多給一點,不要差事。”
李懷德大手一揮,豪爽地講道:“東方商貿是咱們在港城進出口渠道的主要合作商,她能放下工作主動來幫忙,這就已經是很大的人情了。”
“如果資金申請有困難,你拿給我,我給你批,錢是要省著花,但這種錢不要省。”
“明白,那我等她的答復再做決定。”李學武將茶杯收拾好,講道:“時間很晚了,明天我再跟您匯報接下來的工作。”
“嗯,回去休息吧。”
李懷德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胳膊講道:“今天晚上川汽的湯榮軒和濟汽的王顯聲都有打電話來詢問你的事,這說明咱們還是有朋友的嘛。”
“是有關于W50卡車項目的合作。”李學武直白地解釋道:“他們兩家合作拿到的技術,不過我估計這些技術落地會有一定的難度。”
“是想求助咱們研究所?”
李懷德歪了歪腦袋,了然地點點頭,講道:“行,我知道了,這件事我來處理。”
如果說業務工作,李懷德絕對不會大包大攬,但在人情世故這種工作上,他才是老油條。
只要不談業務,他能玩的對方團團轉。
再說了,有李學武在這提醒,已經把對方的意圖解釋的如此通透了,他還能掉坑里?
“你房間沒人動過,小心一點。”
站在門口,李懷德輕聲交代道:“最后兩晚,別再出什么事了。”
這一句才是老李想要跟他說的話,最后的這點時間,千萬不能再出什么事了。
李學武點頭,指了指自己的房間,打開門走了進去。
李懷德是站在門口等了一會,這才回的房間。
沙器之還在里薩,黃宗芳在萊比錫,柏林這邊暫時沒有業務,所以國際事業部沒主要負責人值班。
李學武也不需要兩人回來,他會主持明天與馬克斯許特聯合企業的談判工作,同時也會代表紅星鋼鐵集團參加貿易合作會議。
就像老李說的那樣,他必須挑大梁,否則最后還要被人家嘲諷自己被嚇破了膽子。
只是老李這張烏鴉嘴,真應了那句話,計劃趕不上變化。
30日一早,只睡了不到5個小時,李學武便起床洗漱,趕到樓下吃早餐。
今天在萊比錫酒店有兩場會議,所以訪問團的大部分成員單位負責人都趕了回來。
他們很在意最后一天的談判,但也重視商貿相關的合作,即便他們缺少出口貿易資格。
紅星鋼鐵集團不受這方面的限制,表現的更為大膽,甚至提前入駐了談判會場進行準備。
其他會員單位驚訝于紅鋼的主動,也紛紛效仿,只是匆匆準備,沒能表現的更為充分。
“你沒事吧?”凱瑟琳匆匆走進大廳,搜尋了一番,便找到了李學武的身影。
她一上來便捏住了李學武的胳膊,緊張地問道:“聽說你遇到了襲擊,嚇死我了——”
“襲擊是真的,不過我沒事。”
李學武微笑著拍了拍她的胳膊,輕聲安慰道:“放心,我不會沒有準備就行動的。”
“那也太冒險了——”
凱瑟琳上下打量著他,好像判斷哪里缺一塊肉似的。
“真沒事,我還想找你呢。”
李學武捏著她的衣角,輕聲提醒道:“你的事我同李主任談了一下,回頭你找機會表示一下。”
“需要多少?”凱瑟琳真不白在東北學語言,連同風土人情也學會了,還知道表示一下的意思。
“不要太直接了,容易傷人。”
李學武手指虛點兩下,提醒她道:“他愛人懂一些法律方面的知識,你們公司在內地開展業務,不需要法律咨詢業務嗎?”
“哦——”凱瑟琳了然地點點頭,作為資本家的閨女,她比李學武更懂這套學問。
不過她還是太年輕,竟然看著李學武問道:“那位李夫人真的懂法律知識嗎?”
“你說她懂,她就懂。”
李學武好笑地瞪了她一眼,怕她說錯話,做錯事,特別提醒她道:“不過李主任的愛人身體不太好,你沒什么事不要去打擾她。”
“只要李主任沒事,我能有什么事。”
凱瑟琳眉毛一挑,表示完全懂他的意思了,點頭說道:“我要不要討好一下你的愛人?”
