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了足足兩個月的時間反復嘗試和探索,以焚化爐燒鈔票的效率,豪擲上千萬的資金之后,季覺終于在九型純鈞的研修上,踏出了堅實可靠的……第一步!
既然千辛萬苦,打樣完成了,技術得到驗證,所有的流程都沒問題。那就要去找預算,組項目,上實踐,準備投產了!
對于絕大多數工匠來說,這才是折磨的開始。
預算難,立項難,研究難,維持難,出成果更難,難難難……但凡中間稍微出點岔子,投資人都要虧掉底褲,連帶著余燼本來就不怎么高的風評再低上一截。
無底洞是這樣的。
幾千萬丟進去,連個響都沒有。
季覺不需要金主,他自己的產業就已經足夠維持工坊的運轉,但如今這么大的項目要立起來,依舊感覺捉襟見肘。
尤其是最后成果純鈞也是自用,自性自靈所成之劍,也不可能為他人所用,就只能自負盈虧,自己解決。
不止是賜福所需諸多,材料上也一大堆缺口。
雖然在荒海拉力賽上收獲了很多友誼和素材,但都不合用——荒墟一系的塵晶可以用以赤霄或者湛盧,但由于物性過于充沛和穩定,反而會在靈質升騰時形成桎梏,并不適合升變和以太一系。
以太一系的素材可以通過童家解決,畢竟童山之前做揮毫的時候還剩了不少,而且還有一個見素抱樸的以太賜福需要童家的渠道……
看來兩只雞還是提少了。
下次上門的時候得多帶兩只,不行就再想想辦法。
至于升變一系的材料和賜福……
這年頭,尋常的素材還可以花錢但真正珍貴的東西,無一不在露面的瞬間就被各方瞬間薅光,甚至直接就被壟斷了,市面上根本買不到。
就在季覺一籌莫展的時候,卻有個意外的來客主動敲響了季覺工坊的大門。
在浩蕩轟鳴中,一架直升機從天而降,緩緩落在繁榮號的甲板上。
漆至純白的直升機外層之上,以正紅色描繪出了一個熟悉的圖案——那是崇光教會的徽記。
打開的機艙后,一個蒼老的身影提著一個箱子緩緩走下。
崖城崇光教會的執事長老!
上了年歲的長老皮膚黝黑,滿是曬痕,十指粗糙,短短的白發已經開始謝頂,在烈日映照之下閃著光芒,看著頗為滑稽。
只不過,面對這位老先生,恐怕但凡有點良心的人難以張嘴笑出聲。
升變一系都是死腦筋,感情豐厚,卻執念深重,有時候比荒墟的性格都還要死板,最常見的就是死鉆牛角尖不回頭。
從二十一歲的時候被外派到崖城,接手當時比廢墟強不了多少的崇圣所開始,這么多年以來,這位長老幾十年如一日將自己的人生投入到教條所指引的慈悲之中。
四處奔走,從無到有的拉起了包括濟慈醫院在內的諸多廉價醫院,為無人在意的窮鬼和孤兒們募集善款,時至今日,依舊未曾有過任何的停歇。
面對季覺這樣一個年輕人,老人依舊主動的伸出手,笑容和煦:“貿然來訪,希望沒有打攪。”
“哪里的話!”
季覺斷然搖頭,絲毫不敢裝模作樣,態度放得極低:“有什么事情您跟我說一聲,我自己過去不就行了,何必如此勞頓呢?快請進,茶快泡好了,請……”
“正要去城外送一批疫苗,我想著就順路,就直接過來了。
茶就不用了,馬上就要走。”
就在甲板上,長老擺手拒絕了季覺的邀請,并沒有坐下來休息,而是將手里的箱子遞過來:我聽人說,你在市面上到處找東西,所以問了一下葉小姐,很多東西在庫房里都有,干脆捎過來了。”
沉甸甸的箱子落進季覺手里。
不知道用了多少年箱子上包裹的人造革也都遍布裂痕和脫落的痕跡,不過里面的東西里三層外三層卻包裹的很嚴,而且下面,甚至還有教會里工匠的靈質封鎖。
在打開的瞬間,季覺就已經目瞪口呆。
正中間一塊拳頭大小的琥珀里,恰恰是他在各個渠道找了一個多月都沒影的升變賜福羽化歸真!
