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這玩意兒我可玩不來,運動量太大了。”
景玉農氣喘吁吁地用手撐著膝蓋,另一只手則拄著球拍。
“看著蠻簡單的,玩起來真跑不動,尤其是我這新手。”
“如果感覺累,就說明您的身體缺乏運動了。”
李學武繞過球網走到她身邊說道:“亞健康您聽說過吧,平日里看不出什么來,真要生病了,可不是鬧著玩的。”
“健康和不健康我聽過,什么時候又出來個亞健康啊?”
景玉農瞅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道:“不會是你臨時編出來騙我的吧?”
“瞧您這話說的,我什么時候騙過您啊——”
李學武笑著伸出了手掌問道:“要不我扶您過去坐坐?”
“我還沒到那個份兒上。”
景玉農好像很在意似的,拍開了李學武的大手,強撐著站直了身子,緩緩地走向休息區。
雖然只比李學武大了十歲出頭,但在兩人在一起,她最聽不得與老相關含義的詞匯。
包括李學武對她的照顧。
強勢的性格造就了她與人相處時往往會表現出強勢的態度。
就連李學武扶她一把都會覺得有另外一番含義。
“聽說你又多管閑事了?”
回頭望了李學武一眼,景玉農撇嘴道:“我還真是沒想到,你這鐵漢也有柔情的一面。”
“鐵漢也不是哪兒都鐵,是個人都會有惻隱之心吧。”
李學武陪著她走在一邊,道:“說真的,要是胡艷秋一個人來,我絕對不會幫她。”
“可能是有了孩子的緣故,我現在最見不得人間疾苦。”
“你是見不得人間疾苦了,你把人送到程開元手里去了!”
景玉農好笑地瞥了他一眼,道:“你就沒聽說?人家都說你居心叵測,心懷不良呢。”
“你覺得做了好事,做了好人,當事人怎么想你知道嗎?”
她揮了球拍輕輕地拍在了李學武的屁股上,玩笑道:“見不得人間疾苦的你可是把程副主任重新推到了風口浪尖,疾苦人間了。”
“風口也好,浪尖也罷,真要恪守底線,就算我用拖拉機推他,他也上不去。”
李學武抬手示意了藤椅請她坐下,自己坐在了一邊。
“他自己造的孽,這孽債和孽緣還得他自己來了結。”
“這倒也是,你也算幫了他一把,”景玉農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說道:“萬一有個好歹。”
“所以別人說什么我不管,只要我認為需要這么做就夠了。”
李學武看向她笑著說道:“至少您這樣睿智的人就不會說這些閑言碎語,謠言止于智者嘛。”
“你拿我當衡量謠言的標準?”景玉農瞅了他說道:“你是不是太低估了機關那些人?”
“不,我拿您比作上限。”
李學武用手掌抬高比劃了一下,笑著說道:“道德的楷模,我終生學習的榜樣。”
“德行吧——”景玉農聽著他沒溜兒的話一撇嘴,問道:“最后這件事怎么辦了?”
“還能怎么辦?”李學武依靠在了椅子上,看著墻邊盛開的花朵,說道:“這個世界上感情處理不了的問題,最終都會用錢來解決。”
“很顯然,程副主任并不缺錢,就算是缺錢,可養那對兒母子還是不成問題的。”
他轉頭看向景玉農認真地說道:“這是他正視過去,糾正錯誤的關鍵一步,上面也在看著,這也算是一種坦白和表態吧。”
“呵——你們男人啊——”
景玉農輕呵一聲,淡淡地說道:“永遠會把簡單的問題復雜化,復雜的問題正治化。”
“不然呢?”李學武玩笑道:“我想程副主任總不會同她舊情復燃,撤下紅旗,換上彩旗吧?”
“也就你能這么想——”
景玉農端起茶杯說道:“看得出來,他這一遭不好受。”
“歷盡天華成此景,人間萬事出艱辛,做什么事容易?”
李學武喝了一口熱茶,說道:“如果您不覺得我虛偽的話,我要說當工人比當干部容易,至少不用跟人打交道。”
“您說呢?”
“呵呵——”
景玉農并沒有正面回答,輕笑一聲過后問道:“你是怎么理解當前環境下干部的生存之道?”
