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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9章 人間 (4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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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女倚靠在塔樓之下,寒風吹拂著,讓裙擺卷動。

  她的靈煞流轉,絲絲縷縷生機溢散而出,甚至讓塔樓周邊的泥土都煥發出新芽。

  “做了好大的事啊,嗯?”

  顧葉祁看著白輕寒,對著神京頷首,露出一絲微笑:“怎么愁眉苦臉的,這和我認識的輕寒可不一樣,過去的輕寒,是會為此笑的。”

  而在少女的對面,另一位少女沉默地垂著眸,她的確是想要笑的,但此刻卻只是扯起嘴角,有些無力地搖了搖頭:“殺死這些害蟲,只會讓我感覺無聊。”

  嘆了口氣,白發少女仰起頭,向前幾步,站在了友人的身側,她眺望著難民營中升起的裊裊炊煙,聲音平靜:“復仇,原本心心念念的東西,真的辦到,卻感覺很是空虛,因為我其實也很清楚,這些具體的人,也無非就是天之下的蟲豸。”

  “葉祁,你知道的,我想殺的,是更加根本的東西……就像是冬日的嚴寒……”

  她如此說著,抬起手指,凌空對顧葉祁身下的泥土一點。

  剎那間,一股無形無影的至陰寒氣滲透而下,一道道如劍的霜白寒光在泥土中穿梭,將大量潛藏于土中,準備捱過寒冬的幼小蟲豸逼出,繼而在接觸到空氣的瞬間,便被凍結成晶瑩的冰雕。那些深藏的卵鞘被凍裂,未曾萌發的孢芽亦被徹底粉碎。

  “將一切明日的蟲害都掩殺于冰塵。”

  顧葉祁低頭,看著那些泥土中凍斃的蟲卵,也微笑起來:“是了,你也知曉,那些人,不是你真正的目標,就像是冬寒的存在本身不是為了殺蟲,不是那種無聊的東西,而是為了在春天到來之前,將一切變得素白。”

  她站直身軀,不再倚靠塔樓,少女雙手背在身后,看著遠方被神京光輝映照得輪廓分明的云層與星月,緩緩向前渡步:“我在尋覓天武的時候……見到了許多事情。””

  “有很多畜生不如的人,有很多寄宿在社稷間的蟲豸,他們濫用權力,吮吸人血,他們低入高賣,囤聚奇貨,他們橫行鄉里,無惡不作。”

  “我也見到,民間仍有質樸的善良——我曾經路過一處酒莊的田野,那里有主人熱情邀請我品嘗他們莊子釀造的米酒,甘甜香濃。他們駕車帶酒,準備前去城中販賣,但凡是有興趣的,他們都贈飲一杯。”

  “這樣與人為善,慷慨大方的人,按理而言,不應該遭遇什么壞事吧——但實際不然。在入城時,酒莊主人遇到了一群宗門子弟……或許也是世家子弟吧,但實際上都一樣。”

  “他一樣邀請對方品嘗,而對方也給出了好評,酒莊主人很是開心,他的心血得到了認可,但這認可并不每次都代表善意——因為這群宗門子弟居然笑著把他踢下了馬車,搶走了他的酒。”

  白輕寒沒有說話,而顧葉祁抬起手中的劍,有些困惑地盯著倒映月光的劍鋒道:“很難理解吧?我現在也沒搞懂為什么……為什么要這么做呢?完全沒有任何好處啊,他們不缺錢,非要免費喝的話,拿名頭威逼一下,也可以啊,為何一定要用暴力出手,毆打壓迫呢?”

  “我在后來殺他們的途中也問過,他們回答不出來,或者說,即便是死,也不敢說出真正的理由吧?但其實我能猜出來,因為他們之所以用暴力,就是因為……”

  “他們有暴力。”

  荒謬,簡單的結論。

  顧葉祁抬起頭,眸光閃動:“有,就得用,不然有暴力不用,就等于沒有——過期不候啊,好不容易遇到一個可以隨意施加暴力的對象,那就必須得用,不然豈不是浪費嗎?”

