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國友直到端起酒杯,都還沒反應過來,曾經的小老弟怎么就成了大領導。
“別光顧著自己喝,敬酒。”
秦淮茹見他失態愣神,在桌子底下捅咕了他一下,稍作提醒。
她也能理解劉國友此時的心情,換做是誰驟然遇到這種情況也會發蒙。
其實想想,不僅是劉國友這樣,今天坐在這里喝酒的街坊鄰居們哪個不是回想起李學武的這幾年,感慨頗多。
“聽說過飛機干部,就是沒見過。”劉國友看向她,“更沒想到會發生在自己的身邊,突然有點……”
他搖了搖頭,深呼吸一口氣,端起酒杯往李學武那桌走去。
秦淮茹站在原地,心里百般滋味,不知道該如何說出口。
有些話是不能說出來的,只能就著烈酒往肚子里咽。
喜酒不醉人,但人自醉。
今年大院里少了三大爺這樣混喜酒的奇葩,氣氛卻是和諧了很多。
也許明白秦淮茹的心意,單位里一個人都沒有來,但禮賬卻寫了一大篇。
街坊鄰居沒有喝多幾個,今天的主角劉國友和秦淮茹卻是雙雙醉倒了。
棒梗很是懊惱地站在門口看著母親的醉態,心里也是憋屈的難受。
也許是壓抑了太久,也許是酒入愁腸話更多,秦淮茹今天說了很多。
即便是理智仍在,可話里話外還是有諸多對苦澀生活的抱怨。
賈張氏聽得出來,有些話是說給她聽的,有些話是說她給鄰居們聽的。
她現在人微言輕,往后還要仰仗兒媳婦兒鼻息生活,能說什么。
鄰居們也都是勸著秦淮茹,往前看,放寬心,迎接新生活。
再有不到半個月,今天這酒席上的鄰居們便要散伙。
雖然還是在一個住宅區,可樓上樓下,一棟二棟的,往后見面的機會少了,感情也不會再有大院這樣的親密。
可以預料到的,這頓酒席也許就是他們最后一次這樣齊聚。
感情混著烈酒灌入愁腸,說著說著,秦淮茹的眼淚就下來了。
這么多年她的辛苦付出,忍受喪夫之痛努力支撐起破碎的家庭。
上有老,老的不體量人,下有小,小的不懂事,她這心里委屈也憋屈。
從今天開始,她也有了可以訴說仇怨的對象,也算是苦盡桿來吧。
東屋還在熱鬧著,大家或是勸著秦淮茹,或是恭喜她的幸福來之不易。
李學武喝得了杯中酒,離了嘮嘮叨叨的傻柱往門外走去。
桌上的人還以為他去廁所,看著他離開也沒有說什么,端起酒杯繼續喝。
門口,棒梗見他出來,只用復雜的目光看著他,也不說話。
李學武也沒有說話,只是淺淺地一笑,伸手揉了揉他的腦袋,攬著他的肩膀往外走。
棒梗好像有了主心骨似的,順著他的招呼轉過身,可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依舊感慨著的母親。
十三歲了,大臉貓這半年個子長的很快,也是男孩到了長身體的時候。
在這一時期的男孩嗓音會變化,性格上也會發生一定的改變。
如果生活中遭遇了一些不能理解,或者說自己處理不好的情況,難免會出現偏激的思想。
李學武的一米八幾的個子,攬著棒梗的肩膀,他的腦袋能到李學武的胸口。
“看你沒怎么吃飯,不餓?”
