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還是第一次帶我出來吃飯吧?”
何雨水看了眼離開的汽車,轉頭對李學武問道:“準備拿我做文章?”
“你?胸無點墨,才無一斗。”李學武嘴角上揚,輕笑著說,“拿你能寫幾個字。”
“你讓我去工宣隊為的就是這一天吧?”
何雨水不羞不惱,反而盯著他的眼睛,想要問出個究竟,“這頓飯算威脅還是談判。”
“你覺得呢?”李學武轉過頭看了她問,“是威脅還是談判?”
“我覺得?我覺得你年紀輕輕,老謀深算。”何雨水白了他一眼,扭過頭去撇嘴道:“你這么處心積慮算計他們,不怕遭記恨?”
“記恨我倒是不怕,要說報復那也得先報復你啊。”李學武招了招手,示意聶小光把車開過來,嘴里安排道:“讓車先送你回家。”
“隨便啊,我不怕遭報復。”雨水并未反對他的安排,只是目光里帶了幾分清冷,“就是覺得你算計來算計去的忒累,多沒意思。”
“哎——有意思——”
李學武輕笑著挑了挑眉毛,看了她一眼說,“等你品得其中三味就明白了。”
“那還是算了吧,我不需要。”何雨水眉目低垂,邁步下了臺階。車來了,李學武的那臺高級轎車,就停在臺階下面。
“不知道算不算多嘴,還是想提醒你一句。”在上車前何雨水回頭看了他說,“這位工作組組長看起來并不是普通的墻頭草。”
“當然,一般的風吹不動他。”
李學武點點頭,微笑著說道:“放心吧,這一次風很大,他不得不倒。”
“那就聽你的,靜候佳音。”
何雨水抬了抬眉毛,想要提醒他注意身體的話終究是沒說出口。
連他的人都沒得到,哪里有資格提醒他。
李學武卻好像沒注意到她眼中的猶豫,叮囑了聶小光幾句便回了樓上。
坐在車里的何雨水看向窗外,有一道倩影迎了李學武進門,兩人舉止之間倒不顯親密。
只是大晚上的聚在一起還能是談工作?
誰說大晚上的男女聚在一起就不能談工作,那誰誰誰關了燈都能討論劇本呢。
迎了李學武的不是別人,正是從津門臨時趕過來的吳淑萍。這還是她第一次回京城呢。
“孩子交給誰了?陸姐?”
李學武帶著吳淑萍回到剛剛吃飯的包廂,就是餐廳所在大院的東廂房。
這邊火炕燒的熱乎,再加上有暖氣的加持,穿著薄毛衣在屋里都不冷。
吳淑萍在李學武的示意下脫了外面的大衣,只穿了一件淺藍色的貼身毛衣。
她理了理散落的頭發,看向正在泡茶的李學武回道:“還能托付給誰。”
“小白打算常駐京城了?”
話趕話說到這了,她又有些抱怨地說,“這丫頭打從津門回來便消失了似的,無影無蹤。”
“不管她,反正指望不上。”
李學武泡了兩杯茶擺在炕桌上,地桌的宴席剛剛服務員已經收拾了下去。
只是喝了兩個多小時的酒,屋里的酒氣和飯菜煙火氣還殘留著,有些污濁。
吳淑萍并未在意,挨著炕沿坐了,側面對著李學武,臉上倒是有幾分微紅。
并不是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的羞澀,兩人都在一個被窩里睡過了,哪里會在意這個。
是有些急,從津門趕過來見李學武,孩子都沒帶,甚至是直接堵到了飯局上。
“為什么調查組要來查咱們的交易賬?”
不等喝一口熱茶,吳淑萍便開門見山地道出了此行京城的目的。
李學武卻并沒有表現出過分地驚訝,只是端著茶杯的手頓了頓。
“今天我被叫到貿易管理中心,一位自稱是紅星鋼鐵集團紀監處的科長見的我。”
吳淑萍一五一十地將今天的遭遇向李學武做了匯報,最后總結道:“我并不認為順風商貿的業務和管理有什么問題,他也沒說出個子丑寅卯。”
“有人通知你積極配合調查?”