  少女感慨道:“其實這種還算比較好理解,不是嗎?我把那個還想要追捕我的宗門滅門后,其實就想明白了。”

  “正是因為人都是平等的,所以如果不使用一些力量的話,就沒辦法證明自己高人一等,所以不得不用啊。”

  “是這樣的。”

  白輕寒此刻也開口了,露出了微笑,帶著譏諷:“那些大世家,大宗門的人,口口聲聲說什么不把其他人當人看,實際上,心中有這種想法的瞬間,就代表他們自己也知道,自己和其他人一樣也都是人,所以才急迫地想要區分開來。”

  “是的,這一切都很清晰,所以你我都不會因此而困惑,遇到了就殺,就這么簡單。”

  顧葉祁輕聲道,她垂下眸光,話鋒一轉,繼續道:“但接下來,我又遇到了一件事,讓我又感覺到了困惑。”

  “什么?”

  “一個老太太。”

  顧葉祁道:“我去道域首府的時候,在城郊的一個小村子暫居。”

  “我的鄰居是一個老太太,脾氣在周邊鄰里口中很不好,非常暴躁,據說會追著在周邊玩鬧的孩童打,乖戾古怪,非常不好相處。”

  “我初見面的時候,就看見她正在追著一個小孩打,小孩跑的飛快,她老人家追的氣喘吁吁,面容猙獰可怖,簡直和惡鬼一樣呀。”

  “這老太太看見我也是一臉尖酸惡毒的模樣,好像要連我也打似的,我甚至看出了這老太太很嫉妒,很嫉妒我的年輕和容貌,簡直就像是想要把我撕碎一樣……但你也知道,以我的實力,怎么會怕一個老太太呢?我看老人家太累,就攙扶她回家坐著,還給她老人家燒了一壺茶。”

  “接下來呢,這老太太雖然仍然尖酸刻薄對其他人,但對我卻和緩了不少,她看我的眼神也不再那么戾氣十足,也不再嫉妒……她是本地的老居民了,據說過去還住在城里,我向她問詢了不少過去景王時期的事情,有了不少收獲。”

  “而我也逐漸發現,老人家并不是一直都尖酸刻薄——她甚至知書達理,很有文化,過去一定是個書香人家的大家閨秀,但是因為一些原因,她離開了城里,來鄉下生活。”

  “這所謂的一些原因,其實就是景王之死,她丈夫昔日為景王工作,景王死后,自然就只能離開大城了。”

  “她之所以和那些孩童不對付,是因為那些孩童總是來她家周邊玩鬧,甚至在她家門口便溺,門都被尿蝕出了一個大口,墻根都被挖掉。”

  “她沒向我抱怨過這些,而我也逐漸明白過來,她嫉妒的不是我的年輕,也不是我的容貌,而是我的……武力。”

  “力量。”

  “察覺到這點后,我就為這老太太施加了一些祝福,以我‘紫炁’的星命,這輕而易舉,老太太也能再次健步如飛了,她很高興,而周邊的孩童被她老人家用掃把教訓了幾頓后,也乖巧多了。”

  “村里安分了不少,我也因為老太太說的線索,在道域大府中,找到了我想要的線索。”

  “這花了一點時間,等我從地脈中歸來時……”

  說到這里,顧葉祁頓了頓,聲音變得有些悠遠,她看向遠方神京璀璨的光海:“老人家已經去世了。”

  “去世之前,她似乎早有預感,特意來尋我,將自己的私藏的金鐲子放在了我屋子的床下,還留給我一封信……”

  “她說,這是她丈夫留給她的。她說,村民也都知道這點,所以都孤立她,都日夜盼著她死。”

  “她說,那些孩童,大概都是被他們父母暗示過來,來她家周邊‘尋寶’的,她以前還能趕走,但老了,趕不動了。”

  “她說……最后一段日子,她過的很安心,很開心。她不愿意讓自己的寶物被那些村民找到,就把金鐲子給了我,因為我是武者,那些村民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來我家搜尋。”

  “事實也的確如此。”

  顧葉祁閉上眼睛:“我回村之后,就知道,老太太的尸首已經被火化了,按理來說,應該是埋葬吧,但為了找金鐲子,鄉里人又怎么會吝嗇手段呢?一個獨居老太太,被吃絕戶是理所當然的,不被吃才是奇哉怪哉吧。”

  “而老太太的家,也早就被搬空了,家具啊什么的,床和柜子什么的,早就被搬走了,甚至地都被挖了幾遍,掃把都被人拿走了。”

  “我過去懷念的時候,來到了老太太的臥室,當真是什么都沒有……但很快,我就發現,墻上寫著字啊。”

  “密密麻麻,一連串一連串,用炭筆寫的小字……是老太太這么多年來,一次又一次地寫下的心聲吧。”

  “那些字寫著……”

  “‘相公,他們欺負我……’”

