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煉陷入短暫的失神，怎能不清楚黃眉是誰。
黃眉老彿作為天地量劫受益者之一，可是煉化全篇如來經，都能憑空代替天上瓊日。
沈煉沒想到，黃眉老彿在千年前已經如此活躍。
他不知道黃眉老彿有無掌握彌勒佛的三件佛寶，其實力遠遠不是自己能相提并論的。
「金蟬子的失蹤不會和黃眉老佛有關吧？」
沈煉自從踏入大慈恩寺，也沒有察覺到金蟬子的氣息，不知后者是不是在深層次的回想。
他強壓雜念，表面不敢顯露破綻。
不過哪怕沈煉極力掩飾，還是被黃眉一眼識破，手里敲打鱉甲的頻率也生出些許增加。
「小師侄。」
「貧僧本以為你已經領悟門大理，沒想到心中也是業障叢生。」
「以你如今的道行，怕是見不到金蟬子的，與我一同來吧，接下來由我教導你修行佛法。」
黃眉毫不在意，反而透露出對于沈煉的欣賞。
沈煉只感覺毛骨悚然。
黃眉比他先前遭遇過的任何敵人都要可怕，即便回想是虛假的，也令自己深感忌憚。
但無論如何，此行確實不能退縮。
沈煉在四百年后難免要與小雷音寺有一戰，如果可以趁機了解黃眉，也算不虛此行了。
咚咚。
木魚聲聲，陽光透過云層照射在大慈恩寺。
在第三次輪回中，整個回想都是大雨傾盆，唯有大慈恩寺內陽光依舊，引得無數香客匯聚。
所有香客皆是寶相莊嚴，慈悲為懷的五官卻極為扭曲。
黃眉似乎有意讓沈煉看清楚香客的嘴臉，在對外開放的繁華殿宇間行路，議論映入耳朵。
「城外王家莊聽聞一夜間滿門死絕？」
「王家莊平日里不敬佛祖，反而把祠堂祖宗看得極重，也不怪被人當做修行佛法的耗材。」
「何苦呢，與我們一同立地成佛不好嗎？」
「大善。」…
沈煉突然感覺到惡心，莫名的有種反胃。
他曾經處在深邃無垠的地府都沒有如此惡心，可見被稱為地上佛國的大慈恩寺有多癲狂。
黃眉含笑走向大雄寶殿，所過之處香客盡數跪倒在地。
他們嘴里念佛，但神情有八分在懼怕，還有兩分，則是貪婪無度的索求，簡直溢于言表。
咚咚咚。
木魚敲擊加劇，黃眉沒有動用半點佛光，僅憑清脆的聲響，竟然在調動著眾生的人欲。
有老者早已垂老，卻在嫉妒小兒的身體。
他想要長生不死。
有女子美顏絕世，卻不甘心只是區區花魁。
她想要稱王稱帝。
有官宦妻妾成群，卻看中求而不得的女子。
他想要人倫崩壞。
有富翁家財萬貫，卻嫉妒金縷玉衣的佛陀。
他想要立地成佛。…
沈煉不禁頭皮發麻，即便是妖魔遍地的后世，都遠遠沒有此時此刻的大慈恩寺驚世駭俗。
待到大雄寶殿映入眼簾時，足足數以萬計的香客在跪拜。
香客雖然皆是小白龍所化，但他們心智早已迷失，徹底遺忘身份，扮演著各自的角色。
黃眉半露尖牙利齒，很是享受萬民敬仰，「小師侄，你覺得他們是在拜我嗎？」
沈煉如實回答道：「不是，他們在拜金碧輝煌的寺廟。」
黃眉冷笑道：「如果擺 在面前的是一間破廟，哪怕佛祖的神通本事也難以得到如此香火。」
大雄寶殿奢華到極致，敞開的大門一眼就能看到殿內。
由黃金澆灌鑄造而成的百米如來佛像，如來手里的法器更是鑲嵌著稀有的瑪瑙、琥珀。
四根柱子表面用白銀點綴，裝飾美妙絕倫；五彩琉璃制成的窗戶閃爍微光，如夢似幻；珊瑚點綴在墻面之間，成為百佛朝圣圖畫中眉心的一點靈光。
眾守門僧低頭退開，卻有老僧殷勤的迎面而來。
老僧的穿著與黃眉相同，眉宇間顯然也在模仿后者，其地位應該是大慈恩寺當代的住持。
「我佛。」
「此次受禮的弟子共有十三人，其中大慈恩寺有六人，剩余六人是達官貴人的子嗣。」
老僧盯著沈煉幾息，根本看不透后者。