她笑呵呵地問道:“你不會給我穿小鞋吧?”
“可以,沒問題——”
李學武輕笑著講道:“她在醫院工作,現在需要特別病例練習技術,要不你親自出馬?”
“那還是算了吧——”
凱瑟琳也知道玩笑就是玩笑,這會兒把話題扯了回來,道:“你這兩天不會再出去了吧?”
“放心吧,我知道注意安全。”
李學武示意了會場方向,道:“去吧,爭取在最后這點時間再撈一撈,萬一能撈著好處呢。”
“我也是正有此意。”凱瑟琳笑了笑,說道:“不把錢花光,我總覺得對不起我自己。”
“如果不知道怎么花就來問我。”李學武笑著講道:“賺錢我內行,花錢我也內行。”
“那你教教我唄——”凱瑟琳笑瞇瞇地講道:“我有特別獎勵給你。”
“特別獎勵——”李學武笑了笑,指點她道:“如果買不到技術,那就買產品。”
“醫療器械、光學儀器、機械設備都可以,就是別買電器。”李學武點了點頭,道:“去吧,我還有個會議要參加,晚上見面再聊。”
他別過凱瑟琳,卻被人堵在了走廊里,從對方的穿著完全看不出身份,但他知道是誰來了。
“霍亨索倫先生?”
“找個地方聊聊。”
跟李學武身高相差不多的德國大漢歪了歪腦袋,示意了休息室的方向,帶頭走了過去。
李學武擺了擺手,示意保衛不用過來。
老李有點草木皆兵了,今天一下樓便安排了兩暗一明三個保衛跟著他,很怕他再有危險。
他要主持會議,自然要見生人,可生人就代表了危險,即便他戰力高,可也有疏忽的時候。
保衛已經注意到了這邊的情況,即使看見李學武的提醒了,還是跟了上來。
就在他們走到休息室門口的時候,兩名腰間鼓鼓囊囊的大漢攔住了他們。
他們攔的不是李學武,而是跟著李學武過來的保衛,雙方語言不通,差點動手。
半開著的房門打開,秘書模樣的男子同門口的同伴講了兩句,又看向李學武示意了休息室,道:“安娜女士的父親想跟您聊聊。”
“感謝霍亨索倫先生的誠意。”
對方能親自來找他,而不是讓秘書或者警衛來,李學武必須得有所回應。
秘書講的是法語,他也就用法語做了回應。
剛剛霍亨索倫講的就是法語,看來安娜已經醒了,不然對方不可能一上來就知道他會法語。
交代保衛留在門口,李學武推開門走進了休息室,這里只有兩套沙發和一套茶幾。
“安娜女士還好嗎?”李學武關心地問道:“她的身體怎么樣?”
“小臂骨折,小腿骨折。”
霍亨索倫指了指自己的左胳膊,又指了指自己的右小腿,看著李學武講道:“她已經回到柏林了,現在醫院養傷。”
“不知道該說慶幸還是遺憾。”
李學武捏了捏拳頭松了一口氣,看著對方誠懇地講道:“我必須向您說聲抱歉,是我連累了安娜女士。”
“火車上的情況我已經知道了。”對方沒太在意他的道歉,而是認真地講道:“你打算如何反擊?”
他見李學武驚訝的表情,皺眉問道:“你不打算反擊嗎?還是想就這么算了。”
“我不是很理解您的意思。”
李學武微微瞇了一下眼睛,隨后坦然地講道:“得力于安娜女士的保護,幾次讓我轉危為安,我十分感激她的付出和努力。”
他點了點頭,道:“如果您不反對的話,我會在今天的工作結束后親自去醫院表達感謝。”
說完這一句,李學武指了指門外,道:“一會兒我要見馬克斯許特聯合企業的代表,所以就不陪您了,再次對安娜女士的遭遇表示歉意。”
“你在懼怕什么?”對方按住了房門想要阻止李學武離開,卻沒想到李學武的力氣很大,房門被砰地扯開了。
就在這個時候,連夜趕回來的沙器之陪著馬克斯許特聯合企業的代表走了過來,雙方就這樣見了面,結果是面面相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