  “她是這么寫的。”

  側過頭,顧葉祁看向白輕寒,她微笑道:“和宗門無關,和世家無關,和官府也無關——就是普通的村民,因為普通的覬覦,就能對一個孤寡老太太,施加長年累月的壓迫,無形無影……”

  “這種壓迫,和那些宗門子弟的壓迫,更無處不在,甚至令我,也感覺困惑無力。”

  “甚至老太太的結局還算是好的了,因為她活到了壽終正寢,等到了我的到來。”

  “她的相公雖然早就遠去,但留下的名字,或許還是守護住了她吧。只是,留一個老太太獨居在這世間,那無形中的惡意還是太大了。”

  “……”白輕寒垂下眸光,她深深地呼吸,胸口微微起伏,然后輕輕道:“我和厭惡那些蟲豸一樣,厭惡這種……這種……”

  “這種世道。”顧葉祁替她說了出來。

  “所以我很懂你,輕寒,你想要殺的,不是這么簡單的蟲豸,不是那些具體的人——那些人,我們殺的過來,無非就是將人間過一遍刀火罷了,殺空而已,輕而易舉,無需大師兄,你我未來,就能輕易辦到。”

  隨口道出血腥四溢的言語,顧葉祁仰起頭,看著月亮:“我想,天意教那邊,恐怕就是這樣的想法吧?”

  “重塑人間,取代天意,換一個完全的新天,不一樣的人間秩序,從零開始,徹底消滅過去人間遺留的所有仇恨和偏見,從一開始,就將正確的道理根植于人們的心中。”

  “但是這樣,又能如何呢?”

  顧葉祁看向白輕寒,平靜道:“只要是人,就逃不出籬笆圈定的范圍,籬笆就是人的本性,不改造籬笆,籬笆能圈定的范圍,就那么大,就那么多,就是那些形狀,不會更多,也不會更少,這就是極限。”

  “輕寒,你想要消滅的,其實是那種‘不存在’的東西。”

  “你想要……”

  “是新的秩序。”

  “新的人間。”

  白輕寒閉上眼,聲音輕得如同嘆息:“我厭惡人。厭惡現在的人。其中雖然也有好人,也有善人,但歸根結底,哪怕是沒有天魔,沒有武道,沒有世家宗門,哪怕是沒有帝朝……只要是人,就會締造出惡。”

  “我……想要把所有惡的源頭,全部都殺盡。”

  毀滅一切。

  這是她心底的聲音,呼應著天地,呼應著萬物的意志。

  所以,才是玄陰。

  才是永寂之寒。

  “是了。”顧葉祁笑道:“痛苦,死亡,被蔑視,被背叛,固然可憎,但你內心的憤怒不是那一瞬——就如我,內在最憤怒的,不是昔日在北疆被大辰忽視,而是爺爺逼死了父親。”

  “我本來是可以有爹的。”

  “但是,逼死父親的,真的是爺爺嗎?”

  她抬起頭,看向遠方燈火通明,空艦巡回的神京:“現在,我得到了消息,爺爺要死啦,我不得不來看看。”

  “你……變了。”白輕寒注視著這位過去的朋友,柔和地,跟在安靖身邊,和妹妹一般的友人。

  “我當然變了,輕寒,你是神女,我是代理峰主,我們都有各自的事業,權力,故而也不是當年單純的自己。”

  “瞧你這頭發,披散的,不好看了。”

  如此說著,顧葉祁走上前,自然地為白輕寒整理起被寒風吹亂的長發,用手指梳理,然后熟練地編好辮子,她輕聲道:“僅僅是殺他們的孩子怎么夠,他們會再生的啊,而哪怕是把他們都滅了又如何?大辰會再造的。”

  “而大辰這樣的東西,滅了又能怎樣?這天地,會再次孕育出新的大辰啊。”

  “我知道的。”白輕寒低下頭感受著友人指尖的溫度:“我想要摧毀的是更大的東西。”

  “那也不是一個人就能輕易辦到的事情。”

  顧葉祁微笑道,她編好了發辮,輕輕拍了拍白輕寒的肩膀:“有我們。”

  “有大師兄。”

  “嗯。”

  白輕寒輕輕點頭:“他將要到來,我知曉。”

  “但如若他不來,我一樣會做。”

  顧葉祁微微一愣,然后笑了起來:“雖然你不是伴星,但意外的,我總覺得你和大師兄很像呢。”

  “走吧。”

  “我們還有許多事要做,不能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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