李學武轉過頭看了她問道:“叫你去貿易管理中心那人有提前給你通氣嗎?”
“沒有,只是說有事找我。”吳淑萍皺起眉頭,看著他的表情問道:“會不會是沖著咱們來的?”
“不一定,我考慮的不是這個。”李學武微微搖頭解釋道:“沒跟你通氣并不代表他在算計你,或許有人盯著他打的那個電話。”
“再一個,讓你積極配合調查不一定是好事,有可能是帶著某種目的的。”
李學武放下手里的茶杯,淡定地講道:“不要怕,如果真是沖著咱們來的,那也得用事實和證據說話。既然沒說什么,就沒事。”
“我還是不放心。”吳淑萍胳膊肘撐在炕桌上,身子往前探了探輕聲提醒道:“有關于管理層獎金分配的那些情況……”
“只要賬面沒有問題,就不會有問題。”
李學武看了她一眼,很是輕松地說道:“順風商貿并沒有實際上的既得利益者。”
“這只是一家小集體聯營企業,內部問題內部處理嘛,紅星集團紀監管不到這邊的。”
“可是……”吳淑萍仍然有些擔憂地問道:“貿易管理中心會不會因為集團紀監對咱們開展了調查而取消咱們的經銷資格啊?”
“那要合作協議還有什么用?”
李學武手指敲了敲桌子,提醒她道:“無論做什么事,程序一定要正確。”
“集團紀監依靠這種手段對順風商貿展開調查已經是越界了,他們不會犯錯誤的。”
他看了吳淑萍的眼睛認真地說道:“不過你的擔憂是對的,這個時候不能掉以輕心。”
“小白那邊可能會有變動,如果出現不可抗拒因素,我會安排楊召接管順風商貿。”
“怎么,是出什么事了嗎?”
吳淑萍這些年所遭遇的變故太多了,尤其是回了京城以后,有些神經緊繃。
李學武點點頭,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輕聲解釋道:“既然這個雷要爆在她那,她父母那邊就不會再繼續放任她自流了。”
“你可真是舍得!”吳淑萍話語里也不乏埋怨,“順風商貿暴露了,小白也暴露了。”
“這不是舍得不舍得的問題。”李學武無奈地搖了搖頭說,“你當我不點這把火,順風商貿在我離開集團以后就不會爆炸了嗎?”
“從來只有共患難,還沒有聽說過共富貴的呢。”
他神情多了幾分蕭索,微微嘆氣道:“無論是張長明還是李懷德,恐怕早已經不滿足于那些分紅了,踢開咱們單干不是賺的更多?”
“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吳淑萍瞪了瞪眼睛,道:“一定是張長明那個小舅子攛掇的吧,他能干得了這個?”
“游手好閑,一無是處。”
她越說越生氣,嘴里更是帶了抱怨,“這兩年的收益是好,可哪里虧待他們了。”
“吃干股的還嫌分成少,這不是找倒霉嘛!”
“甭生氣,犯不上。”
李學武淡淡地說道:“能做就做,不能做你就多歇歇,反正一時半會也不差這個錢。”
“我是覺得可惜了——”
吳淑萍嗔道:“這框架和渠道都是咱們辛辛苦苦搭建起來的,這說不要就不要了?”
“知道你舍不得,可也是沒辦法的事。”
李學武怕她著急上火,將她的茶杯往她手邊讓了讓,勸慰道:“分配的政策要變了。”
“什么政策?”吳淑萍驟然聽到這個也有些模糊,她離開學校都三年了。只是頓了頓她便又明白了過來,瞪大了眼睛問道:“真的?”
“還能是假的?真的!”
