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是怎么做到的?”
李學武看著出現在自己面前的上官琪,來不及問一句路途是否辛苦和順利,便提出了內心埋藏已久的困惑。
上官琪理了理耳邊的頭發,輕聲解釋道:“我也只記得是通過照相機鏡頭。”
她看著李學武的眼睛講道:“您應該知道,就算他跟我僅僅透露這些都是泄密了。”
“反正他都已經十惡不赦了,不是嗎?”
李學武好笑地打量了上官琪一眼,挑眉輕聲問道:“他喜歡你,對嗎?”
“那個……”上官琪有些不自在地垂下了頭,道:“我們只是朋友關系。”
“哦——”李學武了然地點點頭,笑著講道:“好不容易來一次,要不要約他出來坐坐?”
“德累斯頓是一座傳統與時尚正在發生碰撞的城市,酒館文化正在發生時代性的變化。”
他抿了抿嘴角,道:“你還有他的聯系方式嗎?”
“您的意思是……”
上官琪抬起頭,錯愕地看著他問道:“讓我約他出來,去酒館?只有我們?”
“你還想帶上誰?”李學武抬了抬眉毛,道:“該不會是嫌我礙事吧?”
明明知道上官琪是誤會了,可他偏偏要迭加一層誤會,玩心理學的都挺臟的啊。
“不帶上我,我可不給你報銷費用啊——”
“不是不是——”
上官琪臉上的神情從失落到驚喜,僅因為李學武的一句話便連連擺手道:“我希望您一起去。”
她當然更希望李學武能陪她一起去,甚至希望僅僅是兩個人一起去酒館……
臨時接到出國公干的任務,上官琪緊張到心怦怦跳,父親和母親更是沉默良久,半句話都沒有多說。
此時她的命運就在她手中掌握,當然也包括她家人的命運。
執行這種任務,尤其是走出國門,她便帶上了一束光環。
如果她選擇丟掉這束光環,那對于她來說是獲得了自由,對家人來說就是滅頂之災。
對批準她出國公干的領導和負責人來說那更是一種災難。
上官琪面對組織的召喚,只問了一句,那便是誰安排她執行此次的任務。
她不問任務的性質,因為她知道自己沒的選。
但聽到李學武的名字,以及集團總經理的擔保,她懸著的心便突然放下。
還有什么比得上那個名字值得她信任呢,她對這一次的行程更是充滿了信心和期待。
哪個名字?
你要非問個清楚,她當然要說是帶領紅星廠走向輝煌,創造歷史,成就紅星鋼鐵集團偉業的總經理,英明睿智的李懷德李總了。
經過這么多年的鍛煉和提高,她也不再是一個單純的科研人員,組織教會了她很多。
乘坐紅星一號飛港城,再飛東德,落地之后沒有一點疲憊和抱怨,便急匆匆地趕來見他了。
如果他讓自己只身前往約見以前的同學,她不會拒絕,因為這是組織的安排和期望。
但他決定一同前往,上官琪只覺得內心鼓蕩,他沒辜負自己,自己也不能辜負了他。
“可是,我只有他六年前的地址。”
上官琪突然想起了什么,緊張地看著他問道:“會不會聯系不上了啊?”
“不試試怎么知道?”
李學武聳了聳肩膀,道:“你手書一份,我安排人去找他。”
“就算在那找不到他,也能順著原單位找到新單位,科研人員的工作軌跡并不復雜。”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道:“除非他被邀請參加保密項目了。”
“東德的科研所管理機制可能與國內不同。”上官琪也認同李學武的想法,解釋道:“有點像英國,又同歐洲其他國家沒什么不同。”
“管理很寬松?”李學武挑了挑眉毛,問道:“那豈不是有陷阱在等著咱們?”
“啊?”上官琪愣了一下,隨即便明白了他話里的意思,目光古怪地問道:“您怕了?”
“你就不怕有埋伏嗎?”