不只是如此,還有很多升變一系的珍貴材料,不乏天選者死去時所存留的素材,近乎遺骨!
“何至于此呢?”
他下意識的合上了,看都不敢再看,想要把箱子塞回去。
可長老卻并沒有接。
“崇光教會可不是乞討機構,也沒你想的那么窘迫。”
長老肅然擺手拒絕:“羽化歸真雖然可貴,可放在庫房之中,也不過落灰而已。這些素材也都是教會成員或者信徒們的捐贈,倘若能夠用以正道的話,不難道也是他們的心愿么?
交給你其實是一件好事,省得被其他不知道什么來路的工匠惦記著,做出什么傷天害理的事情來。”
“我也是工匠啊,難道我就不會傷天害理了?”
季覺自嘲一笑,卻沒想到自己在協會里卷人嫌狗憎、在城里到處搞事,在荒野里到處納新開血汗工廠,都快什么人事兒都不干了,居然還會被長老當做正道。
長老也笑起來了,抓著他的手,輕輕的拍了拍:“面對那些無可救藥、怙惡不悛者自然無需講究什么道德慈悲。
況且,倘若有人能夠給那些迫于生存而搖擺不定者一份穩定的工作,能夠讓荒野里的老人和孩子們吹上空調,喝上干凈的水,讓那些殘疾人重新擺脫輪椅……這樣的人,就算是再壞,能壞到哪里去呢?”
“號召大家彼此愛惜同樣也是教會的宗旨。”
在直升機重新啟動的轟鳴聲里,他最后擺了擺手,提高了聲音告訴眼前的年輕人:“不必愧疚,就當做崇光教會的投資或者報償吧,季先生。”
就這樣,再次拒絕了季覺的挽留之后,他便搭上了直升機,匆匆而去。
只留下季覺一個人站在甲板上,目送著天邊的直升機消失不見。
沉默許久,無聲一嘆。
又欠了一筆人情……
純鈞的籌備工作因為崇光教會的支持,向前大踏步的跨了一截,但所需的缺口依然不是一朝一夕能夠完成。
季覺也終于從枯燥的研修之中暫時脫離,得以處理繁瑣雜事。
時光一點一滴的流逝,日復一日,半個月的時間一晃而過,中間季覺又做了一次那個莫名夢境。
就好像來自余燼的提醒。
正如同童聽所說的,遇到這種事情只能多做準備,除此之外,多做多錯。一時間,緊迫感又再一次浮現。
純鈞的籌備暫時看不到完成的可能,磐郢的砥礪也還要時間,不過,小牛馬不動如山的序列反而陰差陽錯的湊齊了。
帶著賜福主動找上門來的,居然是一群盜掘礦產的聚落礦工!
海州大大小小的礦脈其實不少,但其中絕大多數要么存量微小,要么含量稀疏,要么就是地形復雜甚至地層里都是淤泥,或者干脆全都有,完全不具備大型開發的價值。
在荒野之中,挖掘礦產維生的聚落并不少見,甚至大部分聚落的人也不會拒絕偶爾兼職,畢竟挖到就是錢,總有銷路。
至于成本……無非是命而已,餓都要餓死了,還能因為怕死不敢么?
別跟我說什么安全生產,擼起袖子就是干,只要挖不塌,就往死里挖……每年都有聚落因為發現珍貴礦物而暴富的傳聞傳來,同樣,每個月都有某某聚落礦洞塌方的噩耗。
荒野之中,生死如常。
所有人都習慣了。
而現在,季覺看著這群灰頭土臉的聚落成員不遠千里,跑到海岸來,點名來找自己,用卡車送來的巨石。
足足數立方米大的石頭上,就像是什么翡翠的原坯一樣。
再看一眼,確實是翡翠的原坯,從切面上還能夠看到一條的水潤蜿蜒的綠光。但質量其實頗為一般,而且含量并不多。
真正珍貴的,是其中所包藏的賜福,長期的地質變遷亦或者特殊的狀況下,在地脈中將會形成天然的賜福素材,只需要稍加處理,就能夠分離出完整的賜福。這也是荒墟一系賜福的來源之一。
有時候,機緣巧合之下,這些天然形成的賜福被野獸所吞吃之后,就會造成諸多變化,這也是大多數災獸的成因。
此刻擺在季覺眼前的這一塊,字面意義上的,天材地寶。
而且還是不動如山的序列之中,最后所欠缺的泉流脈轉!