李學武點頭道,“明天你看報紙就知道了,城市在校初中和高中生,全包括在內。”
他手一劃拉,示意道:“全都要去農村參加勞動教育,京城的銷售渠道要毀了。”
“這——這可真是——”
吳淑萍自然不會懷疑李學武的話,她只是震驚于這個消息,“這也太突然了。”
“不算很突然了,其實年前就有征兆。”李學武解釋道:“去年就有一批學生主動去蒙內落戶,怕是這件事給上面提供了解決66至68年中學生就業和安置的思路。”
“那——小白她——”吳淑萍睜了睜眼睛問道:“她也要去農村落戶?”
“不一定,也有可能入伍。”
李學武倒是沒避諱她,直接道出了實情,這也算是時下里年輕人最好的出路了。
吳淑萍當然理解他的話,更明白恐怕只有周小白這樣身份的年輕人才有機會選擇這條路。
“你早就預料到會有今天。”她目光里帶著幾分狐疑,幾分崇拜地看著他問道:“所以才敢砸鍋毀了這份生意,不怕他們賺了去?”
“我要是有生而知之的能力就好了。”
李學武輕笑著回道:“這樣也不用受這個氣,把他們一個一個地揪出來槍斃多好。”
“凈說嚇人的話——”吳淑萍白了他一眼,而后想了想又問道:“那——順風商貿不做了,咱們在津門的攤子就撤了?”
“誰說不做了?”李學武眉毛一挑,道:“等風波過去換個名字繼續干老本行。”
周小白的消息并沒有疏漏。二十二號,也就是周一,報紙果然刊登了相關的內容。
“知識青年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確實很有必要,可全都去的話……”
卜清芳撂下報紙,見辦公桌后面坐著的秘書長正在打哈欠,挑眉問道:“您昨晚沒休息好嗎?”
“嗯,越到周末越忙。”
李學武昨晚忙了一宿,早起時精神頭就有些不足。從卜清芳進屋已經連打幾個哈欠了。
聽她如此問,自也覺得不好意思,他主動站起身拿了茶杯去門口茶柜上續了熱水。
“綜合管理部年終總結報告出來了嗎?”
“您還惦記著工作呢,沒看這個?”卜清芳抖了抖手里的報紙,介紹道:“機關里可都在討論這件事,牽扯到的可不是一個兩個。”
“誰家沒有上中學的兒女,不能說嬌生慣養吧,可也舍不得送農村吃苦受罪去。”
“還是副秘書長呢,講話注意場合嘛。”
李學武端著茶杯走回來看了她一眼,提醒道:“思想覺悟還是要講的,是不是?”
“如果在您這我都不能講真心話,那我這副秘書長真就修成彌勒佛了,只笑不張嘴。”
卜清芳一點都不避諱同他的親近關系,視線依舊在報紙上,嘴里卻說個不停。
上午的工作剛忙了沒兩個小時,她便找來了這邊,看樣子有種不吐不快的情緒。
李學武也就依著她,聽她講了今天報紙頭版頭條新聞給機關帶來的熱鬧。
“三屆的中學生……”她微微皺眉掐著手指頭算了算,抬起頭驚訝地看向李學武道:“怕不是得有幾百萬……吧?”
“幾百萬?怕不止吧。”
李學武眉頭一挑,微微搖頭道:“初中、高中、中專,三年下來得有多少人?”
這個數據沒人統計過,也沒人在乎過,只知道人數很多,非常多。
卜清芳被震驚的有些說不出話來,眉頭緊鎖地看著李學武問道:“都得去?”
