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回到明鏡宗以來,白洛只見過一次師祖。
而自師父遇難失蹤以來,他也只見過三次師祖。
第一次,是師祖蔽影真君問詢他,師父素染之前是否有和他說自己要去極北冰原的何處——白洛倒是知道,答出一個地名后,便看見師祖急匆匆地離開,就連一句多余的話都沒有說。
第二次,是在師祖召集了未晨峰所有師伯師叔和其他真傳師兄弟時,師祖憔悴地問自己,若是師父已經隕落,他是否愿意跟著其他師伯師叔?而師伯師叔也都表示一定會好好對待自己,視若己出。
白洛不太記得那個時候自己的感覺,早就有所猜測的他在聽見這個消息的時候沉默了一會,然后回答‘愿意,但是不需要’。
若是師祖要求,他會。但如果沒有要求,那么他就是素染真人的弟子,他將以這個名義修行,變強,戰斗,然后復仇。
師祖沉默了一會,然后說好。
然后,白洛便在蔽影真君的示意下,離開了愈發奇怪的明鏡宗山門,來到了明鏡宗勢力范圍外側,不起眼但建設極好的紅塔城作為城主,避開他人耳目。
接下來的第三次,便是白洛隨同安靖一同回到明鏡宗山門,得到師祖召見的那一次。
“我已找到素染的埋骨之地。”
蔽影真君開口,便令白洛只能沉默地咬緊牙關,只能沉默的握拳:“他亡于極北冰原大玄凝海底部,我找到了他的神通痕跡,素染生前被至少五位同階神藏圍攻,還有許多神藏鬼物封鎖天地,最后還反殺了兩位,他無愧于宗門,無愧于我的教導,是真正的好男兒,好武者。”
“現在,作為素染唯一的真傳弟子,白洛,你得做出一個選擇。”
接下來,真君的言語更加肅穆:“第一,你可以留在明鏡宗,我會告訴你一些更深層次的真相,但接下來,我有些囑咐你若是不愿意做,我就只能洗掉你的記憶,把你丟到塵黎深處。”
“第二,你現在就離開明鏡宗,我會給你我們未晨峰所有的傳承玉冊,你師父遺留的所有財產。名義上,我會逐你出門,送到大辰南方的炎葉大域,那里有師祖我的一位朋友的小宗門,我也會為你改易容貌,自此之后,你便隱姓埋名,用新身份修行。”
只要不是愚蠢到無可救藥,任誰都能知曉蔽影真君這些話背后的意義。
“為什么,師祖?!”
白洛自然是大驚失色,他無法想象作為顯圣真君,蔽影為何要做出這種幾近于‘遺言’和‘托付未來’的決策——難不成明鏡宗要亡了嗎?他這是要被當做傳承種子送走了嗎?
“我要做一些事,必將遺臭萬年。”
而蔽影真君平靜道:“你也明白,若是以我們自己的力量,有一些仇永遠不會有報的機會。”
“你師素染是得我全部衣缽的弟子,未來必能超越我,他死了,我壽將盡,已沒什么可以讓我退讓,我亦不在乎什么大局,不想再思考什么道德與權衡利弊,所以也不必勸我。”
“師伯師叔們呢?”
聽見白洛的話,蔽影真君笑了起來。
他抬起手,摸了摸白洛的頭,近乎感慨地說道:“傻孩子,素染只是你的師父,你們之間相處的時間不過十年。”
“而你的師伯師叔,可是和你師父共同習武修行,一同出生入死了超過一甲子的師兄弟啊……他們才是真正過命的交情,才是最想復仇的人。”
白洛沒有任何拒絕的理由。
但在知曉師祖的計劃后,他就想要拒絕了。
太瘋狂了。白洛完全明白為什么蔽影師祖不去和其他峰主商議合作,因為他的選擇根本就是掘明鏡宗的根,自損一千殺敵一千二!
可……這個計劃,某種意義上,也的確可以一轉明鏡宗如今被各方窺探,大廈將傾的危機!
“師祖。”
到了最后,白洛只有最后一個問題:“雖然我愿意,但我還是得說,這實在是太冒險了。”
“若是之前也罷,現在咱們明鏡宗有了安靖,只要等他成長起來,那一切問題不就都不是問題了嗎?”
蔽影并沒有說什么‘想要等安靖成長起來太久了’亦或是‘安靖太過天才引人矚目,反而會引得明鏡宗步入更危險的境地’之類推卸責任的話。
他沉默地點了點頭,嘆了口氣道:“是的,若是按照正常的氣運流轉,他才是天意降臨在我明鏡宗,逆轉一切衰微和恥辱,履行復仇之職的氣運之子。”
“若是我們忍下這次,或許可以給他更好的成長環境,讓他可以更加順遂地變得強大起來。”
“我的計劃,的確對不起他。但我不可能放棄親手復仇的機會……我誰也不會讓。”
“所以這次,白洛,你就代表咱們未晨峰去拜訪安靖,送點重禮過去吧。”
于是,半個月后,白洛乘坐空梭,來到了明光峰。
相較于其他早就開發到了極致的八峰,如今的明光峰看上去的確比較簡陋,但卻意外地完善。
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并非是什么設施都沒有,只有一些小屋的荒地,如今的明光峰,已有一套完整的設施——無論是獨棟小屋,亦或是演武臺;無論是藏書室,亦或是丹器殿,一整套宗門該有的設施,此地都有,而且絕非粗制濫造。
“真不錯啊……”
從空梭中俯瞰,白洛能看見整個明光峰的地脈也被人為調整過,原本有些粗暴的靈煞流轉如今變得溫和起來,沛然的地氣浪潮不再躁動,而是溫和馴服地在既定的軌道中流轉。
而從頂峰靈煞湖中流出的,精煉過的‘明光靈泉’更是化作了一道道縱橫交錯的小溪,宛如蛛網紋路,又似陣法水紋,均勻地串通了整個明光峰諸多樓閣殿堂的陣法。
此日天氣亦是正好,旭日東升,云霞漫天,青色的湖光倒映天穹,將半片天空映照地宛如碧海浪潮,叫人嘆為觀止。
“安靖當真是費心思了。”
明光峰已初具氣象,白洛也知道,在安靖來之前,明光峰絕無如此這般規整且欣欣向榮,一切改變都是他到來后才發生的,就如同紅塔城周邊的一切都是安靖抵達后才發生逆轉那樣。
因為親身經歷,白洛相信,如果是安靖的話,當他成長起來,哪怕是明鏡宗的頹勢也將一朝逆轉。
但光陰流轉,他們無法期待也無法想象未來,只能選擇把握現在。
此刻,白洛注意到,其他峰的方向也有不少空梭匯聚,顯然是其他峰的真傳也來了。
“也罷。”
嘆了口氣,他從空梭上一躍而下。
“未晨峰真傳,白洛,前來拜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