“嗯——”
棒梗的回答很簡短,微微低著頭,好像是應付,又好像是實話。
今天傻柱也是使出了十二分的力氣,秦淮茹更是難得的舍得,大方。
酒是好酒,菜是好菜。
如果換做是別人家的酒席,棒梗肯定要吃個滾肚圓,只是今天——
“我沒有心情。”
“呵呵——”
李學武理解地點點頭,一邊走著,一邊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長大了,是個小男子漢了。”
“我不想長大。”棒梗嘀咕了一句,他沒有想過長大的代價是失去媽媽。
以往他媽管他、打他的時候,他恨不得沒有媽,只是到了今天他才發現,失去了母親,對他來說意味著什么。
男孩的思想總是狹隘的,不成熟。
他不承認那個后爹,即便奶奶教給他要同對方處好關系,這樣才能得到對方的認可,繼承對方的房產和財產。
可他就是不愿意,不愿意因為奶奶說的那些有的沒的去跟別人分享母親。
連那個后爹他都不想承認,更何況是那兩個用異樣目光打量他的姐妹。
自己又不是沒長手,為什么非要“認賊作父”等著繼承人家的財產。
他想不通奶奶說的話,可也懶得狡辯,更不會跟那對姐妹解釋,他沒有搶奪她們父親和家產的任何心思。
嗵——
抬腳踢飛了甬路上的碎磚頭,這院里的氣氛詭異又陌生,連以往絕對不會出現的磚頭都有碎渣了。
都說長大了好,長大了可以做任何自己喜歡做的事,騙人,都是騙人的。
棒梗唯一還能信任的,也只有攬著他肩膀的武叔了。
“時間是個無情的混蛋,就算你再不情愿,它也會推著你往前走。”
李學武帶著他往后院走,嘴里慢悠悠地說道:“你要么選擇面對現實,努力過好剩下的每一天,要么選擇逃避現實,找個誰都不認識你的地方等死。”
“真有這樣的地方嗎?”
棒梗天真地抬起頭,看著他問道:“誰都不認識我的地方,真有嗎?”
“呵呵——”李學武低下頭看著他,認真地叮囑道:“等你找到了一定要告訴我,因為我找了幾十年都沒有找到這樣的好地方。”
“武叔你喝多了,你才多大啊。”
棒梗糾正了他話里的語病,低著頭說道:“我真想找個這樣的地方躲起來,誰都不想見到。”
“唉——”李學武嘆了一口氣,淡淡地講道:“你是想躲起來,讓你母親為了你的離家出走而著急上火吧。”
“她會傷心,會后悔,后悔沒有在意你的感受,給你找了個后爹對吧。”
這話可謂是一針見血,讓棒梗無話可說,頭垂的更低了。
“我現在很難教給你如何變得強大,但我希望你能盡快成熟起來。”
李學武捏了捏他的肩膀,說道:“你得學會抬起頭,勇敢地往前走,面對任何困難和挑戰都是如此。”
“生活總是會給你一顆甜棗,然后無情地回手抽你一巴掌。”
他笑著說道:“你不能因為吃了甜棗就忘乎所以,更不能因為挨了巴掌就自甘墮落。”
“我現在跟你說你母親的困難和苦悶,你是不會理解的,所以我不說。”
李學武低頭看了他一眼,講道:“但我要說你母親是個好人,是個好兒媳,好媽媽,你不會否認吧?”
棒梗沉默了一會,還是搖頭,認可了他說的話,他的媽媽是好媽媽。
“這就足夠了,不是嗎?”
李學武安慰道:“你早晚會長大的,當你不需要母親的時候,有沒有想過她那時候會如何的孤獨。”
“我還是不能理解。”棒梗悶聲說道:“明明我們家的生活已經很好了,為什么她還要找個人嫁了。”
“你當然不能理解。”李學武點點頭,說道:“因為你不是你媽媽,你理解不了她現在的心情和需要,就像你媽媽不是你,也理解不了你的想法。”
“親人之間總有一個人需要先主動,你也舍得不讓你母親向你低頭吧?”
他站住了腳步,看著棒梗的眼睛說道:“你只有快快長大,好成熟起來,理解她,這樣才是男子漢應該做的事。”
“那你呢?”棒梗抬起頭,看著他認真地問道:“如果武叔你是我,你會怎么辦?就像你說的,成熟的考慮。”
“如果我是你,我會祝福她。”
李學武手按著大臉貓的肩膀,道:“因為我知道,我不可能更久地陪伴著她,她需要一個肩膀做依靠。”
“當然了,如果我是你,我會更早地有所作為,給她更多的底氣。”
他抬了抬眉毛,講道:“就像你去年養的那些小雞,賣雞蛋也好,賣活雞也罷,你有一份收入,就會很自信。”
“如果你有能力親手創造自己的好生活,親口告訴你母親,不用惦記別人的房子,算計別人的財產,那她一定很欣慰,很自豪,很驕傲。”
“嗯——”棒梗好像聽懂了,猶豫著說道:“我不能左右她的想法和決定,但我能做些什么表示自己的態度。”
“你確實長大了。”
李學武沒想到,棒梗能說出這樣的話,或許只有經歷過困苦才能快速成熟,成長。
“如果你給我當后爹就好了。”
心情好了很多的棒梗又變得幼稚了起來,不甘心地嘀咕道:“我不圖你的房子和財產,我就喜歡聽你說話。”
“喜歡聽我說話也用不著請我當你后爹啊。”李學武好笑地揉了揉他的腦袋,“咱們做個朋友不好嗎?”