“基本上吧,除非有安置。”李學武看了她一眼,目光里的含義盡在不言中。
卜清芳的大腦也清醒了幾分,微微瞇起眼睛說道:“那聯合學校……怕是要擠破腦袋了。”
她只提到了聯合學校,卻謹慎地沒有提其他渠道,這在集團里算是個忌諱。
集團紀監最近很活躍,誰敢在這個時候安排人或者走后門啊。
更關鍵的是她沒有提工宣隊,誰又能想到年末了,工宣隊會成為今年工作的主角呢。
還是她最開始說的那句話,誰家沒有兒女啊,誰家沒有上中學的孩子啊。
工宣隊掌握了大中小學的直接管理權限,安排誰去鍛煉,還不是白紙黑字一撇一捺嘛。
是了,工宣隊的負責人是誰來著?
“這個口子到底要不要開?”
李懷德皺著眉頭,手里的鉛筆已經敲掉筆尖了,他也沒有在意。
看著辦公桌周圍不說話的班子成員,他眉頭擰的更緊了。
“我知道有些同志心里還是有顧慮,不敢說,還是不想說啊。”
他頓了頓,看向谷維潔的方向問道:“維潔同志,你負責組織工作,談一談嘛。”
“還是請玉農同志講講吧。”
谷維潔并不接這一茬兒,而是看向了對面坐著的景玉農道,“畢竟玉農同志負責人事工作。”
景玉農聽見這話心里一撇嘴。自己是負責人事工作不假,可平日里大家對人事工作指手畫腳還少了?誰沒有就人事工作提過意見啊。
今天倒都裝起明白人了,一個個的謹慎小心,生怕遭了罪過似的。
再說了,人事變革轟轟烈烈搞了兩年多,誰不知道集團的人事大權在李主任手里把著。
她分管的工作里是有人事勞資部,可重點還是放在了財務控制部。
為啥李懷德點名讓谷維潔講啊,還不是自己清楚誰捏著人事權。
谷維潔倒是踢皮球的好手,不往回踢,卻踢給了她,讓她怎么說。
“開不開這個口子無非要有兩個說法。”景玉農不能不說,便也就坦白地講了,“開,集團能提供多少安置名額;不開,怎么跟職工解釋。”
“如果沒有名額可以提供,那就想想能不能跟職工解釋清楚。如果跟職工解釋不清楚,那還得考慮一下能提供多少安置名額。”
瞧瞧這話說的,等于沒說啊。
可景副主任已經說了,再沒有人能為難她,還得說她這話有點道理。
李懷德目光一直在會議桌上轉悠著,幾次看向李學武,卻都沒有收到明確的回復。
集團班子里要論急智還得是李學武,紅星小諸葛嘛。只是李學武不開口,他總不能走過去捏著他的下巴讓他說吧。
班子里秘書長排位最末,就算是點名李學武,也得問過其他同志才行。
可剛點了谷維潔的名,他就遭遇了碰壁,再聽聽景玉農的意見,等于沒聽。
“咳咳,我講講我的意見吧。”
程開元輕咳兩聲,主動開口說,“目前工業生產崗位對高素質人才的缺口還是有的。”
“比如說即將投產的飛行器生產線、電子工業生產線、汽車工業生產線等等……”
“程副主任,您的意思是再淘汰掉一批現有的崗位工人?”