“我?我才上幾年班啊。”
李學武看向她說道:“要問這個問題,也得是我向您請教啊。”
“如果您想聽聽我的淺見,那我就斗膽胡亂掰扯一番。”
見景玉農瞪他,李學武也沒在意,笑呵呵地看著院里說道:“講生存之道就有點妄自菲薄了。”
“您別聽我說當工人比當干部容易,那是我坐在這跟您講,是以紅星廠管委會秘書長的身份虛偽地給您在矯情。”
他挑了挑眉毛說道:“誰不想當干部啊,都說高處不勝寒,可你看看機關里哪個不想往上爬?”
“所以說腳踏實地地講,無所謂生存不生存,這個年代給了我們很多福利,應該講奉獻。”
“您一定不會覺得我是在唱高調,因為您能理解我的話。”
李學武伸出手指點了點,講道:“居其位,謀其政,飾其人,思其志。”
“既為人,當知仁,既謀權,須敬業,您覺得呢?”
“這就是你的生存之道?”
景玉農才不會被李學武左右談話的初衷和思想呢,她要講生存之道,就是要糾正本源。
“你有沒有想過,在當前的形勢和環境下,其實干部是弱勢群體,機關也是一種圍城。”
“那您講的就是哲學范疇了,”李學武端起茶杯微微搖頭說道:“上升到思想的高度看問題,我可能跟不上您的思路。”
“我說你是在裝傻——”
景玉農手指點了點他,道:“你聽得懂,你也看得懂,甚至比班子里任何一個人都懂。”
“但是你這個壞蛋不老實,嘴里說著先進,實際上搞的還是中庸那一套思想,對不對?”
她點點頭,說道:“我必須得承認你在這條路上走的非常順,也非常的精準,但你不能說你走對了,也不能說你高明。”
“李學武,我今天跟你講,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你信不信?”
景玉農迭起右腿微微搖頭道:“你不可能永遠這么準確,不可能永遠算計到每一步。”
“只有當你對工作和責任感到敬畏的時候,才是你真正能體會到弱勢群體的感受。”
她抬了抬眉毛,道:“只有在這個組織生態中生存下去,你才能唱高調,唱低調,唱五花八門,唱正反調,你說呢?”
“呵呵——”李學武瞧了她,眉眼間戲謔地問道:“我們這唱的是不是就是反調?”
“你呀——”景玉農打量著他,沒好氣地說道:“你唱的這叫不著調!”
“你怎么又回來了?”
李學武送了景玉農到俱樂部停車場,看著汽車離開,轉回身卻見周常利出現在了保衛室。
周常利見他這么說也很錯愕和委屈,滿眼無奈地提醒道:“什么叫又啊,招工啊,領導,每個季度我都會回來一次啊,您當我是想家了回來溜達啊。”
“在鋼城干得怎么樣?”
李學武打量了他一眼,說道:“到底是有媳婦兒的人啊,現在看你這穿著才像個人了。”
“領導,我沒得罪您吧?”
周常利無語地看了眼大門口,輕聲問道:“您要是受了氣,可千萬別為難我。”
“要不我叫老四過來?”
“你們真是好兄弟啊。”
李學武哼笑一聲,轉過身示意了花廳方向道:“走,聊聊。”
“聊聊?跟我?”周常利一副您沒搞錯吧的模樣,道:“您確定是要叫我一起……聊聊?”
“不然呢?”李學武回頭掃了他一眼,問道:“不方便?”
“沒——沒不方便。”周常利緊張地應了一聲,隨后小聲嘀咕道:“我哪敢啊——”
“前些天去鋼城,有聽彪子說你在負責奉城的業務。”
李學武邁步上了花廳的臺階,“怎么樣?辛不辛苦?”
“辛苦倒是不辛苦,就是有點……有點壓力大。”
周常利對這邊還是很熟悉的,每次回京都住在這邊。
他在京城有家人,也有家,現在他學好了,家人更待見他。
但是,工人家庭出身的他,兄弟姐妹多,房屋注定緊張。
倒也不是他父親厚此薄彼,只是同這個時代所有父母一樣,對子女的照顧無能為力。
誰有能耐誰就出去闖蕩,沒有能耐的那個才會留在家里啃老本兒,也算是一種優勝劣汰。
周常利不回家住,一部分原因是生活環境,另一部分原因則是早就厭惡了胡同里的逼仄。
大雜院,雖然是四九城平民文化的溫床,但也是無奈的寫照。
但凡有條件的,誰又愿意幾十戶人家擠在一處大院里呢。
后世你看拿著四九城戶口的那些人趾高氣昂,其實是時代發展紅利所映襯下的。
實際上呢?