李學武呵呵笑著打量著她,講道:“對科研人員內緊外松的管理,一定有著其他目的。”
“有您在,我怕什么。”
上官琪傲嬌地晃了晃肩膀,道:“只要您不怕,就算是龍潭虎穴我也敢陪您闖一闖。”
“那這一次我還非去不可了?”李學武笑著放下手里的茶杯,道:“好,你去寫信吧,交給沙器之同志,剩下的都由我來安排。”
“您得保證,不能傷害到我的朋友。”
就在離開前,上官琪看著他的眼睛用一種不是很強烈的要求,甚至是帶著點點的祈求語氣問了一句。
李學武抬起頭看向她,問道:“你想得到我的保證?”
見上官琪有些膽怯地低下頭,就像當初兩人第一次見面那樣,可憐又無助。
“你相信……”
“我相信——”
“……我的保證?”李學武的一句話還沒說完,上官琪便給出了自己的答案,讓他的后半句失去了作用,“你就這么的信任我?”
“我完全的信任您。”
上官琪抬起頭,堅定地看著他的眼睛講道:“您對我的承諾一定能做到。”
李學武就這么打量著她,足足半分鐘過去,這才微微點頭,道:“好,我保證不會傷害到他。”
“謝謝,謝謝您——”
上官琪感激地給他鞠了個躬,步伐輕快地離開了房間,好像得到了一個多么了不得的承諾。
李學武看著她的背影也是好笑地搖了搖頭。
這個時候沙器之走了進來,輕聲匯報道:“賽琳娜女士到了,正在會客廳等您。”
這一次來東德,紅星鋼鐵集團可是舍了本錢,在關鍵行動上不僅僅毫無保留地動用了公務飛機,甚至在東柏林等關鍵城市包下了一層酒店用于辦公。
東柏林、萊比錫、德累斯頓這三座城市是李學武重點劃定的工業技術重點觀察目標,后勤工作做的當然非常到位。
由港城和內地征調來的工作人員組成了強大的商業研判和工作團隊,遠遠超過了訪問團其他商業成員的工作團隊規模。
這么說吧,如果把本次紅星鋼鐵集團的準備曝光出來,絕對會讓那些訪問團成員目瞪口呆。
先別說家底兒如何,就說敢不敢花錢這一項,老李可是被李學武調校出了習慣性思維。
花錢砸基礎建設、花錢砸醫療發展、花錢砸教育發展、花錢砸科研發展、花錢砸技術改革、花錢砸渠道拓展,花錢砸管理變革、花錢砸企業振興……
一項項都是大手筆,單獨拎出來一個,都夠同系統工業企業喝一壺的了。
但就是依靠螞蟻吃大象的手段,李懷德大膽放權給李學武,紅星廠在管理、經濟、基建等多方面實現了突飛猛進的奇跡般變化。
正因為看到了希望,也看到了實際成果,所以當李學武提交本次行動方案財務計劃的時候,李懷德是看也沒看便以集團總經理的身份簽了字。
這意味著什么?
意味著不用班子其他成員討論,按特殊工作辦理程序,財務方面無條件執行。
當然,這意味著出現問題都由集團總經理李懷德來承擔,這份信任和風險同等地位。
還有一個小小的原因,那便是老李聽了李學武的簡要匯報,知道這一次行動花費不小,他不敢看具體預算,怕心疼的掉眼淚。
他想什么時候看?
等本次行動的結果出爐以后,等經濟和技術談判完全結束,并且落地之后,到時候對比令人矚目的豐碩成果,再看花費,心里一定會慶幸當初的決定。
有人問了,老李就這么的信任李學武,相信他一定能給紅星鋼鐵集團帶回來想要的技術和合作?
這么說吧,老李相信和信任的不單純是李學武這個人,而是李學武的做事風格。
他可是親眼所見,李學武從公文包里掏出了六份應急預案,是針對本次東德訪問行動的。
其中還不包括本次的經濟和技術考察、合作方案,真正做到了體系化分類,一廠三方案的準備。
試問,訪問團里有哪些企業能做到充分的前期調查,能做出這么充分的準備方案。
就沖這份準備,即便此次的行動失利,老李也不會責怪李學武,這根本就不可能是李學武的過錯。
再一個,李學武光會做文章嗎?