谷維潔微微皺眉看向他提醒道:“集團現在可沒有多少能力安置這些人。”
“建筑總公司吧。”薛直夫開口道:“建筑公司這邊還能安置一些工人,嗯嗯。”
谷維潔看了他一眼,而后又看向了李懷德,想要看看他怎么說。
李懷德并沒有著急表態,而是看向了在場的其他同志。
因為是集團管委會,正是需要大家群策權議的時候,所以犯了錯的張勁松和生了病的熊本成也出現在了會議室,只是低著頭沒說話。
“消防和保衛再多招一些人吧。”
蘇維德本想看熱鬧的,可見列席的王小琴要開口,便截了一句,“監察總隊放不下了。”
三支代表王小琴看了他一眼,見他能主動,那自己也樂得閉嘴,省的得罪人。
“消防隊伍建設,可以。”李懷德點了點頭,看向王小琴叮囑道:“保衛隊伍還是以加強治安力量為主,在精不在多。”
“明白,李主任。”王小琴點頭,話很少。
李懷德很滿意她最近的表現,尤其是在李學武的幾個意見被壓下來的時候,也沒見她要表態,這是他最為在意和擔心的。
紅星鋼鐵集團的情況比較特殊,如果是在其他企業,管委會早被三支代表架空了。
因為李學武同衛三團的關系,王小琴來到集團工作表現的很是低調。
也正因為如此,他在同李學武的博弈中也處處透露著小心,不敢壓的太狠了。
說白了,李學武手里的底牌實在是太多了,多到隨便抽出來一張都算王炸。
李學武不想掀桌子,他也不能不要臉地得寸進尺。正治永遠都是妥協的藝術。
“飛行器制造廠、電子制造廠、汽車制造廠、工程建筑公司、消防和保衛。”李懷德掰著手指一一數了,目光依舊在眾人的身世逡巡著,好像在等下一個人的發言能多一個選擇。
許是被李懷德的目光盯得緊了,高雅琴輕咳一聲,主動開口道:“銷售吧,銷售總公司各個分公司再多要一些銷售人員,兩百人。”
她倒是謹慎,也聰明,沒像其他人那樣含糊著說,雖然答應了,但也限制了人數,沒給李懷德留下發揮的余地。
李懷德看了他一眼,好像也注意到了人數的問題,開口強調道:“明年銷售工作是集團的重點,多培養一些后備力量也是可以的。”
說完,也不等高雅琴反應,便加碼道:“兩百人不夠用,五百人吧。”
開會呢,還是賣菜呢,這玩意兒還得講價的?高雅琴也是哭笑不得,只能點頭認了。
“銷售五百人,精細崗位工人兩千吧。”
老李開始定調子了,看著手里剛剛做的筆記邊寫邊安排道:“消防和保衛兩百人。”
“建筑公司這邊……”他抬起頭看向薛直夫,似乎在等他的意見。
這個時候說還能主動一點,真讓老李自己講,說不定就沒有回旋的余地了。
“兩千人吧,條件是男生。”
薛直夫點點頭,強調道:“建筑隊的條件還是很辛苦的,招工的時候要提前交代好。”
“明年是三年計劃的收尾,工程管理很關鍵,兩千人有點少,多加點吧。”
李懷德對薛直夫的態度還是很尊重的,不比對高雅琴這位新同志那么直接。
他想了想,開口說道:“兩千五百人一定能吃得下,多給你招一些高中生培養培養,以后還得指望他們支撐起建筑這一攤子。”
話已經都說到這了,薛直夫還能講什么,多五百人就多吧,他這邊想辦法安置下來。
“五千兩百人。”李懷德又把視線瞄向了其他人,好像在狩獵一般。
“文藝出版社這邊是今年剛剛完成擴招的,本身也沒有實現盈虧平衡。”
谷維潔開口道:“教育和醫療管理局更沒有給中學畢業生的安置指標。”
“聯合學校這邊搞一期春季招生,初中和高中兩千人,培訓半年參加統考。”
李懷德用不容置疑的語氣安排道:“合格的晉入上一級學校,不合規的按規定處理。”
按規定處理?怎么處理。
如果這一批兩千人的招生有一半生源在統考中不合格,難道還要做退檔處理?