跟這個時代并沒有本質上的差別,雖然享受著優秀的醫療和教育等資源,但也缺乏走出去的勇氣。
四九城圍起來的可不僅僅是皇城,還有城里的人。
有聽說去京城打工的,還沒有聽說京城人出去打工的。
再看看后世生活在京城的有錢人都來自哪里?
絕大對數不是本地人。
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代表人物,一個代人有一代人的命。
在周常利這一代,要么混跡于胡同,在時代的浪潮中垂死掙扎,混到戶口值錢的那一天。
要么就像他這樣,放下一切心理負擔,真正地走出去。
好像每個年代對于具有勇氣闖蕩新生活的群體都不看好。
后世對第一批進城打工的農民如此,對第一批擁擠向更大城市的城里人也是如此。
周常利所說的壓力可不僅僅是工作上的壓力,還有來自身份上的認同和生活上的問題。
他很意外李學武會找他談話,在他的心里,這位早已經是看不見背影的大人物了。
就算是在這俱樂部里,他也只敢說認識,不敢說熟識。
不過既然坐在了花廳里,他倒是很坦然地講了自己的壓力。
李學武同服務員要了一壺茶,靜靜地聽著他的講述。
有關于鋼城的工作,以周常利的視角看回收站目前的狀態。
說著說著就說多了,周常利講到最后也發覺了這一點。
他有些謹慎地看向李學武問道:“領導,您是想了解……”
“不要多想,就隨便聊聊。”
李學武溫和地一笑,道:“紙上得來終覺淺嘛,雖然能從紙面上了解到你們的工作,但還不夠生動具體。”
“您是領導,您說了算。”
周常利嘴角扯了扯,雖然隱隱感覺到了李學武的用意,但還是裝起了糊涂。
李學武也并未在意他的態度,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熱茶問道:“兼著兩份工作,忙得過來?”
“還行吧,就是跑跑道而已,”周常利一攤手,講道:“您也知道,人事工作一直都是周姐在負責,奉城的業務也有彪哥在負責。”
“我服從命令聽指揮。”
他捧著茶杯偷瞄了李學武一眼,遲疑著問道:“要不……我把工作交出去?還是您對我有別的要求或者安排?”
“呵呵——”李學武輕笑了一聲,瞧了他一眼,問道:“你覺得你能勝任哪個崗位?”
“我不知道,您也別玩我了。”
周常利苦笑著說道:“從我第一次遇見你,我就知道我玩不過你。”
“反正我這一堆一塊兒都擺在這了,您要怎么安排我都沒意見,堅決執行就是了。”
他看李學武的態度還算溫和,也有意活躍氣氛,給自己加油打氣,也開了個不大的玩笑。
李學武點點頭,講道:“跟你說了不要多想,我對你并沒有什么意見,也沒有要干預你們工作的意思。”
“知道你們做的好就行了。”
“真的?我咋有點不確定呢,”周常利笑了笑,說道:“一見到您我就心里就打鼓。”
“心空了才會打鼓,”李學武看了看他,說道:“你還年輕,要堅持多看書,多學習。”
“是,您的話我記住了。”
周常利認真地點點頭,說道:“人事工作我會跟老四溝通和協調,盡量讓他支撐起這部分。”
“我說了——”李學武見著周小白騎著小鐵驢進了大院,便擺了擺手說道:“我沒想著干預你的工作,該怎么干還怎么干。”
“那——領導,我回去了。”
周常利也發現了周小白的身影,站起身問了一句,見李學武點頭這才離開。
“呀——你怎么舍得出來玩了?”
周小白見到周常利從花廳里出來,便多看了一眼,正停放她的小摩托呢,卻順著周常利的示意看見了窗邊的那道熟悉的身影。
她興奮地跑了過來,裙子都飄了起來,青春的氣息洋溢著,歡愉了這個初夏。
“他們說你進步了,我還以為你進去了呢。”
驚喜過后,周小白繞過窗子,從門口噔噔噔地跳了進來,嘟著嘴說道:“你比我爸都要忙了。”
“別胡說八道了,我這小蝦米怎么跟你爸比。”
李學武捏了一只茶杯給她倒了茶水,點了點對面說道:“你不是在津門躲清靜嗎?”