當然不是,這位集團秘書長可是有著絕對的管理能力和超遠距離視角,尤其是對經濟和技術領域,有著超出常人和常規的嗅覺。
在工作能力和談判能力上,全集團上下更是無出其右,他要是不行,集團就沒有行的了。
你想吧,隨團出訪這么重要的活動,為什么沒有一個人敢站出來跟李學武爭一爭這個名額?
道理很簡單,他們都說服不了自己,又哪里會站出來讓李學武打臉,所以必須是李學武來負責本次的行動。
眼睜睜看著李學武再創佳績,積累更多進步的資本,他們不眼紅嗎?
你就說蘇維德,這心里能沒計較嗎?
但這不是心里想什么就能做什么的事情,李學武能做到的,他們做不到,而且差著十萬八千里,怎么比?
所以該是李學武的,誰都搶不走,只能默認秘書長一飛沖天,再也壓制不住的結果。
其實這早就已經是不爭的事實了,當初楊鳳山和楊元松聯手都沒能壓制住李學武的進步,此時再想給李學武的進步踩一踩剎車,哪里還來得及。
在業務上,李學武說要花100塊,老李敢簽300塊的條子給他用,不夠還能再給,就是這么痛快。
所以李學武說需要上官琪,紅星一號便能將上官琪送到他的面前,李學武說需要安全的辦公環境,德累斯頓最好的酒店包了一層。
高檔房間和會議室應有盡有。
工作組的保衛嚴控了整個樓層,確保在這里工作的人員和信息安全、保密。
當然了,你要問此次行動的預算僅僅是這一點嗎?
可不是,還有隱藏在背后的團隊花銷呢。
只沙器之知道的幾方半透明服務團隊,還有凱瑟琳和賽琳娜兩只工作小組。
凱瑟琳去了路德維茨費爾德工廠,去謀劃李學武想要的發動機技術去了。
她的競爭對手是訪問團的其他成員,紅星鋼鐵集團不出面競爭,可不代表對萊比錫的工業沒有興趣。
那么賽琳娜去哪了?
“施特勞斯貝格監獄的環境還不錯。”賽琳娜穿著高檔皮草和黑絲,踩著細高跟走了進來,像一只小野貓。
“你到底是冷,還是熱?”
李學武指了指她上身裹著的皮草,以及下身裸著的細長大腿,滿眼的好奇。
這種不帶顏色的好奇倒是讓賽琳娜莞爾一笑,挑眉講道:“您沒聽過一句話嗎?鮮奶需要保溫,火腿需要冷藏。”
“你還真是個人才——”
李學武好笑地指了指斜對面,示意她坐下說話,“看你有時間逛街,說明這一次的行程很順利嘛。”
“不用您點我,錢我花了,但事我也辦了。”頂著一臉膠原蛋白的小花就這么傲嬌地看著李學武講道:“想知道嗎?”
“我只想知道事情辦的怎么樣了。”李學武稍稍前探身子,看著她的眼睛講道:“至于你花了多少錢,我不關心。”
“如果我能一直在您手底下做事該多好。”賽琳娜雙手捧著自己的俏臉,感慨地講道:“就是做牛做馬我也愿意。”
“是我理解中的牛馬嗎?”
李學武挑了挑眉毛,這句話就有點意味深長了,都知道牛馬都是讓人騎的。
賽琳娜眉毛一挑,嬌笑道:“您倒是來點實際行動啊,光嘴上工夫啊。”
“再給你加一份獎金,好吧。”
李學武投降了,結了婚的女人完全放得開,惹不起,惹不起的。
賽琳娜好笑地白了他一眼,嗔道:“膽小鬼——”
不是膽子小,李學武膽子小嗎?
他是有主兒的干糧不能動,也不會動,除非人家不珍惜,他才會澆澆花。
“我在施特勞斯貝格監獄見到弗里茨·弗萊舍了,一個糟老頭子。”
她知道李學武的耐心有限,不敢過分調戲老板,她還想要多一份獎金呢。
“弗里茨·弗萊舍出生于……”李學武看了一眼手邊的資料,繼續講道:“1903年12月21日出生于格拉,對吧。”
“六十多歲了,可不就是糟老頭子嘛。”賽琳娜抱著胳膊介紹道:“但也是一個膽大妄為的家伙。”
“你知道他跟我說什么嗎?”