李懷德這是病急亂投醫,谷維潔剛想反駁,卻見他已經把這件事定了下來。
會議室的氣氛有些凝重,老李有些霸道的行為讓本就不想說話的人更不愿意開口了。
不開口并不等于沒安排。
李懷德看著筆記本上七千兩百人的數字還嫌不夠,目光又瞟向了張勁松。
“勞服公司還能安置五百人,多一點都不成。”張勁松語氣堅定地說道:“再多只能往能源總公司那邊安置,礦工、電工、管網。”
“有總比沒有強,一千人吧。”
李懷德聽得出來他語氣里的強硬,可還是給他的需求翻了倍。
“高中生還是很金貴的,協調一下生產那邊,嚴抓考核,加大分流力度。”
這意思是拿高中生換崗位工人,再把淘汰下來的崗位工人安置到條件艱苦的崗位上去。
張勁松抬起頭看了他一眼,想了想還是沒說話,這一千人可不是今天會議最多的。
“資金結算中心和聯合儲蓄銀行這邊再要五百名財務人員,可以自己培養。”
景玉農看出來了,今天這會議是人人有份,她既然跑不了,便只能主動提要求。
李懷德倒是沒為難她,無論是財務還是人事,沒有一定的專業程度是干不了的。
即便是培養,投入的精力和財力也實在是太大,所以她說五百人就五百人了。
八千七百人了,李懷德心里是想湊出個整數來,也好跟上面要功勞。
“秘書長,就剩下你了。”
他還是把目光定在了李學武的身上,道:“綜合管理部沒有指標,你聯系的單位還是很多的,擠一擠,想想辦法。”
“秘書吧,再培養一些。”李學武早有準備,直接開口道:“招待所和國際飯店再安排一些,三百人?”
“嗯,三百人。”李懷德想了想,沒敢給這個數字翻倍,出了問題還得他自己處理。
“文學同志不在京,遼東工業那邊也說的差不多了,就給他留一千人的指標吧。”
他點了點筆記本上一萬人的數字,心里滿意地說道:“這個工作還得請維潔同志和玉農同志辛苦一下,盡快拿出個章程來。”
“這里我也強調一句,不能光看廠職工子女的身份,還是要強調能力和學歷。”
李懷德鄭重地講道:“按報名材料卡條件,有高中畢業生優先錄用,再考慮初中生。這可能是咱們集團最后一次人事補強了。”
這話說的也不無道理,只是三年教育規劃,今年已經是第二年。明年招生結束,聯合學校將不會再進行社會統招,壓力還是大。
為什么?
今年過去了,明年過去了,后年,也就是70年,聯合學校培養的畢業生就會進入集團。
這一次的一萬人有八千人要分配到崗位上,只有兩千個指標能進校園。
八千人,已經嚴重擠壓了未來的崗位空間,聯合學校的畢業生分配也是個大問題。
老李這般操作屬于是拆了東墻補西墻,全然不顧以后怎么辦。
而且這次會議上根本沒有討論工宣隊的問題,誰不知道這是個關鍵。
老李是忘了還是故意的?
散會以后,班子成員互相看了一眼,最終的視線是落在了李學武的身上。
只是李學武表現的十分淡定,看不出什么意圖來,可誰又能忽視了這份威脅呢。
名義上工宣隊是歸谷維潔主管,實際上也是谷維潔在負責,可實際負責人呢?
今天早晨,何雨水的資料已經擺在了集團領導的案頭上,她被查了個底朝天。
人事資料上看不出什么問題,可有心人早就通過秘書了解到她同李學武之間的關系。
當然了,這關系也法上綱上線,誰能計較鄰居關系,兩人的單位又不需要回避。
這就很麻煩了,工宣隊左右畢業生的安置和分配,完全掐住了廠職工的命脈啊。
集團班子成員倒是不虞自己的子女會被影響和安置,可他們無法保證機關所有人啊。
這個時候但凡站隊的都要慎重考慮一二,真得罪了李學武,能不能舍得了自己的孩子。
這算是威脅嗎?
算,也不算,因為李學武沒有任何動作,更沒有找任何人談話。這算陽謀。
蘇維德恨不得把那份人事材料摔桌子上,他千算萬算也沒算到上面會來這么一出啊。
李學武是怎么知道的?
或者,李學武到底知不知道,不知道又是怎么謀算到這一天的。難道他真的能掐會算?
這特么是職場,不是道場!