“嘿嘿——”棒梗笑了起來,說道:“武叔,我不想上學了,沒用。”
他眼睛亮亮的,認真地講道:“我知道你在山上有關系,有門路,你能幫幫我,我想上山,養雞,養很多雞。”
“你都跟我兒子說什么了?”
周一上午,趕著李學武剛開完班子會議,秦淮茹便來到了他辦公室。
還沒坐下呢,她這嘴里便連嗔帶埋怨的要找李學武算賬。
“怎么了?沒說什么啊。”
李學武擺了擺手,示意過來探看的王露不用管這邊,忙她自己的。
王露自然認識招待所的秦所長,笑著打了個招呼便離開了。
“沒說什么他跟我講要輟學。”
秦淮茹嘟著嘴,在對面的椅子上坐下,看著李學武的眼睛嘆了一口氣,道:“早晨起來就跟我說,上學沒啥用,他想掙錢,靠自己生活。”
“這不是挺好的嘛——”
李學武笑了笑,也沒坐下,就端著茶杯站在一旁。
“從小就知道要獨立生活,賺錢養家,可不比同齡孩子好多了。”
“你是不是覺得我傻,好騙啊。”
秦淮茹翻了個白眼,嗔道:“他現在誰的話都不聽,就聽你的。”
“一定是你說給他什么,他才跟我說那些假大人的話。”
“誰說的,你哪只眼睛看見我跟棒梗說這些了。”李學武好笑道:“喝你一頓喜酒,你還粘包賴啊。”
“跑了你了,我有千里眼。”
秦淮茹目光流轉,瞥了他道:“說,你到底跟棒梗說什么了。”
“我不信,喝醉了還能用千里眼?”李學武并沒有著急回答她的問題,倒是調侃了她起來。
其實不用秦淮茹說,他也知道,一定是賈張氏看見了。
那天他帶著棒梗往回走,中院都沒有別人,一定是賈張氏不放心大孫子,跟著出來了,躲在哪里聽見了,看見了。
就像秦淮茹說的那樣,棒梗現在正處于叛逆期,家里人誰的話都不聽,連傻柱和一大爺勸都不好使,他只信李學武的話。
可李學武又不經常回來,多了說一早一晚來大院接送李寧,哪里有時間開導他。
昨天酒席結束前,李學武帶著棒梗離開,說什么秦淮茹也能猜得出來。
她進來來表面上是找李學武算賬的,實際上是來感謝他的。
感謝他的理解,感謝他對棒梗的照顧,更感謝他給棒梗安全感。
以前的秦淮茹渾渾噩噩,每天都為全家的吃飽不餓問題忙碌奔波。
現在她也是干部了,考慮問題的角度自然是不一樣的,能感受到李學武的善意,更知道他對孩子的好。
所以李學武聽說她來找茬,一點都不帶著急的,也懂她的心思。
“真是的——”秦淮茹無奈地捏著手,“這孩子長大了,心思也復雜了,我這當媽的太失敗,永遠不懂他的心思。”
“我希望他好,努力給他學習的環境,他是不理解我啊。”
“那你就去理解他啊。”
李學武很自然地講道:“母子之間,總得有個人主動一些。”
“你期望中的雙向奔赴,也得表現出要靠近的意思啊。”
放下茶杯,他走到辦公桌后面坐下,講道:“我不是聯合學校的老師,但他的成績你自己心里有數。”
“在聯合學校學點基礎知識沒有問題,但能學多少還要打個問號。”
李學武攤開手,問道:“你覺得以棒梗的成績,能考咱們集團的技術工人崗嗎?你舍得他調劑去別的工廠嗎?”
“這還得說他有這個機會,其他工廠也想要他。”
“那養雞就好了?”