賽琳娜湊近了李學武,輕聲講道:“他說希望我幫助他越獄,無論是劫獄還是挖地道,都行。”
“不會在里面待傻了吧?”
李學武冷笑了一聲,道:“他是怎么想的?”
“不管他是怎么想的,我都答應他了。”賽琳娜晃了晃肩膀,道:“我跟他說了,只要達成交易我就幫他出獄。”
“并且保送他離開東德,安全地到達世界上任何一個國家。”
“然后呢?”李學武看著眼前晃悠著黑絲,客氣地迭起右腿,正了正身子問道:“他答應你的條件了?”
“怎么可能——”
賽琳娜好笑地坐直了身子,不再用車燈晃老板,她也知道適可而止。
“如果這么簡單就能達成協議,我都不敢相信他就是弗里茨·弗萊舍了。”
“一個經歷了二戰的老東西,一手創造了東德唯一一家大量生產客車的私營客車制造商,怎么可能就這么屈服了。”
賽琳娜聳了聳肩膀,香肩滑落了的皮草就搭在臂彎處,散發著人7的誘惑。
“經過艱難的談判,他還是堅持走出監獄才能出售杰拉爾博和弗里茨弗萊舍汽車廠,這是他的條件。”
“可他沒得選——”
李學武淡淡地講道:“難道他還不知道自己是因為什么被送進監獄的嗎?”
“我不告訴他,他哪里能接受這個事實。”賽琳娜淡淡地一笑,自信地講道:“我給他聽了與當地檢察的談話錄音,你知道他的表情有多么的沮喪嗎?”
“所以呢?他并不屈服?”
李學武笑了笑,看著她問道:“你是怎么說服他的?”
“我沒能說服他,是他說服了他自己。”賽琳娜挑了挑眉毛,講道:“他已經厭倦了一片面包一顆土豆的日子了。”
“他還能活多久呢。”
李學武歪了歪身子,道:“安享晚年才是最佳選擇啊。”
“您說的沒錯,他也許是這么想通的,所以接下來就看咱們的了。”
賽琳娜攤了攤手,講道:“我得先把他的家人還給他,這樣才能繼續合作。”
什么特么自己想清楚的!
李學武打量了賽琳娜一眼,介娘們真不是好銀吶!
捏著人家的家人去談判,這特么是人家自己想清楚的?
真是特么見了鬼了!
“送去港城?”李學武已經想到她要怎么做了,點頭講道:“紅星一號就在法蘭克福機場,你隨時都能用。”
“說真的,我無比地希望能在您的手下做事。”賽琳娜從他這里得到了支持,自信地講道:“任何任務我都能完成。”
“事情還沒辦妥,就別開香檳慶祝。”李學武輕笑著講道:“不吉利。”
“原來您也信這個啊。”
賽琳娜站起身,講道:“給我一周的時間,我就能辦妥這件事。”
“但我需要150萬,一分都不能少。”
“沒問題,這不多。”
李學武從胸口摘下鋼筆,在筆記本上寫了一張條子撕下來遞了過去。
“180萬?”賽琳娜只暼了一眼手里的條子,隨即驚訝出聲。
“別把預算定死了,否則不好做事。”李學武淡淡地一笑,收好鋼筆,看著她講道:“我不管你最終花了多少錢,我只要你把FritzFleischerKGGera整體打包送上船,懂了嗎?”
“懂了,親愛的老板——”
賽琳娜驚喜地想要過來親他,被他抬手拒絕,只能退而求其次,親了手里那張條子。
早知道李學武這么大方,剛剛她就動真格了,一次三十萬,她愛人也愿意的。
李學武的意思她哪里還能不明白,話不能說的太透徹嘛。
她說150萬能把這件事辦妥,李學武就給了她180萬,多出來的30萬算什么?