從矛盾產生的那天起,所有人都在看著李學武,可這位秘書長穩坐釣魚臺,不悲不喜。
就在所有人都認為秘書長認投了,服氣了,甘愿被集團其他領導壓制了。
即便是秘書長不服氣,也只能倔強地用紀監的那幾個案子來拖延時間,茍延殘喘。
恐怕就連李主任都在等秘書長過去主動服軟,為這個案子畫上一個句號。
今天早晨報紙上的新聞一出,多少人倒吸冷氣,后脊梁骨發涼。
秘書長掘了他們所有人的后路,這一招此處無聲勝有聲不知讓多少人菊花一緊啊。
你敢保證秘書長沒注意到你的小動作?
你敢保證他不會對你用小動作,把你的兒子或者閨女安排到遙遠的吐魯番摘葡萄去?
沒有人敢去賭秘書長的槍里沒有子彈!
李學武越是沉默,他們越是膽寒,沒人再想出頭,更沒有人再敢議論秘書長。
二十二號刊登的消息,留給他們的時間只有十幾天,到底該怎么選擇呢?
蘇維德坐在辦公桌后面臉色鐵青,心里早把李學武罵了個痛快。
只是罵的痛快,心里還是不痛快。
李學武這一招叫大勢所趨,誰敢試其鋒芒。
這樣看,當初把目標轉移到張勁松的身上是對的,他還得繼續努力把老張搞下去。
老張下去了,老李就要難受了。
只是集團紀監現在是針插不進,水潑不進,完全受工作組的指導和監督,楊駿能幫他嗎?
不用楊駿幫忙,有人“幫”他了。
就在管委會定下基調,組織和人事部門迅速出臺職工子女以及新職工補招錄細則的時候,集團紀監接連收到多封實名舉報信。
滾燙的油鍋里潑了一盆冷水,瞬間炸了鍋了。
有實名舉報和揭發津門順風商貿在關聯貿易和組織管理中有利益輸送行為。
另有實名舉報管委會主任李懷德收受東風三一建筑好處,幫助對方入局聯合企業。
另有實名舉報管委會主任李懷德連同津門水產總公司主任韓慶偉、副總張長明私設聯營公司,以親屬掛名的形式組建順風商貿盈利。
另有實名舉報管委會主任李懷德與銷售總公司國際事業部品牌部主任周苗苗、集團文藝出版社文藝表演管理處劇場經理韓露、廣播電臺臺長于海棠等人非正常關系。
另有實名舉報管委會主任李懷德在港城培訓班選拔期間違規安置關系戶。
啪——
楊駿將手里的資料摔在了蘇維德的辦公桌上,眼睛里像是要噴火一般。
“蘇副主任,你到底要干什么!”
他真是急了,用手拍著蘇維德的辦公桌厲聲質問道:“你還嫌這場鬧劇不夠熱鬧嗎?”
“要不要我回去,把杜主任請過來給您主持大局,讓他看著您折騰啊!”
“你——你——”
蘇維德也是一臉懵逼,根本不知道他在說什么,只是覺得很嚴肅刺耳。
他雖然惱怒楊駿的無禮,可也知道對方能發這么大的火氣,一定不是沒事來找茬的。
“這不是——你懷疑我?”
蘇維德拿起桌上的材料快速地瀏覽了一遍,臉色大變,抬起頭看向楊駿。
他想解釋,可到最后變成了質疑。
是啊,楊駿跟他曾經同在一個單位,這點關系雖然談不上感情,可也不至于撕破臉啊。
看楊駿的表情是懷疑了他,覺得這些舉報信是他慫恿下面的人交上來的。
“我瘋了?不是我!”
“咱們換個角度,這話我說給你,你能信?”楊駿一把奪過他手里的文件,冷笑道:“您蒙誰呢,不是你還能有誰!”
“怎么可能是我?”