外表沒有佛性，卻能得到黃眉的重視，他從未見過，黃眉親自領著未入門弟子游寺一圈的。
黃眉都沒有看老僧一眼，輕描淡寫道：「讓他們都來大雄寶殿門前候著，我會一一點化。」
「小師侄，與我一同把師兄的佛像安放于大雄寶殿吧。」
沈煉點點頭，隱約意識到佛像的來歷。
老僧見狀忍不住插話道：「我佛，佛像入寺需要撫去塵土，不如由弟子來操辦吧。」
他眼底流露出赤裸裸的嫉妒。
分明是一介凡人，都沒有半點佛門修行的痕跡，又不像具備佛性，為何能讓活佛如此重視。
而我修佛三百余年，每日兢兢業業念誦佛經。
行徑恪守佛門清規，甚至積攢出百世難得的大慈恩寺，難道我的佛性不夠！！
一同踏入大雄寶殿不應該是我嗎？！！
黃眉沒有任何回應，率先走進大雄寶殿。
路邊螻蟻再怎么叫囂，也無法令他分心絲毫。
沈煉感覺到黃眉的重視，但絕對并非好事，目前接觸下來，黃眉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邁過臺階，殿內外光影交錯間，聽到黃眉在喃喃自語。
「世尊說過，眾生之苦，多因不守戒律，放情縱欲，我便在大慈恩寺立下清規戒侓。」
「你覺得如何？眾生現在是苦是樂是憂是喜？
沈煉瞇起眼睛，什么清規戒侓，更像是在玩弄人心，利用貪嗔癡恨來放大每個人的欲望。
「看不出來。」
「哈哈哈哈，無論你承不承認，你與我都是相同的人。」
黃眉邁入大雄寶殿，除的如來佛像外，兩邊放著三四百尊神態各異的金蟬子佛像。
「金蟬子啊，你看看死前找來的一個個弟子。」
「要么固執起見，路途中便淪為他人之食；要么假仁假義，在大慈恩寺入門為僧。」
黃眉打量著沈煉，痛快的說道：「最后一人，最不像你，反倒與我一般，當真可笑至極。」
沈煉瞇起眼睛，掃過神態各異的兩百八十三尊金蟬子佛像。
不出意外的話，每尊佛像里都有金蟬子尸體的一部分，應該是由兩百八十三人負責運送。
沈煉不知道金蟬子到底是死是活，但絕對與黃眉有過賭約。
兩百八十三人不一定見過金蟬子，只是被后者選中，將尸體各個部位送往大慈恩寺。
「按照原本歷史的軌跡，運送最后一尊佛像的是土娃子。」
「土娃子感染風寒也不忍三叔背著重物，心性純良，但面對黃眉根本沒有任何勝算。」
「也就是說。」
「金蟬子以自身為棋子下得賭局，滿盤皆輸？」
「不對。」
沈煉想起后世黃眉感應到蓮臺的氣息，便立刻出世的舉動，不像是贏得賭局的模樣。
看來大慈恩寺的此番對弈還有變局。
一個死人，又是怎么贏的？
沈煉沒有說話，不敢茍同黃眉所口中兩人相同的論調，自己目標可是讓大唐重回正軌。
呵呵，和黃眉一個殺人放火、蠱惑人心的妖魔怎會一樣。
沈煉殊不知。
其實黃眉已經看透他的本質。
不敬仙佛，對于天庭、靈山的存在不屑一顧，仙佛約束凡俗的道理壓根不放在眼里。
一切行事，都是按照自身喜惡而為。
所有舉動，都有著非常明確的主觀目的。
兩人唯一的不同是認知，黃眉覺得人性本惡，吃齋念佛無法改變，仙佛需要凌駕凡俗。
沈煉覺得三界應該由凡俗主導，仙佛依附凡俗。
而前一個看透沈煉的人是馬萬戶。
馬萬戶深知沈煉，之所以站在大唐一方，純粹因為后者認為自己是人，僅僅是一念喜惡。
「小師弟，敢問法號？」
「天瘟。」
「法號都充斥著殺意，天瘟師侄，你與大慈恩寺有緣。」
黃眉流露的欣賞不做掩飾，揮手間，最后一尊佛像落在大雄寶殿角落，貼補僅剩的空位。
佛光普照，兩百八十三尊佛像栩栩如生。
卻也只是栩栩如生。
黃眉表情失望，本以為湊夠金蟬子完整的尸體，會有后者生前布置的暗手，結果毫無反應。