“看來你還是關心我的,連這事你都知道了?”
周小白一屁股坐在了對面的椅子上,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郁悶地說道:“我這也算自作自受了。”
“終于吃到愛情的苦了吧?”
李學武好笑地說道:“有的時候追求的人太多,也是一種痛苦,我曾經就飽受這種痛苦。”
“那你傳授我一點經驗唄。”
周小白晃了晃腦袋,滿眼調侃地看著李學武說道:“在這方面你是我的前輩,聽國棟哥說你的風流債用一本日記都寫不完?”
“國棟還能跟你說這個?”
李學武嘴角一扯,道:“小白,你學壞了,我就算真有這么多情債,國棟也不會告訴你的。”
“可你已經承認了——”
周小白白眼一翻,哼聲說道:“看來我真該跟你好好請教一番了,花花公子。”
“我可不是花花公子,”李學武端起茶杯說道:“誰都有年輕的時候,只能說我閱歷豐富。”
他從來都不承認自己是花花公子,反義詞也不承認,畢竟他不花花,也不是公子。
更沒有草草,也沒談過母女。
“讓我獨善其身的除了思想上的成熟以外,還有一個客觀事實。”
李學武指了指自己臉上的疤痕,說道:“要不你也給自己臉上來這么一下?”
“我敢保證,再沒有人追求你了。”
“是,是沒有人追求我了。”
周小白氣的想要打人,“為了那兩個貨,我就得毀容,我值得嗎?”
“呵呵,你都知道不值得,還糾結什么?”
李學武輕笑著說道:“我都不理解你躲去津門是為了什么,愛情難道真的比工作更重要?”
“這話從你口中說出來可真讓我陌生——”
周小白打量著李學武,好像第一次認識他似的,“如果我不是為了愛情,也不會做這份工作,你在懷疑我對愛情的忠誠,還是詆毀我的年輕?”
“越說越沒譜了——”
李學武才不會面對她的表白呢,跟周小白談戀愛,那還不如跟手榴彈談呢,至少死的更徹底。
周小白嘴角一撇,就知道這個男人既懷疑她的忠誠,又看不上她的年輕。
但凡她現在二十三、四,也不會躺在一個被窩里突破不了最后一道防線了。
吃也吃了,摸也摸了,他守的那道底線說沒有還真有,說有吧,還不高。
搞得周小白現在也懷疑自己,跟他在一起到底是為了什么?
難道真的是為了錢?
這不是開玩笑嘛,她周小白可不是見錢眼開的人,更不是一個享受物質生活的人。
那她的青春和愛情算什么?
抬起手腕上剛買的進口手表看了眼時間,周小白抻了抻身上時髦的裙子,問道:“你跟他嘮什么了?怎么出去的時候魂不守舍的?”
周小白主動轉移了話題,抬眼示意了窗外保衛室的方向,周常利正站在門口同趙老四說著什么。
李學武瞥了那邊一眼,微微搖頭說道:“沒什么,給他點動力,讓他快點跑。”
“你可真夠壞的——”
周小白一噘嘴,說道:“我就知道,他那個狀態我一眼就瞧出來了,沒少吃大餅喝雞湯。”
跟李學武時間長了,她嘴里時髦的話可學了不少,年輕人對時尚的東西總是抱有追逐的態度。
“你是準備培養他,獨當一面?”
她打量了李學武的神情,試探著問道:“去奉城?還是去冰城?”
“不知道,看看再說。”
李學武抬起頭打量了周小白,笑著問道:“我安排你去冰城怎么樣?獨擋一面。”
“你可真看得起我,”周小白坐直了身子,撐了撐已經“長大”的身子,說道:“就我這小身板能擋住哪一面,你告訴我。”
“呵呵,人總是會‘長大’的嘛,”李學武一語雙關地輕笑道:“終究有一天你要走出這一步,我不可能永遠罩著你,那樣你就廢了。”
“你就當我是個廢物好了。”
周小白滿不在乎地喝著茶水說道:“你讓我干啥我就干啥,這輩子就跟定你了。”
“別用那種眼神看著我啊!”