算保證金,是她必須保證這件事完完整整地辦妥,不會出現一點紕漏。
這30萬看似拿的輕松,實際她也將自己的命押在上面了。
李學武這種人她是不敢愛的,因為舍得用錢做事的人,往往會輕視女色,甚至是生命,說白了就是狠嘛。
你聽她說的也很清楚,這種人最適合當老板,上下屬關系最安全也最合適了。
只是老板不想要她,她也享受這種被尊重的感覺,自信和壓力也都上來了。
一個六十多歲的老頭子,她要是搞不定,就等著埋骨他鄉吧。
“FritzFleischerKGGera……”沙器之學著翻譯的口音艱難地說出了這句話。
“一家私營客車制造商。”
李學武坐在沙發上,看著手里的資料給沙器之解釋道:“很值得關注。”
“真是難得啊,在東德的經濟體制下。”沙器之看著手里的資料也是感慨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有錢能使鬼推磨。”李學武冷笑一聲,道:“有錢還能使磨推鬼呢。”
“呵呵呵——”沙器之覺得領導說的話好笑,不由得輕笑了起來。
房間里秘書和翻譯等人也跟著笑了。
“彼得·格威特已經聯系到了。”
沙器之抬起頭匯報道:“確實不在原來的單位了,但調動的距離沒多遠。”
他將一份簡報遞到了李學武的手邊,匯報道:“我們已經按條子約到他了。”
“看來上官同志的魅力很大嘛——”
李學武輕笑著搖了搖頭,道:“難怪自古有言,英雄難過美人關啊。”
“下面匯報說,是個很單純的人。”
沙器之介紹道:“我們調查了他的住所和生活,看起來非常的簡單。”
“科研人員都不喜歡麻煩。”
李學武點點頭,解釋道:“尤其是對生活,越簡單越好。”
他抬起頭看向沙器之問道:“沒引起什么人的注意吧?”
“應該沒有,他身邊沒有暗線。”
沙器之想了想,講道:“當然了,也不敢保證他的單位沒有這種防備。”
“一定會有,這里是東德。”
李學武點了點他,道:“做好準備吧,咱們被人盯上了。”
“為什么……您是怎么知道的?”
沙器之倏地一驚,因為自己的工作失誤,如果給組織帶來麻煩,他難辭其咎。
“你覺得咱們在這辦公足夠隱蔽?”
李學武抬了抬眼眸,道:“幾十號人包了一層酒店,這正常嗎?”
“再有,你看看這篇新聞。”
他將一份報紙推了過去,示意翻譯讀給他看。
“……羅斯托克港魚人酒店發生重大交通事故,造成一名德累斯頓工業大學女大學生死亡……”
“是那個尤利婭!”
當聽到翻譯的讀報,沙器之驚訝的差點跳起來,怎么就死了。
是啊,怎么就死了。
李學武淡淡地看著手里的文件,思考著晚上約見彼得·格威特的準備。
“不就是酒店的消費,以及農場的奶牛運輸費用嘛——”
沙器之有些愧疚地講道:“至于嘛。”
“當然至于——”
李學武放下手里的文件,抬起頭看向他講道:“這不是錢的事。”
“尤利婭背后的組織無法跟東德解釋這種行為,更無法出面幫她解圍。”
他淡淡地講道:“我就是要逼他們現身,同時把東德也拉進來,可惜了。”
“看來一個尤利婭真不值得對方付出如此大的代價啊——”
“這也……太狠毒了!”
沙器之還是無法接受這種事實,皺眉講道:“就因為任務失敗?”
“這是損失最小的解決辦法。”李學武打量了他一眼,問道:“不是嗎?”
“人死了,酒店的錢不用付,農場的錢也不用付了。”他微微搖頭講道:“連東德的答復都不用解釋,就這么狠毒。”
“你沒有經歷過這種工作,所以想不通也是正常的,看看眼下吧。”
李學武表現的十分淡然,對于尤利婭的死并沒有想太多。
人不是他殺的,關他屁事。
“眼下……”沙器之遲疑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皺眉道:“對方會來復仇?”
“人是他們自己弄死的,來復什么仇,應該是報復。”李學武抬了抬眼皮,道:“等著吧,今晚不會太平了。”
“那就不去了吧——”
沙器之建議道:“或者約在這里見面呢?”