「也罷，金蟬子，你就看著小西天如何立于云端吧。」
沈煉眉頭一挑，黃眉千年前想要創立的似乎是小西天，而非妖魔假扮佛陀的小雷音寺。
「天瘟師侄，你做不成金蟬子弟子的。」
「不如留在大慈恩寺，見證小西天的誕生，到時雞犬升天，你在靈山也有一方天地。」
黃眉話語中的意思很明確，八成趁著天地量劫來臨，已經徹底反叛西方靈山的諸佛。
降臨大慈恩寺的佛陀恐怕也有貓膩。
「師叔所言極是，天瘟早想見識見識靈山的風光。」
「好！！」
黃眉滿意的說道：「你有遠超世俗的佛性，遠比一身妖魔覬覦的氣血更讓師叔欣喜啊。」
他一步步走向如來佛像的位置，在漫天佛光的稱托下，背后的影子不斷被越來越長。
「眾生之苦？全是他們自找的。」
「不殺生，仇恨永無止息。不偷盜，強弱如我何異。不邪Yin，一切有情皆孽。不妄語，夢幻泡影空虛……」
黃眉居高臨下，像是在俯視整個三界。
「天地量劫席卷三界，而我黃眉便代替天道，賜予眾生一場名為小西天的造化！！！」
沈煉明白，天地量劫前三界階級分明。
天地量劫后，仙神階級全部會被打亂。
黃眉若是抓住機會，絕對不至于困在小雷音寺的洞府中。
沈煉心臟狂跳，沒有什么能比得過，親眼目睹千年前圍繞天地量劫博弈的大勢。
大雄寶殿重新打開。
老僧帶著十一人等候已久，隨即他們注意到站在黃眉之下的沈煉，不由瞳孔微縮。
他們可以看出，沈煉已經得到黃眉的承認。
沈煉也發現兩名熟人。
東海龍王敖廣，顯然手段隱藏頗深，大概率提前知曉黃泉深處的虛實，順利拜入大慈恩寺。
不過短短時間內，敖廣已經逐漸忘卻東海龍王的記憶。
他在都城的身份是當朝老丞相，舉手投足滿是文人做派，偶爾才會顯露真龍的習慣。
還有一熟人是迎客寺的老和尚大慧。
敖廣沒有認出氣息迥異的沈煉，大慧更是如此，畢竟后者在當前輪回沒有接觸過沈煉。
黃眉不喜不悲的說道：「你們可愿成為小西天的弟子。」
「愿意！」
在場就沈煉波瀾不驚，其余人面紅耳赤。
「大慈恩寺的現在，共有一十二位護教伽藍，恰好廣目慧根齊全，你們暫且拜在廣目的門下，爭取煉化慧根。」
黃眉所言的現在，指的便是第三輪回。
大雄寶殿一扇扇窗戶敞開。
黃眉的佛光籠罩眾人，各自眼中的視角生出劇變。
大慈恩寺有十二道佛光沖天而起，伴隨著誦經聲，他們聽到佛光源頭傳來的陣陣哀嚎。
沈煉倒吸一口涼氣。
他眉心睜開豎眼，映入眼簾的一幕詭異莫名。
十二位護教伽藍都被困在殿宇內，渾身血肉殘缺，服侍他們的弟子如同螞蟻啃食著血肉。
有僧人合力挖出護教伽藍的肋骨，狂喜中相互爭執廝殺。
得勝者煉化肋骨，一點點轉變為護教伽藍的模樣，他們在佛陀的哀嚎中歌頌著小西天。
護教伽藍只能算是西方靈山的天兵，不過也并非凡俗。
他們傷勢恢復的速度極快，滿足著一場場饕餮盛宴，僧人足夠相似后便前往下一個輪回。
「小西天，在取而代之。」
沈煉覺得黃眉不可能將漫天佛陀困在大慈恩寺，羅漢果位以上的佛陀頂多弄來些殘肢碎肉。
但也極為嚇人了。
殘肢碎肉蘊含中乘佛法，本身又算是大乘佛法的一部分，帶離西方靈山都有點不可思議。
黃眉的圖謀遠比尋常仙佛更加久遠。
「移步廣目所在的殿宇，傾聽護教伽藍的誦經，你們自會領悟到小西天的佛法傳承。」
黃眉沒有給予沈煉優待，模棱兩可的態度令人遐想萬分。
沈煉不曾在意黃眉用自己來刺激其余弟子的行徑，后者親自傳授才是真的麻煩。
他恰好缺少地仙層次的功法，不知有無額外的收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