也許是瞧出了李學武眼底里的無奈,她敏感地指了指他,說道:“你不是我爸爸。”
“我現在吃的好,穿的好,住的好,還快樂,你讓我去一個陌生的城市奮斗?”
她懷疑地看著李學武問道:“你是覺得我傻?還是覺得我應該傻傻地去獨立和成熟?”
“別想一點,我偏不。”
周小白倔強地說道:“留在京城我還有點希望,真去了冰城,我就真沒有一點希望了。”
“你有什么希望?”
李學武好笑地看了她,說道:“你覺得我會出軌?你把我當成什么人了,也太看不起我了。”
“咦——”周小白一撇嘴,看著他問道:“這么說的話,你跟吳老師真的是在演戲?”
“我就說嘛!”她激動地一拍桌子,道:“李信長得一點都不像你,那是南方人的臉盤兒。”
“你都不知道啊,我最近憋的有多辛苦——”
周小白一副我都是為了你好的表情,認真地說道:“我真的很想找機會提醒你,吳老師綠了你,孩子不是你的。”
“現在好了,一切都解釋的通了。”
她看著李學武問道:“那么,你們倆鬼鬼祟祟的是演戲給誰看呢?”
李學武看了周小白好一會兒,這才無奈地長出了一口氣,道:“給狗看呢。”
5月23日,李學武陪同主管組織工作的副主任谷維潔參加了紅星能源總公司的成立儀式。
在儀式大會上,由組織處處長殷在位宣讀了紅星鋼鐵集團管委會的人事任命決定。
決定任命原技術處處長紀久征擔任能源總公司總經理。
決定宣讀之后,谷維潔代表管委會做了重要講話,李學武則代表經管小組對能源總公司的成立和使命做出了工作布置講話。
最后,紀久征在會議上做了表態發言,宣布紅星能源總公司從即日起正式成立運營。
“關于能源助力企業發展的重要性我就不再強調了。”
在會議結束后,李學武握了握紀久征的手說道:“能源總公司無論是從組織架構還是從股權架構上來講,都是咱們廠的一次重要嘗試,你的工作任重而道遠。”
“來之前李主任跟我談了談,請我你不要有心理負擔,放開手腳大膽地去干。”
“謝謝秘書長,我一定不負組織的期望,認真履行職責。”
紀久征也算是老同志了,在生產管理處和技術處工作多年。
他是夏中全的老搭檔,這一次提他上來也是得到了總工夏中全的推薦。
在當前的管理架構和體制下,夏中全這位總工雖然不在管委會班子成員內,但話語權還是有的,更何況他同李學武等人也有很好的私人關系。
其實從李學武的李主任的囑托中紀久征也能聽出不信任和含糊,真要信任他,也不會說什么放手大膽去干了。
只有剛參加工作的毛頭小子才會信領導鼓勵的話。
老油條都知道,領導批評你的話可以在意,但鼓勵你的話你就當放屁,絕對不會錯。
用你的時候當然會鼓勵你,說什么放手大膽去做。
但當你一腔熱血把全身心都投入到工作中的時候,你就會發現,哪怕是一點小小的錯誤,也會讓你的努力付之東流。
因為領導從始至終都沒有信任過你,也看不見你的努力。
你上這個位置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虎視眈眈。
一點點你認為的小錯誤,會有人不斷地在領導面前夸大其詞。
最后,你的真心都喂了狗,領導還覺得那個崗位用你還不如拴條狗,你說氣不氣人。
所以,聽話聽音,紀久征這剛剛上任的能源總公司總經理壓力一下子就上來了。
掌握著電力、熱能、礦產等資源,從公司的命名上就能了解到,這一次廠里做的項目非常大,涉及到的范圍特別廣。
老資格的處長都沒有拿到這么好的機會,他一個副處剛提上來沒一年多就拿到了,如何能不讓人嫉妒。
此前廠里成立的分公司和分廠都是以XX分公司來命名的,或者以廠來命名,唯獨最近整合資源成立的銷售總公司算大頭。
這一次的能源總公司雖然不是第一個總公司,但確實是從一開始就獨立的總公司。
責權大,業務廣,資產重,紀久征這個老技術,從人事任命公布的那一刻起,便站在了風口浪尖之上,風光是風光了。
可站在風口之上的他知道,飛的越高,摔的越重。
怎么辦?