秦淮茹反駁道:“現在是什么形勢你也知道,真跑到大山里去養雞,吃多少苦就不說了,未來哪有出路啊。”
“秦淮茹,你我都不是大神,算不準未來會有什么樣的路可走。”
李學武認真看著她強調道:“但棒梗現在就知道自己想要走什么路。”
“你永遠不可能左右他的思想,更不可能管束他一輩子。”
“我知道,我知道。”秦淮茹無奈地講道:“這人生都是他自己的,可我不是想他生活好,未來輕松一些嘛。”
“你代替不了棒梗,就無法理解他的想法。”李學武靠在了椅子上,道:“我當然不希望他輟學,但看樣子,他已經失去了繼續學習的想法和信心。”
“那怎么辦?”秦淮茹有些慌了,問道:“總不能真去養雞吧?”
“養雞怎么了?行行出狀元嘛。”
李學武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笑著說道:“他跟我說想上山,我沒答應他。”
“我跟他說了,養雞也是需要學問的,至少得等他學會自己做飯,能獨立生存了再說,否則上山只能餓死。”
“你倒是真支持他——”
秦淮茹聽他如此說,覺得還有緩和的余地,這心里也落了地。
“真要是你自己兒子,我就不信你舍得讓他上山去養雞。”
“哎,這可不一定。”李學武笑著點了點她,道:“昨天棒梗還跟我講,想讓我給他當后爹呢。”
“啐——胡說八道——”秦淮茹嗔道:“棒梗才不會這么說呢。”
“不信吧?問問你婆婆去啊。”
李學武笑著挑了眉毛,放下茶杯說道:“真要是我親兒子,他如此決心做一件事,我一定支持他。”
“秦淮茹,我還是那句話,我不是學校的老師,你也不是育兒專家。”
他認真地提醒道:“棒梗這個年齡正是敏感期,叛逆期,別老是想著給他安排好一切,他不是逆來順受的孩子。”
“真聽了你的,他上山當雞倌。”
秦淮茹從兜里掏出五十塊錢放在了桌子上,說道:“這是你給他的?”
見李學武沒有否認,她心里感動之余,也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他還是太小了,做什么事我都不放心,就像你說的,至少要等他學會照顧自己才行。”
她把錢推了推,道:“別給他錢,就算是要上山,我這當媽的就算再不愿意,也不會看著他吃苦受罪。”
“該給他的,這個家都是他的。”
“別給自己太大壓力,也別給孩子太多負擔。”
李學武并沒有在意那五十塊錢,很是隨意地講道:“或許他并不需要你給他的家,他需要的是你的關注和關心。”
“還說自己不是老師呢。”
秦淮茹聽懂了,嘴里揶揄道:“我還真得時不時來你這兒取取經呢。”
啪——
辦公室的門被甩上,周澤川從兜里掏出一盒煙彈出一支點上。
剩下的連同火柴隨手被他丟在了辦公桌上。
他手有些哆嗦,嘴上卻使勁唑著煙頭,然后一口氣噴出煙霧。
好像這樣就能將心中的怒火和怨氣消散一空似的。
可他知道,這是不可能的,怒火和怨氣并沒有消散,膽寒倒是有了。
一屁股坐在辦公椅上,他強忍著怒氣,扭頭看向了窗外。
從三樓跳下去,一腚很疼吧?
他當然不會跳樓,可已經有這個心了。
隨著案子的調查,周澤川真的陷入兩難了,因為調查組獲取了周小白的身份和背景。
周震南是誰?
蘇維德我艸你大爺!
他是眼睜睜地看著一口大黑鍋要砸在自己的腦袋上。
調查組那些玩意兒也特么不是好東西,到現在一個個的都尥蹶子查。
查什么?
他們是為了逃避責任。
現在好了,真查出來了,他們把所有的情況交上來,等著他做決定。
周澤川抬腳踹了桌子腿,不顧腳疼,暗暗罵娘。
相比于腳疼,他現在腦袋更疼。
李學武這邊不接受他的投降,蘇維德這邊又逼著他繼續往下查。
雙方沒來由的突然頂起了牛,可把他夾在了中間。
周澤川從未想過有一天自己會成為紅星鋼鐵集團內部生態動蕩的核心。
這沒有什么好光榮的。
如果他體量夠大,影響力夠足,或許還有左右逢源的可能。
現在,無論是李學武還是蘇維德,都能一腳將他踩死,哪有妥協的可能。
查,得死,不查,也得死。
咚咚——
門口傳來了敲門聲,辦公室小劉打開了半扇門,猶豫著匯報道:“處長,有情況需要向您匯報。”
“來。”
周澤川做工作還是很有本事的,別看手底下人那么對他,他仍然保持應有的風度,并沒有發脾氣。
小劉也能感受到領導語氣里的壓抑,小心翼翼地走到辦公桌的側面,微微探著身子,輕聲匯報道:“卜副秘書長的意思是李白暉的問題要繼續查。”
“嗯,什么時候說的?”