“不去不行,這里也不行。”李學武微微瞇起眼睛,道:“咱們不去,那個彼得死定了,來這里不是引火燒身嘛。”
“對方正想把咱們推進火坑,好攪黃了這一次的訪問工作,咱們不能犯傻。”
他想了想,講道:“今晚的計劃照舊,我倒是真想會會對方,到底是什么來頭。”
“FFK汽車的事你盯著點。”
李學武決定了今晚的事,轉頭對沙器之叮囑道:“不要過度依賴和信任賽琳娜,她不是咱們的人。”
“我明白。”沙器之謹慎地應道:“這種拿錢辦事的人都不可靠。”
“尤其是女人,她們比較感性。”
李學武點了點他,提醒他道:“重點盯一下弗里茨·弗萊舍的家人。”
“我知道了,這就去辦。”
沙器之剛剛接受了尤利婭一事的教育,心也稍稍狠了一點。
領導說讓他盯著點,實際上就是給賽琳娜加一道保險。
如果賽琳娜做不到,或者完不成任務,那賽琳娜就會成為任務的一部分。
別怪李學武狠心,這就是游戲規則,拿錢辦事,就不要講什么情面了。
FFK公司絕對不是摟草打兔子,而是一次預謀已久的行動。
從60年開始,東德便確定不再生產公共汽車,所有新公共汽車必須由舊公共汽車修理或者改裝來實現。
因為根據經濟互助委員會的決定,公共汽車只能從匈牙利購買。
然而,IKARUS車身和布達佩斯工廠每年交付的客車比東德所需的少約700輛,每年比訂購的車輛少約1000輛。
私人運輸公司和國有運輸公司無法從進口渠道購買新巴士,FFK便成為巴士購買的唯一途徑。
李學武已經看過資料了,FFK算得上與時俱進,公交車上已經有睡眠座椅、廁所和電視等舒適設施。
這還是在開發工作和生產工作經常處于不利條件下進行的。
例如:物資供應不足,法人入獄等。
此時FFK公司的法人,也是總經理,弗里茨·弗萊舍本人已經被監禁了幾個月。
他的首席設計師跑路了,客車生產線在過去幾年一直處于半癱瘓狀態。
但就是這樣的環境下,FFK依舊頑強地生存著,甚至能為經濟互助委員會生產了200輛采用SIL底盤的X射線列車,以及為東德賽車隊制造了大篷車、服務車輛和其他消費品,例如搭配汽車的精致花園家具。
如果能從東德將FFK公司搬回國,那鋼汽完全有能力,也有資格單獨成立一家以客車和特種車輛為產品的汽車制造廠。
現在鋼汽是有獨立的客車生產線,以及其他特種車輛生產線。
但這種生產規模和一座完整的且生產技術先進的工廠相比,還是差了很多。
關鍵是有了這座工廠,紅星鋼鐵集團完全可以再進行融資和其他方面合作。
在經過宣傳以后,這座工廠的產品完全有能力通過港城推廣到整個東南亞。
相信圣塔雅集團集團不會錯過這個生意。
在渠道和市場完全有希望的情況下,這座工廠帶回去,不比W50賺的多?
所以不是李學武不爭汽車工業,而是不愿意跟著訪問團一股腦地爭。
就在訪問團成員對東德明星企業蜂擁而上的時候,紅星鋼鐵集團已經有所進項,甚至多點開花。
拿到了FFK公司,就等于拿到了東德全套的汽車生產工藝,這里面代表的意義更多,也更有價值。
工人和技術人員紅星鋼鐵集團不需要,李學武也知道這些人他帶不走。
不用癡心妄想了,買設備和引進人才是兩碼事,不能太著急了。
再一個,這些設備回到國內,紅星鋼鐵集團有的是招數讓它運轉起來。
就算磕磕絆絆,也會成功的。
想要一口氣吃個胖子,那得有吞天的嘴,至少現在紅星鋼鐵集團還沒有。
“化妝了?”