在復雜又龐大的地下水系中,經歷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孕育和蛻變,四通八達的水系遍及四方,勾連地脈又經歷了諸多地震或者狀況之后,便會天然有這樣的結晶誕生。
地脈和水脈的紛繁變化所構成的荒墟之動。
有這樣的賜福在,天選者的靈質就能夠順著地脈和水脈輕易的延伸擴張,全無滯澀再搭配上能夠將靈質流轉區域銜接為整體的人天同構,還有將傷害分攤至整體的磐石之固,所構成的,就是荒墟一系防御力最為頂級的賜福序列不動如山!
“你們確定么?”
季覺拍了拍石頭光滑的表面,告訴那些人:“雖然從原石的角度來說,值不了什么大錢,不過這里面的東西,價格可不止一點,雖然需求不大,但起碼也能拿個幾百上千萬。
一時半會兒,我可拿不出這么一大筆錢。”
此刻聞言,隊伍里幾個年輕人瞬間眼睛泛光,神情變化,可帶隊的中年男人無視了拉扯,反而越發堅決。
“就賣給您了,季老板,是多是少,您說個數,我們不挑!”
此刻眼看他如此堅決,后面的年輕人也著急了,低聲提醒:“老叔……”
老叔回頭瞥了他一眼,瞬間變了一張臉,自諂媚到凌厲冷酷,長久以來的威信里,目光掃過之處,所有年輕人都噤若寒蟬,不敢再說話。
這一次跑到海岸來兜售這塊東西,也是他一力主張,甚至速度奇快晚上挖出來的東西,蹲在地頭抽了兩小時的煙之后,當晚就出發,第二天還沒到中午飯點,就已經到了新泉。
甚至先還通過熟人花錢買通了關系,見到了延建和陸鋒。
延建和陸鋒對這些東西一竅不通,但揭開幕布之后的原石,便落入了伊西絲的眼中。
“能告訴我原因么?”
季覺轉而好奇起來:“荒野上的買家這么多,這東西其實不愁賣吧?”
遍布皺紋、未老先衰的中年男人咧嘴一笑,露出了滿口煙漬的黃牙,態度十足謙卑:“高一點的關系的,我們一個都夠不上。
可其他夠得上的,我們一個都信不過。”
這年頭,能在荒野上討生活的,多少是有點活兒的,雖然不多,但起碼得有活兒。
而在季覺的觀察中,男人則是普通人,隊伍里倒是有個跟在男人身后,低眉順眼的黑瘦中年女人,身上隱約有一些靈質波動,比常人強出了不少。
雖然資質沒好到良材美玉的程度,但卻足夠察覺到這一塊原石的異常。
天選者的存在在荒野中并不是什么遙遠的秘密,況且,能夠跟天選者搭上關系的東西,往往都值錢,很值錢,非常值錢。
亦或者,危險,很危險,非常危險!
不論是福是禍,聚落里都留不住,況且,一個九十多個人的聚落村莊,就是靠著窮來保身,攤上這東西,就算是福也要變成禍了。
要么埋回去,裝作什么事情都沒發生,擔驚受怕的過日子,要么趕快脫手解決掉,能賺多少賺多少,然后盡快搬家,最好能夠進城,改頭換面。
遺憾的是,荒野里并不是什么貨真價實的誠實賣場,而許多商隊或者買家的吃相和面孔,甚至連擬人都夠不上。
他們唯一能找到的路子,就只有這個在荒野中還講那么一點良心的海岸了。
以前占便宜買貨的時候,還有不知道多少以‘聰明人’自詡的人會說,我要是海岸的廠長,一定如何如何,賺的肯定更多云云。
可真要有什么事情,沒有人會去找聰明人。
風聲已經漏出去了。
一個聚落九十上百人,不可能每一張嘴都嚴絲合縫,絕對不漏一點消息。更何況,有些沒挖礦分不到錢的人,難道還不會自己找錢么?
時間緊迫,他們賭不起。
男人低著頭,不敢和季覺對視。
在空調的冷風之下,擦了擦汗,才說出最要命的原因:
“雨季快要來了。”