周澤川心里雖然有想法,可表情依舊淡定,看著手里的文件問了一句。
他正在生氣中,哪里看得進去文件,手里的這份還是剛剛拿起來的。
有些領導習慣了,只要有人來匯報工作,不是特別有身份的,都會找一份文件裝模作樣,或者拿起筆寫點什么。
如果下面人匯報的工作他不同意,又不能明確拒絕,便會長時間沉默。
聰明人也就知道領導啥意思了。
“今天在機關工作例會上。”小劉輕聲解釋道:“秘書長不在,是副秘書長主持的會議,期間提到了最近發生的一些工作,就講到了李白暉的案子。”
“嗯,我知道了。”周澤川點點頭,回應了小劉的匯報。
這一對話就算到此結束,小劉很懂規矩地給領導的茶杯續了熱水,輕手輕腳地出去了。
待辦公室里沒了動靜,周澤川手里的那份文件久久都沒有翻篇。
他想了好一會兒,茶杯里的熱茶變成了涼茶,這才松開了手。
只有這么一條路可以走了。
周小白的問題不能再往下查了,再特么查下去,李懷德和李學武沒先出事,自己先完蛋了。
他完蛋對于蘇維德來說沒有什么損失,畢竟不是主管領導了,他就是個炮灰。
他是真后悔啊,后悔沒有同谷維潔處好關系,出了問題連條后路都沒有。
如果當初沒有那么任性,今天也不會這么被動。
無論是李學武還是蘇維德,只要他找到谷維潔,對方不會氣質不顧的。
誰讓他鬼迷心竅,自己把后路斷了,有今天他也是活該,自找的。
沒有后路,周小白的問題還不能再往下查了,那他怎么辦?
沒聽剛剛小劉說嘛,副秘書長卜清芳已經給他劃出道道來了。
調轉方向,查李白暉的問題。
也就是說,從一開始做了那個選擇,到現在任何問題他都沒得選。
人家讓他怎么做,他就得怎么做。
棋子沒有覺悟,還以為能左右下棋的人,跟棋手指點江山,這不是找死嘛。
“小劉——”
他也沒繼續擺譜,主動站起身走到門口打開門,喊了一聲小劉。
見對方從大辦公室過來,就站在辦公室門口給對方輕聲交代道:“同張科長說,把李白暉的案子給我盯死了。”
“就算他做了鬼,也得給我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這條線上的人一個都不能跑,這個案子必須查個水落石出。”
“是!我這就去通知。”
小劉是個腦子活的,從領導的態度上就能看得出,周處長不再糾結了,已經拿住了接下來要怎么做。
他見領導沒有別的吩咐,小跑著便去了一科室。
瞧見沒,科室職員應該怎么做。
領導沒看著的時候你可以慢悠悠地走,領導在你身后看著的時候,不能快跑,那樣會顯得有失分寸,小跑最適合,既表現了緊張的態度,又保證了充分的靈活性。
命令是中午下達的,案子的調查反饋是下午上來的,就是這么快。
一科室的調查組也不再磨洋工,一個個的都有了精氣神。
當周澤川決定如此做的時候,整個紀監處突然發現他們的工作沒有阻力了。
保衛處的保衛科和保密科也不再糾纏他們,甚至還給他們提供了一些走訪調查獲取到的材料和幫助。
現在周澤川知道了,自己就是顆棋子,必須按照某個人劃定的路線前進。
他這個小卒只能過了河才有施展作用的空間,否則只能在家里憋著等死。
查吧,查李白暉總比查周小白強。
查了周小白,查不查李主任的愛人,查不查那些小崽子?
他有幾個腦袋啊。
從初期反饋上來的材料上看,李白暉好像沒有其他問題,只是照顧了貨運站的一些問題。
那這些問題就一定有問題了,一個李白暉絕對得不到足夠的好處。
所以要仔細調查貨運站曾經出現過的這些問題,同紅星廠到底有什么關系。
沒有關系,李白暉何必冒這么大的風險做文章,一出了事便自我了斷呢。
所以,在得到手里這些資料后,周澤川決定,這件事還得他親自來查。
要想查清楚貨運站的問題,他還得先去見一個人。
一個給他劃了道道的人。
副秘書長辦公室很小,完全不像是一個大部室領導應有待遇的樣子。
辦公區太小了,集團機關和軋鋼廠機關同時辦公,壓力相當的大。
目前還是有很多分公司機關分赴駐地,退出了機關的用房。
可現在看起來,還是顯得很擁擠。
“副秘書長在嗎?”