只有一個辦法,他在前面拼命地往前沖,不給別人詆毀他的機會,讓領導逐漸信任他。
同時也得穩定后方,人沒有不出錯的,就算他不想出錯,也有人時時刻刻惦記著他出錯。
所以,李學武既然已經表達出了善意,更是夏中全最穩定的后臺和盟友,他有什么好拒絕的理由呢?
從李學武表態的語氣就能看得出來,他是認真的。
能源總公司的辦公地點暫時安置在了剛建成不久的三產管理處,待總公司大樓建成以后才能統一搬遷過去。
同勞服公司、建筑公司等在京的公司一樣,這些企業都將在雙子塔大樓和聯合工業大樓辦公。
現在的廠辦公區早就人滿為患了,再沒有地方能騰出位置,給能源總公司擺出辦公桌了。
從三產管理處回廠辦公區的路上,李學武同谷維潔共乘一輛汽車,兩人在車上關于紀久征和剛剛成立的能源總公司也有了一番對話。
谷維潔對于廠里在股權經營模式下的大膽嘗試持保守態度。
她對任命紀久征擔任負責人倒是沒有反對,可也含糊他的管理能力和資歷,這是一個挑戰。
“李主任在人事工作上還是相對保守的。”
李學武聽了她的話微微點頭道:“相信您也看得出來,他不信任兼并后進廠的干部。”
“這樣是不對的,”谷維潔皺眉道:“人事上的保守就是人為的孤立,早晚會出事的。”
“是會引起一定的議論。”
李學武也看得見這種保守主義下的弊端,但還是為老李說了一句話,“紅星廠目前是在走鋼絲,李主任不敢有一點疏忽。”
“如果我在他那個位置,我也不敢說有多么的大膽和開放。”
他看了身邊的谷維潔一眼,道:“換做是誰在那個位置上,壓力一定不會比李主任小。”
“這話我是認同的,”谷維潔長出了一口氣,說道:“但這并不影響我堅持開放的人事態度。”
“不能因為怕出問題就不做事了對吧?”
她擰著眉頭講道:“機遇和發展同矛盾是伴生關系,有些事情是躲不過去的。”
“嗯,我理解您的意思。”
李學武點點頭,說道:“但這件事還得慢慢來,人事政策的轉變也標志著管理政策的轉變,彎子拐大了,容易翻車對吧?”
正巧,他們所在的汽車拐了個彎,進了辦公區。
谷維潔瞅了他一眼,雖然還是很在意自己的意見,不過也聽得進去李學武的意見。
好一會兒,她才在下車前點了點頭,說道:“你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這件事再議吧。”
李學武當然看得出谷維潔的不滿意,但思想上的分歧不是那么好調和的,即便他是紅星鋼鐵集團的第一任秘書長。
能擔任這個職務就代表他得到了多方的認可和肯定。
但是,他不是萬能的,并不能完全左右老李的管理思維。
他可以說在業務工作上,在執行層面,老李能認真聽他的意見,但在其他問題上,尤其是敏感的人事問題,老李表現的相當固執和保守。
沒有人可以動搖和懷疑一把手對人事工作的決心。
這是老李的自留地,也是被他視作為掌握管委會,掌握紅星廠發展方向的根本。
誰都有自己的原則,誰都有自己的敏感區域,一旦遭到試探性的接觸,必然會引起反彈。
李學武不希望在這個時期,外部形勢持續惡劣的情況下,紅星廠內部組織生態矛盾加劇。
當然,他當然理解谷維潔為什么希望引進兼并后干部加入到真正的核心管理區域。
固化的人事環境會滋生一系列問題和矛盾,最嚴重的便是山頭思想,在企業的發展過程中貽害無窮。
同樣的,谷維潔也不希望李懷德堅持保守思想,將人事工作抓的那么緊,影響到了組織的正常發展和進步。
班子內成員,對組織人事工作都有訴求,谷維潔作為主管領導,面臨的是多方要求和協調。
她本人并沒有直接負責業務工作和行政管理,但肩負著組織生態系統的平衡和穩定的重要責任。
廣義上來講,她所在的崗位就是鉗制和平衡李懷德一支筆的,是監督和緩和李懷德同其他班子成員關于權力分工等矛盾的。
李學武雖然作為秘書長也有相關的責權,可主觀意識上要同李懷德站在一起,協調和維護班子的穩定,要執行李懷德的意見。
現在,谷維潔要求他站出來,同她一起逼迫李懷德修改目前的管理政策,老李會怎么想?