李學武在出門前特意換上了新買的呢子大衣,很有東德特色的那種。
國內買的大衣還是太保守了,樣式也有點老舊,還是受西方文化影響和侵蝕最嚴重的東德比較時尚。
看得出來,上官琪也有這方面的考慮,她就穿著一身卡其色的風衣,俏麗又不失風度。
只是有了風度,沒了溫度,她竟然也學起了賽琳娜,穿上了絲襪。
可能是被他看的,上官琪有些臉紅,輕聲解釋道:“就是簡單的淡妝。”
“嗯,這倒是一種尊重。”
李學武笑著點點頭,伸出胳膊示意道:“需要我做個紳士嗎?”
“那就最好了——”
上官琪倒是沒有避諱眾人的目光,笑著挽住了他的胳膊。
其實國內也并不太嚴苛的保守,同志之間也有這種親密的互動。
老李還堅持跳舞呢,誰能說他是好色之徒,為老不修。
李學武為什么說自己是紳士,因為對方穿著高跟鞋,挽著他的胳膊會走的更穩。
酒店內眾人目送他們離開,保衛和先遣人員早就已經到位,來應對今晚的局面。
沙器之緊張極了,早就叮囑了保衛主管,一定要保護好領導的安全。
保衛主管也是亞歷山大,在沒有趁手武器的情況下,他只能拼命了。
樓下一臺高級轎車門前,李學武為上官琪撐著雨傘,兩人相繼上車。
司機是自己人,副駕駛是保衛。
前后各有一臺車,這是李學武無法勸走的保衛,他也知道自己被人盯上了,躲是躲不掉的,只能正面應對。
對方想干什么?
李學武相信,對方絕對有殺了他的心,因為尤利婭不僅僅是對方精心培養的關鍵成員,還代表了對方的面子。
面子這東西說重要就重要,說不重要也就不重要,得分怎么看了。
反正李學武是挺看重面子的,他不能在對方的面前低頭,所以必須站著應對。
同彼得·格威特約好的地點就在一家新開的啤酒館,這是德國的特色。
但像是李學武和上官琪這樣的客人,酒保還是很少能見到的。
乘坐豪車,有這么多安保人員護持,這是來給他們酒館上強度來了?
這是哪來的大人物。
李學武等人不僅僅引起了酒保的注意,連同酒館里的客人也紛紛看了過來。
“莉莉——”一個聲音從卡座方向傳來,有人在驚喜地打招呼。
“真的是你啊——”
正如沙器之所說,這個彼得有點太單純了,這種氛圍下都能對他們忽視不見。
看來上官琪的魅力更能吸引他的注意。
“莉莉是我的英文名。”
上官琪不好意思地同李學武解釋了一句,微笑著同老同學擺手問好。
酒館里其他客人哦地一聲,好像讀懂了這幅場景。
但也更加關注他們這一行人了,像是看電視劇一般的眼神。
李學武并未在意,示意上官琪先過去,自己則同酒保點了酒和小吃。
這得得益于翻譯的幫助,他真的不懂德語,簡單的還能會一點,日常所用完全不夠用。
在翻譯的幫助下,李學武點了些酒水車吃的,便來到了卡座這邊。
“……你不知道,我有多驚訝……”
彼得正在滔滔不絕地表達著自己的興奮,卻突然發現一個男人坐在了心儀對象的身邊,頭頂好像被澆了一盆冷水。
“他……他是誰?”
“認識一下,我姓李。”
李學武微笑著伸出了手,點頭說道:“莉莉的朋友。”
“哦——”彼得遲疑著看了上官琪一眼,但還是伸手同李學武握了握。
還真是個單純的人,情敵當面,竟然還能握手,得多單純啊。
“別誤會,只是朋友。”
李學武笑了笑,示意了身邊的上官琪講道:“我和莉莉是同事關系。”
“是嘛,呵呵呵——”
傻小子一般的彼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抓著自己的頭發看向了上官琪。
看得出來,他一定非常重視這一次的見面,只是發型做的太新,衣服卻太舊。
這身衣服應該很久沒穿過了,或許也沒有這樣的場合需要這身衣服。
他有些尷尬地坐在那,身子都有不自在了。
因為莉莉并沒有表現出足夠多的距離感,對于剛剛這位李先生的話。
彼得不是笨蛋,他只是不善于表達,但能看得出來莉莉是什么情緒。
只是看懂以后,他的心也亂了。
“聽說你在光學研究所工作?”