周澤川的聲音出現在了門口,似乎是在問什么人。
沒一會,他便敲門,走了進來。
“副秘書長。”
“哦,澤川同志,來。”
卜清芳聽見他的聲音了,卻做出很驚訝的樣子,從辦公桌后面起身迎了他。
周澤川也很客氣,忙上前幾步,沒用對方多往前走。
秘書長有秘書,副秘書長還沒到配秘書的級別,不過有一個辦事員服務。
那個辦事員還有其他工作,不可能一直守在卜清芳的辦公室里。
所以你看周澤川那句話問的,其實并不是卜清芳的辦事員。
那他問這句話干什么?
很簡單,給辦公室里的卜清芳提個醒,說他來了。
問哪個辦事員不重要,重要的是想試探一下,卜清芳愿不愿意見他。
辦公會上卜清芳主動傳遞出信號,他現在的行動也是一種反饋。
至少從目前來看,紀監的行動得到了對方的肯定,人家都站起身來迎接他了,還讓他坐在了沙發上,可見有些問題是可以談的,不過不是跟秘書長談。
周澤川臉上帶著微笑,可內心深處的悲哀是隱藏不住的。
以前的他,還能跟李學武談條件,現在的他只能等條件給到他。
這種變化只用了不到一個月的時間。
他猶記得在沁園春飯店門前,李學武拍著他的胳膊說的那幾句話。
在今天想來,那何嘗不是一種警告啊。
周澤川這馬后炮來的太晚了,只看當初蘇維德布局的人就知道了,為什么偏偏程副主任就沒有上鉤呢?
到底是被錘老實了,長記性了,關于大李和小李,只要沾邊的,程副主任都不會上鉤,任蘇維德如何哄騙。
現在看,只有他是個大傻子。
“今天上午的工作會很及時啊。”
周澤川也沒有兜圈子,側著身子面對卜清芳談道:“會議精神傳達下來以后,一科那邊便有了工作的方向。”
“眼看著的,找對了方向,這工作就有了進展。”
他拍了拍手邊的文件,認真地匯報道:“關于李白暉的問題,我們已經掌握到了一定的線索。”
“澤川同志,你說的太對了。”
卜清芳并沒有去看他手里的文件,因為她不是紀監干部,更不是紀監的主管干部,那些文件她還沒資格看。
如果是李學武在這里,那周澤川一定會遞過去,請對方審查。
李學武曾經擔任主管紀監的副書記,紀監有很多干部都認識他。
卜清芳一直在宣傳系統,沒怎么接觸過紀監工作,所以也不逞能。
她手搭在沙發扶手上,對周澤川講道:“自從秘書長定下每周召開機關統籌工作會議的制度以后,咱們各部門、各單位之間的協調就有了方便。”
“這工作一旦找好了方向,又打通了溝通的渠道,可不就好干了嘛。”
“您說的是。”周澤川點頭,道:“我也是想到了這里,才來向您取經的。”
“澤川同志,我要批評你兩句,你可千萬別在意。”
卜清芳手輕輕按下,看著他講道:“有的時候啊,你們這些上面下來的干部,就是太客氣了,也太矜持了。”
“我歡迎您批評和指點我啊。”
周澤川也是笑了,道:“您是老大姐,是前輩,是從基層一步步經過鍛煉走上來的,我很希望得到您經驗的分享,就是一直沒有機會跟您學習。”
“瞧瞧,這不是又客氣起來了?”