治大國如烹小鮮,治集團一樣如此,老李這個廚子不專業,只會做涼菜,不會炒熱菜。
但你不能說他不會控鹽啊。
他不會控言,難道放屁啊?
“行了,我知道了,恭喜已經說過了,這次說一帆風順,再立新功吧。”
李學武掐著電話呵呵一笑道:“當然了,這三把火怎么燒,什么時候燒,你來定。”
“哈哈哈——”
聽了電話里黃干講的話,李學武笑容都燦爛了許多。
“咱們是老同學,合作多年了,你說話,我還能不支持你?”
“放心,我看你行動。”
看著王露出現在了門口,他點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
隨后他又在電話里講道:“嗯嗯,好,我這邊還有事,等你調研結束,好。”
“領導,車已經備好了。”
王露見李學武掛了電話,這才繼續匯報道:“工程處孫副處長在樓下等您。”
“就是去看看現場,不是早說過了,不要興師動眾的。”
李學武站起身,由著王露收拾了辦公桌,語氣有些不耐地說道:“委辦這邊是怎么傳達的?”
“我反正是說清楚了,不過您也知道,”王露瞥了一眼隔壁,輕聲解釋道:“梁副主任最在意這些,不允許我做主的。”
“好,我知道了,”李學武也是頗為無奈地點點頭,“下次等我走了你再給檢查單位打電話。”
“您是把我豁出去了——”
王露苦惱地看著他,說道:“我覺得梁副主任說的也對,您總不能讓下面難做吧。”
“嗯,你的立場轉變的可真夠快的——”
李學武整理好了衣著,點了點王露道:“涉及到你的工作了,你也把我給賣了。”
“是您先賣我的——”王露笑了起來,提醒道:“我賣了您都還是形式上的,您可小心點聶小光,他要賣了您可是實在的。”
聶小光正式出師了,跟了韓建昆一個多月,終于拿到了準駕許可。
其實他的駕駛證早就下來了,腦子好使,又年輕,每天除了出任務,都在訓練場泡著。
就算是咸菜也泡熟了。
大卡車開的非常溜,小汽車學到了韓建昆的四分精髓。
剩下的他師父說了,得慢慢練,慢慢感悟。
聶小光可不知道啥叫感悟,大概是開多了就懂了。
“秘書長,您也不帶個秘書——”
工程處副處長孫家珍站在大廳里,笑著迎了李學武下樓。
李學武給他擺了擺手,招呼道:“我還跟委辦說呢,給工地項目部那邊打聲招呼就行了。”
“我就是去看看現場,每周都得走一趟,不然不放心。”
雖然是這么說著,既然梁作棟已經安排了,孫家珍也已經等在了樓下,他還能拒絕嗎?
梁作棟的積極表現,李學武都看在了眼里,也記在了心里。
在機關工作,誰又不想進步呢,梁作棟惦記著委辦主任的崗位并沒有什么,他也理解。
“知道您惦記著工程工作,我們也理解您的心情。”
孫家珍倒是會說話,笑呵呵地陪著他下了臺階,見司機已經給開好了車門子,也沒有多事。
“梁副主任打來電話,我也正想著過去看看呢。”
他從另一邊上了汽車,給同在后座的李學武說道:“周一工程項目指揮中心給出的進度是,三個月之內,基建基本完工。”
“我不是著急啊,沒必要催進度,按部就班就好。”
李學武手掌輕輕按了按他的膝蓋,在汽車啟動之后講道:“我也不是不信任項目管理中心給出的數據。”
他抬起手指示意了自己的眼睛,給孫家珍說道:“有的時候聽見的和看見的完全不是一回事。”
“文字表述和現場勘查又是另外一回事,做工程啊——”
李學武坐正了身子,看向前方說道:“這里面學問大了。”
“一不留神,鋼筋變竹竿,水泥變稀泥。”
說者有心,聽者流汗。
此時的孫家珍后脖頸子已經冒涼風,手心里已經冒了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