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奇?”
“小奇?”
“唔!”
外屋的木板床上,陳奇迷迷糊糊的睜開眼,于秀麗拍了拍他,道:“起來了啊,精神精神!”
他坐起來,恍惚了一會,經過煎熬的火車行程在昨天晚上回的家,倒頭就睡,他以為于秀麗下班了,結果往外一瞧,太陽高照。
“你中午怎么就回來了?”
“給你做點飯啊,我一會還忙去呢,我和你爸都得晚點回來,你晚上對付吃吧。”
“你們干嘛去?”
“還不是文代會鬧的?我們單位響應大會,要搞個書市,市里所有的新華書店都忙得要死。”
于秀麗利索的做好了飯,為了迎接大兒子,特意割了點肉,做了道清炒肉,另有一個蘿卜白菜,一個醬菜。
在廬山吃蘿卜白菜吃到吐,陳奇見了反胃,左手拿饅頭,右手拿筷子,盯著肉可勁造,笑道:“有媽就是餓不死,還是回家好。”
“你在劇組伙食不好啊?”
“還行吧,大鍋飯。你們書市什么時候開?”
“過幾天的,你沒事去逛逛也行,葉圣陶、冰心什么的都來呢,就在勞動人民文化宮。上一次搞書市還是1957年呢,慶祝十月革命40周年,人山人海,鞋都能擠丟,這次的人肯定更多。”
“在書市買書隨便買吧?那我去瞅瞅,正好掙了點錢……”
說著,陳奇從包里摸出一本小書,點了點:“瞧瞧,你兒子有本事,又掙稿費了。”
“又發了?哪家雜志?”
于秀麗突來驚喜,結果一看,故事會三個碩大的字體掛在上面,嘖嘖道:“我說兒砸,你怎么不往人民文學投稿啊?再不濟收獲十月也行呀,這破雜志我們書店都不稀得要。”
“咦?你知道故事會?”
“國內哪本雜志我們不知道?它們想往外發行,一條走新華書店的渠道,一條走郵電局的渠道,年初故事會就想進京,書店沒看上……我瞅瞅你寫的什么?喲~還是武打小說!
兒砸,伱寫完談戀愛又寫武打,你這樣進不了作協的。
你得深刻,得批判過去,壓抑人性之后的那種釋放,傷痕文學聽過吧?作協就愛看這個,你得傷痕!”
“我傷個屁痕!”
被老媽陰陽怪氣,陳奇翻了個白眼,一把搶過雜志,道:“我志不在作協,我就愛寫點通俗的,行了行了,你趕緊走吧!”
“我還沒說完呢!”
“走吧走吧!”
陳奇轟走了于秀麗,狠狠咬了口饅頭,有媽的孩子餓不死,但能氣死,大家都看不起寫通俗小說的,虧得這座大院還是張恨水故居呢!
這可是有七個內院的大宅子!
他吃了飯,洗了碗,把剩下的菜放進碗架柜。
碗架柜,這個東西很多90后的都沒聽過吧,一個小木頭柜子,專門放碗盤筷子的。
不要以為這年代沒有彩禮,這年代彩禮厲害呢!大名鼎鼎的三轉一響:自行車、手表、縫紉機、收音機,除此之外,還有三十六條腿。不過這是結婚過日子用的,跟后世那種彩禮還不一樣。
雙人床一張、方桌一張、凳子四把、大衣柜一個、梳妝臺一張、飯櫥/碗架柜一個,正好三十六條腿。
后來升級到四十八條腿,七十二條腿,只能說婚姻一道,一脈相承。
當然,如果談妥了不要彩禮自然也可以,抱個暖壺、東方紅的鏡子,兩床喜被,再拿個紅雙喜的搪瓷臉盆就能結婚了……
陳奇坐火車坐的腰疼,又躺在床上懶散,摸出自己的小存折。之前還剩六百多塊,木棉袈裟給了350塊,加上北影廠的補助,正式突破一千元大關。
說出去也是千元戶了,絕對不丟人。這個錢,大概是爸媽一年才能掙的。
他知道故事會的銷量肯定漲了不少,因為回來前,何成偉又屁顛屁顛的見了他一次,說回京城也要經常聯系,保持通信,若有時間一定去上海游玩,定倒履相迎、抵足而眠巴拉巴拉……
態度之諂媚,言語之肉麻,此地無銀三百兩!
故事會售價兩毛四,十萬冊就有兩萬四千元了,后來每期賣出去幾百萬冊,那就是上百萬的收益。如果改成月刊,每年營收過千萬!
還有讀者,后世都做到上市了。
一本雜志不起眼,擴展開就是一個傳媒集團。
“忽然共情了鄭淵潔……”
陳奇雖然喜歡故事會,也樂意為其供稿,但這種事時間一長,他不保證自己沒想法。
“80年代可是文學的黃金時代,搞文字能賺大錢的,還能搭個平臺。爹媽在新華書店,這資源不用太浪費了,誰嫌錢多呢??”
他嘟囔了幾句,收好存折,迷迷糊糊又接著睡了。
…………
今年10月份,最熱鬧的事情不是大會堂的國慶舞會,而是一幅畫。
首都國際機場最近擴建完成,找幾個畫家給候機廳創作壁畫,其中一個名為潑水節——生命的贊歌的壁畫引起了軒然大波,畫家叫袁運生。
他膽大包天的畫了幾個裸體的傣族少女,當時海外媒體驚呼:“中國在公共場所首次出現了女人身體,彰顯了真正意義的改革開放!”
國內當然不行啊,相關人員找到袁運生,商量說:“能不能改一下?起碼讓少女穿條短褲??”
就在沸沸揚揚之際,中央的大領導聽說了,親自前來觀看,表示:“這有啥好爭議的?藝術表現很正常,我看沒問題,應該多印賣給外國人。”
于是保留了下來。
但老百姓愛湊熱鬧啊,好家伙,能光明正大的看裸體?想方設法的混進去,就為看一眼裸體。
機場覺得不像樣子,弄塊紗簾給遮住了,后來又弄了個擋板。直到1990年開亞運會,這完整的壁畫才重見天日,由于保護的特別好,鮮艷如新。
這年代,一幅畫,一本書,一個個體戶,都可能代表了國家的風向。
有傳聞,霍英東就曾經說過:“當時投資內地,就怕政策突變,每次到京城先看看這幅畫在不在,如果在,心就比較踏實。”
卻說陳奇在家住了一天,又跑去了北影廠。
廬山戀在棚里搭內景,仍然不緊不慢的拍著,等著文代會召開。龔雪沒回部隊,也住在招待所。
又過了兩日,書市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