卜清芳笑著點了點他,道:“秘書長有一句話,我是十分認同的。”
她抬起手指了指門口,道:“進了紅星廠的門,就是紅星廠的人。”
“你澤川同志現在是紅星廠的紀監處長,咱們就是同志,是自己人。”
卜清芳故作不滿地嗔怪道:“跟自己人你有什么不能說,不能談的,你在矜持什么,客氣什么啊。”
“是,我確實忽略了這一點。”
周澤川很是痛快地點頭,自我批評道:“這以前在部里上班的小毛病帶下來水土不服,卻成了大問題。”
卜清芳都已經把話說的如此直白了,三句話不離秘書長,這才是一個部門經理,一個副手應該有的樣子。
周澤川非常服氣,現在更是一點傲氣都沒有,認真聽著對方的批評。
“還是心態問題。”卜清芳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胳膊,講道:“你們是空降兵,但集團領導包括秘書長在內,可從來沒有拿你們當外人。”
“你看高副主任的適應性多好。”
她用關懷的語氣講道:“這才是有水平,有能力的表現。”
“李主任昨天下午開班子會議的時候還講到了這一點,干部任用必須綜合考慮,你澤川同志是紀監系統的尖子兵,到紅星廠來工作可不能掉隊啊!”
“嗯,最近我的心態是有問題。”
周澤川點頭應道:“這不是想到還有您這位知心大姐可以青椒嘛。”
他笑著拍了拍手里的文件,道:“我決定親自帶隊調查李白暉的案子,現在就需要大姐您的幫助了。”
“同志之間,工作上的事本就應該互相幫助。”
卜清芳認真了表情,道:“李白暉的案子,從李主任到秘書長,都很關心,都很關注。”
“你可能不知道,李白暉的家屬來廠里鬧,是秘書長強調要以事實為根據。”她抬手按住了周澤川的胳膊,輕聲強調道:“是有了秘書長的強硬態度,我們才敢如此處理的。”
“是,我聽說了。”周澤川點頭說道:“多虧了您和秘書長的支持和幫助,否則我們就被動了。”
“還有保衛處的工作。”卜清芳強調道:“你們有過并肩作戰的革命友誼,這個時候可不能外道,客氣。”
她點了點周澤川,道:“有困難要及時的講,我能幫忙的一定不會讓你失望,我幫不上的,不還有秘書長嘛。”
“他那個人你是知道的,眼里揉不得沙子,給想要做事的干部創造機會,在人事工作上甚至敢跟李主任拍桌子。”
“他安排下來的工作,有讓誰受過委屈,對不對?”
“是,我能感受到秘書長的關心和關愛。”周澤川很是懇切地講道:“尤其是對我們這樣外來的干部……”
“不要說外來的還是本廠的,我們都一視同仁,都是同志。”
卜清芳打斷了他的話,講道:“秘書長早有指示,要給你們的工作開綠燈,要保護好敢做事,愿意做事的同志。”
也不等周澤川開口,她主動講道:“你們是要去貨運站開展調查工作吧?”
見對方點頭,卜清芳站起身,走到辦公桌邊上找了找,拿回來一份函遞給站起身的周澤川,道:“瞧見沒,秘書長同車站協調拿到的,就是為了方便你們工作。”
“太感謝您和秘書長了。”
周澤川笑著說道:“有了這份函,我們去貨運站就方便多了。”
秘書長早有指示,這份函也早有準備,為什么以前他不知道這件事呢?
因為他以前也沒主動來匯報啊。
“貨運站出了事以后,車站主動協調,由咱們委派主要負責人。”
卜清芳講道:“領導決定,任命原廣播電臺負責人易紅雷擔起這個擔子。”
“你去貨運站可以直接找他,我會同他打招呼,積極配合你們的工作。”
“謝謝大姐,我就等您這句話了。”
周澤川握住了卜清芳的手,感激地說道:“我跟易紅雷同志沒有什么接觸,真怕帶隊過去碰了釘子。”
“不會的,我說過了,都是同志。”卜清芳拍了拍他的手背,輕聲叮囑道:“既然要查,那就查個水落石出,既然要辦,那就辦成鐵案如山。”
她講完,還不忘補充道:“這是秘書長的原話,他很期待你們的表現。”
“請領導放心,我們一定努力。”
周澤川的態度放得很低,也很客氣,這會兒給卜清芳做了保證,拿了文件和信函,再次感謝過后才出了門。
他來干什么了?
卜清芳就是在等他上門呢,要是不拿這份尚方寶劍,免死金牌,他去貨運站一樣能查到證據,只是危險的證據。
他不敢保證,在沒有得到卜清芳的電話,貨運站那邊會怎么坑他。
現在想想,李學武去貨運站點的那把火,還是無心之舉嗎?
兜兜轉轉又回來了,這應該叫神來之筆吧。
請:m.badaoge.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