李學武一上來也沒含蓄,徑直問道:“我們是來學習這方面技術的,想跟您請教一二。”
“你們是哪個大學邀請來的?”
彼得疑惑地看著他,又看向上官琪問道:“你不是回國了嗎?現在是來德國……”
“不,我還在中國。”
上官琪開口解釋道:“我們是隨團來考察的,有技術上的合作。”
“哦,是這樣嗎?”
彼得好像沒聽懂,但還是點了點頭。
李學武從懷里掏出一份證件,是落地以后訪問團發給他的,有東德經濟委員會發放的證明,足以說明他的正規身份。
可是,上官琪沒有,但彼得不需要她有,當看見李學武的證件以后,便不好意思地擺手說道:“我當然相信你們。”
這句話是看著上官琪說的,意思也很明顯,比起李學武的證件,他更信任上官琪。
“……我們所的光刻技術其實很一般,只有3微米精度……”
在啤酒和美食,以及老同學的環境里,彼得毫無防備地講起了這些。
當然了,他也是篤信面前的老同學和她的同事是經過官方認證的。
所以講起他的研究和工作毫無壓力。
李學武聽的也很認真,但沒有做記錄,因為防備接下來的責難。
“最開始我們用改造的電影放映機零件組裝出的曝光設備。”
彼得聳了聳肩膀,看向上官琪解釋道:“你應該知道這種原理,就是接觸式光刻技術,不算先進。”
“但已經讓我很驚訝了。”
上官琪點頭講道:“你寫信給我的時候,我就知道你的研究足夠改變世界。”
“那只一句玩笑罷了——”
彼得不好意思地低下頭,但臉上的笑容是真誠的,畢竟是女神的贊揚。
“我們現在也還在用這種技術手段,只是更豐富了一些。”
他介紹道:“如果你們感興趣,明天可以跟我去實驗室看一看。”
李學武當然想去,可他就怕自己看了會出不來,東德的人要瘋掉。
他可不想成為外事談判籌碼,因為生命只有一次,死了就真嘎了。
“這不合適。”李學武攤了攤手,講道:“我們必須尊重你的工作。”
“這沒什么的——”
看得出來,彼得真想在女神面前表現一下自己,這也是他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東西了。
從美國回來,他便失去了與女神的聯系,唯一的一次通信中斷后,連表白的機會都沒有了。
回到東德以后,他的研究一事無成,就是光刻技術也是集體的成就。
他在這里有些格格不入,就因為他是從美國回來的,即便他的技術很好。
這里的研究所對他防備之心很重,要不是這么多年他依舊是單身,恐怕早有人上門跟他談心,讓他趕緊生孩子了。
就算是這,所里的領導也經常找他談話,詢問他的思想動態。
他不是傻子,當然知道人家的心思。
就是在這種碌碌無為和滿心無奈的狀態下,他的女神來了。
你就說,他該不該激動。
“這種光刻技術能實現什么能力?”
李學武沒有接他的下茬,而是繼續問道:“已經投入生產和使用了嗎?”
“收音機等民用產品是沒問題的。”
彼得坦誠地講道:“其他方面還不行。”
李學武讀懂了他眼神里的謹慎,其他方面講的是兵用領域。
看來東德的光刻技術確實與西德差了很多,他從上官琪這里了解到,美國等西方國家已經開始了光刻技術的研究發展。
別的不說,芯片技術這個時候已經開始起飛了,沒飛起來的未來都要補作業。
你就想吧,咱們后來發展的那么快,可就芯片這一塊讓人家欺負成啥樣了。
要不是咱們擁有廣大的市場和綜合實力,早就讓人家欺負趴下了。
芯片這玩意兒越往后越需要,越是高科技的技術越脫離不開。
北毛搞什么電子管,那完全是腦子一熱干出來的蠢事。
外行領導內行的產物。
李學武想要光刻機,哪怕是西德這種落后的技術也想要。
“領導,來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