蘇維德好大的委屈,指著他手里的材料說道:“我確實是掌握了這上面的一些內容,可我還沒來得及確認呢。再說了,就算我確認了上面的問題,也不會安排別人實名舉報啊。”
這份材料可沒有標記是誰實名舉報的,可在蘇維德想來,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搗鬼。
這種手段并不算稀奇,總有人想要兵行險玩燈下黑,只是他一時慌亂拿不出證據來。
楊駿卻是不信他的鬼話,瞪著眼睛說道:“你說說,誰會這么做,李懷德?舉報他自己?李學武?舉報李懷德毀自己的前途?”
“還有誰?你說說,還有誰?”
他用手里的材料拍了拍辦公桌,質問道:“還有誰想看紅星鋼鐵集團的熱鬧,還有誰想把這盤棋攪和散了,好借雞生蛋。”
也許是罵累了,也許是心累了,楊駿恨恨地瞪了他一眼,道:“你自己拉的屎你自己收拾吧,我可沒有能耐給你擦屁股。”
這話說的再直白不過。
楊駿第一次來紅星鋼鐵集團是為了調查情況,也是為了擺平矛盾的。
只是談了幾方,結果不理想。
他也不是好相與的,軟的不行自然是要來硬的,便跟領導申請了工作組下來。
一方面是把問題查清楚,一方面是逼著紅星鋼鐵集團的班子盡快完成妥協和磨合。
如果他沒有這個心思和目的,也不會接受李學武的邀請,去吃那頓飯了。
只是他能感受到李學武這邊所做出的努力,就算有李懷德的模棱兩可,他也有信心讓紅星鋼鐵集團的問題盡快消弭掉。
可他哪里能想到,這邊的努力全白費了,就因為蘇維德的不聽招呼,擅自行動。
蘇維德說他沒做這些事,你讓楊駿怎么相信,這班子里難道還有更多的勢力?
張勁松已經下場,程開元夾著尾巴做人,高雅琴初來乍到,還沒有站穩腳跟。
你要說董文學,遠在遼東,伸手不及。薛直夫是老紀監了,管的是工程,很少說話。
谷維潔暫且不論,景玉農同李學武可是有矛盾的,楊駿真想給犟嘴的蘇維德一巴掌。
都到這個時候了,他還不說實話!
既然蘇維德不信任他,也不跟他說實話,那他還管蘇維德死活干什么。
楊駿發火離開,蘇維德徹底麻爪了。
他在心里也努力地思考著,到底是誰布的這個局,這是千真萬確的一個局。
不用想著去找是誰實名舉報的,這個年代工人就是有監督和舉報的權利。
你敢去找他說理,他給你一拳頭你都沒地方說理去,所以只能在腦子里算計。
可蘇維德在辦公室踱步許久,想碎了腦子也沒想到是誰在這個時機算計了他。
確實,李學武在剛剛結束的管委會上扳回一城,可還沒到決出勝負的時候呢。
要說李學武這么做完全沒有可能,明明能用陽謀,誰會用陰謀啊。
就像楊駿所說的那樣,李學武絕對不會干掉李懷德自毀長城。
難道是李懷德自污?
想到這里,蘇維德恨不得給自己一個嘴巴,把李懷德想成傻嗶他不就是更傻嗶嘛。
李懷德再怎么自污也不會把老底兒都抖落干凈,這特么不叫自污,這叫自首。
不對!不對頭啊——
蘇維德站住腳步抄起電話打給了梁作棟,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人了。
魚目混珠,拉所有人下水,只有落水的梁作棟能干得出這種事了。
只是電話里的梁作棟說的比他還特么委屈呢,他說那些問題和證據都交給了竇耀祖辦。
等等,竇耀祖是誰?
梁作棟說竇耀祖就是東風三一建筑的總經理,也是請竇耀祖通過其他人進行的舉報。
壞菜了,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竇耀祖怎么可能舉報他自己!
只是這個時候再想找問題出在哪,環節太多了!
糟糕,壞人竟是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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